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 亡
《灭亡》,一九二九年十月由开明书店初版,迄一九五 一年七月,共印行二十八版(次)。 一九五三年五月由平明出版社重排新版,印行一版
序 我是一个有了信仰的人。我又是一个孤儿。 我有一个哥哥,他爱我,我也爱他,然而为了我底信仲,我 不得不与他分离,而去做他所不愿意我做的事情。但是我不 能忘记他,他也不能忘记我。 我有一个“先生”①,他教我爱,他教我宽恕。然而由于人 间的憎恨,他,一个无罪的人,终于被烧死在波士顿,查理斯顿 监狱的电椅上。就在电椅上他还说他愿意宽恕那个烧死他的 人。我没有见过他,但我爱他,他也爱我。 我常常犯罪了!(I have always sinnedp)②因为我不能爱 人,不能宽恕人。为了爱我底哥哥,我反而不得不使他痛苦; 为了爱我底“先生”,我反而不得不背弃了他所教给我的爱和 宽恕,去宣传憎恨,宣传复仇。我常常在犯罪了。 我时时觉得哥哥在责备我,我时时觉得“先生”在责备我。 亲爱的哥哥和“先生”啊,你们底责备,我这个年青的孩子实在 受不下去了!我不敢再要求你们底爱、你们底宽恕了,虽然我 ①指“萨柯与樊塞蒂案件”中被处死刑的意大利工人巴尔托罗美·樊塞 蒂。我在巴黎的时侯写过两封信给他,也得到他从监牢中寄出来的回信。 ②这是樊塞蒂上电椅前说的话(1927年8月22日夜半)。 3
知道你们还会爱我,宽恕我。我瑰在所希望于你们的,只是你 们底了解,因为我一生中没有得到一个了解我的人! 我底“先生”已经死了,而且他也不懂中文,这本书当然没 有入他底眼帘的机会。不过我底哥哥是看得见这本书的,我 为他写这本书,我愿意跪在他底面前,把这本书呈献给他。如 果他读完以后能够抚着我底头说:“孩子,我懂得你了。去罢, 从今以后,你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你哥哥底爱总是跟着你的!” 那么,在我是满足,十分满足了! 这本书里所叙述的并没有一件是我自己底事(虽然有许 多事都是我看见过,或者听说过的),然而横贯全书的悲哀却 是我自己底悲哀。固然我是流了眼泪来写这本书的,但为了 不使我底哥哥流眼泪起见,我也曾用了曲笔,添加一点爱情的 故事,而且还编造了杜大心与李静淑底恋爱。 自然杜大心不是我自己①,我写其余的人也并没有影射 谁的心思。但是我确实在中国见过这一类的人。至于我呢, 我爱张为群。 巴·金1928年8月. ①只有第十二章内5月28日的日记是从我自己底日记中摘录下来的
七版题记 《灭亡》是我底第一次问世的作品,它是在一九二八年八 月写成的。现在算起来已经隔了八年了。最近趁着七版的机 会,把它仔细校读一遍,删改了一些字句,交给书店改版重排。 我在三四年前就有删改这本书的心思,但是被别的事情缠住, 未能如愿。今天看完书店方面送来的校样,心里很痛快,这也 算了却一桩心愿了。 然而同时我又起了一点感想。我仿佛又回到写这本书的 年代去了。关于写这书的动机和经过,我在《写作生活底回 顾》一文里说得很详细。这文章已收在我底《短篇小说第一 集》中,不便附印在这里。我当时还写得有日记,但在“一·二 八”上海战争中散失了。我还写过一篇《灭亡·作者底自白》, 是对于某一些批评家的答辩,里面有一大段话叙述我自己对 杜大心这个人物的看法,我现在把它抄在这里: 我写杜大心底思想时完全采取客观的态度,我并不曾把我自 己底思想完全放进去。我虽然并不是杜大心底信徒,但是我爱他。 我自信我对他的态度是公平的,我写出他底好处,同时我也写出他 底弱点。不过象刚果伦君底批评却有点不公道。他说杜大心“参 加革命的动机是不正确的,他是以工作抑止自己的苦闷,以革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