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 “琴姐,”淑英忽然欣喜地挽着琴的膀子唤道。“你看水多 么清凉。” “嗯,”琴应道,一面惊疑地看淑英。 “我想洗洗头发,”淑英低声说道。 “算了罢,二表妹,时候不早了,水很凉,”琴温和地阻止 道。 “我闷得很,洗洗也好。好在这儿又没有别人看见,”淑英 象一个娇养的孩子那样固执地说。她把头摇摆了两三下,就 伸手到背后去把辫子拿过前面,开始解那上面的洋头绳。 “二小姐,我来替你解罢,”翠环看见这情形连忙说道。她 就伸手去抓了淑英的辫子过来,一缕一缕地解着,一面解,一 面还说:“可惜梳子、篦子都没有带来,”很快地便解完了。淑 英的一头黑鸦鸦的浓发在冷月的清辉下面完全披开来,是那 么柔软,那么细致,那么光亮,配上淑英的细长身材越发显得 好看,连翠环也禁不住接连称赞道:“二小姐的头发真好。” 琴带了赞美和怜爱的眼光看淑英。这个少女的美丽的丰 姿仿佛第一次才完全展现在她的眼前,把她的爱美的心也打 动了。她痴痴地望着淑英,也说了两三句赞扬的话,但是她马 上又为淑英的处境而感到惋惜了。 淑英就跪在溪边,俯下头去,让头发全倒垂在水上,一面 用水搓洗它们。 “琴小姐,你也有一头好头发,你也洗一洗罢,让我来给你 把辫子打开,”翠环说着就要去解琴的辫子,琴看见翠环好意 呢
地央求,又见淑英在那里洗头,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就说: “好,等一会儿我也来替你解,”便让翠环替她把辫子解了。她 还要替翠环解时,翠环却抵死不肯。 淑英略略洗了一会儿就站起来,用手去抹头发,一面自语 道:“的确有点凉。”翠环看见便摸出手帕来替她把水揩了。 “二小姐,你的头发真好,”翠环一面揩,一面美慕地赞道。 “这讨厌的东西,我倒想把它剪掉,”淑英不假思索地答 道。 “剪掉它?”翠环惊讶地叫起来。 “蠢丫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琴刚把头发上的水抹去 了,听见淑英和翠环两人的谈话,猛然把头往后一扬,头发带 着剩余的水点马上披到背后去,同时水花往四处溅。她本来 跪着,说了这句话,这时就斜着身子坐在地上,一面把头发分 成一缕一缕的,用手帕裹着去抹,一面抹一面还说下去:“学堂 里头已经有人剪过了,我亲眼看见的。” “我不相信。那才难看勒!”翠环一面理淑英的头发,一面 回答琴的话。 “你不相信,要是我有一天把头发也剪掉了,那多痛快!” 琴的心忽然被理想载起走了,她差不多忘了自己地得意地说。 她俯下头去看水,水里也有一个清亮的天,上面再压着她的脸 庞,流动的溪水把天激荡了,把她的脸庞也激荡了。 “琴小姐,你想把头发剪掉?你跟我开玩笑罢,”翠环越发 惊诧地说,“你那一头好头发剪掉真可惜。快不要说这种话, 我们公馆的人听见了会笑你的。” 37
翠环天真地说着,她完全不明白琴的心理,她不知道她的 话对于琴好象是迎头的一瓢冷水。琴的梦被她打破了一半。 琴微微地皱一下眉头,也不说什么话,就站起来,走到翠环身 边,有意无意地抓起翠环的辫子看了看,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你有理.”话似乎没有说完,她却不再说下去了。 “琴姐,”淑英偏着头轻轻地唤道,她投了一瞥忧郁的眼光 在琴的脸上。琴刚刚转过脸去看她,两个人的眼光遇在一起 了。琴心里一阵难受,就掉开头。淑英的轻声的话却继续送 进她的耳里来,淑英半羡慕半安慰似地说:“你比我究竟好多 了。”但是在这声音里荡漾着一种绝望的苦闷。 这句话很清楚地进了琴的心里,没有一点含糊。它把她 突然提醒了。她知道淑英说的是真话。她们两个人的处境不 同。于是她记起这些时候来她所见到、所听到的一切。她对 淑英抱了更大的同情,而且她更加爱她的这个表妹了。这一 来她也就忘记了自已的不如意的事。她又抬起头去看淑英, 温柔地低声问道:“二表妹,你是不是担心着陈家的事情?” 