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1 这是对春秋晚期贵族衰败的一段最具体的报道。其中包括了十八个大 族。“降在皂隶”也许是一种夸张,不是说这些人都已沦为奴隶。故杜 注以“贱官”说之。其中至少有一部分人应当是下降到“土”的阶层中来 了。 《左传》昭公.十一年(前五○九年)史墨对赵简子说: 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日:高岸为谷,深 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杜注:三后,虞、夏、 商。)3 这也是有感于世变而云然,不是泛论。“:三姓之后”当然应该从义去 了解,即包括春秋以来“切亡了国的公族子孙。义《国语》记窦槃答赵 简子“人不能化”之问云: 夫范、中行氏不恤庶难,欲擅晋国,令其子孙将耕千齐。宗庙 之牺为畎亩之勤,人之化也,何日之有?2 晋之赵氏与范氏、中行氏争权,此时范氏、中行氏失败奔齐,所以窦犨要 说他j的子孙将不免沦为庶人了。 贵族衰贩,“自占以然”。朝代兴替之际常有贵族沦为皂隶,并不限 子某一特殊时代,、但是古代封建阶级制度的根本崩坏则显然发生在春 秋的晚期。我们在前面所征引的几条有关材料竟全集中在公元前六世 纪和五世纪之交,这是十分值得注日的现象。《邦公华钟》之“台宴士庶 子”,楚规射父论祭祀以{:庶连言,晋叔向对公室和贵族衰落的感慨,以 至史墨、窦锥与赵简子的对答,先后都不出五六十年之内(范、中行之乱 结束子公元前四九一年,即鲁哀公五年),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事实 上,各国内部的剧烈政争止是促使阶级制度崩坏的原因之一。前面所 举赵简子伐郑之事便是起于郑国帮助范、中行氏。誓词“克敌者,{:州 十万,庶人工商遂”云云,虽然利用了原有的阶级制度的形式,但是却恰 恰破坏了封建阶级的固定性,为士、庶人的上升敞开了门户,而另一方 面,政争中失败的贵族如范、中行氏则沦降为士、庶,甚至皂隶了,3引 贵族下降为士不仅可从一般的历史趋势椎知,而且还有具体的例 案可考。孔了弟子中颜网和曾点、曾参父子的家世最便于说明这一点
2土与中国文化 颜回是最著名的贫士,但是从他的远祖郑武公(字伯颜)为鲁附庸改称 颜氏以后,十四世皆仕鲁为卿大夫。至颜回的祖父则已降为“邑宰”,可 能已是“士”了。34) 《说苑·建本》篇说“曾子(参)艺瓜,而误斩其根。曾皙(点)怒,援大 杖击之”35。《立节》篇又说“曾子衣弊衣以耕36]。曾氏父子显然都 是庶人。然《世本》却说曾皙是都太子巫子孙。明儒陈士元遂据此谓曾 氏“四世皆贤,不仕子鲁,以取部故”3小。则曾氏正是史墨所谓“三后之 姓,于今为庶”的一个绝好例证。至于孔子本人从“三后之姓”(般)沦为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的士,那更是尽人皆知的了。 庶人的上升对传统的“士”阶层所造成的激荡更为严重。到了春秋 末叶,士庶的界限已经很摊截然划分了8」。上引赵简子“庶人工商遂” 及《邾公华钟》的“台宴士庶子”之文都说明春秋晚期庶人已有正式的上 升之途。但庶人之上升并不尽由于战功,至少下逮春秋、战国之交,庶 人以学术仕进者已多其例。《吕氏春秋·尊师》篇说: 子张,鲁之都家也,颜涿聚,梁父之大盗也,学于孔子;段千木, 晋国之大驵也,学于子夏:高何、县子石,齐国之暴者也,指于乡曲, 学于子墨子;索虏参,东方之巨狡也,学于需滑黎。此六人者,刑戮 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于刑戮死辱也,由此为天下名士显入,以终 其寿,王公大人从而礼之。此得之于学也。[3 此六例证是否完全可靠是另一问题,但它们所显露的时代通性则 1 不容置疑。《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云:“中章、胥己任,而中牟之民弃田 面而随文学者邑之半。”[0据《吕氏春秋·知度》篇,这是赵襄子(前四七 四-一一前四二五年)时代的事,正值春秋战国之交[4。“民弃田圃而随 文学者邑之半”当然有很大的夸张,但却不是毫无根据的话。《月氏春 秋·博志》篇说: 宁越,中牟之郡人也,苦耕稼之劳。谓其友日:何为而可以 免此苦也?其友日:莫如学。学,三十岁则可以达矣。宁越日: 请以十岁。人将休,吾将不敢休;人将卧,吾将不敢卧。十五岁 而周威公事之。(高诱注:减公,西周君也;师之者以宁越为师 也。「42)
一、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13 钱宾四师“宁越考”推断周威公立为四周君在威烈王:十二年(前四·四 年),其时越约三十岁(即生于前四四五年),并说:“游什渐得势,故宁 越亦苦耕稼而从学问。其事虽微,足征世变。”[43]又《吕氏春秋·不广》 篇高诱注,说宁越是“赵之中牟人「4。兹姑定宁越弃稼向学在十五岁 左右,即约当公元前四三○年,其时上旺赵襄子之卒不过五六年。这样 看来则宁越及其友人正是闻中章、胥已之风而起者,韩非的话可谓“信 而有征”了, 春秋、战国之际农人可以上升为士,尚可证之于《管子》和《国语》, 《管子·小匡》篇在“农之子常为农”之下说道: 朴野而不慝(注:农人之子朴质而野,不为奸慝),其秀才之能 为士者则足赖也(注:农人之子有秀异之材,可以为士者,即所谓生 而知之,不习而成者也。故其贤足可赖也)。故以耕则多粟,以仕 则名贤。是以圣王敏畏戚农(注:以农民能致粟,又秀材生焉、故 圣王敬畏农而戚近之)。45] 这里显然是说农民之秀出者可以升为士,而H此所谓:,已不是武 士,而是“仕则多贤”的文士了。 现在我们要追问,这种变迁究竟是不是发牛在公元前七世纪上叶 的齐相公时代?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检证一下所谓十:、农、工、阁 的“四民”说。顾炎武《日知录》中有《十何事》-·条恰可作为讨论的起 点、顾氏说: 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其说始于《管子》(原注:《穀梁》成公元 年传亦云)三代之时,民之秀者乃收之乡序,升之司徒而谓之士 固千百之中不得一焉。