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论教育 时,随之而来的是骑士时代①的一切诅咒,现在还在以雅各宾 主义②的恶行来成胁我们。…在几乎不可能发现恶德败行之 堕落的正确观念的时代,对个人娇正的贬黜这一荒唐的观念却 大加鼓励,该是何等地无智?朴素、严肃和谦恭乃是青年的最 佳装饰品,也是高贵成年男子的最好特征,相形之下,岂有比 那种意识更为虚伪和有害的吗? 他的门徒所教的学生主张当印度土著缺少“谦恭之德”时,对 他们要实施鞭答,这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 还有一段话已在斯特雷奇③先生所著《维多利亚时代名人传》 (Eminent Victorians)一书中引l用过,但这段话如此切题,我禁不 住在此处再引证一次。却说阿诺德博士外出度假时,科莫湖的旖旎 风光使之赏心悦目。他在写给其妻的一封信中,对自己的感受有过 如下描述: 环顾周边美不胜收的景色,再思考人类道德的邪恶,真是 令人惶恐之至;天堂与地狱之间,看来并不存在一条可将二者 隔离的巨大鸿沟,彼此简直就是紧紧相连,而且确实离我们近 在咫尺。但愿我的道德罪恶感能像我对自然界美的喜悦一样强 ①骑士是中世纪后期西欧封建统治阶级中的最低阶层。其特点是不学无 术,剽悍勇猛,东征西杀,追求武功,笼媚贵妇,忠于主君。骑士制度盛行 于12世纪。—译者注 ②雅各宾专政系法国大革命高潮时期由罗伯斯皮尔为首建立的资产阶级 专政(1791一1794)。它宣布废除封建所有制,并用恐怖手段严厉镇压敌对势 力的活动。译者注 ③斯特雷奇(Lytton Strachey,1880-1932),英国传记作家及批评 家。—译者注 ·22·
第一章现代教育理论的基本原理 烈,因为深切的道德罪恶感较之任何其他事物,蕴含着更多的 上帝救助的知识。'仅仅赞赏道德之善是不够的;我们也许会对 道德之善赞叹不绝,然而未必能做到言行一致。但是如果我 们真的痛恨罪恶,不是痛恨罪恶所寓之人,而是人身上所寓 之罪恶,并且依据我们的知识,极为明确地认识到这种罪恶 就在我们自己心中,至此,表明我们有了上帝和基督的感 情,并使我们的精神与上帝的精神和谐一致。唉!看花容易 绣花难啊!谁能在这些事情上能说会做,功德國满呢?没有 一人,除非他能感到并真正地痛惜自己的不足。我的爱妻及 我们挚爱的孩子啊,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愿上帝通过耶稣基 督保佑你们。 目睹这位天性和善的绅士折磨着自己,使自己陷于一种近乎虐 待狂的心境,在此心境下,他可以心安理得地鞭挞幼小的儿童,而 这一切又是在尊奉博爱的宗教的名义下进行的,这种现象确实令人 感叹不已。当我们想到这个误人歧途的人时,不禁悲从中来;但当 我们忆及他通过制造所谓痛恨“道德恶”的氛围一须记住,这是 包括儿童的习惯性懒惰在内一从而使世界产生残忍的一代又一代 人,则不啻是一场悲剧。一旦想到正直的人们自以为基于正义,为 惩罚“道德恶”竟犯下战争、折磨及欺压之罪,我就不禁为之战 栗。令人庆幸的是,现代教育家们已不再将儿童视为撒旦的爪牙。 对待成人,尤其是在惩治罪恶时,诸如此类的观念仍十分流行,但 在托儿所及学校,这种观念已几乎绝迹。: 还有一种观念与阿诺德博士的观念相反,危害要小得多,但 以科学眼光看去仍是一种错误,即相信儿童生来性善,只因受年 长者恶德劣迹的耳濡目染才招致堕落。这种观念在传统上与卢梭 ·23·
罗素论教育 有关。①他也许在理论上赞同这一观念,但是当人们读了《爱弥 儿》一书后就会发现,只有经过大量道德上的训练,儿童才能成为 那种制度所计划培养的完人。事实上,儿童生来既非“善”,亦非 “恶”。他们生来只有反射特性及几种本能,由此出发,或健康或病 态的习惯即在周围环境的作用下养成。这些习惯主要取决于母亲或 保姆的智慧,在起步阶段,儿童的本性具有难以置信的可塑性。绝 大多数儿童既具有成为良好公民的原料,亦不乏沦为罪犯的素材。 科学的心理学已揭示,平日用鞭答而星期日用说教的做法绝非培养 美德的理想方法。 但却不可由此推断:欲达此目的无计可施。我们很难否认塞缪 尔·巴特勒②所说的从前的教育家以折磨儿童为乐的观点;否则很 难理解他们怎能如此长久地坚持让儿童蒙受无谓的痛苦。欲使健康 的儿童愉快绝非困难,而且只要其身心均能得到合适的照料,多数 儿童必定是健康的。为了培养最优秀的人才,确保儿童期的幸福乃 是不可或缺的。如果能让儿童感到他所受的教育正在传授一些值得 掌握的知识,被阿诺德博土视为“道德恶”(moral evil)表现形式 之一的习成的怠惰自会化为乌有,③然而倘若所传授的知识毫无价 值可言,而执掌教鞭之人又像一个暴君,儿童的表现自然就和契诃 夫笔下的小猫没有两样了。