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的膀子,提着我的皮箱沿着右边行栏杆走了。朋友又说:“老 文,你去跟太太说,我请了一位好朋友来住,要她捡两床干净 的铺盖出来,喊人在下花厅铺一张床。脸盆、茶壶同别的东西 都预备好。”头发花白、缺了门牙的老听差应了一声“是”,马上 沿着左边石栏杆走了。 剩下一个车夫,惊愕地站在小孩背后。朋友一挥手,短短 地说声:“去罢。”连他也走开了。 小孩不讲话,也不走,只是鳜起嘴瞪着我的朋友。 “这是你的材料,你很可以写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朋友得意地笑着对我说,然后提高声音:“这位是杨少爷,就是 这个公馆的旧主人,这位是黎先生,小说家。” 我朝小孩点一个头。可是他并不理我,他带着疑惑和仇 根的眼光望了我一眼,然后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大人似地问 我的朋友道: “你今天怎么不赶走我?你在做什么把戏?” 朋友并不生气,他还是笑嘻嘻地望着小孩,从容地答道: “今天碰巧黎先生在这儿,我介绍他跟你认识。其实你也太不 讲理了,房子既然卖给别人,就是别人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常 常进来找麻须呢?” “房子是他们卖的。我又没有卖过。我来,又不弄坏你的 东西,我不过折几枝花。这些花横竖你们难得有人看,折两 枝,也算不了什么。你就这样小器!”小孩昂着头理直气壮地 说。 “那么你为什么老是跟我的听差吵架?”朋友含笑问道。 11 4”家” m,一小.。聊
“他们不讲理,我进来给他们看见,他们就拖我出去。他 们说我来偷东两。真混帐!房子都让他们卖掉了,我还希罕 你家里这点东西?我又不是没有饭吃,不过不像你有钱罢了。 其实多几个造孽钱又算什么!”这小孩嘴辉薄,者得出是个会 讲话的人,两只眼睛很明兑,说话的时候,一张脸挣得通红。 “你让他们卖掉房子?话倒说得漂亮!其实你就不让他们 卖,他们还是要卖!”朋友哈哈笑起来。“有趣得很,你今年几岁 了?” “我多少岁跟你有什么相干?”孩子气恼地掉开头说。 那个年轻听差出现了,他站在朋友面前,恭数地说:“老 爷,花厅收拾好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去罢,”朋友吩附道。 年轻听差望着小孩,又问一句:“这个小娃儿一—” 朋友不等年轻听老讲完,就打岔说:“让他在这儿跟黎先 生谈谈也好。”他又对我说:“老黎,你可以跟他谈谈,”(他指着 小孩)“你不要放过这个好材料啊。” 朋友走了,年轻听差也走了。只剩下我同小孩两人站在 栏杆旁边。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他脸上愤怒的表情消失 了,他正在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他不移动脚步,也不讲话。 最后还是我说一句:“你请坐罢。”我用手拍拍石栏杆。 他不答话,也不动。 “你今年几岁了?”我又问一句。 他自语似地小声答了一句:“十五岁。”他忽然走到我面 前,闪着眼睛,伸手拉我的膀子,央求我:“请你折枝茶花给我 2
好下好?” 我随着他的眼光望去。石栏外,假山的那一面,柱树旁 边,立着一棵一丈多高的山茶。深绿色的厚叶托着一朵一朵 的红花。 “就是那个?”我无意地问了一句。 “请你折给我,快点儿。等一会儿他们又来了,”孩子恳 切地哀求,他的眼光叫我不能说一个“不”字。我知道朋友不 会责备我随便乱折他园里的花。我使跨过栏杆,走到山茶树 下,折了一小枝,枝上有四朵花。 他站在栏杆前伸着手等我。我就从栏外地上,把花递给 他。他接过花,高兴地笑了笑,说一声:“谢谢你,”马上转过身 飞跑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在后面唤他。可是他已经跑出园门 听不见了。 “真是一个古怪的小孩,”我这样想。 13
四 园里很静。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朋友把我丢在这里就不 来管我了。我在栏外立了好几分钟,也不见一个听差进园来 给我倒一杯茶。我便绕着假山,在曲折的小径里闲走。假山 不少,形状全不同,都只有我身材那样高,上面技着藤蔓、青苔: 中间有洞穴,穴内开着红白黄三色小草花;脚下小径旁草玉兰 还没有开放。走完小径,便到一间客厅的阶下,客厅的窗台相 当高,纸窗中嵌的玻璃全被绘着花鸟的绢窗帘掩住,我看不见 房内的陈设,我想这应该是上花厅了。在这窗下,在墙角长着 一棵高大的玉兰树,一部分树枝伸出在梅花墙外,枝上还挂着 残花。汤匙似的白色花瓣酒满了一个墙角,有的已经变黄了。 可是余香还一阵一阵地送入我的鼻端。 我在这树下立了片刻。我弯下身去拾了两片花瓣拿在手 里抚摩。玉兰树是我的老朋友。我小时候也有过一个花园, 玉兰花是我做小孩时最喜欢的东西。我不知不觉地把花瓣放 到鼻端去。我忽然惊醒地向四周看了看。我忍不住要笑我自 已这种奇怪的举动。我丢开了花瓣。但是我又想:那个小孩 的心情大约也跟我现在的差不多罢。这么一想,我倒觉得先 前没有跑去把小孩拉回来询问·番,倒是很可惜的事情了
我并不走上.台阶去推客厅的门(我看见阶上客厅门前左 面有一张红木条桌和一个圆磁凳),我却沿着墙往右边走去。 我经过一个养金鱼的水缸,经过两棵垂丝海棠,一棵腊梅,走 到一个长方形的花台前面。这花台一面临墙,一面正对着 间窗户全嵌玻璃的客厅。我知道这就是所谓“下花厅”,我那 位朋友给我预备的临时住房了。花台上种着三棵牡丹,台前 一·片石板地。两棵桂花树长在院子里,像是下花厅的左右两 个哨亭。左右两排石栏杆外面各放了三大盆兰花,花盆下全 垫着绿色的圆磁凳。 我走上石阶,预备进花厅去。但是朋友的声音使我站住 了。他远远地叫道:“老黎,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杨家小孩什 么时候走的?你跟他谈了些什么话?” 我掉过头去看他,一面说:“你们都走了,当然只有我一个 人.”可是我没有把话说完又咽下去了,因为我看见他后面 还有一个穿淡青色旗抱、灰绒线衫、烫头发的女人,和一个抱 着被桦的老妈子。我知道他的太太带着老妈子来给我铺床 了。我便走过去迎接他们。 “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太太,她叫万昭华,你以后就喊她昭 华好了:这是老黎,我常常讲起的老黎。”朋友扬扬得意地给我 们介绍了。他的太太微微一笑,头轻轻地点了一下。我把头 埋得低,倒像是在鞠躬了。我拾起头,正昕到她说:“我常常听 见他讲起黎先生。黎先生住在这儿,我们不会招待,恐怕有怠 慢的地方.” 朋友不给我答话的时间,他抢若说:“他这个人最怕受招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