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馆 散 籍志》及清丁国钧之《补晋书艺文志》可见也。故吾常谓,晋 代玄学之外惟有史学,而我国史学界亦以晋为全盛时代。 断代为史,始于班固。刘知几极推尊此体,谓“其包举 一代,撰成一书,学者寻讨,易为其功”(《史通·六家篇》)。 郑樵则极诋之,谓:“善学司马迁者,莫如班彪。彪续迁书, 自孝武至于后汉。欲令后人之续己,如已之续迁,既无衍 文,又无绝绪。…固为彪之子,不能传其亚。…断代为 史,无复相因之格。…会通之道,自此失矣。”(《通志·总 序》)此两种反对之批评,吾侪盖袒郑樵。樵从编纂义例上 论断代之失,其言既已博深切明(看原文)。然迁、固两体之 区别,在历史观念上尤有绝大之意义焉。《史记》以社会全 休为史的中枢,故不失为国民的历史。《汉书》以下则以帝 室为史的中枢,自是而史乃变为帝王家谱矣。夫史之为状 如流水然,抽刀断之,不可得断。今之治史者,强分为古代、 中世、近世,犹苦不能得正当标准,而况可以一朝代之兴亡 为之划分耶?史名而冠以朝代,是明告人以我之此书为某 朝代之主人而作也。是故南朝不得不谓北为“索虏”,北朝 、 不得不谓南为“岛夷”,王凌、诸葛诞、毋丘俭之徒,著晋史者 势不能不称为贼,而虽以私淑孔子自命维持名教之欧阳修, 其《新五代史》开宗明义第一句,亦不能不对于积年剧盗朱 温其人者大书特书称为“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也。断代史 之根本谬误在此,而今者官书二十四部,咸率循而莫敢立 异,则班固作俑之力其亦伟矣。 章学诚曰:“迁书一变而为班氏之断代,迁书通变化,而 班氏守绳墨,以示包括也。后世失班史之意,而以纪、表、 19
图赵馆 故 会 志、传,同于科举之程式,官府之簿书,则于记注、撰述两无 所取。”又日:“纪传行之千有余年,学者相承,殆如夏葛冬 裘,渴饮饥食,尤更易矣。然无别识心裁可以传世行远之具 ”(《文史通义·书教篇》)。此言班书以下,作者皆陈陈 相因,无复创作精神。其论至埔切矣。然今所谓二十四史 者,其品之良秽亦至不齐。同在一体裁中,而价值自固有高 下。前人比较评骘之论既甚多,所评当否,当由读者自悬 标准以衡审之,故今不具论。惟有一明显之分野最当注意 者,则唐以前书皆私撰而成于一人之手,唐以后书皆官撰而 成于多人之手也。最有名之马、班、范、陈四史皆出私撰,前 已具陈。即沈约、萧子显、魏收之流,虽身为史官,奉救编 述,然其书什九独力所成。自唐太宗以后而此风一变,太宗 既以雄才大略削平天下,又以“右文”自命,思与学者争席。 因欲自作陆机、王義之两传赞,乃命史臣别修《晋书》,书成 而旧著十八家俱废(看《史通·正史篇》)。同时又敕撰梁、 陈、齐、周、隋五书,皆大开史局,置员猥多,而以贵官领其 事。自兹以往,习为成例。于是著作之业,等于奉公,编述 之人,名实乖迕。例如房乔、魏徽、刘胸、托克托、宋濂、张廷 玉等,尸名为某史撰人,而实则于其书无与也、盖自唐以 后,除李延寿《南史》、《北史》,欧阳修《新五代史》之外,其余 诸史皆在此种条件之下而成立者也。此种官撰、合撰之史, 其最大流弊则在著者无责任心。刘知几伤之曰:“每欲记一 事载-一言,皆阁笔相视,含毫不断。故头白可期,汗青无 日。”又曰:“史宫记注,取禀监修。一国三公,适从何在?” (《史通·忤时篇》)概无从负责,则群相率于不负责,此自然 20
图馆 放 之数矣。坐此之故,则著者之个性湮灭,而其书无复精神。 司马迁忍辱发愤,其目的乃在“成-一家之言”。班、范诸贤, 亦同斯志,故读其书而著者之思想品格皆见焉。欧阳修《新 五代史》,其价值如何,虽评者异辞,要之固修之面目也。若 隋、唐、宋、元、明诸史,则如聚群匠共画-壁,非复艺术,不 过一绝无生命之粉本而已。坐此之故,并史家之技术亦无 所得施。史料之别裁,史笔之运用,虽有名于,亦往往被牵 掣而不能行其志,故愈晚出之史卷帙愈增,而芜累亦愈甚也 (《明史》不在此例)。万斯同有言:“治史者善如入入之室, 始而周其堂寝昱福焉,继而知其蓄产礼俗焉,久之,其男女 少长性质刚柔轻重无不寸察,然后可制其家之事也。