自然的学习欲望是每个正常儿童都具有 ①卢梭在《爱弥儿》开卷中说:“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而 一到人的手里就变坏了。”一译者注 ②赛缨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1835一1902),19世纪英国作家。 代表作有乌托邦性质的讽刺诗文《以内温》(Erewhon)及其死后出版的小说 《滥情之路》(The Way of All Flesh)。—一译者注 ③也许阿诺德博士的不少学生都深受腺样增殖症(adenoids)之苦,尽 管腺样增殖症会导致习惯性怠惰,但却没有一个医生会建议以鞭答对待他 们。—作者原注 ·24·
第一章现代教育理论的基本原理 的,例如,幼儿努力学走路、学说话就是证明。这种自然的学习欲 望应成为教育的动力。以这种动力取代体罚,堪称我们时代的伟大 进步之一。. 现在进而说说我在初步考察现代趋势时所要指出的最后一点, 即给幼儿期以更多的注意。这与我们关于品性训练观念的转变有着 紧密联系。 旧观念认为,美德就其实质而言,须依靠“意志”;我们被假 定充满了邪念,须通过意志这种抽象的能力加以控制。显然,这种 观念认为,根除邪念实属徒劳,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对它们加以控 制,其情形恰如罪犯与警察的关系。没有一个人会假定,一个没有 罪犯的社会可能存在。充其量能做到的是拥有诸如一支高效率的警 察部队,使得大多数人不敢越雷池半步;至于个别例外的违法之 徒,则将被捕获归案,并严惩不贷。 现代犯罪心理学家不同意上述观点。他们认为,犯罪的冲动大 都可以通过适当的教育加以防止,不致继续发展;凡适用于社会之 物,也同样适用于个人;尤其是儿童,非常希望被长者和同伴所喜 爱。作为一种惯例,他们通常都有一些冲动,可根据他们所处的环 境,朝或好或坏的方向发展。另外,他们正处于新习惯易于养成的 年龄阶段,而良好的习惯可以使得大部分美德几乎成为自动具有的 一样。另一方面,旧式道德任邪念繁茂猖獗,仅仅使用意志力去控 制其表现,对恶行的控制远非令人满意。邪念犹如被水坝拦住的河 水,随时准备逃脱意志的监视之眼,另辟通路。年轻时有弑父念头 的人,以后会从鞭打自己的儿子中找到满足的感觉,并自认为他是 在惩罚“道德恶”。凡是证实为残忍的理论,几乎都是源于脱离了 自然的常规,被意志所扭恶的某种欲望,这种欲望继而被压入无意 识部分,最后以对罪恶痛心疾首或某种同等的令人尊敬的样子出 ·25·
罗素论教育 现,使人难以辨认。①因此,以意志控制邪念虽然有时尚属必要, 但作为一种培养美德的方法,则未必是合适的。 上述考察引导我们进人精神分析的领域。我发现精神分析的诸 多细节属于奇思幻想,缺乏充足证据的支持。然而精神分析的一般 方法在我看来又实属重要,为创造道德训练的正确方法所必需。许 多精神分析学家赋予婴幼儿时期的重要性在我看来似有所夸大。他 们有时仿佛声称,儿童到3岁时品性已经固定,不容变更。对此我 不敢苟同,我确信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他们的错误乃是属于在正 确方向下的错误,因为幼儿心理过去一直遭到忽视。城然,当时流 行的智力研究者的方法不可能对幼儿心理具有深刻的了解。 现以睡眠为例。所有母亲都愿意让她们的孩子睡觉,因为这样 既对孩子的健康有益,又让大人感到便利。她们发明了一种方法: 晃动摇篮并唱催眠曲。后来有些男士经过科学研究发现,这种方法 从理论上讲是错误的,因为运用这种方法虽然随时都可奏效,但同 时也会养成坏习惯。每个孩子都喜欢别人围着他团团转,因为惟我 独尊的感觉是令人愉悦的。如果一个孩子发现拒绝人睡能招致他人 的注意,他很快就能学会采用这一招数,其结果则无论于其健康或 于其性格都产生同样的危害。此处重要的是养成习惯。床与睡眠息 息相关。这种关系一旦确立,除了生病或受疼痛折磨,孩子就决不 会躺到床上后还睁大双眼,拒绝人睡。但这种关系的确立需要有相 当的训练:放任自流,听之任之,则会导致功亏一篑,因为那样会 使孩子感到躺着不睡时可产生一系列愉快的遐想。 同样的思考也适用于其他各种好习惯及坏习惯的形成。这一问 题的研究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其重要性已昭示世人,而且几乎可 ①作者这里对人心理的分析运用的是比较典型的精神分析方法。一一译 者注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