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政治思想 的世俗化转型 春秋时期(公元前770~前476年)是中国历史上的动荡时期,也是 思想文化飞跃发展的时期。这个时期的政治思想日趋活跃,探讨的问题越 来越多,表现出多样化的特点。这个新特点,是以春秋时期的社会变动作 为依据的。 春秋时期,社会生产力有了迅速的发展,其主要的标志是铁制生产工 具的使用和牛耕的推广。生产力的新发展带来两个明显的结果:一是争夺 土地的斗争日益激烈,二是剥削方式的新变化。 这一时期政治形势的变化主要表现在周天子的式微,诸侯、卿大夫势 力的崛起,以及家臣的活跃和民的地位的提高等方面。周天子的统治地位 削弱之后,形成了若干个大小不同的政治中心。这些政治中心的相互对 立、争夺,是春秋时期政治思想具有多样性特点的政治根源之一。 在动乱中,随着旧制度的衰落,一些新制度诞生了。这些新制度包括 军衔制、官僚制、新成文法和君主集权制。从春秋的历史看,君主集权化是 双线双层发展的。也就是说,诸侯在积极进行集权活动,防止大权旁落;卿 大夫也利用自已在战争中所处的有利地位,千方百计扩大自己的权力,与 诸侯相抗衡。诸侯、大夫的集权运动是相当复杂的。诸侯反对大夫的斗争, 或者大夫反对诸侯的斗争,往往都不是单线进行的。这里有大夫与大夫之 间的斗争与联合,也有诸侯与大夫之间的斗争与联合。尽管运作的方向不 同,产生的合力却是一致的,即都是朝着集权的方向运动。 春秋时期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时期: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 大变动,带来了政治的活跃,人的个性某种程度的解放,人的价值的提高, 上帝规念及周天子的权威受到蔑视等等;另一方面,又是从一种君主专制 ·12
第二章春秋战国时期政治思想的世俗化转型 向另一种君主专制发展。春秋时期的政治思想必须从这个矛盾上加以阐 述和解释。 第一节 春秋时期的政治思潮 春秋后期各种思想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如果说以孔子、老子为标志 开始了以流派为其特点的百家争鸣,那么春秋则是各种思想的滥觞时期。 《国语》、《左传》虽不是专门记录思想的著作,但是其中记述的言论反映了 春秋时代的精神面貌,特别是有关政治的认识,记载尤为充分。 由于记载比较零散,不可能按人论述。这里按问题把各种各样的论点 列出来,加以述评,以表现这个时期政治思想的动向。 一、关于天人关系与政治的指导思想 天人关系,-一般都把它视为哲学问题,其实,它在政治上也很重要。 在西周,天、上帝是同一个东西,是至高无上的神。到西周末年,有人 开始把天视为自然现象,如《诗·小雅·正月》中就有“谓天蓋(盍)高,不 敢不局。谓地羞(盍)厚,不敢不踏”之言。 “天”与“道”在西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道的本意是道路,有时也有规 则之意。“天道”的概念最早见于《康王之诰》,到了春秋,“天道”已成为一 个流行很广的概念。不过人们所赋予它的内容很不一致,可归纳为如下两 种: 一种是神秘主义的理解。天道、天命都是“上帝”或“天”的意志的表 现,同西周时期的认识没有什么区别。这种观念在春秋时期还相当流行, 为众多的人所遵循。 另一种则认为,天道是一个模糊概念,其中有多层含义,不仅包括天、 地、人统:一的必然性、规律性,有时也不乏神秘的成分。就每个人的论述来 看,强调的重点不尽一致。有的认为天道指的是日月的运行规律,如范蠡 讲的“天道皇皇,日月为常”,“天有还(环)形”(《国语·越语下》)。有的认 为,天、地是自然现象的物质本源,如单襄公所说:“天六地五,数之常也。 经之以天,纬之以地。经纬不爽,文之象也。”(《国语·周语下》)韦注:“六, 六气:阴、阳、风、雨、晦、明;五,五行:金、木、水,火、土。”依照韦昭的说法, 天、地是由诸种元素构成的,这些元素又是自然万物的本源。还有一种说 法,把事物变化的某些规律视为天道,如邓曼说的“盈而荡,天之道”(《左 ·13*
