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姐弟二人,登时进来。大家连忙立起。尹元引著二人,都见了礼。唐敖看那尹玉生得文质彬彬,极 其清秀;尹红萸眼含秋水,唇似涂朱,体度端庄,十分艳丽。 身上衣服虽然褴褛,举止甚是大雅。二人见礼退出,大家仍旧归坐。唐敖道门生当年见世妹 世弟时,俱在年幼;今日都生得端庄福相,将来老师后福不小。”尹元道:老夫年已花甲。如今已 做海外渔人,还讲甚么后福!喜得他们还肯用心读书,因此稍觉自慰。”庸敖道!近年谗臣参奏当 日与徐、骆同谋之人,武后毎每察访,因事隔多年,并无实在劣迹,亦多置之不问。老师之事,大 约久已消灭。据门生愚见,老师年高,此间举目无亲,在此久居,终非良策,莫若急归故乡。不独 世弟趁此青年可以应试,就是两位婚姻之事,故乡亲友也易于凑合。”尹元道老夫因年纪日渐衰 迈,未尝不虑及此。奈现在衣食尚费张罗,何能计及数万里路费。况被害一事,据贤契之言,虽可 消灭,究竟吉凶未卜,岂可冒昧钻入罗网。”唐敖道:老师慎重固是。第久住在此,日与这些渔人 为伍,所谓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兼之世妺、世弟俱在年轻,以老师之家教,固不在乎′择邻 但海外之大,何处不可栖身,即如君子、大人等国,都是民风淳厚,礼义传家,何必定居此?”尹 元叹道“老夫岂愿处此恶劣之地。左思右想,舍此无可为生,莫可如今幸遇贤契,快慰非常。倘蒙 垂念衰残,替我筹一善地,脱此火坑,得免饥寒,老夫又岂甘为渔人。无如贤契亦在客中,此时说 来恐亦无用,惟望在意。他日归来,路过此地,尚望上来—看。倘老夫别有不测,贤契俯念师生之 情,提携孤儿弱女,同归故乡,不致飘流海外,就是贤契莫大之德了。 唐敖听罢,思忖多时,忽然想起廉家西席一事,因说道:此时虽然有一安身之处,但系西宾, 老师可肯俯就?″尹元道:离此多远?是何地名?”唐敖把救廉锦枫之事告知,因又说道“现在 其母极要儿女读书,因无力延师,是以蹉跎。其家现有空房三间,去岁本有西宾在彼设帐,以房租 作为修金;今岁西宾另就他席,廉家尚未延师。莫若门生写一信去,老师就在他家处馆,再招几个 蒙童,又有世妹作些针黹,大约足可糊口。惟恐别有缺乏,门生再备百金,老师带去,以备不虞。 日后门生如果回来,自然要到水仙村,彼时再议同回故乡,也是一举两便。”尹元听了,不觉大悦道 倘得如此,老夫以渔人忽升西宾之尊,不独免了风霜劳苦;兼且儿女亦可专心读书,将来回乡亦 便;又得贤契慨赠,得免饥寒。如此成全,求之师生中实为罕有!第恨老夫业已衰迈,只好来世再 为图报了 唐敖道:老师言重!门生如何禁当得起!刚才门生偶然想起亷锦枫λ海行孝—事,自古少有。 兼之品貌端正,举笔成文,可谓才、德、貌三全。门生本欲聘为儿妇,适因他们姐弟同世妹、世弟 比较,不独年貌相当,而且门第相对,真是绝好两对良姻。门生意欲作伐,成此好事。就是老师在 彼,彼此都有照应,门生也好放心。老师意下如何?”尹元道如此孝女佳儿,得能一为儿妇 为东床,仍有何言!奈老夫现在境界如此,彼处焉肯俯就?只怕有负贤契这番美意。”唐敖道:老 师如携门生信去,此事断无不谐。就只事成后,世妹、世弟做了晚亲,门生未免叨长,这却于理不 顺。”尹元道这有何妨。但只何以贤契信去此事就能必成?”唐敖就把良氏嘱托儿女婚姻之事告 诉一遍。尹元不觉喜道!当日既有此话,贤契如有信去,此事必有八九。第如此孝女,贤契不替令 郎纳采,今反舍已从人,教老夫心中如何能安!唐敖道门生犬子定婚尚可从缓。且此女之外 还有一个孝女,亦可与犬子联姻。将来尚望老师留意。”于是就把东口山遇见骆红蕖打虎认为义女之 事,说了一遍。尹元道:东口山既在君子国境内,将来到了廉家,略为消停,老夫必当至彼,以成 这段良姻。况骆年伯当日与我同朝,最为相契,此事一说必成。贤契只管放心!唐敖道:倘蒙老 师作伐,门生感激不浅!此时诸事既已酌定,门生就此回船,把书信写来,以便老师作速起身,恐 廉家一时请了西宾,未免又有许多不便。”尹元连连点头。唐敖即同多、林二人告辞回船,把信写好。 带了两封银子,又取几件衣服上来,送交尹元。师生洒泪而别 尹元置了鞋袜,洗去腿上黑漆,换了衣服,带著儿女,由水路到了水仙村,投了书信。 良氏见了尹家姐弟,十分心欢;尹元见了廉亮,也甚喜爱。于是互相纳聘,结为良姻.一同居 住,俟回故乡再仪合卺。过了几日,尹元到了东口山,见了骆龙,把骆红蕖姻事替唐小峰说定。回 到水仙村,就在廉家课读儿子女婿,并又招了几个蒙童,兼有女儿红萸作些针黹,一家三口,颇可
镜花缘 31 姐弟二人,登时进来。大家连忙立起。尹元引著二人,都见了礼。唐敖看那尹玉生得文质彬彬,极 其清秀;尹红萸眼含秋水,唇似涂朱,体度端庄,十分艳丽。 身上衣服虽然褴褛,举止甚是大雅。二人见礼退出,大家仍旧归坐。唐敖道:“ 门生当年见世妹、 世弟时,俱在年幼;今日都生得端庄福相,将来老师后福不小。” 尹元道:“ 老夫年已花甲。如今已 做海外渔人,还讲甚么后福!喜得他们还肯用心读书,因此稍觉自慰。” 庸敖道:“ 近年谗臣参奏当 日与徐、骆同谋之人,武后每每察访,因事隔多年,并无实在劣迹,亦多置之不问。老师之事,大 约久已消灭。据门生愚见,老师年高,此间举目无亲,在此久居,终非良策,莫若急归故乡。不独 世弟趁此青年可以应试,就是两位婚姻之事,故乡亲友也易于凑合。” 尹元道:“ 老夫因年纪日渐衰 迈,未尝不虑及此。奈现在衣食尚费张罗,何能计及数万里路费。况被害一事,据贤契之言,虽可 消灭,究竟吉凶未卜,岂可冒昧钻入罗网。” 唐敖道:“ 老师慎重固是。第久住在此,日与这些渔人 为伍,所谓‘ 语言无味,面目可憎’ ,兼之世妹、世弟俱在年轻,以老师之家教,固不在乎‘ 择邻’ , 但海外之大,何处不可栖身,即如君子、大人等国,都是民风淳厚,礼义传家,何必定居此?” 