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焚书(上) (明)李贽撰 自序 自有书四种:一曰《藏书》,上下数千年是非,未易肉眼视也,故欲藏之,言当藏于山中以待后 世子云也。一日《焚书》,则答知己书问,所言颇切近世学者膏肓,既中其痼疾,则必欲杀之,言当 焚而弃之,不可留《焚书》之后又有别录,名为《老苦》,虽则《焚书》,而另为卷目,则欲焚者焚 此矣。 独《说书》四十四篇,真为可喜,发圣言之精蕴,阐日用之平常,可使读者一过目便知入圣无 难,出世之非假也。信如传注,则是欲人而闭之门,非以诱人,实以绝人矣,乌乎可! 其为说,原于看朋友作时文,故《说书》亦佑时文,然不佑者故多也 今既刻《说书》,故再《焚书》亦刻,再《藏书》中一二论著亦刻,焚者不复焚,藏都不复矣 或曰:诚如是,不宜复名《焚书》也,不几于名之不可言,言之下顾行乎?”噫噫! 余安能知,子又安能知。夫欲焚者,谓其逆人之耳也;欲刻者,谓其入人之心也。逆耳者必杀 是可惧也。然余年六十四矣,倘一入人之心。则知我者或庶几乎!余幸其庶几也,故刻之 卓吾老子题湖上之聚佛楼 李氏焚书序 李宏甫自集其与夷游书札,并答问论议诸文,而名日《焚书》,自谓其书可楚也。宏甫快口直肠, 目空一世,愤激过甚,不顾人有忤者然犹虑人必忤而托言于焚,亦可悲矣!乃卒以笔舌杀身 诛求者竟以其所著付之烈焰,抑何虐也!岂遂成其谶乎 宋元丰间,禁长公之笔墨,家藏墨妙抄割殆尽,见者若祟。不逾时而征求鼎沸,断管残沈,等 于吉光片羽。焚不焚,何关于宏甫!且宏甫又何尝利人之不焚以为重者。今焚后而宏甫之传乃愈广 然则此书之焚,其布之有火浣哉! 宏甫曾以是刻商之于余,其语具载此中。余幸而后死,目击废兴,故识此于其端云。 澹园竑 卷一书答 答周西岩 天下无一人不生知,无一物不生知,亦无一刻不生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尝不可使之知也 惟是土木瓦石不可使知者,以其无情,难告语也;贤智愚不肖不可使知者,以其有情,难告语也。 除是二种,则虽牛马驴驼等,当其深愁痛苦之时,无不可告以生知,语以佛乘也。 据渠见处,恰似有人生知,又有人不生知。生知者便是佛,非生知者未便是佛。我不识渠半生 以前所作所为,皆是谁主张乎?不几于日用而不知乎?不知尚可,更自谓目前不敢冒认作佛。既目 前无佛,他日又安得有佛也?若他日作佛时,佛方真有,则今日不作佛时,佛又何处去也?或有或 无,自是识心分别,妄为有无,非汝佛有有有无也明笑 且既自谓不能成佛矣,亦可自谓此生不能成人乎?吾不知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也。既无以自立
焚书 1 焚书(上) (明)李贽 撰 自 序 自有书四种:一曰《藏书》,上下数千年是非,未易肉眼视也,故欲藏之,言当藏于山中以待后 世子云也。一曰《焚书》,则答知己书问,所言颇切近世学者膏肓,既中其痼疾,则必欲杀之,言当 焚而弃之,不可留《焚书》之后又有别录,名为《老苦》,虽则《焚书》,而另为卷目,则欲焚者焚 此矣。 独《说书》四十四篇,真为可喜,发圣言之精蕴,阐日用之平常,可使读者一过目便知入圣无 难,出世之非假也。信如传注,则是欲人而闭之门,非以诱人,实以绝人矣,乌乎可! 其为说,原于看朋友作时文,故《说书》亦佑时文,然不佑者故多也。 今既刻《说书》,故再《焚书》亦刻,再《藏书》中一二论著亦刻,焚者不复焚,藏都不复矣, 或曰:“ 诚如是,不宜复名《焚书》也,不几于名之不可言,言之下顾行乎?” 噫噫! 余安能知,子又安能知。夫欲焚者,谓其逆人之耳也;欲刻者,谓其入人之心也。逆耳者必杀, 是可惧也。然余年六十四矣,倘一入人之心,则知我者或庶几乎!余幸其庶几也,故刻之。 