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 传》庄公四年),吴子胥讲的“盈必毁,天之道”(《左传》哀公十一年)。还有 人把人伦关系也归于天道,晏平仲说:“君人执信,臣人执共,忠、信、笃、 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左传》襄公二十二年) 人们对天道的看法尽管大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都认为人受 天道的支配,因此,天道对政治有直接的作用与影响。 神秘主义认为,天道、天命主宰一切人事。,天象示人、天应人事的认识 在这个时期发展得较为突出。公元前525年冬,有星“孛于大火,西及汉”。 申须曰:“慧所以除旧布新也,天事恒象,今除于火,火必出布焉,诸侯其有 火灾乎?”梓慎日:“往年吾见之,是其徵也。”(《左传》昭公十七年)这一类 记载甚多。 怀疑或否定天道神秘的人,对天道的态度大致分为两种:一种理论认 为,顺乎自然才能使人事兴旺。周太于晋对此有过精彩的论述。周灵王认 为谷水与洛水会合之后,水流急,会冲毁王宫,谋划修堤控住谷水。太子晋 谏道,自然为民提供了财物,“是以民生而有财用,死而有所葬”。自然万物 各有其本性,如水往低处流等等,身为君主只能利用自然的本性,不能反 其道而行之。从历史的经验来看,共工的失败就在于逆水性而动,不是疏 导,而是壅塞,结果为害天下。鲧复蹈共工之份辙,也酿成大祸。夏禹改变 共工之法,采取了“疏川导滞”的办法,为利于天下。太子晋劝王不要壅塞 谷水,否则要酿成大祸。他考察了历史上圣王与天地、民、神之间的关系后 提出,只有上“象天”,下“仪地”,中“和民”,顺时,敬神,才能平安。他把这 五者称为“五则”,其中虽然还有敬神一项,但已处于末位。圣王只有遵从, 并通盘考虑“五则”,才能制定出正确的政策(《国语·周语下》)。 上述观点提出了如下一个基本命题,即如何对待自然是政治的主要 内容之一。这种观点很有价值。政治不仅是处理人与人的关系,同时也包 含着如何对待自然。人类不可能离开自然,而是必须在自然中生存和发 展。怎样对待自然和社会发展的持续性,这个问题显然不是个人的私事, 而是具有鲜明的社会性和政治性。 另一种理论则强调天人相分。一次周单子预言晋将有乱,鲁侯问:“敢 问天道乎,抑人故也?”对日:“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国语·周语下》) 他认为乱的原因在于人,与天无关。晋发生大火,晋侯问士弱“可必乎”?即 是说:这是必然的吗?士弱答:“在道,国无乱象,不可知也。”(《左传》襄公 九年)在士弱看来,天虽有神秘性,但不于人事。再有子产讲的“天道远,人 道迩”,更清楚地表明了天人相分。 从神秘主义方面追求天人之间的统一性,不可能得出合理的结论,只 。14·
第二章春秋战国时期政治思想的世俗化转型 能引导人们走向迷信与愚昧。天人相分的观点地开了天道的神秘主义内 容,无疑具有积极的方面,但是这种认识又具有明显的弱点,它忽视了天 人之间客观的统一性内容。从自然规律方面追求关人的统一性是思想史 上的伟大贡献,但在当时条件下,人们不可能把问题说清楚,在众多的疑 难面前,又很容易走向神秘主义。 二、对“民”在政治成败中地位的新认识 西周的“德”,除了同“天”、祖相关外,重要内容是如何对待民。不管当 时对民如何重视,但总的来说,民的问题还没有离开神学体系,当然这种 情况在春秋和以后一直存在,不过春秋时期对“民”的认识确实有了突破, 有许多人把“民”作为一种独立的认识对象,对民在政治成败中的地位有 了更深刻的认识。 1.关于神、君与民的关系 对于这三者的关系,春秋时人大体有以下几种看法: 教民、敬神和事奉君主是西周以来的传统思想,这种思想在春秋时期 仍被许多人所提倡。周襄王时内史说:“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 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春分)、夕月(秋分)以教民事君。”(《国语· 周语上》)在这种认识中,民没有独立的价值和意义,民生来就是神和君的 从属物。 与上述思想相近的一种看法是,把民视为君主的对立物,认为当政者 切不可使民“富”起来,民富则淫,淫则难治,只有使民处于生死线上才有 利于统治。