尹 元叹道:“ 老夫岂愿处此恶劣之地。左思右想,舍此无可为生,莫可如今幸遇贤契,快慰非常。倘蒙 垂念衰残,替我筹一善地,脱此火坑,得免饥寒,老夫又岂甘为渔人。无如贤契亦在客中,此时说 来恐亦无用,惟望在意。他日归来,路过此地,尚望上来—看。倘老夫别有不测,贤契俯念师生之 情,提携孤儿弱女,同归故乡,不致飘流海外,就是贤契莫大之德了。” 唐敖听罢,思忖多时,忽然想起廉家西席一事,因说道:“ 此时虽然有一安身之处,但系西宾, 老师可肯俯就?” 尹元道:“ 离此多远?是何地名?” 唐敖把救廉锦枫之事告知,因又说道:“ 现在 其母极要儿女读书,因无力延师,是以蹉跎。其家现有空房三间,去岁本有西宾在彼设帐,以房租 作为修金;今岁西宾另就他席,廉家尚未延师。莫若门生写一信去,老师就在他家处馆,再招几个 蒙童,又有世妹作些针黹,大约足可糊口。惟恐别有缺乏,门生再备百金,老师带去,以备不虞。 日后门生如果回来,自然要到水仙村,彼时再议同回故乡,也是一举两便。” 尹元听了,不觉大悦道: “ 倘得如此,老夫以渔人忽升西宾之尊,不独免了风霜劳苦;兼且儿女亦可专心读书,将来回乡亦 便;又得贤契慨赠,得免饥寒。如此成全,求之师生中实为罕有!第恨老夫业已衰迈,只好来世再 为图报了。” 唐敖道:“ 老师言重!门生如何禁当得起!刚才门生偶然想起廉锦枫入海行孝—事,自古少有。 兼之品貌端正,举笔成文,可谓才、德、貌三全。门生本欲聘为儿妇,适因他们姐弟同世妹、世弟 比较,不独年貌相当,而且门第相对,真是绝好两对良姻。门生意欲作伐,成此好事。就是老师在 彼,彼此都有照应,门生也好放心。老师意下如何?” 尹元道:“ 如此孝女佳儿,得能一为儿妇,一 为东床,仍有何言!奈老夫现在境界如此,彼处焉肯俯就?只怕有负贤契这番美意。” 唐敖道:“ 老 师如携门生信去,此事断无不谐。就只事成后,世妹、世弟做了晚亲,门生未免叨长,这却于理不 顺。” 尹元道:“ 这有何妨。但只何以贤契信去此事就能必成?” 唐敖就把良氏嘱托儿女婚姻之事告 诉一遍。尹元不觉喜道:“ 当日既有此话,贤契如有信去,此事必有八九。第如此孝女,贤契不替令 郎纳采,今反舍已从人,教老夫心中如何能安!” 唐敖道:“ 门生犬子定婚尚可从缓。且此女之外, 还有一个孝女,亦可与犬子联姻。将来尚望老师留意。” 于是就把东口山遇见骆红蕖打虎认为义女之 事,说了一遍。尹元道:“ 东口山既在君子国境内,将来到了廉家,略为消停,老夫必当至彼,以成 这段良姻。况骆年伯当日与我同朝,最为相契,此事一说必成。贤契只管放心!” 唐敖道:“ 倘蒙老 师作伐,门生感激不浅!此时诸事既已酌定,门生就此回船,把书信写来,以便老师作速起身,恐 廉家一时请了西宾,未免又有许多不便。” 尹元连连点头。唐敖即同多、林二人告辞回船,把信写好。 带了两封银子,又取几件衣服上来,送交尹元。师生洒泪而别。 尹元置了鞋袜,洗去腿上黑漆,换了衣服,带著儿女,由水路到了水仙村,投了书信。 良氏见了尹家姐弟,十分心欢;尹元见了廉亮,也甚喜爱。于是互相纳聘,结为良姻.一同居 住,俟回故乡再仪合卺。过了几日,尹元到了东口山,见了骆龙,把骆红蕖姻事替唐小峰说定。回 到水仙村,就在廉家课读儿子女婿,并又招了几个蒙童,兼有女儿红萸作些针黹,一家三口,颇可
镜花缘 度 尹元因念骆宾王两代同僚之谊,见骆龙年老多病,时常前去探望。未几,骆龙去世。骆红蕖自 唐敖去后,又杀二虎,大仇已报,即将唐敖留存银两,置了棺椁,把路龙葬在庙旁。 良氏闻骆红蕖是唐敖儿息,既系至亲,兼感唐敖周济之德,即恳尹元把骆红蕖并乳母、苍头接 来,一同居住。隔了两年,因唐敖杳无音信,恐其另由别路回家,大家只得商酌同回家乡,投奔唐 敖去了 唐敖那日别了尹元,来到海边,离船不远,忽听许多婴儿啼哭。顺著声音望去,原来有个渔人 网起许多怪鱼。恰好多林二人也在那里观看。唐敖进前,只见那鱼鸣如儿啼,腹下四只长足,上身 宛似妇人,下身仍是鱼形。多九公道:此是海外“人鱼。唐兄来到海外,大约初次才见,何不买 两个带回船去?″唐敖道:小弟因此鱼鸣声甚惨,不觉可怜,何忍带上船去!莫若把他买了放生倒 是好事。”因向渔人尽数买了,放人海内。这些人鱼撺在水中,登时又都浮起,朝著岸上,将头点了 几点,倒象叩谢一般,于是攸然而逝。三人上船,付了鱼钱,众水手也都买鱼登舟 行了两日,过了毛民国,林之洋道:好端端的人,为甚生这一身长毛?”多九公道向日老 夫也因此事上去打听。原来他们当日也同常入一样,后来因他生性鄙吝,一毛不拔,死后冥官投其 所好,所以给他一身长毛。那知久而久之,别处凡有鄙吝一毛不拔的,也托生此地,因此日见其多。” 又走几时,这日到了一个大邦。多九公把罗盘望一望道:原来前面却是毗骞国。”唐敖听了, 不觉满心欢喜。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紫衣女殷勤问字白发翁傲慢谈文 话说唐敖闻多九公之言,不觉喜道!小弟向闻海外有个毗骞国,其人皆寿享长年。并闻其国有 前盘古所存旧案。我们何不上去瞻仰瞻仰?”多、林二人点头称善。于是收口登岸,步入城中。只 见其人生得面长三尺,颈长三尺,身长三尺,颇觉异样。林之洋道:他这颈项生得恁长,若到天朝 要教俺们家乡裁缝作领子,还没三尺长的好领样儿哩 登时访到前盘古存案处,见了掌管官吏,说明来意。那官吏闻是天朝上邦来的,怎敢怠慢,当 即请进献茶,取钥匙开了铁橱。唐敖伸手取了一本,面上签子写著″第一弓"。林之洋道:原来盘 古旧案都是论弓的。”那官吏听了,不觉笑了一笑。唐敖忙遮饰道:原来舅兄今日未戴眼镜,未将 此字看明。这是卷字并非弓宇。”用手展开,只见上面圈圈点点,尽是古篆,并无一字可识。 多九公也翻了几本,皆是如此。三人只得道了搅扰,扫兴而回。