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仿佛就嵌在玻璃上面。他垂着头,神情十分颓丧,坐在那 里。 觉民在屋中站住。他注意地看他的哥哥。他忽然觉得哥 哥近来憔悴多了,老多了。他不禁想到觉新在这些年中的遭 遇。他没有时间细想。许多事情变成一根很结实的绳子,缚 住了他,把他拉向他的哥哥。他走到写字怡前,把身子靠在写 字怡的一个角上。他充满友爱地对觉新说: “大哥,这几年我们太自私了。我们只顾自己。什么事都 苦了你。你也应该爱借你自己才是。我以后一定要给你帮 忙。” 觉新一把捏住觉民的手,感动地说:“二弟,我感谢你。我 明白你的好意。你自己好好地努力罢。”他灰心地摇摇头:“你 不要管我。我是没有望的了。我知道我的命是这样。” “你不能相信命,你应该知道这不是命运!”觉民热烈地反 驳道。 “二弟,是命不是命,我也不能说。不过我还有什么别的 办法?这几年你们都看见.”觉新无力地答道。 “过去的事我是看见的,现在不要管它。以后的事不能说 没有办法,你应该.”觉民又劝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 觉新打断了。觉新摇头苦笑道: “以后?.你看以后我又能够有什么希望?.” 觉民正要说话,却又被人打岔了。这次从门外送进来一 个少女的声音,唤着:“大哥。”觉民知道来的人是谁,便把脸掉 向门口看。 11
门帘一动,随着月光闪进来一个少女的身子。她在外面 就听见谈话的声音,锨开门帘却意外地看见房里的黑暗和嵌 在光亮的玻璃窗上的两个半身人影。“怎么,你们连灯也不点 一个1”她诧异地说。 “灯刚才熄了,”觉新顺口答了一句。他又吩附觉民:“二 弟,你去把灯点起来。” 觉民答应一声,便走到方桌前将灯点燃。 “真奇怪,你们闭着眼睛高谈阔论,”淑华笑着说,这时灯 刚重燃,房里又有了一点橙黄色的光。 “你们刚才在谈什么?”淑华望着她的两个哥哥好奇地问 道。 “我们随便谈谈,”觉新支吾地说。淑华也并不追问,她开 始说明她的来意: “大哥,妈要你去。周家枚表弟要“结亲?了。大舅又要请 你帮忙。” “枚表弟要结婚?”觉新惊疑地问道。 “是。日期还没有定,不过也很快。就要下定了。我觉得 大舅真古怪,枚表弟年纪这样小,不好好让他读书,却叫他‘结 亲’。听说新娘子今年二十一岁,”淑华不以为然地说。 “枚表弟今年不过十七岁,他跟你同年,”觉民说。 “呸,跟我有什么相干?你把我扯在一起!新娘子跟你同 岁,你为什么不说?”淑华对觉民笑道。 “三妹,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嫁给枚表弟,”党民反唇 相讥地说。 12
“我谅你也不敢!我就不怕!我的事除非我自己答应,什 么人都管不着我!”淑华理直气壮地说。 “三爸要管,你怎么办?”觉民冷冷地问道。 “又不是要他嫁人!他连二姐也管不着,还好意思来管 我?”淑华生气地大声说。 “轻声点,”觉新在旁边警告道。 “不错,这才是我的好妹妹,”觉民忽然高兴地称赞道。 觉新站起来,悄然说:“我们走罢,妈在等着。” “我也去听听,”觉民说。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出房来。 他们走出过道,转一个弯,进了左上房。他们的继母周氏 在房里等着他们。她安闲地坐在沙发上,绮霞在旁边捧着一 支水烟袋给她装烟。 “老二,你还没有睡觉?”周氏看见觉民跟在觉新的后面, 含笑地说了这一句。 “我也来听听。稍微睡晏点,也不要紧,”觉民带笑答道。 大家都坐下了。紫檀木方桌上一盏清油灯给这个房间留 下不少的阴影。觉新坐在周氏右边一把紫檀木靠背椅上。在 他对面连二柜旁边一个茶几上,“五更鸡”射出来一团红光,罩 子上面正托着一把茶壶。 “绮霞,大少爷爱吃酽茶,你把‘五更鸡'上煨的春茶给他 倒一杯,”周氏和蔼地吩附道。 “妈,绮霞要装烟,我自已来,”觉新客气地说,就站了起来。 “明轩,你不要动,”周氏连忙做手势阻止他。她又解释道: “我吃烟,不过混时候,我又没有什么瘾。一个人闲得无聊,吃 13