这时翠环已经揩完了淑英的头发,淑英就过来在琴的旁 边斜着身子坐下。她低着头弄头发,一面苦恼地半吞半吐地 说:“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无可挽面的了。” “为什么三舅和三舅母就这样糊涂?偏偏给你挑选了这 个人户?”琴气愤地说。 淑英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答道:“其实不论挑哪一家都是 一样。横竖我对自己的事情完全不能够作主。”声音有点凄 楚,和鸣咽相近。 38
“我们老爷真没有眼睛,好好的一个女儿偏偏要送到那样 的人家去!”翠环感到不平地插嘴说。她也在旁边坐下来,接着 又直率地央求琴道:“琴小姐,你是客人,我们老爷、太太待你很 客气。你就去替我们二小姐劝劝太太,看有没有法子好想。” 淑英微微地摇头,说了一句:“你真是痴想!”她不禁为翠 环的简单的想法失笑了。过后她又忧郁地说:“太太不会懂得 我。她好象也不太关心我。而且她事事都听老爷的话,老爷 说怎样就是怎样。她从来不顶撞一句.” 淑英的话还没有说完,翠环就理直气壮地打岔道:“二小 姐,老爷、太太究竟是你的爹娘,他们都是读书明理的人,不能 够把女儿随便嫁出去就不管!” “然而你要晓得人家陈家有钱啊,陈老爷又是有名的大律 师,打官司的哪个不找他?”琴讥讽地说。 “哼!有钱有势,老爷、少爷一起欺负一个丫头,生了儿 子,还好意思让少爷收房,这种丢脸的事情哪个不晓得?”翠环 一时气愤,就这样骂道。 “翠环!”淑英觉得翠环的话说得粗野了,就严厉地唤道, 又抬起眼睛责备地瞅了她一眼。翠环自己也明白说错了话, 便红着脸不作声了。然而她的话却象一根针扎在淑英的心 上,淑英的心又隐微地痛起来。 “二表妹,事情不见得就完全绝望,我们还可以想个办法,” 琴不能忍受这沉寂,就开口安慰淑英道。她的话是顺口说出 来的,并没有经过仔细的思索,这时候她并不曾打定主意。 淑英听了这句话,眼晴一亮,但过后脸色又阴沉了。她绝 39
望地、无助地说:“我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我们都很懦弱,我们 的命本来就是这样,你看四妹,她比我更苦。她现在就过着这 种日子,她将来更不晓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愈说愈伤感, 声音也愈悲痛,后来快要哭出来了。她想止住话头,但是止不 住,她略停一下忽然爆发似地悲声说:“二哥今晚上批评四妹 性情懦弱,我觉得他是在警告我。我又想起了梅表姐.她 一生就是让人播弄死了的。”她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就俯下头 去,压在她自己的膝上,低声哭起来,两个肩头在飘散的长发 下面微微地耸动。翠环看见这样,便移上前去挽住她的肩膀 轻声唤她。 琴看见这情形,猛然想起来,一年前钱梅芬略着血病到垂 危的时候也曾对她说过跟这类似的话。而且梅也曾悲叹地诉 说过自己的母亲不了解、不关心,弟弟又不懂事的话。椒英的 情形也正是这样,淑英只比梅多了一个顽固的父亲。现在淑 英被逼着一步一步地接近梅的命运了。看着一个比自己更年 轻的生命被摧残,并不是容易的事。梅的悲惨的结局还深深 地印在她的脑里,过去的回忆又时时找机会来抓住她的心。 这时她忽然在淑英的身上看见了梅的面影。她的心不觉微微 地战抖起来。淑英的啜泣接连地送进她的耳里。这样的声音 在静夜里听起来,更微弱,更凄凉,里面充满了绝望的衰愁。她 党得有一种比同情更强的感情在她的心深处被搅动了。于是 她忘记了一切地抱住淑英,把身子俯在淑英的肩上,把嘴放在 淑英的耳边。她差不多要吻着淑英的发鬓和脸颊了。她一面 扳淑英的头,一面爱怜地小声说:“二表妹,你不要伤心。哭也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