林之洋道:他书上尽是圈子,大约 前盘古所做的事总不能跳出这个圈子,所以篇篇都是这样。这叫作惟有圈中人,才知圈中意'。俺们 怎能猜这哑谜!登时上船 又走两日。这日唐敖正同蜿如谈论诗賦,忽听船头放了一枪,只当遇见贼盗,吓的惊疑不止, 连忙携了林之洋出舱。——原来那些人鱼,自从放入海内,无论船只或走或住,他总紧紧相随。众 水手看见,因用鸟枪打伤一个。唐敖道前因此鱼身形类人,鸣声甚惨,所以买来放生。今反伤他 前日那件好事,岂非白做么?″林之洋道:他跟船后碍你甚事,这样恨他?″唐敖道!或者此鱼 稍通灵性,因念救命之恩,心中感激,恋恋不舍,也未可知。你们何苦伤他性命!众水手正要放第 枪,因闻唐敖之言,甚觉近理,这才住手 人来至船后,与多九公闲谈。唐敖道前在东口,舅兄曾言过了君子、大人二国,就是黑齿, 为何此时还不见到?″多九公道:林兄只记得黑齿离君子国甚近矛盾的主要方面又称主要的矛盾 方面”。矛盾双方中,谁知那是旱路,并非水路。前面过了无启[上户+攵,下月,音启。后同] 再过深目,才是黑齿交界哩。”唐敖道:这个无启,大约就是无继国。小弟闻彼国之人,从不生育, 并无子嗣。可有其事?″多九公道老夫也闻此话。又因他们并无男女之分,甚觉不解。当日到彼 也曾上去看过,果然无男无女,光景都差不多。”唐敖道“既无男女,何能生育?既不生育,这些 国人一经死后,岂不人渐渐少了?自古至今,其人仍旧不绝,这是何故?”多九公道:彼国虽不生
镜花缘 32 度日。 尹元因念骆宾王两代同僚之谊,见骆龙年老多病,时常前去探望。未几,骆龙去世。骆红蕖自 唐敖去后,又杀二虎,大仇已报,即将唐敖留存银两,置了棺椁,把路龙葬在庙旁。 良氏闻骆红蕖是唐敖儿息,既系至亲,兼感唐敖周济之德,即恳尹元把骆红蕖并乳母、苍头接 来,一同居住。隔了两年,因唐敖杳无音信,恐其另由别路回家,大家只得商酌同回家乡,投奔唐 敖去了。 唐敖那日别了尹元,来到海边,离船不远,忽听许多婴儿啼哭。顺著声音望去,原来有个渔人 网起许多怪鱼。恰好多林二人也在那里观看。唐敖进前,只见那鱼鸣如儿啼,腹下四只长足,上身 宛似妇人,下身仍是鱼形。多九公道:“ 此是海外“ 人鱼” 。唐兄来到海外,大约初次才见,何不买 两个带回船去?” 唐敖道:“ 小弟因此鱼鸣声甚惨,不觉可怜,何忍带上船去!莫若把他买了放生倒 是好事。” 因向渔人尽数买了,放人海内。这些人鱼撺在水中,登时又都浮起,朝著岸上,将头点了 几点,倒象叩谢一般,于是攸然而逝。三人上船,付了鱼钱,众水手也都买鱼登舟。 行了两日,过了毛民国,林之洋道:“ 好端端的人,为甚生这一身长毛?” 多九公道:“ 向日老 夫也因此事上去打听。原来他们当日也同常入一样,后来因他生性鄙吝,一毛不拔,死后冥官投其 所好,所以给他一身长毛。那知久而久之,别处凡有鄙吝一毛不拔的,也托生此地,因此日见其多。” 又走几时,这日到了一个大邦。多九公把罗盘望一望道:“ 原来前面却是毗骞国。” 唐敖听了, 不觉满心欢喜。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紫衣女殷勤问字 白发翁傲慢谈文 话说唐敖闻多九公之言,不觉喜道:“ 小弟向闻海外有个毗骞国,其人皆寿享长年。并闻其国有 前盘古所存旧案。我们何不上去瞻仰瞻仰?” 多、林二人点头称善。于是收口登岸,步入城中。只 见其人生得面长三尺,颈长三尺,身长三尺,颇觉异样。林之洋道:“ 他这颈项生得恁长,若到天朝, 要教俺们家乡裁缝作领子,还没三尺长的好领样儿哩。” 登时访到前盘古存案处,见了掌管官吏,说明来意。那官吏闻是天朝上邦来的,怎敢怠慢,当 即请进献茶,取钥匙开了铁橱。唐敖伸手取了一本,面上签子写著“ 第一弓” 。林之洋道:“ 原来盘 古旧案都是论弓的。” 那官吏听了,不觉笑了一笑。唐敖忙遮饰道:“ 原来舅兄今日未戴眼镜,未将 此字看明。这是‘ 卷’ 字并非‘ 弓’ 宇。” 用手展开,只见上面圈圈点点,尽是古篆,并无一字可识。 多九公也翻了几本,皆是如此。三人只得道了搅扰,扫兴而回。林之洋道:“ 他书上尽是圈子,大约 前盘古所做的事总不能跳出这个圈子,所以篇篇都是这样。这叫作惟有圈中人,才知圈中意’ 。俺们 怎能猜这哑谜!” 登时上船。 又走两日。这日唐敖正同婉如谈论诗赋,忽听船头放了一枪,只当遇见贼盗,吓的惊疑不止, 连忙携了林之洋出舱。——原来那些人鱼,自从放入海内,无论船只或走或住,他总紧紧相随。众 水手看见,因用鸟枪打伤一个。唐敖道:“ 前因此鱼身形类人,鸣声甚惨,所以买来放生。今反伤他, 前日那件好事,岂非白做么?” 林之洋道:“ 他跟船后碍你甚事,这样恨他?” 唐敖道:“ 或者此鱼 稍通灵性,因念救命之恩,心中感激,恋恋不舍,也未可知。你们何苦伤他性命!” 众水手正要放第 二枪,因闻唐敖之言,甚觉近理,这才住手。 二人来至船后,与多九公闲谈。唐敖道:“ 前在东口,舅兄曾言过了君子、大人二国,就是黑齿, 为何此时还不见到?” 多九公道:“ 林兄只记得黑齿离君子国甚近矛盾的主要方面又称“ 主要的矛盾 方面” 。矛盾双方中,谁知那是旱路,并非水路。前面过了无启[上户+攵,下月,音启。后同], 再过深目,才是黑齿交界哩。” 唐敖道:“ 这个无启,大约就是无继国。小弟闻彼国之人,从不生育, 并无子嗣。可有其事?” 多九公道:“ 老夫也闻此话。又因他们并无男女之分,甚觉不解。当日到彼, 也曾上去看过,果然无男无女,光景都差不多。” 唐敖道:“ 既无男女,何能生育?既不生育,这些 国人一经死后,岂不人渐渐少了?自古至今,其人仍旧不绝,这是何故?” 多九公道:“ 彼国虽不生
