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之一 家
本书于一九三三年五月由开明书店初版,迄一九五 一年四月,共印行三十二版(次)。 一九五三年六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排新版,迄一 九八五年十一月,共印行二十版(次)
风利得很紧,雪片象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 目的地四处飘落。左右两边墙脚各有一条白色的路,好象给 中间满是水泥的石板路镶了两道宽边。 街上有行人和两人抬的轿子。他们斗不过风雪,显出了 畏缩的样子。雪片愈落愈多,白茫茫地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 落下,落在伞上,落在轿顶上,落在轿夫的笠上,落在行人的脸 I 上。 风玩弄着伞,把它吹得向四面偏倒,有一两次甚至吹得它 离开了行人的手。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跟雪地上的脚步 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这音乐刺痛行人的耳 朵,好象在警告他们:风雪会长久地管治着世界,明媚的春天 不会回来了。 已经到了傍晚,路旁的灯火还没有燃起来。街上的一切 逐渐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路上尽是水和泥。空气寒冷。一 个希望鼓舞着在僻静的街上走得很吃力的行人一那就是温 暖、明亮的家。个 “三弟,走快点,”说话的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一手拿伞, 一手提着棉袍的下幅,还掉过头看后面,圆圆的脸冻得通红, 3
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在后面走的弟弟是一个有同样身材、穿同样服装的青年。 他的年纪稍微轻一点,脸也瘦些,但是一双眼睛非常明亮。 “不要紧,就快到了。.二哥,今天练习的成绩算你最 好,英文说得自然,流利。你扮李医生,很不错,”他用热烈的 语调说,马上加快了脚步,水泥又溅到他的裤脚上面。 “这没有什么,不过我的胆子大一点,”哥哥高党民带笑地 说,便停了脚步,让弟弟高觉慧走到他旁边。“你的胆子太小 了,你扮‘黑狗'简直不象。你昨天不是把那几句话背得很熟 吗?怎么上台去就背不出来了。要不是朱先生提醒你,恐怕 1心你还背不完懒!”哥哥温和地说着,没有一点责备的口气。 、轻 党慧脸红了。他着急地说:“不晓得什么缘故,我一上讲 台心就慌了。好象有好多人的眼光在看我,我恨不得把所有 的话一字不遗漏地说出来.”一阵风把他手里的伞吹得旋 转起来,他连忙闭上嘴,用力捏紧伞柄。这一阵风马上就过去 了。路中间已经堆积了落下来未融化的雪,望过去,白皑皑人的 的,上面留着重重叠叠的新旧脚迹,常常是一步踏在一步上 面,新的掩盖了旧的。」 “我恨不得把全篇的话一字不遗漏地背了出来,”觉慧把 刚才中断了的话接着说下去;“可是一开口,什么话都忘掉了, 连平日记得最熟的几句,这时候也记不起来。一定要等朱先 生提一两个字,我才可以说下去。不晓得将来正式上演的时 候是不是还是这样。要是那时候也是跟现在一样地说不出, 那才丢脸嘞!”孩子似的天真的脸上现出了严肃的表情。脚步 g
踏在雪地上,软软的,发出轻松的叫声。 “三弟,你不要怕,”党民安慰道,“再练习两三次,你就会 记得很熟的。你只管放胆地去做。.老实说,朱先生把《宝 岛》①改编成剧本,就编得不好,演出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成 绩。”」 ·觉慧不作声了。他感激哥哥的友爱。他在想要怎样才能 够把那一幕戏演得好,博得来宾和同学们的称赞,讨得哥哥的 欢喜。他这样想着,过了好些时候,他觉得自己渐渐地进入了 一个奇异的境界。忽然他眼前的一切全改变了。在前面就是 那个称为“彭保大将”的旅馆,他的老朋友毕尔就住在那里。 'x 他,有着江翻气蓝的黑南,在失去了两根手指,经历了许多子 %衣平变越以后,终于找到了毕尔的踪迹,他心里交组着复仇的改喜 和英名的悉怖。他盘算着:怎样去见毕尔,对他说些什么话,、 又如何责备他弃信背盟隐匿宝藏,失了江湖上的信义。这 样想着,平时记熟了的剧本中的英语便自然地涌到脑子里来 了。他醒悟似地欢叫起来:“二哥,我懂得了!” 觉民惊讶地看他一眼,问道:“什么事情?你这样高兴!” “二哥,我现在才晓得演戏的奥妙了,”觉慧带着幼稚的得 意的笑容说。“我想着,仿佛我自己就是‘黑狗’一样,于是话 自然地流露了出来,并不要我费力思索。” “对的,演戏正是要这样,”觉民微笑地说。“你既然明白 了这一层,你一定会成功的。.现在雪很小了,把伞收起来 ①《宝岛》是英国小说家斯蒂文生(1850一1894)的一本惊险小说。李医生 和绰号“照狗”的人都是小说中的人物。 已'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