几袋水烟也好。” “妈说得是,”觉新陪笑道。绮霞把一杯香喷喷的热茶送 到觉新面前。 “先前你三婶到我这儿来过。她谈起二姑娘的事情,心里 倒有点懊悔。她说她拿了一百块钱托你兑到上海去,这件事 三爸还不晓得。三婶说,三爸连二姑娘给他的信看都不看就 撕了。究竟是做父亲的人不同.”周氏动着她的小嘴,象吐 出珠子一般接连不断地说,她刚刚停顿一下就被淑华接了下 去。 “大舅还不是这样!蕙表姐就是活活给他断送了的!现在 灵柩还停在庙里头,郑家就不管了,大舅也不想个办法,却只 去管枚表弟的亲事,”淑华口快,她不知道顾忌,她感到不平、 不快时就坦白地说出来。 周氏不作声。觉新侧头痛苦地瞪了淑华一眼。只有觉民 觉得心里畅快。他和淑华彼此会意地对望了一下。 周氏嘘了一口气,对绮霞说:“你也给我倒一杯茶来。”接 着她又对觉新兄妹说:“平心而论,三女说的话多少也有点道 理。蕙姑娘真可惜。这样一个好女儿倒被她父亲害了。郑家 就把她丢在庙里头,存心不下葬,说起来真气人!芸姑娘的命 倒好一点,她幸好没有那样顽固的父亲。”她突然换过话题说: “我们再说你们枚表弟的亲事。这回又是你们大舅作主。外婆 也拗不过他。不过枚表弟这样年纪结亲,也不算早。” “但是新娘子比枚表弟大四岁,”觉新兄妹都不赞成她的 最后一句话,然而觉新只是唯唯地应着,觉民不过露出不以为 4,:a:5A
然的表情,只有淑华说出这句不满意的话。 “虽说大四岁,不过两张八字倒很合式。批八字的说这门 亲事大吉大利,所以外婆也赞成了。我看这回你大舅也许不 会做错,”周氏说,她倒象是在替她的哥哥周伯涛辩护了。 “妈说的是,”觉新陪笑道。他心里却并不这么想。觉民 在旁边轻轻地咳了一声嗽。 “外婆请你明后天去一趟,他们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量。 你最好上半天去,下午恐怕你大舅要出门。照你大舅的意思, 这门亲事越早一点办成越好。” “是,我去就是了,”觉新懒洋洋地说。 “妈晓不晓得女家情形怎么样?我总不明白为什么大舅 不给枚表弟找一个年纪相当的表弟媳妇?枚表弟现在年纪也 不怎么大,又何必这样着急?”淑华仍阴不服气地说 周氏的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气,她带点贵备地对淑华 说:“三女,幸亏这儿并没有别人,你小姐家说这种话,给外人 听见会笑死的。” 淑华不高兴地噘起嘴,她赌气地说:“妈,我生就这种脾 气。别人说我好我坏我都不管。我不明白为什么做小姐就什 么话都不能说!” 党新皱起眉毛,额上立刻现出三两条纹路。他担心淑华 的话会使周氏生气,便胆怯地望着周氏。觉民安静地坐在一 边,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周氏仿佛听见了不入耳的话,但是她并没有改变脸色。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把浓华看作一个无知的孩子似的, 15 1101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