镜花缘 育,那知死后其尸不朽,过了一百二十年,仍旧活转。古人所谓百年还化为人’,就最指此而言。 所以彼国之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从不见少。他们虽知死后还能重生,素于名利心肠倒是雪淡。 他因人生在世终有一死,纵让争名夺利,富贵极顶,及至′无常’一到,如同一梦,全化乌有。虽 说死后还能复生,但经百余年之久,时迁世变,物改人非,今昔情形,又迥不同,一经活转,另是 一番世界,少不得又要在那名利场中努力一番。及至略略有点意思,不知不觉,却又年已古稀,冥 官又来相邀。细细想去,仍是一场春梦。因此他们国中凡有人死了叫作睡觉′,那活在世上的叫作 做梦。他把生死看的透彻,名利之心也就谈了。至于强求妄为,更是未有之事。”林之洋道!若 是这样,俺们竟是痴人!他们死后还能活转,倒把名利看破;俺们死后并无一毫指望,为甚倒去极 力巴结?若教无启国看见,岂不被他耻笑么?”唐敖道:舅兄既怕耻笑,何不将那名利之心略为冷 淡呢?″林之洋道俺也晓得,为人在世,就如做梦,那名利二字,原是假的,平时听人谈论,也 就冷谈。无奈到了争名夺利关头,心里不由就觉发迷,倒象自己永世不死,一味朝前奔命,将来到 了昏迷时,怎能有人当头一棒,指破迷团?或者那位提俺一声,也就把俺惊醒。”多九公道?尊驾 如到昏迷时,老夫绝可提你一声,恐老兄听了,不但并不醒悟,反要责备老夫是个痴人哩。”唐敖道 九公此话却也不错。世上名利场中,原是一座迷魂阵′,此人正在阵中吐气扬眉,洋洋得意,哪 个还能把他拗得过!看来不到睡觉,他也不休。一经把眼闭了,这才晓得从前各事都是枉用心机, 不过做了一场春梦。人若识透此义,那争名夺利之心固然一时不能打断,倘诸事略为看破,退后 步,忍耐三分,也就免了许多烦恼,少了无限风波。如此行去,不独算得处世良方,亦是一生快活 不尽的秘诀。就让无启国看见,也可对得住了。小弟向闻无启国历来以土为食,不知何故?”多九 公道:彼处不产五谷,虽有果木,亦都不食,惟喜以土代粮。大约性之所近,向来吃惯,也不为怪。” 林之洋道:幸亏无肠国那些富家不知土可当饭,他若晓得,只怕连地皮都要刮尽哩。 无启过去,到了深目国。其人面上无目,高高举著一手,手上生出一只大眼,如朝上看,手掌 朝天;如朝下看,手掌朝地;任凭左右前后,极其灵便。林之洋道!幸亏眼生手上,若嘴生手上 吃东西时,随你会抢也抢他不过。不知深目国眼睛可有近视?若将眼镜戴在手上,倒也好看。请问 九公,他们把眼生在手上,是甚缘故?”多九公道:据老夫看来,大约他因近来人心不测,非上古 可比,正面看人,竟难捉摸,所以把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于防范,就如眼观六 路,耳听八方’,无非小心谨慎之意。”唐敖道古人书上虽有眼生手掌′之说,却未言其所以然 之故。今听九公这番妙论,真可补得古书之不足。 这日到了黑齿国。其人不但通身如墨,连牙齿也是黑的,再映著一点朱唇,两道红眉,一身红 衣,更觉其黑无比。唐敖团他黑的过甚,面貌想必丑陋,奈相离过远,看不明白,因约多九公要去 走走。林之洋见他们要去游玩,自己携了许多脂粉,先卖货去了。唐、多二人随后也就登岸。唐敖 道:他们形状如此,不知其国风俗是何光景?″多九公道:此地水路离君子国虽远,旱路却是紧 邻,大约其国风俗还不过于草野。老夫屡过此地,因他生的面貌可憎,想来语言也就无味,因此从 未上来。今蒙唐兄携带,却是初次瞻仰。大约我们不过借此上来舒舒筋骨,要想有甚可观可谈之处, 只怕未必。唐兄只看其人,其余就可想见。” 唐敖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进了城。作买作卖,倒也热闹。语言也还易懂。市中也有妇女行走,男女却不混杂 因市中有条大街,行路时,男人俱由右边行走,妇人都向左边行走,虽系一条街,其中大有分别。 庸敖起初不知,误向左边走去,只听右边有人招呼道!二位贵客,请向这边走来。”二人连忙走过。 细细打听,才知那边是妇人所行之路。唐敖笑道:我倒看不出,他们生的虽黑,于男女礼节倒分的 明白。九公,你看,他们来来往往,男女并不交言,都是目不邪视,俯首而行。不意此地竟能如此, 可见君子国风气感化也不为不远了。”多九公道:前在君子国,那吴氏弟兄曾言他们国中世俗人文 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今黑齿国又是君子国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论,究竟我们天朝要算万邦 根本了。” 谈论间,迎面到了十字路口,旁有一条小巷。二人信步进了小巷,走了几步,只见有一家门首
镜花缘 33 育,那知死后其尸不朽,过了一百二十年,仍旧活转。古人所谓‘ 百年还化为人’ ,就最指此而言。 所以彼国之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从不见少。他们虽知死后还能重生,素于名利心肠倒是雪淡。 他因人生在世终有一死,纵让争名夺利,富贵极顶,及至‘ 无常’ 一到,如同一梦,全化乌有。虽 说死后还能复生,但经百余年之久,时迁世变,物改人非,今昔情形,又迥不同,一经活转,另是 一番世界,少不得又要在那名利场中努力一番。及至略略有点意思,不知不觉,却又年已古稀,冥 官又来相邀。细细想去,仍是—场春梦。因此他们国中凡有人死了叫作‘ 睡觉’ ,那活在世上的叫作 ‘ 做梦’ 。他把生死看的透彻,名利之心也就谈了。至于强求妄为,更是未有之事。” 林之洋道:“ 若 是这样,俺们竟是痴人!他们死后还能活转,倒把名利看破;俺们死后并无一毫指望,为甚倒去极 力巴结?若教无启国看见,岂不被他耻笑么?” 唐敖道:“ 舅兄既怕耻笑,何不将那名利之心略为冷 淡呢?” 林之洋道:“ 俺也晓得,为人在世,就如做梦,那名利二字,原是假的,平时听人谈论,也 就冷谈。