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土与中国文化 “士”的各种用法,参以“士”调“事”的旧谊,我们似乎只能说,“士”在古 代主要泛指各部门掌事的中下层官吏。过此以往,便不易再作更精确 的推断了。12] 从历史的观点讨论士的起源问题,多数近代学者都认为“士”最初 是武士,经过春秋、战国时期的激烈的社会变动然后方转化为文士。顾 颉刚先生《武上与文士之蜕化》一文,言之最详。兹先摘其主要之点于 下,以为进一步讨论之基础。 吾国古代之士,皆武士也。士为低级之贵族,居于国中(即都 城中),有统驭平民之权利,亦有执干戈以卫社稷之义务,故谓之国 士以示其地位之离。…谓之君子与都君子者,犹曰国士,所以表 示其贵族之身分,为当时一般人所仰望者也。 孟子曰:设为痒、序、学、校以教之。…序者射也。其实非 特序为肄射之地,他三名皆然。校即校武之义,今犹有校场之称。 庠者《王制》言其制日:耆老皆朝于痒:元日,习射上功,是痒亦习 射地也。学者,《静敛铭》日:王令(命)静制(司)射学官…知所 谓学者即射,学宫即司射之地耳。…《周官》大司徒以乡三物教 民,三日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而礼有大射、乡射,乐有驺虞、 狸首,御亦以佐助田猎,皆与射事发生关联。其所以习射于学宫, 驰驱于郊野,表面固为礼节,为娱乐,而其主要之作用则为战事之 训练,故六艺之中,惟书与数二者乃治民之专具耳。 儒家以孔子为宗主,今试就孔子家庭及其门弟子音之…足 见其时士皆有勇,国有我事则奋身而起,不避危难,文、武人才初未 尝界而为二也。 自孔子殁,门弟子辗转相传,渐倾向于内心之修养而不以习武 事为急,宴假而羞言戎兵,演假而惟尚外表。…以与春秋之士 较,画然自成一格局,是可以觇士风之不变矣… 讲内心之修养者不能以其修养解决生计,故大部分人皆趋重 于知识、能力之获得,盖战国时有才之平民皆得自呈其能于列国 君、相,知识既丰,更加以无碍之辩才,则白衣可以立取公卿。公卿 纵难得,显者之门客则必可期也…宁越不务农,苏泰不务工、商, 而惟以读书为专业,揣摩为手腕,取暮荣为目标,有此等人出,其名 日士,与昔人同:其事在口舌,与昔人异,于是武士乃蜕化而为文
一·、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7 士o 然战国者,攻伐最剧烈之时代也,不但不能废武事,其慷慨赴 死之精神且有甚于春秋。故士之好武者正复不少。彼辈自成一集 团,不与文士混。以两集团之对立而有新名词出焉:文者谓之儒, ·武者谓之侠,儒重名誉,侠重义气。…古代文、武兼包之士至是 分歧为二… 儒侠对立,若分泾、渭,自战国以迄西汉殆历五百年。…及 汉代统一既久,政府之力日强,儒者久已尽其润色鸿业之任务,而 游侠犹不别推制,则惟有执而戮之耳,故景帝诛周庸,武帝族郭解, 而侠遂衰:举贤良,立博士,而儒益盛。…范晔作史,不传游侠, 知东汉而后遂无闻矣。3) 顾氏在:这里所幻勒的历史轮廓,大体可信。但他对于士的转化却未能 提出合理的解释。他把这转变门之于孔门弟子“渐倾向于内心之修 养”一点,是根本不能成立的。“内心修养”不但文土需要具备,武十:也 同样不能缺少。孟子论养气特别指出北宫黝之养勇,“不色挠、不目逃” 似子夏;孟施舍之养勇,“视不胜犹胜”似曾子,足为明证4。而且顾氏 又说,文十:讲修养无以为生,最后竟不得不走上以揣摩来猎取富贵的道 路,这更是自相矛盾之论了。所以为了比较深入地了解中国知识阶层 的出现及其发展过程,我们的讨论必须从“土”的历史和社会背景开始。 (二)“封建秩序的解体与士阶层的兴起 顾颉刚说“士为低级之贵族”,这是正确的论断。孟子答北宫铺问 周室班爵之制日: 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 六等。15] 《礼记·王制》曰: 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6:
