第一章中国传统学术源头的先泰时期13 的框架,解除了氏族血缘关系纽带对人们个性的束缚,手工业与农业 的分工比较明显,商业比较发达,神权的统治比较松弛,政治上形成 奴隶主民主制等等社会条件,产生一批人身与思想皆比较自由的脑 力劳动者,带来了学术文化的繁荣,产生了较为系统的科学和哲学。 而中国进人阶级社会之后,仍袭用氏族制度的躯壳以建立统治政权, 血缘氏族纽带经过改造形成了更为紧密的种族关系与宗法关系纽 带,实行土地公有,在政治上也表现为王权专制,所谓“溥天之下,莫 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①,即反映了这种状祝。于是,与王权 专制对应的上帝崇拜和反映宗法关系的祖先崇拜相结合,形成牢固 的宗教世界观,各个层次的人都被神权和族权所控制,思想的理性自 由受到抑制,文化的发展走上与古希腊不同的途径。 中国上古从夏代至商代,弥漫着浓重的宗教、迷信观念,夏代遗 存的文化资料很少,商代的卜辞则反映出儿事皆须仰求上帝以定然 否,一切皆由冥冥中的神秘力量所决定,人是绝对被动的,统治者也 没有对政务独立判断的自觉意识,而最早的脑力劳动者基本上均担 任或兼任占卜、祭祀类的神职,并不具备独立进行理性思维的社会 条件。文化发展的成就主要呈现在与农业生产、日常生活相关联的 气象、历法、冶炼及直接观察的天文星象等方面,却缺乏如古希腊那 样灿烂的学术遗产。据传夏朝经历了约五百年,商朝的历史也达五 百年之久,然而至春秋时期,孔子已经发出夏、商“文献不足”的浩 叹②,其实更为不足的乃是理性思维及其成果。夏商两代,漫漫千 年,社会意识上严重缺乏自觉精神,是愚不可及的盲月和蒙昧。在中 国上片,理性思维要冲破神天迷信罗网的禁锢,只能等待机缘、另辟 蹊径,这机缘就是殷周之际的政权变革,这蹊径就是首先从历史恩考 上打开缺口。 周族原为臣属于殷商的小邦,逐步强大并最终取代殷商的统治 心《诗经·小雅·北山》。 ② 参见《论语·八佾》
14中国学术史 地位,这在当时是“个巨大的社会振荡。殷商末年,商朝的个别政治 人物已经预感危机,向商纣王提出警告,而纣王则认为自己“受大命 于上天”①,不以为意。可见在商代,除极少数人之外,统治者对“天 命”皆抱有极其僵化的迷信。周灭殷商,现实表明了“天命”的可变 性,在此之后,周仍然面临着殷人领强的反抗,这一切引发了周初主 要统治人物的忧思:殷商为何败亡?周政权如何巩固、如何避免重蹈 殷商的覆辙?于是形成了明晰的“宜鉴于殷,骏命不易”的观念②,意 思是以殷商的覆灭为鉴戒,则知“天命”之难保。“殷鉴”是周初统治 者对历史的思索与总结,这种思索深化到天命与人事的关系、民众的 作用以及施政措施和政治原则等问题,形成了在天命论外壳内具有 理性的历史观与政治观,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第一,天命转移的观念。周初统治者在《康诰》中,通过总结历 史明确地提出“惟命不于常”③,这与《诗·文王》中“天命靡常”一 样,都是说“天命”是可以改变和转移的,周初的许多诗歌、文诰皆在 叙述历史时表达了这一思想。那么“天命”发生转移的条件是什么? 《尚书》中《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等篇记载周公多次详细 总结夏、商、周政权变革的历史,认为统治者如果对天帝失敬、行为放 纵、贪图安逸、弃德任刑、残害无辜,都会被上天遗弃并降下惩罚,转 移天命。上天密切地关注着人世,特别是监督人间统治者的举动。 《多方》记载周公的话说:“天惟时求民主”,即上天时刻寻求着好的 君主,这样,天命的转移是随时可能的,使周初统治者充满上帝可怕而 不可依赖、保守天命很不容易等忧患意识。这种天命转移、上天时刻 监督下界的观念,是殷商统治者所没有的,在思想上顺理成章地可引 出两个重要的认识:其一是上天成了制约王权的力量,君主不能为所 欲为;其二是承认改朝换代的合理性,甚至从历史变动的现实出发来 ①见《尚书·西伯戡黎》。 ②见《诗经·大雅·文王》。按《文王》一诗,据(吕氏春秋》所言为周公旦所作。 ③《康诰》载于今文《尚书》。其作者有二说,一为周武王,又一说为周公
第一童中国传统学术源头的先秦时期15 说明天命的归宿。这对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学术均有深远的影响。 第二,“敬德”以修人事的观念。周初统治者的“天命转移”观 念,形式上似乎强化了天命的权威,而在描述天命转移原因时却注人 了理性思维的因素,实际上探讨了天命与人事间的关系。人在“天 命”面前不是无所事事,不是无能为力,统治者可以通过其符合“天 意”的作为以“祈天永命”,巩固政权。这种能够“祈天永命”的作为 包括较多的内容,诸如敬天敬祖、勤政恤民、谦逊俭朴、行教化、慎刑 罚等等均在其内,大多属于修治人事的范围,这些内容被抽象地概括 为“德”的概念①,因而提出“敬德”的政治原则。“敬”,就是以恭谨 态度对待和执行,“敬德”的主张在《尚书·召诰》中再三申说,认为 夏、殷的灭亡都是“不敬厥德”造成的。在周初历史文献中,《康诰》、 《梓材》、《多士》、《多方》等篇均强调“明德”,“明德”与“敬德”的含 义基本一致②,其他周初文献也普遍使用“德”的概念阐述政治、教化 和个人修养的问题,“德”已经成为带有哲理性的政治范畴。“皇天 无亲,惟德是辅”③,“敬德”观念在思想上原本是要调和天命与人 事,使之合一的,但天命掌握在神明的上帝手中,人只能在修治人事 上下功夫,“敬德”实际是立足于人间的现实事务,因此周初统治者 甚至说出“天不可信,我道椎宁王德延”④的话来。 第三,明确的以历史为鉴戒的思想。周初对政权兴亡问题的理 性思考,是从“殷鉴”的思索得出的,这种对“殷鉴”的思索没有停留 于笼统的认识,而是深化到一些细节,注意到正反两方面的历史经验 与教训,并且“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⑤,即将“殷 ①《尚书》中记录商代历史的文献《盘庚》、《高宗彤日》篇已表述了“德”的概念,但学术 界多认为这两篇或经过西周初年整编,或就是周代的作品。 ②“明”字多义,有“彰明、光大”、“勉力为之”等含义。 ③《左传》信公五年引《周书·蔡仲之命》。 ④《尚书·君爽》,此乃周公之言,大意是:上天不可信赖,我们只有继承文王的传统(才 能成功)。 ⑤《尚书·召诰》