无奈到了争名夺利关头,心里不由就觉发迷,倒象自己永世不死,一味朝前奔命,将来到 了昏迷时,怎能有人当头一棒,指破迷团?或者那位提俺一声,也就把俺惊醒。” 多九公道:“ 尊驾 如到昏迷时,老夫绝可提你一声,恐老兄听了,不但并不醒悟,反要责备老夫是个痴人哩。” 唐敖道: “ 九公此话却也不错。世上名利场中,原是一座‘ 迷魂阵’ ,此人正在阵中吐气扬眉,洋洋得意,哪 个还能把他拗得过!看来不到睡觉,他也不休。一经把眼闭了,这才晓得从前各事都是枉用心机, 不过做了一场春梦。人若识透此义,那争名夺利之心固然一时不能打断,倘诸事略为看破,退后一 步,忍耐三分,也就免了许多烦恼,少了无限风波。如此行去,不独算得处世良方,亦是一生快活 不尽的秘诀。就让无启国看见,也可对得住了。小弟向闻无启国历来以土为食,不知何故?” 多九 公道:“ 彼处不产五谷,虽有果木,亦都不食,惟喜以土代粮。大约性之所近,向来吃惯,也不为怪。” 林之洋道:“ 幸亏无肠国那些富家不知土可当饭,他若晓得,只怕连地皮都要刮尽哩。” 无启过去,到了深目国。其人面上无目,高高举著一手,手上生出一只大眼,如朝上看,手掌 朝天;如朝下看,手掌朝地;任凭左右前后,极其灵便。林之洋道:“ 幸亏眼生手上,若嘴生手上, 吃东西时,随你会抢也抢他不过。不知深目国眼睛可有近视?若将眼镜戴在手上,倒也好看。请问 九公,他们把眼生在手上,是甚缘故?” 多九公道:“ 据老夫看来,大约他因近来人心不测,非上古 可比,正面看人,竟难捉摸,所以把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于防范,就如‘ 眼观六 路,耳听八方’ ,无非小心谨慎之意。” 唐敖道:“ 古人书上虽有‘ 眼生手掌’ 之说,却未言其所以然 之故。今听九公这番妙论,真可补得古书之不足。 这日到了黑齿国。其人不但通身如墨,连牙齿也是黑的,再映著一点朱唇,两道红眉,一身红 衣,更觉其黑无比。唐敖团他黑的过甚,面貌想必丑陋,奈相离过远,看不明白,因约多九公要去 走走。林之洋见他们要去游玩,自己携了许多脂粉,先卖货去了。唐、多二人随后也就登岸。唐敖 道:“ 他们形状如此,不知其国风俗是何光景?” 多九公道:“ 此地水路离君子国虽远,旱路却是紧 邻,大约其国风俗还不过于草野。老夫屡过此地,因他生的面貌可憎,想来语言也就无味,因此从 未上来。今蒙唐兄携带,却是初次瞻仰。大约我们不过借此上来舒舒筋骨,要想有甚可观可谈之处, 只怕未必。唐兄只看其人,其余就可想见。” 唐敖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进了城。作买作卖,倒也热闹。语言也还易懂。市中也有妇女行走,男女却不混杂, 因市中有条大街,行路时,男人俱由右边行走,妇人都向左边行走,虽系一条街,其中大有分别。 庸敖起初不知,误向左边走去,只听右边有人招呼道:“ 二位贵客,请向这边走来。” 二人连忙走过。 细细打听,才知那边是妇人所行之路。唐敖笑道:“ 我倒看不出,他们生的虽黑,于男女礼节倒分的 明白。九公,你看,他们来来往往,男女并不交言,都是目不邪视,俯首而行。不意此地竟能如此, 可见君子国风气感化也不为不远了。” 多九公道:“ 前在君子国,那吴氏弟兄曾言他们国中世俗人文, 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今黑齿国又是君子国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论,究竟我们天朝要算万邦 根本了。” 谈论间,迎面到了十字路口,旁有一条小巷。二人信步进了小巷,走了几步,只见有一家门首
镜花缘 贴著一张红纸凡文之不关于六经之旨,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他认为,写著“女学塾”三个大 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地既有女学塾,自然男子也会读书了。不知他们女子所读何书?″ 只见门内走出一个龙钟老者,把唐、多二人看了一看,见衣服面貌不同,知是异乡来的,因拱手道 ″二位贵客,想由邻邦至此,苦不嫌草野,何不请进献茶?″唐敖正要问问风俗,听了此话,忙拱 手道!初次识荆,就来打搅,未免造次。”于是拉了多九公,一同进去。三人重复行礼。里面有两 个女学生,都有十四五岁,一个穿著红衫,一个穿著紫衫;面貌虽黑,但弯弯两道朱眉,盈盈一双 秀目,再衬着万缕青丝,樱桃小口,底下露著三寸金莲,倒也不俗。都上来拜了一拜,仍就归位。 唐、多二人还礼。老者让坐,女学生献茶。彼此请问姓氏。谁知这个老者两耳甚聋,大家费了无限 气力,才把名姓来历略略说明。 原来此人姓卢,乃本地有名老秀才,为人忠厚,教读有方。他闻唐、多二人都是身在黉门,兼 系天朝人,不觉躬身道:小子素闻天朝为万国之首,乃圣人之邦,人品学问,莫不出类超群。鄙人 虽久怀钦仰,无如晤教无由。今得幸遇,足慰生平景慕。第草野无知,兼目重听,今以草舍冒昧屈 驾,未免简亵,尚求海涵。”唐敖连道:岂敢!…”因大声问道小弟向闻贵处乃文盛之邦,老 丈想已高发多年,如今退归林下了?″老者道:敝处向遵天朝之例,也以诗赋取土。小子幼而失学, 兼之质性鲁钝,虽屡次观光,奈学问浅薄,至今年已八旬,仍是一领青衫。数年来无志功名,学业 已废。年老衰残,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无以糊口,惟有课读几个女学生,以舌耕为业。至敝乡考 试,历来虽无女科,向有旧例,每到十余年,国母即有观风盛典:凡有能文处女,俱准赴试,以文 之优劣,定以等第,或赐才女匾额,或赐冠带荣身,或封其父母,或荣及翁始,乃吾乡胜事。