官修 之史,仓卒而成于众人,不暇择其材之宜与事之习,是犹招 市人而与谋室中之事耳。”(方苞撰《万季野墓表》)此言可谓 博深切明。盖我国古代史学因置史官而极发达,其近代史 学亦因置史官而渐衰敝,则史官之性质,今有以异于古所云 也。 与纪传体并峙者为编年体。帐簿式之旧编年体起原最 古,既如前述。其内容丰富而有组织之新编年体,旧说以为 起于《左传》。虽然,以近世学者所考订,则左氏书原来之组 织殆非如是。故论此体鼻祖,与其谓祖左氏,毋宁谓祖陆贾 之《楚汉春秋》。惜贾书今佚,其真面目如何得确知也。 汉献帝以《汉书》繁博难读,诏荀悦要删之,锐乃撰为《汉纪》 三十卷,此现存新编年体之第一部书也。悦自述谓:“列其 年月,比其时事,撮要举凡,存其大体,以副本书。”又谓:“省 约易习,无妨本书。”语其著作动机,不过节钞得书耳。然结 21
图馆 会 构既新,遂成剑作。盖纪传体之长处在内容繁富,杜会各部 分情状皆可以纳人。其短处在事迹分隶凌乱,其年代又重 复,势不可避。刘知几所谓:“同为一事,分为数篇,断续相 离,前后屡出。…又编次同类,不求年月,故贾谊与 屈原同列,曹沫与荆柯并编。”(《史通·二体篇》)此皆其弊 也。《汉纪》之作,以年系事,易人物本位为时际本位,学者 便焉。悦之后,则有张璠、意宏之《后汉纪》,孙盛之《魏春 秋》,习凿齿之《汉肾春秋》,干宝、徐广之《晋纪》,裴子野之 《宋略》,吴均之《齐春秋》,何之元之《梁典》…等(现存者 仅荀袁二家)。盖自班固以后,纪传体既断代为书,故自荀 悦以后,编年体亦循其则。每易一姓,纪传家既为作一书, 编年家复为作一一纪而皆系以朝代之名,断代施诸纪传,识者 犹讥之,编年效颦,其益可以已矣。宋司马光毅然矫之,作 《资治通鉴》以续《左传》。上纪战国,下终玉代(西纪前四○ 三至后九五九),千三百六十二年间大事按年纪载,一气衔 接。光本邃于掌故(观所著《涑水纪闻》可见),其别裁之力 又甚强(观《通鉴考异》可见),其书断制有法度。胡三省注 而序之曰:“温公遍阅归史,旁采小说,抉谪幽隐,荟萃为书。 而修书分属,汉则刘放,三国讫于南北朝则刘恕,唐则范祖 禹,皆天下选也,历十九年而成。”其所经纬规制,确为中古 以降一大创作。做至今传习之盛,与《史》、《汉》埒。后此朱 熹因其书稍加点窜,作《通鉴纲目》,窃比孔氏之《春秋》,然 终莫能夺地。光书既讫五代,后人纷纷踵而续之,卒未有能 及光者。故吾国史界称前后两司马焉, 善钞书者可以成创作.荀悦《汉纪》而后,又见之于宋 22
图馆 故 袁枢之《通鉴纪事本未》。缩年体以年为经,以事为纬,使读 者能了然于史迹之时际的关系,此其所长也。然史迹固有 连续性,一事或国数年或豆百数丨年,编年体之纪述,无论 若何巧妙,其本质总不能离帐簿式。读本年所纪之事,其原 因在若干年前者或已忘其来历,其结果在若干年后者苦不 能得其究竟。非直翻检为劳,抑亦寡味矣。枢钞《通鉴》,以 事为起讫,千六百余年之书约之为二百:十有九事。其始 亦不过感翻检之苦痛,为自已研究此书谋一方便耳。及其 既成,则于斯界别辟一蹊径焉。杨万里叙之日:“搴事之成, 以后于其萌,提事之微,以先于其明。其情匿而泄,其故悉 而约。”盖纪传体以人为主,编年体以年为主,而纪事本未体 以事为主:夫欲求史迹之原因结果以为鉴往知来之用,菲 以事为主不可。故纪事本未体,于吾侪之理想的新史最为 相近,抑亦旧史界进化之极轨也。章学诚曰:“本末之为体, 因事命篇,不为常格,非深知古今大体天下经纶,不能网罗 隐括,尤遗无滥。文省于纪传,事豁于编年。决断去取,体 圆用神。…在袁氏初无其意,且其学亦未足语此。… 但即其成法,沉思冥索,加以神明变化,则古史之原,隐然可 见。”(《文史通义·书教篇》)其论当矣。枢所述仅局于政治, 其于社会他部分之事项多付阙如。其分目又仍涉琐碎,未 极贯通之能事。然彼本以钞《通鉴》为职志,所述不容出《通 鉴》外,则著书体例宜然。即提要钩玄之功,亦愈后起而愈 易致力,未可以吾侪今日之眼光苛责古人也。枢书出后, 明、清两代踵作颇多。然谨严精粹,亦未有能及枢者。 纪传体中有书志一门,盖导源于《尚书》,而旨趣在专纪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