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争斗11 civilized Fights 顿一直谴责这些决斗行为,将其称之为“冷漠、迷信和哥特式暴 行”的残渣。汉密尔顿是个理性的人,他清楚此次渡河乃是疯狂的 举动,然而他继续朝新泽西海岸而去。 当然,他仍可能挺过这一天而安然无恙。当那一时刻来临,面 对挑战者而立,他可能射向空中。如果对方也这么做或者根本未射 中,那么两个人都能全身而回,名誉也都完好无损。 不幸的是,另一方是亚隆·伯尔(Aaron Burr),美利坚合众国 的副总统。他时值48岁,是个暴躁的冒险者、在权力角逐中失败 的阴谋家,还是一个渴望复仇的对手。伯尔将汉密尔顿视作导致其 政治失意的元凶,他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由于一些尚未完全明了的原因,伯尔和汉密尔顿之间的敌意已 经超过了当时刺耳的政治言辞的程度,逐渐演变为经年积怨。可能 是他们的相似之处引发了彼此的对抗。二者同为纽约人;都是成功 的执业律师(他们甚至共同作为辩护律师参与审理了一桩著名的谋 杀案);两个人都身材较矮、精力充沛、激情四溢;他们都风流成 性(汉密尔顿被认为对伯尔情妇的姿色垂涎已久);在政治上两人 都尊崇马基雅维利主义。不过,也有一些不同点激发了两人的对 立:伯尔出身良好,而汉密尔顿是个私生子;汉密尔顿在开创共和 体制方面功业不朽,而伯尔的政治生涯收获寥寥。汉密尔顿惯常于 诋毁伯尔,后者对前者的积怨与日俱增。当1800年伯尔与托马 斯·杰弗逊结束总统竞选投票时,两人的敌意再度上升。竞选结果 交由众议院表决,而汉密尔顿作为两者的对手,促成了杰弗逊竞选 的成功。愤愤不平的伯尔成为副总统,一个留给亚军的位置。四年 之后,伯尔竞选纽约州州长。据说他意欲自立一个分裂国家的北方
12 美国的陪审团 In the Hands of the People 联邦。汉密尔顿作为纽约政坛巨擘,再次横身挡路,于是伯尔又一 次落败而终。 在二人的政治争斗中,汉密尔顿谴责伯尔是投机主义者、谣言 煽动者,甚至还有更激烈的言辞。如今,愤怒不平的伯尔已经受够 了。他从新闻报道中抓到了一个机会一汉密尔顿曾在一次晚宴上 对其发表过“鄙夷的观点”。我们知道汉密尔顿曾评价伯尔粗鲁无 知,尽管伯尔可能确实如此,但他写了一封信给汉密尔顿,要求汉 密尔顿“迅速且无条件地予以承认或拒绝”。汉密尔顿试图以一种 既能堍救声誉又能避免决斗的方式回复他。他的回信模糊,并未承 认或拒绝。“我相信你会和我一样对此事有更多深思。如果不是这 样,那么我只能对此表示遗憾,并且必须遵从相应后果。” 伯尔对此不会同意。汉密尔顿的答复给了他想要的开场,于是 他下了挑战书。汉密尔顿为了不失颜面,既不能逃避也不能拒绝, 他只有接受。 这时,致命武力的运用已经迫在眉睫,许多我们一直所认为的 “原始未开化”的社会原本会介入其中以阻止灾难发生;年长者、 教士们或其他权威人士原本会掌控局面以确保生命存续。而这一切 在1804年的纽约并没有发生。 当汉密尔顿和随从到达新泽西州一边时,他们发现,伯尔与仆 从已经来到决斗场,一块自河岸很容易到达的有林木遮蔽的空地。 顷刻,一切准备停当。当朝阳拨开清晨的薄雾时,两人手持无膛线 手枪,相距十步面对而立。 一位仆从喊道:“行礼!”接下来发生的事由于以下原因而变得 模糊不清,一是决斗后双方党羽的争辩;二是基于这样一种传统:
civilized Fights 文明的争斗 13 尽管当时决斗成风,但在决斗的关键时刻见证人要背转过去,这样 他们可据以否认曾目睹犯罪行为。我们知道有两枪相隔数秒而开。 最可能的情况是,汉密尔顿首先开枪,但是故意射进了一棵树里, 子弹从对手上方擦边而过。然后伯尔举起手臂、仔细瞄准,开枪 了。0.54英寸的子弹正中汉密尔顿胸腔下缘,他应声倒地。 内科医生奔至他身边,汉密尔顿在丧失意识之前努力对他说: “这是致命伤,医生。”子弹穿透了汉密尔顿的肝脏,嵌进了脊柱 里。仆从和医生将其运过哈德逊河,带到曼哈顿的一所房子里。在 他的妻子、存活的七个孩子和纽约州圣公会主教的陪伴下,经过了 三十个小时的痛苦折磨后,汉密尔顿撒手人寰。 决斗引发的公众舆论迅速联合起来支持死去的汉密尔顿,伯尔 逃到南方躲避控诉。他在不幸之中多活了三十余年,八十岁终,却 顽固执拗不知悔改。 汉密尔顿是死不起的。