鲁国的公父文伯之母有过这样一段论述:“昔圣王之处民也,择 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 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 也。”(《国语·鲁语下》)晋韩献子也有类似论述。在历史上公然把这种主 张作为治国之策者为数并不多。 这个时期在神、民关系上比较开明的一种看法是,认为民是神之主, 先民而后神,神依民面行事,民和而神降福。随国季梁说:“夫民,神之主 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左 传》桓公六年)宋公要用人祭,司马子鱼说:“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 之?”(《左传》傅公十九年)这种思想引申出的政治原则是对民的重视。號 国的史嚣说:“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左传》庄公三十二年)寥 寥几字,表明了两种不同的政治方针。 由于对民的重视,许多人提出了“抚民”、“亲民”、“恤民”、“安民”、“利 ·15*
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 民”、“惠民”、“以德和民”等等政治主张。这些主张的中心思想是要求君主 和当政者施惠于民。他们指出,君民关系的核心是一个“利”字。民是君主 的财源,君主不可竭源以取利,否则必将走到自己愿望的反面。楚灵王时 期的伍举说:“夫君国者,将民之与处;民实瘠矣,君安得肥?且夫私欲弘 侈,则德义鲜少:德义不行,则迩者骚离而远者距违。”(《国语·楚语上》) 这种言论把君主养民的传统观念揭破了,表明不是君主养民,而是民养君 主。君主的德和财成反比,搜刮越多,德行越寡。不过这个时期提出的亲 民、利民主张,并不是政策的目的,而是为了役使民而采取的一种手段,正 像楚子西说吴王:“吴光新得国,而亲其民。视民如子,辛苦同之,将用之 也。”(《左传》昭公三十年)晋士荒也说:“夫民,让事、乐和、爱亲、哀丧,而 后可用也。”(《左传》庄公二十七年) 在君民关系中,最为激进的言论是民可以推翻和抛弃“困民之主”。当 时有些残暴的君主被民推翻了,对于这种现象,统治圈中的多数人是反对 的,认为这是作乱抗上,罪莫大焉。但有些开明之士却认为是合理的。晋 知武子对献子说:“我之不德,民将弃我,”(《左传》裹公九年)楚尹戍在谈 到梁国被灭时说:“民弃其上,不亡,待何?”(《左传》昭公二十三年)从贵人 们口里说出民抗上具有合理性,不能不说是前所未见的,更有份量的话是 晋师旷讲的。卫国的民众赶跑了君主,晋侯认为太过分了。师旷回答说, 良君“养民如子”,“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如果君主是“困民之主”,民众 赶他下台是应该的。“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 天地之性?必不然矣!”(《左传》袭公十四年)师旷当然不是鼓动民众造反, 但他认为君主肆意横行必将受到惩罚,赶跑暴君是合乎天理的,这样的认 识在当时是相当邀进的。 2.对民的政治作用的认识 春秋时期天下大乱,战争此起彼伏。在生死存亡面前,人们规察和分 析胜败的原因,希望从中找到避免失败和争取胜利的秘决。一些人囿子传 统的束缚,从天命神柢那里寻求根由。但也有不少人能面向现实,力求从 事情内部寻找原因。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得出了一个大致相同的结 论:民之背向是成败之本。 楚国灭了六、蓼之后,鲁大夫臧文仲评论道:六、薯的国君“德之不建, 民之无援,衰哉!”(《左传》文公五年)梁伯因“沟其公宫而民遗”,被秦灭 掉。这件事给当时的政治家以深刻的影响,在许多年之后,楚尹戍在总结 历史经验时还引以为戒,指出:“民弃其上,不亡,何待?”(《左传》昭公二十 三年)这些认识代表了当时统治者重视民的政治作用的程度。在实际历史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