因此 凡生女之家,到了四五岁,无论贫富,莫不送塾读书,以备赴试。”因指紫衣女子道“这是小女 那穿红衫的姓黎,是敝门生。现在国母巳定明春观风,前者小女同敝门生赴学臣考试,幸而都取三 等之未,明岁得与观风盛典,尚有几希之望,所以此时都在此赶紧用功。不瞒二位大贤说,这叫作 临时抱佛脚,也是我们读书人通病,何况他们孤陋寡闻的幼女哩。”因问两女子道:今日难得二 位大贤到此,你们平日所读书内如有甚么不明之处,何不请教?广广识见,岂不是好r 多九公道:不知二位才女可有见教?老夫于学问一道,虽未十分精通,至于眼前文义,粗枝大 叶,也还略知一二。”紫衣女子听了,因欠身道"婢子向闻天朝为人文渊薮,人才之广,自古皆然 大贤世居大邦,见多识广,而且荣列胶庠,自然才贯二酉,学富五车了。婢子僻处海隅,赋性既钝 兼少见闻,于先圣先贤经书之旨,每每未能窥寻其端。蕴疑既久,问字无由。今欲上质高贤,又恐 语涉浅陋,未免’以莛叩钟,自觉唐突,何敢冒昧请教!多九公忖道!据这女子言谈倒也不俗 看来书是读过几年的。可惜是个幼年女流,不知可有一二可谈之处。如稍通文墨,今同外国黑女谈 谈,倒也是段佳话。必须用话引他一引,只要略略懂得文墨,就可慢慢谈了。”因说道:才女请坐 休得过谦。老夫虽忝列胶庠,素日糊口四方,未能博览,惟幼年所读经书,尚能略知 其余荒 疏日久,已同隔世。才女有何下问,请道其详。倘有所知,无不尽言。”唐敖道“我们都是抛了书 本,荒疏多年,诚恐下问,见识不到,尚望指教。”多九公听见〃指教”二字,鼻中不觉哼了一声 口虽不言,心中忖道!他们不过海外幼女,腹中学问可想而知,唐兄何必如此过谦,未免把他看的 过高了。 只见紫衣女子又立起道:婢子闻得读书莫难于识字,识字莫难于辨音。若音不辨,则乂不明。 即如经书所载′敦字,其音不一。某书应读某音,敝处未得高明指教物的全体和相互联系出发 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只见树木,,往往读错,以致后学无所适从。大贤旁搜博览,自知其详了? 多九公道才女请坐。按这敦字在灰韵应当读堆。《毛诗》所谓敦彼独宿';元韵音[忄+敦], 《易经》敦临吉′;又元韵音豚,《汉书》敦煌,郡名;寒韵音团,《毛诗》敦彼行苇^;萧韵音 雕,《毛诗》敦弓既坚′;轸韵者准,《周礼》内宰岀其度量敦制;阮韵音遁,《左传》谓之浑敦 队韵音对,《仪礼》黍稷四敦′;愿韵音顿,《尔雅》太岁在子曰困敦;号韵音导,《周礼》所谓每 敦一几。除此十音之外,不独经传未有他音,就是别的书上也就少了。幸而才女请教老夫,若问别 人,只怕连一半还记不得哩。”紫衣女子道:婢子向闻这个′敦′字倒象还有昋音、俦音之类。今
镜花缘 34 贴著一张红纸“ 凡文之不关于六经之旨,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 。他认为,写著“ 女学塾” 三个大 字。唐敖因立住道:“ 九公你看,此地既有女学塾,自然男子也会读书了。不知他们女子所读何书?” 只见门内走出一个龙钟老者,把唐、多二人看了一看,见衣服面貌不同,知是异乡来的,因拱手道: “ 二位贵客,想由邻邦至此,苦不嫌草野,何不请进献茶?” 唐敖正要问问风俗,听了此话,忙拱 手道:“ 初次识荆,就来打搅,未免造次。” 于是拉了多九公,一同进去。三人重复行礼。里面有两 个女学生,都有十四五岁,—个穿著红衫,—个穿著紫衫;面貌虽黑,但弯弯两道朱眉,盈盈一双 秀目,再衬着万缕青丝,樱桃小口,底下露著三寸金莲,倒也不俗。都上来拜了一拜,仍就归位。 唐、多二人还礼。老者让坐,女学生献茶。彼此请问姓氏。谁知这个老者两耳甚聋,大家费了无限 气力,才把名姓来历略略说明。 原来此人姓卢,乃本地有名老秀才,为人忠厚,教读有方。他闻唐、多二人都是身在黉门,兼 系天朝人,不觉躬身道:“ 小子素闻天朝为万国之首,乃圣人之邦,人品学问,莫不出类超群。鄙人 虽久怀钦仰,无如晤教无由。今得幸遇,足慰生平景慕。第草野无知,兼目重听,今以草舍冒昧屈 驾,未免简亵,尚求海涵。” 唐敖连道:“ 岂敢!… … ” 因大声问道:“ 小弟向闻贵处乃文盛之邦,老 丈想已高发多年,如今退归林下了?” 老者道:“ 敝处向遵天朝之例,也以诗赋取士。小子幼而失学, 兼之质性鲁钝,虽屡次观光,奈学问浅薄,至今年已八旬,仍是一领青衫。数年来无志功名,学业 已废。年老衰残,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无以糊口,惟有课读几个女学生,以舌耕为业。至敝乡考 试,历来虽无女科,向有旧例,每到十余年,国母即有观风盛典:凡有能文处女,俱准赴试,以文 之优劣,定以等第,或赐才女匾额,或赐冠带荣身,或封其父母,或荣及翁始,乃吾乡胜事。因此, 凡生女之家,到了四五岁,无论贫富,莫不送塾读书,以备赴试。” 因指紫衣女子道:“ 这是小女, 那穿红衫的姓黎,是敝门生。现在国母巳定明春观风,前者小女同敝门生赴学臣考试,幸而都取三 等之未,明岁得与观风盛典,尚有几希之望,所以此时都在此赶紧用功。不瞒二位大贤说,这叫作 ‘ 临时抱佛脚’ ,也是我们读书人通病,何况他们孤陋寡闻的幼女哩。” 因问两女子道:“ 今日难得二 位大贤到此,你们平日所读书内如有甚么不明之处,何不请教?广广识见,岂不是好!” 多九公道:“ 不知二位才女可有见教?老夫于学问一道,虽未十分精通,至于眼前文义,粗枝大 叶,也还略知一二。” 紫衣女子听了,因欠身道:“ 婢子向闻天朝为人文渊薮,人才之广,自古皆然。 大贤世居大邦,见多识广,而且荣列胶庠,自然才贯二酉,学富五车了。婢子僻处海隅,赋性既钝, 兼少见闻,于先圣先贤经书之旨,每每未能窥寻其端。蕴疑既久,问字无由。