尽管他是个能力出众的律师,但被政治 权术耗尽,而且他对自已的财产状况毫不关心,以至于他的妻子和 孩子负债累累。所幸他的朋友们帮忙还清了债务,但慷慨的友谊并 不能弥补他的死带给国家的损失。身为出生于英属西印度群岛的私 生子,汉密尔顿十七岁时即来到纽约,崛起为独立战争中的高官、 1787年制宪会议上的指明灯、《联邦党人文集》的合著者、国家第 一财政部长、华盛顿著名的《告别演说》(Farewell Address)的代 笔人、解放奴隶的早期提倡者和在敌对势力仍负隅顽抗的美国建立 强劲有力的中央政府的最初拥护者。汉密尔顿树敌颇多—杰弗逊 和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都悲叹他是隐蔽的君主主义者和对 共和制的威胁一他对普通民众关注不足而对权力过分痴迷。然而
14 美国的陪审团 In the Hands of the People 他机敏的才智、雄辩的口才和对公共事务的献身精神使法国外交家 塔列朗(Talleyrand)将其称为最伟大的“时代的选择与大师精 神”。由于其英年的成就与早逝,如今,他正透过每一张十美元的 钞票额面注视着我们。 决斗之前的日子里,汉密尔顿已经把律所事务处理妥当,尽其 所能地为诉讼委托人办结了许多案件,并写好了遗嘱。他有充足的 理由拒绝决斗一但他不能拒绝。如果他对伯尔的挑战退缩,那么 他的自尊心、朋友们对他的尊重甚至政治前途都会毁于一旦。因 此,他毫无必要地英年早逝了。 至1804年时,理性时代(Age of Reason)很久之前即已到来。 科学方法、人权和法治理念也已宣告天下。在这样开明的时代中, 这样一位杰出人士,怎么会白白地丢掉性命呢?汉密尔顿和伯尔都 是律师,国家有诽谤诉讼体制以救济对他人声誉的中伤,有自由的 新闻可以发表拒绝或反驳意见,还有宣告决斗为非法行为的法令。 然而在政治贵族们看来,如果一位绅士坚持决斗,那么以上情况都 不足以成为避开灾难的理由。汉密尔顿之所以死去,是因为他陷人 了一个社会阶层,而这一社会阶层缺乏格陵兰岛的爱斯基摩人和新 几内亚岛族人所具有的精明敏锐与创造活力。 处理狂暴的争端—阻止愤怒演变为谋杀、防止一次杀人行为 升级为大批残杀、避免争执愈演愈烈以至倾洒几代人的鲜血一已 经成为法律的首要任务。人类一直都在争斗。他们争斗是基于狩猎 与捕鱼区域、交配权、土地、财产、职位、实际存在或凭空想象的 侮辱,或者是出于纯粹的侵略(酒精常常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
Clvilized Fights 文明的争斗 15 《创世记》告诉我们,争斗是从第二代开始的,“该隐(Cain)起 来打他兄弟亚伯(Abel),把他杀了”。该隐被描绘为“一个种地 的”,亚伯则是“一个牧羊的”。这是农夫与牧羊人之间的第一次 冲突。该隐逃往东方躲避了更大的麻烦,但是没有哪个社会能指望 通过与人群隔离来解决纠纷。我们必须安居在一起,也必须平息事 端。 每个社会都有规则,尽管这些规则可能是不成文的、甚至是未 言明的。但是当规则遭到违反时,每个社会均有解决纠纷的方法。 我们所知道的是必须将这些方法发展、改进。不这样做的后果,已 经由今日的国际社会生活向我们展示了:各类冲突激增失去控制: 争斗一次次爆发;震怒与暴行彼此共生。大部分时候,国际法规则 都存在并得到了遵守。但是当这些规则被违反时一当某国以武力 侵犯另一国家、恐怖分子将飞机撞下天幕或者某国独裁者的爪牙警 察们折磨政治囚徒时一就没有可靠的方法来实现正义了。如今, 我们应当更为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在每一个秩序良好的社会里—一 在各国、各部落以及各宗族的内部事务里—我们都早已深知这一 点。 我们的祖先是符猎者、采集者和维持生计的农夫,如今世界上 仍然有人在从事这些工作。这些群体的人必须一起工作,以求在森 林、海洋、大草原或者新开发之地中讨得生活。仅因一场小小的口 舌之争就将某一有用之人杀死,或者使一次杀人事件演变为群体不 和,这些都是他们承受不起的。因此,早在有记载的历史出现之 前,他们就设计出各种各样的纠纷解决方法一司法体制—以给 予团体和争斗者们都能接受的最终结果。法律人类学家按照编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