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一…、小 引 上个世纪初叶，黑格尔在著名的《历史哲学》 演讲录里，便曾说过：“中国‘历史作家？的层出不 穷、继续不断，实在是任何民族所比不上的。”“而 尤其使人惊叹的，便是他们历史著作的精细正 确。”(《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三联书店1956年版， 页161、163。黑格尔在讲演中没有直接提到司马 迁，但德国是选译《史记》最早而最多的西欧国家， 今存《史记》德译本，最早发表于1857年，参见王尔 敏编《中国文献西泽书目》，台湾商务印书馆1975 年版，页527一531) 列在中国历史上大史学家名单上的，第…
位无疑当数伟大的史学名著《史记》的作者司马 迁。 然而、生活在二千一百年前的《史记》作者， 尽管给古中国众多的人物写过传记，从英雄豪杰 到引车卖浆者流都没有忘记，尽管对自己的家族 史和著作史也没有忘记，却竟然忘记在自序中补 上一笔，介绍自己生于何年何月。同时，他在晚年 致一位死囚朋发的信里，述说了对于生死意义 沉思后的独白，留下了千古传诵的“死有重于泰 山，或轻于鸿毛”的名言，(《汉书·司马迁传》)但 以后就神秘地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材料可供人 们判断他卒于何年何月。 由于《史记》的宜大影响，使后人对于作者的 谜一般的生平，更加好奇，因此考证日多，歧说 愈甚。《史记索隐》、《史记正义》的作者司马贞和 张守节，属于八世纪初叶的同代人，关于司马迁 的生卒年代便提供了不同说法。后代学者据此争 议更加热烈。本世纪初，王国维的名文《太史公行 年考》发表，断言司马迁生于汉景帝中元五年（前 145),约卒于汉昭帝始元元年（前86），大概活了六 十岁，这以后总算暂时众喙息响。 不幸王国维的考证行文匆促，留下疑点很多。 四十年代李长之已作纠缪，认为他将司马迁生年 算错了十年。五十年代，人们推备纪念这位世界
文化名人诞生二千一百周年，郭沫若作了《〈太史 公行年考》有问题》一文，得出与李长之同样的结 论，重开了关于司马迁传记的三十年争端。 于是，我们讨论司马迁和《史记》，仍不能不 从清理历史事实做起。 二、“天官世家” 司马迁，是复姓单名，字子长。出生于西汉 左冯翊夏阳县，故城在今陕西省韩城县南。离夏 阳故城西北不远的高门原，又称马门原，就是司 马迁怀念的故乡。 夏阳在黄河西岸，与汾阴隔河相望。距离故 城东北百余里，便是相传由夏禹凿开的龙门。它 那壮丽的自然景观，已足以催人遐想，而这里作 为河东河西的津渡，在楚汉相争之际，曾留下过 韩信巧用疑兵计偷渡击破魏王豹大军的故事，更 增添了它的传奇色彩。《太史公自序》自报“迁生龙 门”，而不按自已立传惯例说是“夏阳人也”，显然 是为自已生于英雄的神和英雄的人建功立业之地 而感到自衰。 可惜，司马迁忘记交代自已“生龙门”时在何 年。据我考察，以李长之、郭沫若的考订比较可 信，就是说他生于公元前135年，当西汉武帝建元
六年。 建元六年，控制朝政长达二十二年的赛太后 死了。她的孙儿汉武帝，这时已二十一岁，从此 开始了他个人将近半个世纪的真正统洽。在把老 祖母尸体送进棺材之后，这个青年皇帝转身就政 组政府，重新任命自己的母舅担任丞相，随即恢 复被老祖母绞杀了的制礼改制的事亚，打击蒂国 势力，限捌贵族特权，建立由地方推荐和御前考 试以选拔才士的文官制度，并在此过程中实现集 权于君主一身。如此等等，都是在用儒术代替黄 老术的名义下进行的，历史上便称为“独尊儒术”。 词马迁便降生在中国文化的这个重大转折年 头。 正象屈原自称“帝高阳之苗裔”一样，司马迁 也把自已的家世追溯到传说中的颛顼高阳氏时 代。据他说，自己的远祖，便是自颛顼至夏、商 “世序天地”的重黎氏，到西周宣王时，才失去职 守而变成司马氏，但仍然世典周史”影直至春秋 早期，才因周王室内乱，举族迁居晋国的少梁即 后来更名的夏阳；此后宗族星散，有一支流入秦 国，就是他的直系祖先。 司马迁的本意在于证明司马氏是有悠远历史 的关官世家，却无意中透醒了他们父子何以被汉 武帝选中，而相继担任太史令的原因。 4
为什么这样说？据司马迁自述，从他的九世 柱司马错入秦起，便弃文就武，世代为秦将，不 幸七世祖靳追随白起犯下活埋赵国降军四十万的 大错误，同白起一道被迫自杀；从此家族日趋破 落，他高祖便改任铁官，曾祖在汉初又降为管理 集市贸易的市长，祖父仅剩下军功爵第九等五大 夫的空名，类似近代的退役上校，只在本乡享有 免费乘车之类小特权。由于汉代军功爵可以花钱 购买，司马迁也没有提到祖父上过沙扬，因此可 能自他祖父起，就已沦为平民，无非靠祖上余荫 略有田产牛羊，还能混充绅士。 到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大约家道破落得连 空爵位也买不起了。然而如同所有破落户子弟最 爱缅怀祖先的光荣一样，司马谈记起了远祖的显 赫历史。上古巫史不分，都是巫师，只是巫主接 神，史序神位。但神职的分工，却导致被称作史 的巫师，因为记录群神出没序列等需要，首先掌 握了文字，逐渐由专记神事到兼记人事，变成古代 有学问的宗教家。甲骨文研究已表明商代卜人是 世袭的，既是宗教官又是档案官。所谓重黎氏“世 序天地”，所谓司马氏“世典周史”，从这点来理解， 很可能是真实的。证以司马迁晚年自白，“仆之先 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下祝之间”， 更说明司马谈已沦为布衣，选择了远绍先祖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