16中国学术史 鉴”延长到对夏、商历史嬗变的考察,从而形成较明确的以历史为鉴 戒的思想。例如《康诰》中即已提出立身行政要“敷求于殷先哲王”、 “别求闻由古先哲下”,即向殷商以及更古的英明君王学习。《酒诰》 则在关于戒酒这一具体问题上,叙述了商朝国王从成汤至帝乙以及 那时的官吏都勤于政务,不贪图享乐,不但不敢纵情饮酒,而且也没 有那样做的闲暇。至纣王却放纵地饮酒作乐,臣民也都大肆饮酒,政 治败坏,终于亡国。周文王则早就教导说只有祭祀时才可用酒,我们 遵守文王之教,所以代殷受命。在《无逸》篇,更细致地列举商代勤 政君主的执政年限数字和贪图享乐君主短命的例证予以论述,要求 以此引为鉴戒。在《召诰》、《多士》、《多方》等篇都谈论了夏、商政 朝换代的历史,《君奭》、《立政》篇更较为详细地总结了夏商周(文 王、武正)三代用人行政制度的发展与经验教训,从而提出治国“立 政”的原则。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周初统治者已经做到从多种角度 总结历史,初步通贯地考察夏、商到周文王、武王的历史发展,从中概 括出一些经验和教训。因此,周初统治者的历史认识,是当时最有理 性的思想,对历史的思考,是中国上古最早的理性思维,其“敬德”观 念以及一系列政治见解,皆是从历史思考中得出的。 第四,“保民”的观念。从殷未到周初的社会振荡,令周初统治 者亲眼看到下层民众的力量。改朝换代的战争,需要许多下层民众 为之冲锋陷阵,在这种情况下,统治政策与统治者行为导致的人心向 背就成为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政治家如果认真思考这段经历过的 历史,自然会产生重视民众的思想。《酒诰》称:“人无于水监,当于 民监,今惟股坠厥命,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意思是说:人不要把水 当作镜子,应该把下民当作镜子,我怎能不据殷商灭亡的史实为重 要鉴戒呢?以民为鉴,包含着重民和重视人心向背的认识,这必将导 致对待民众政策上的调整,于是,周初统治者明确提出“保民”政治 观念。《康诰》中讲“用康保民”,是说要使民众安康:讲“裕民”①,是 ①《康诗》讲“乃由裕民”、“乃裕民”,“裕”是启迪诱导的意思
第一章中国传统学术源头的先泰时期】7 说要教化民众;讲“作新民”,是说要改造殷商遗民:《无逸》篇还讲到 要体察民间疾苦,施惠于民,关爱至于鰥寡孤独。这一切的目的十分 明确,就是防止民怨,使之顺从统治,为此目的,谨慎而严明地使用刑 罚当然极其重要,但鉴于殷纣王滥用酷州之弊,因而更强调“慎罚”。 民怨是可以反映人心向背的,周初统治者对此予以格外重视,认为 “怨不在大,亦不在小”,都必须认真对待,听到民怨,应更加“敬德”, 使不顺从的小民变得顺从。《康诰》中大声疾呼:“敬哉!天畏棐枕, 民情大可见。”意思是:要谨慎呀!可畏的上天是否诚心辅助你,可 以从民情中表现出来。这又具有将天意与民情拉向合一的意味,成 为后来“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思想 的先声①,是值得注意的。 总之,时至周初,中国的理性思维首先从历史思考上发端,通过 对“殷鉴”及夏商周三代历史变革的总结,给极其蒙昧的天命迷信的 思想桎梏上打开一道缺口,初步具有了政治历史观的自党意识。在 天命与人事、天意与民情关系的认识中,奠定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倾 向,这对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学术的发展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 二、《易经》的思维水平 《易经》本名《易》,因后来被尊崇为“经”,故称《易经》。《易经》 的内容包括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及其卦名、卦辞、交题、爻辞。《易 经》:生之后,又陆续形成最早解释《易经》的七种文献,其中三种分 为」:下篇,共篇,称《易传》、《周易大传》,又称之为“」翼”。《易 经》与《易传》都形成于漫长的周代,合为一书名之日《周易》。古时 传说伏羲氏画八卦,神农氏扩展为六十四卦,周文王作卦辞、爻辞,孔 子作《易传》,这当然不可据信,但是却可以说明《易经》确应很早即 已产生。目前,学术界对《易经》产生的年代尚有很大的意见分歧, 其中以成书于西周初年的说法较为合理。其中最有力的理由之一 ①《盂子·万章上》、《左传》昭公元年引《尚书·太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