8土:与中国文化 “王制”撇开了孟子的“君-一位”,其“上大夫卿”即孟子之“卿一位”,其 “下大夫”即孟子之“大夫一位”,故说“凡五等”。事实上这两种班爵之 制并无不同[)。至于大夫与士之间在禄之制上的差异。《孟子》说: 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 禄,禄足以代其耕也。[18] 综合《孟子》及《王制》所记来看,我们可以确知“士”是古代贵族阶级中 最低的一个集团,而此集团中之最低的一层(所谓“下士”)则与庶人相 衔接,其职掌则为各部门的基层事务。孟子自称于周制仅“闻其略”,所 以我们对他的记述决不能看得太认真。但大体而言,孟子的说法可以 代表战国时人对于周制的认识。 《左传》桓公二年(前七O九年)晋大夫师服说: 吾闻国家之立地,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下建国,诸侯立 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 等衰。E19] 这里所透露的春秋早期的阶级结构E可以证实《孟子》与《王制》之文为 有据,关于“士有隶子弟”一点,杜预注说: 士单,自以其子弟为仆隶也。 竹添光鸿《会笺》云: 士卑禄微,不足及其宗,战自役使其子弟。子弟对父兄称之 也。《鲁语》:子之隶也,注:隶,役也。《既夕礼》:童子执帚却之, 注:童子,隶子弟。《曲礼》:问士之子。长曰能典谒矣;幼日未能典 谒也。皆是为隶之证。(20] 这是“士”为贵族阶级中之最低层的具体说明。士的下面便紧接着是庶 人了。《国语·晋语四》记普文公元年(前六三五年)的政治措施有云:
·、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9 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隶食职,官 辛食加,政平民卓,财用不匮。[11 这段记载从经济生活上说明了士是处在大夫与庶人之间,与上引师服 之言可以证:下逮春秋晚期,赵简子于公元前四九年(鲁哀公二 4)伐郑誓词也说: 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 臣隶圉免。22 可见此时军功行赏依然是遵照传统的阶级区分: 士的地位在:大夫与庶人之间,不但见于史籍,而且也见于金文 《邾公轻钟》有云: 台(以)乐其身,台医(宴)大夫,台喜者(诸)士。「231 邾公轻即郑官公,《春秋》记其卒于襄公于十七年(前五五五年)二月庚 午。而《邾公华钟》则云: 台乐大夫,台宴士庶子。24 邾公华为郑悼公,即悼宣公之子,《春秋》记其卒于昭公元年(前五四○ 年)六月J山,杨树达再跋《郑公轻钟》,驳翁同书释“诸土”为“都士”之 说,曰: 铭文言以乐其身,邾公自谓也,次言以宴大夫,次言以喜诸士, 则诸上自谓大夫士之士,非泛称都人士也。《邾公华钟》云台乐大 夫,台宴士庶子,士庶子者士庶人也,文以与上文忌祀下文旧字为 韵,故变人言子耳、此邾宣公、悼公父子二人之器,而彼文以士与 庶子连言,以彼证此,决知此文之士乃大夫士之士也、51 《邾公华钟》的上庶人连言似乎特别值得注意。一方面,这可以看作庶 人的社:会地位的丹26,而另·方面,则也未尝不是表示士的身分有
0士与中国文化 流动的迹象,即士有时也可以下侪于庶人了。楚昭王时(前五五一一 前四八九年)大夫观射父论祭祀曾两次以士庶人连言。其一曰: 古者先王日祭月享,时类岁祀,诸侯舍日,卿大夫舍月,士庶人 舍时。 其二曰: 天子遍祀群神品物。诸侯祀天地三辰及其土之山川,卿大夫 祀其礼,士庶人不过其祖。〔2列j 韦昭注“舍时”为“岁乃祭”,注“不过其祖”为“祖至父”。无论如何,这种 记载多少显示士与庶人在宗教上有趋于平等之势[]。观射父之说不 但可以与稍早的《郑公华钟》之文互证,而且也和一个世纪后从孟子所 谓“下士与庶人在宫者同禄”遥相呼应。传统的“封建”秩序已经到了解 体的阶段了。 现在让我们接着讨论士阶层在春秋战国时代所发生的变化。这种 变化的-个最重要的方面是起于当时社会阶级的流动,即上层贵族的 下降和下层庶民的:升。由于:土阶层适处于贵族与庶人之间,是上下 流动的汇合之所,士的人数遂不免随之大增。这就导致士阶层在社会 性格上发生了基本的改变,[29] 《左传》昭公三年(前五三八年)叔向论晋国公室和贵族衰落的情况 最值得注意。他说: 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我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 无长,庶民罢敝…栾、都、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杜注: 八姓,晋旧臣之族也;皂隶,贱官也)。 他又说: 晋之公族尽矣,黔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则公室从 之,黔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肸又无子,公室无度,幸而得死, 岂其获祀。[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