今欲上质高贤,又恐 语涉浅陋,未免‘ 以莛叩钟’ ,自觉唐突,何敢冒昧请教!” 多九公忖道:“ 据这女子言谈倒也不俗, 看来书是读过几年的。可惜是个幼年女流,不知可有一二可谈之处。如稍通文墨,今同外国黑女谈 谈,倒也是段佳话。必须用话引他一引,只要略略懂得文墨,就可慢慢谈了。” 因说道:“ 才女请坐, 休得过谦。老夫虽忝列胶庠,素日糊口四方,未能博览,惟幼年所读经书,尚能略知一二,其余荒 疏日久,已同隔世。才女有何下问,请道其详。倘有所知,无不尽言。” 唐敖道:“ 我们都是抛了书 本,荒疏多年,诚恐下问,见识不到,尚望指教。” 多九公听见“ 指教” 二字,鼻中不觉哼了一声, 口虽不言,心中忖道:“ 他们不过海外幼女,腹中学问可想而知,唐兄何必如此过谦,未免把他看的 过高了。” 只见紫衣女子又立起道:“ 婢子闻得读书莫难于识字,识字莫难于辨音。若音不辨,则义不明。 即如经书所载‘ 敦’ 字,其音不一。某书应读某音,敝处未得高明指教物的全体和相互联系出发, 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只见树木,,往往读错,以致后学无所适从。大贤旁搜博览,自知其详了?” 多九公道:“ 才女请坐。按这‘ 敦’ 字在灰韵应当读堆。《毛诗》所谓‘ 敦彼独宿’ ;元韵音[忄+敦], 《易经》‘ 敦临吉’ ;又元韵音豚,《汉书》‘ 敦煌,郡名’ ;寒韵音团,《毛诗》‘ 敦彼行苇’ ;萧韵音 雕,《毛诗》‘ 敦弓既坚’ ;轸韵者准,《周礼》‘ 内宰出其度量敦制’ ;阮韵音遁,《左传》‘ 谓之浑敦’ ; 队韵音对,《仪礼》‘ 黍稷四敦’ ;愿韵音顿,《尔雅》‘ 太岁在子曰困敦’ ;号韵音导,《周礼》所谓‘ 每 敦一几’ 。除此十音之外,不独经传未有他音,就是别的书上也就少了。幸而才女请教老夫,若问别 人,只怕连一半还记不得哩。” 紫衣女子道:“ 婢子向闻这个‘ 敦’ 字倒象还有吞音、俦音之类。今
镜花缘 大贤言十音之外,并无别音,大约各处方音不同,所以有多寡之异了。”多九公听见还有几音。因刚 才话已说满,不好细问,只得说道:这些文字小事,每每一字数音甚多,老夫那里还去记他。况记 几个冷字,也算不得学问。这都是小孩子的功课。若过于讲究,未免反觉其丑。可惜你们都是好好 质地,未经明人指教,把工夫都错用。”紫衣女子听罢,又说出一段话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因字声粗谈切韵闻雁唳细问来宾 话说紫衣女子道"婢子闻得要读书必先识字,要识字必先知音。若不先将其音辩明,一概似是 而非,其义何能分别?可见字音一道,乃读书人不可忽略的。大贤学问渊博,故视为无关紧要;我 们后学,却是不可少的。婢子以此细事,大渎高贤,真是贻笑大方。即以声音而论,婢子素又闻得 要知音,必先明反切,要明反切,必先辨字母。若不辨字母,无以知切;不知切,无以知音;不知 音,无以识字。以此而论,切音一道,又是读书人不可少的。但昔人有言,每每学土大夫论及反切 便瞪目无语,莫不视为绝学。若据此说,大约其义失传已久。所以自古以来,韵书虽多,并无初学 善本。婢子素于此道澘硏细讨,略知- 第义甚精微,未能穷其秘奥。大贤天资颖悟,自能得其三昧,应如何习学可以精通之处,尚求 指教。”多九公道:老夫幼年也曾留心于此,无如未得真传,不能十分精通。才女才说学士大夫论 及反切尚且瞪目无语,何况我们不过略知皮毛,岂敢乱谈,贻笑大方!紫衣女子听了,望著红衣女 子轻轻笑道:若以本题而论,岂非吴郡大老倚闻满盈’么?”红衣女子点头笑了一笑。唐敖听了 甚觉不解。 多九公道“适因才女谈论切音,老夫偶然想起《毛诗》句子总是叶著音韵。如爰居爰处 为何次句却用爰丧其马’,未句又是于林之下?′处与′马、下二字,岂非声音不同 另有假借么?”紫衣女子道"古人读马′为姥,读下′为虎,与外字声音本归一律 如何不同?即如′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岂非以马为′姥?′率西水浒,至于歧下′,岂非 以下′为虎′?韵书始于晋朝,秦、汉以前并无韵书。诸如下′字读′虎′;马′字读'姥 古人口音,原是如此,并非另有假借。即如风’字《毛诗》读作分字;眼’字读作迫’字 共十余处,总是如此。若说假借,不应处处都是假借,倒把本音置之不问,断无此理。即如《汉书》 《晋书》所载童谣,毎多叶韵之句。既称为童谣,自然都是街上小儿随口唱的歌儿。若说小儿唱歌 也会假借,必无此事。其音本出天然,可想而知。但每诲读去,其音总与《毛诗》相同,却与近时 不同。即偶有一二与近时相同,也只得《晋书》。因晋去古已远,非汉可比,故晋朝声音与今相近。 音随世转即此可见。”多九公道:据才女所讲各音古今不同,老夫心中终觉疑惑,必须才女把古人 找来,老夫同他谈谈,听他到底是个甚么声音,才能放心。若不如此,这番高论,只好将来遇见古 人,才女再同他谈罢。”紫衣女子道:大贤所说,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这 四句,音虽辨明,不知其义怎讲?″多九公道:《毛传》郑笺、孔疏之意,大约言军士自言“我等 从军,或有死的、病的,有亡其马的。 于何居呢?于何处呢?于何丧其马呢?若我家人日后求我,到何处求呢?当在山林之下。’是这 个意思。才女有何高见?”紫衣女子道”先儒虽如此解,据婢子愚见,上文言′从孙子仲,平陈与 宋物”、”有生于无”,认为道无状无象,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我以归,忧心有忡。军士因不得 归,所以心中忧郁。至于′爰居爰处…’四句,细绎经文,倒象承著上文不归之意,复又述他忧 郁不宁,精神恍惚之状,意谓:偶于居处之地,忽然丧失其马;以为其马必定不见了,于是各处找 求;谁知仍在树林之下。这总是军士忧郁不宁,精神恍惚,所以那马明明近在咫尺,却误为丧失不 见,就如心不在焉,视而不见′之意。如此解说,似与经义略觉相近。尚求指教。”多九公道:凡 言诗,总要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方能体贴诗人之意。即以此诗而沦,前人注解,何等详明 何等亲切。今才女忽发此论,据老夫看来,不独妄作聪明,竟是愚而好自用”了。”紫衣女子道 ″大贤费备,婢子也不敢辩。适又想起《论语》有一段书,因前人注解,甚觉疑惑,意欲以管见请
