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们让他自由,安顿他在花厅里不去管他就成了。” 他的太太看他一眼,嘴唇微微动一下,可是她并没有说什 么,只对他笑了笑。他也含笑地看了看她。我看得出他们夫 妇间感情很好。 “虽说是你的老同学,黎先生究竟是客人啊,不好好招待 怎么行!”太太含笑地说,话是对他说的,她的眼睛却很大方地 望着我。 一张不算怎么长的瓜子脸,两只黑黑的大眼睛,鼻子不 低,嘴唇有点蒋,肩膀瘦削,腰身细,身材高高,她眼她的丈夫 站在一块儿,她的头刚达到他的眉峰。年纪不过二十三四,脸 上常常带笑意,是一个可以亲近的、相当漂亮的女人。 “那么你快去照料把屋子给他收拾好。今晚上你自己动 手做几样菜,让我跟他痛快地喝儿杯酒,”朋友带笑地催他的 太太道。 “要你太太亲自做菜,真不敢当.”我连忙客气地插嘴 说。 “那么你就陪黎先生到上花厅去坐罢。你看黎先生来了 好半天,连茶也没有泡,”她带若歉意地对她的丈夫说,又对我 微微点一下头,便走向下花厅去了。老妈子早已进去,连那个 老听差老文也进去了,他手里抱着更多的东西。 16
令 “怎么样?你还是依我太太的话到上花厅去坐呢,还是就 坐在栏杆上面?不然我们在花园里头走走也好,”朋友带笑问 我道。 我们这时立在门廊左面-一段栏杆里。我背向着栏外的假 山,眼北却落在一面没有被窗帘掩住的玻璃窗上,穿过玻璃我 看见房内那些堆满线装书的书架,我知道这是朋友的戴书室, 不过我奇怪他会高兴读这些书。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你现在 倒读起线装书来了?” 他笑了笑:“我有时倏无聊,也读一点。不过这全是杨家 的裁书,我是跟公馆一块儿买下来的。即使我不读,拿来做摆 设也好。” 他提起杨家,我马上想到那个小孩,我便在石栏上坐下 来,一面要求他:“你现在孩把杨家小孩的事情告诉我罢。你 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你找到了材料吗?他跟你讲了些什么话?”他不回答我, 却反而问我道。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要我纷他折枝茶花,他拿起来就 跑了,我没有办法拉住他,”我答道。 17
他伸手质了迷头发,便也在石栏上华下来。 “老实说,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是杨老三的儿子,杨家四 弟兄,老大死了儿年,其余三个好像都在省里,老二、老四做生 意相当赚钱。老三素来不务正业,是个出名的败家子,家产败 光了,听说后来人也死了。现在全靠他大儿子,就是那个小孩 的哥哥,在邮政局做事养活一房人。偏偏那个小孩又不争气, 一天不好好念书,常常跑到我这个花园里来折花。有天我还 看见他在我隔壁那个大仙祠门口跟讨饭的讲话。他跑进来, 我们赶他不走,就是赶走了他又会漓进来。不是他本事大,是 我那个看门的李老汉儿放他进来的。李老汉儿原是杨家的看 门头儿,塘说在杨家看门有二十几年了。杨老二把他荐给我。 我看他做事忠心,也不忍心多责备他。有一回我刚刚提了一 句,他就掉眼泪。有什么办法呢?他喜欢他旧主人,这也是人 之常情。祝且那个小孩手脚倒也干净,不偷我的东西。我要 是不看见也就让他去了。只是我那些底下人讨厌他,常常要 赶他出去。” “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点吗?我不懂他为什么常常跑到 这儿来拿花?他拿花做什么用?”我看见朋友闭了嘴,我的好 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便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朋友不在意地摇摇头说,他没有想到我 对小孩的事情会发生这么大的兴趣。“也许李老汉儿知道多一 点,你将来可以跟他谈谈。而且我相信那个小孩一定会再来, 你也可以问他。”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小孩再来,让我对付他,你 18
要吩附你的听差不干涉才好。” 朋友得意地笑了笑,点点头说:“我依你。你高兴怎么办 就怎么办罢。只是你将来找够材料写成书,应该让我第一个 拜读!” “我并不是为了写文章,我对那个小孩的事情的确感到兴 趣。我多少了解他·点。你知道我们家里从前也有个大花园, 后来也跟我们公馆一块儿卖掉了。我也想到那儿去肴看,”我 正经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还记得地方在署袜街。你 们公馆现在是哪一家在住?你打听过没有?只要知道住的是 谁,让我给你设法,包你进去,”朋友同情地、热心地说。 “我打听过了。卖了十六七年,换了儿个主人,已经翻造 过几次,现在是一家百货公司了,”我带点感伤地摇摇头说。 “我跟那个小孩一样,我也没有说过要卖房子,我也没有用过 一个卖房子得来的钱。是他们卖的,这个唯一可以使我记起 我幼年的东西也给他们毁掉了。” “这有什么难过:你将来另外买一所公馆,照样修一个花 园,不是一样吗?”朋友好心地安慰我。可是他的话在我听来 很不入耳。 我摇摇头,苦笑道:“我没有做富翁的福气,我也不想造这 个孽。” “你真是岂有此理!你是不是在骂我?”朋友站起来责备 我说,可是他脸上又现出笑容,我知道他并没有生我的气。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我是指那些买了房子留给子孙去 19
卖掉的傻瓜,”我说着,我的气倒上来了。 “那么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把这个花园白白留给我儿子 的,”朋友说,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姿势,头品起来,眼里含 笑,好像在表示他有什么伟大的抱负似的。我没有作声。歇 了片刻他又说:“不要讲这些闲话了。石头上坐久了不舒服。 我们到下花厅去看看,昭华应该把屋子收拾好了。”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