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五曰百工,饬化八材, 计亦无多人尔。武王作《酒浩》之书曰: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 稷,奔走事厥考厥长。此谓农也,肇索车牛,远服贾,用孝养父母。 此谓商也。又曰: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听朕教。则谓之 士者大抵皆有职之人矣,恶有所谓群萃而州处,四民各自为乡之法 哉!春秋以后,游士日多。《齐语》言桓公为游士八十人,奉以车马 衣裘,多其资币,使周游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而战国之君遂以 七为轻重,文者为儒,武者为侠。鸣呼!游士兴而先王之法坏
14士与中国文化 矣!l46 顾氏的观察十分敏锐,他深知在古代的封建制度之下,士都是有职之 人,不得与农、工、商同列为四民,同时“民之秀者”要上升为士,纵非绝 不可能,也是难得的例外。他更明白地指出,士成为四民之首,是战国 游士既兴以后之事。他虽引《管子》和《齐语》之文,但却未必即相信其 为齐桓公与管仲之事。故谓其说始终于《管子》之书而非管仲其人,又 在《桓公遣游士:》一节上明著“《齐语》言”三字,这种态度是十分谨慎的 我们不敢说《管子》与《齐语》所记四民之事完全没有历史的根据。 但是我们可以断言,其中纵有春秋初期的事实背景,也已经淹没在战国 时代作者的传述之中了。换句话说,《齐语》和《小匡》篇的作者是通过 阶级制度崩坏以后的现象去了解桓公和管仲的措施的。试看《齐语》载 管子答桓公的话: 四民者勿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嘘,其事易(注:咙,乱貌。易,变 也)、471 这正是针对“杂处”以后的乱象而发的,《战国策·齐策一》,苏秦说齐宣 王道: 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矣。 1 …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竿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 蹹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素,挥汗成 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48] 这里所描写的是公元前四世纪末叶齐国的最大都会。它不折不扣地是 一个“四民杂处”、“其言咙,其事易”的社会。而这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 城市也决不是短时期内可以发展得起来的,所以齐国的四民混杂大概 可以上推至春秋、战国之际。《齐语》的记述似乎正是有这样一种“杂 处”的社会作为它的背景。《齐语》和《小匡》主张四民各自为乡,主要是 希望士、农、工、商都“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这好像 也是针对着战国的社会而发的,和孟子所谓民无恒产,则无恒心,消息 相通。[49}
一、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15、 四民社会的成立必须以上从最低层的贵族转化为最高级的庶民为 其前提。这一前提是到了春秋晚期以后才存在的。《毅梁传》成公元年 条公: 上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0) 《毅粱》著帛较晚,自是四民制度成立以后的见解。值得注意的是这里 出现了“土民”这样一个新的名词,把士的社会身分正式地确定在“民” 的范畴之内,这是春秋晚期以来社会变动的结果。由贵族分子不断 地下降为士,特别是庶民阶级大量地上升为士,土阶层扩大了,性质也 起了变化。最重要的是士已不复如顾炎武所说的,“大抵皆有职之人”: 相反地,土已从固定的封建关系中游离了出来而进入了一种“王无定 主”的状态51:。这时社会上出现了大批有学问有知识的士人,他们以 “仕”为专业,然而社会上却并没有固定的职位在等待着他们。在这种 情形之下,于是便有了所谓“仕”的问题。“仕”的问题并不是单纯的就 业问题,至少对于一部分的士而言,其中还涉及主观的条件和客观的形 势。子夏说: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52 “学而优”是“什”的主观条件。主观条件不具备是不应该“仕”的,所以 孔子使漆彫开仕,漆彫开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听了很高兴3,。 因为漆影开度德量力,学而未优不肯就仕。孔子又赞叹道: 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54] 有道、无道则构成“仕”的客观形势。孟子也非常重视“仕”的问题: 周霄问: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日:仕。《传》日:孔子三月无君 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昭仪曰:古之三月无君则吊。三月无 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出疆 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未 耜哉!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急;仕如此其急也,君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