镜花缘 35 大贤言十音之外,并无别音,大约各处方音不同,所以有多寡之异了。” 多九公听见还有几音。因刚 才话已说满,不好细问,只得说道:“ 这些文字小事,每每一字数音甚多,老夫那里还去记他。况记 几个冷字,也算不得学问。这都是小孩子的功课。若过于讲究,未免反觉其丑。可惜你们都是好好 质地,未经明人指教,把工夫都错用。” 紫衣女子听罢,又说出一段话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因字声粗谈切韵 闻雁唳细问来宾 话说紫衣女子道:“ 婢子闻得要读书必先识字,要识字必先知音。若不先将其音辩明,一概似是 而非,其义何能分别?可见字音一道,乃读书人不可忽略的。大贤学问渊博,故视为无关紧要;我 们后学,却是不可少的。婢子以此细事,大渎高贤,真是贻笑大方。即以声音而论,婢子素又闻得, 要知音,必先明反切,要明反切,必先辨字母。若不辨字母,无以知切;不知切,无以知音;不知 音,无以识字。以此而论,切音一道,又是读书人不可少的。但昔人有言,每每学士大夫论及反切, 便瞪目无语,莫不视为绝学。若据此说,大约其义失传已久。所以自古以来,韵书虽多,并无初学 善本。婢子素于此道潜研细讨,略知一二。 第义甚精微,未能穷其秘奥。大贤天资颖悟,自能得其三昧,应如何习学可以精通之处,尚求 指教。” 多九公道:“ 老夫幼年也曾留心于此,无如未得真传,不能十分精通。才女才说学士大夫论 及反切尚且瞪目无语,何况我们不过略知皮毛,岂敢乱谈,贻笑大方!” 紫衣女子听了,望著红衣女 子轻轻笑道:“ 若以本题而论,岂非‘ 吴郡大老倚闻满盈’ 么?” 红衣女子点头笑了一笑。唐敖听了, 甚觉不解。 多九公道:“ 适因才女谈论切音,老夫偶然想起《毛诗》句子总是叶著音韵。如‘ 爰居爰处’ , 为何次句却用‘ 爰丧其马’ ,未句又是‘ 于林之下’ ?‘ 处’ 与‘ 马’ 、‘ 下’ 二字,岂非声音不同, 另有假借么?” 紫衣女子道:“ 古人读‘ 马’ 为‘ 姥’ ,读‘ 下’ 为‘ 虎’ ,与‘ 外’ 字声音本归一律, 如何不同?即如‘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 ,岂非以‘ 马’ 为‘ 姥’ ?‘ 率西水浒,至于歧下’ ,岂非 以‘ 下’ 为‘ 虎’ ?韵书始于晋朝,秦、汉以前并无韵书。诸如‘ 下’ 字读‘ 虎’ ,‘ 马’ 字读‘ 姥’ , 古人口音,原是如此,并非另有假借。即如‘ 风’ 字《毛诗》读作‘ 分’ 字,‘ 眼’ 字读作‘ 迫’ 字, 共十余处,总是如此。若说假借,不应处处都是假借,倒把本音置之不问,断无此理。即如《汉书》、 《晋书》所载童谣,每多叶韵之句。既称为童谣,自然都是街上小儿随口唱的歌儿。若说小儿唱歌 也会假借,必无此事。其音本出天然,可想而知。但每诲读去,其音总与《毛诗》相同,却与近时 不同。即偶有一二与近时相同,也只得《晋书》。因晋去古已远,非汉可比,故晋朝声音与今相近。 音随世转即此可见。” 多九公道:“ 据才女所讲各音古今不同,老夫心中终觉疑惑,必须才女把古人 找来,老夫同他谈谈,听他到底是个甚么声音,才能放心。若不如此,这番高论,只好将来遇见古 人,才女再同他谈罢。” 紫衣女子道:“ 大贤所说,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这 四句,音虽辨明,不知其义怎讲?” 多九公道:“ 《毛传》郑笺、孔疏之意,大约言军士自言:“ 我等 从军,或有死的、病的,有亡其马的。 于何居呢?于何处呢?于何丧其马呢?若我家人日后求我,到何处求呢?当在山林之下。’ 是这 个意思。才女有何高见?” 紫衣女子道:“ 先儒虽如此解,据婢子愚见,上文言‘ 从孙子仲,平陈与 宋物” 、“ 有生于无” ,认为道无状无象,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军士因不得 归,所以心中忧郁。至于‘ 爰居爰处… … ’ 四句,细绎经文,倒象承著上文不归之意,复又述他忧 郁不宁,精神恍惚之状,意谓:偶于居处之地,忽然丧失其马;以为其马必定不见了,于是各处找 求;谁知仍在树林之下。这总是军士忧郁不宁,精神恍惚,所以那马明明近在咫尺,却误为丧失不 见,就如‘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 之意。如此解说,似与经义略觉相近。尚求指教。” 多九公道:“ 凡 言诗,总要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方能体贴诗人之意。即以此诗而沦,前人注解,何等详明, 何等亲切。今才女忽发此论,据老夫看来,不独妄作聪明,竟是‘ 愚而好自用’ 了。” 紫衣女子道: “ 大贤费备,婢子也不敢辩。适又想起《论语》有一段书,因前人注解,甚觉疑惑,意欲以管见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