卓吾老子题湖上之聚佛楼 李氏焚书序 李宏甫自集其与夷游书札,并答问论议诸文,而名曰《焚书》,自谓其书可焚也。宏甫快口直肠, 目空一世,愤激过甚,不顾人有忤者;然犹虑人必忤,而托言于焚,亦可悲矣!乃卒以笔舌杀身, 诛求者竟以其所著付之烈焰,抑何虐也!岂遂成其谶乎? 宋元丰间,禁长公之笔墨,家藏墨妙抄割殆尽,见者若祟。不逾时而征求鼎沸,断管残沈,等 于吉光片羽。焚不焚,何关于宏甫!且宏甫又何尝利人之不焚以为重者。今焚后而宏甫之传乃愈广。 然则此书之焚,其布之有火浣哉! 宏甫曾以是刻商之于余,其语具载此中。余幸而后死,目击废兴,故识此于其端云。 澹园竑 卷一 书答 答周西岩 天下无一人不生知,无一物不生知,亦无一刻不生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尝不可使之知也。 惟是土木瓦石不可使知者,以其无情,难告语也;贤智愚不肖不可使知者,以其有情,难告语也。 除是二种,则虽牛马驴驼等,当其深愁痛苦之时,无不可告以生知,语以佛乘也。 据渠见处,恰似有人生知,又有人不生知。生知者便是佛,非生知者未便是佛。我不识渠半生 以前所作所为,皆是谁主张乎?不几于日用而不知乎?不知尚可,更自谓目前不敢冒认作佛。既目 前无佛,他日又安得有佛也?若他日作佛时,佛方真有,则今日不作佛时,佛又何处去也?或有或 无,自是识心分别,妄为有无,非汝佛有有有无也明矣。 且既自谓不能成佛矣,亦可自谓此生不能成人乎?吾不知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也。既无以自立
焚书 则无以自安。无以自安,则在家无以安家,在乡无以安乡,在朝廷无以安朝廷。 吾又不知何以度日,何以面于人也。吾恐纵谦让,决不肯自谓我不成人也审矣。 既成人矣,又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宁有人外之佛,佛外之人乎?若必待仕宦婚嫁 事毕然后学佛,则是成佛必待无事,是事有碍于佛也。有事未得作佛,是佛无益于事也。佛无益于 事,成佛何为乎?事有碍于佛,佛亦不中用矣,岂不深可笑哉?才等待,便干万亿劫,可畏也夫 答周若庄 明德本也,亲民末也,故曰“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苟 不明德以修其身,是本乱而求未之治,胡可得也。人之至厚者莫如身,苟不能明德以修身,则所厚 者薄无所不薄,而谓所薄者厚,无是理也。故曰“未之有也”。今之谈者,乃舍明德而直言亲民,何 哉?不几于舍本而图未,薄所厚而欲厚所薄乎!意者亲民即明德事耶!吾之德既明,然后推其所有 者以明明德于天下,此大人成己、成物之道所当如是,非调亲民然后可以明吾之明德之谓也 且明德者吾之所本有,明明德于天下者,亦非强人之所本无。故又示之日”在止于至善”而已。 无善无恶,是谓至善,于此而知所止,则明明德之能事毕矣。由是而推其馀者以及于人,于以亲民, 不亦易易乎!故终篇更不言民如何亲,而但曰明德;更不言德如何明,而但曰止至善;不曰善如何 止,而但曰知止;不曰止如何知,而直曰格物以致其知而已 所格者何物?所致者何知?盖格物则自无物,无物则自无知。 故既知所止,则所知亦止;苟所知未止,亦未为知止也。故知止其所不知,斯致矣。予观《大 学》如此详悉开示,无非以德未易明,止禾易知。故又赞之曰:人能知止,则常寂而常定也,至静 而无欲也,安安而不迁也,百虑而一致也。今之谈者,切己自反,果能常寂而常定乎?至静而无欲 乎?安固而不摇乎?百虑而致之一乎?是未可知耳。奈之何速以知止自许、明德自任,而欲上同于 大人亲民之学也!然则颜子终身以好学称,曾子终身以守约名,而竟不敢言及亲民事者,果皆非邪 果皆偏而不全之学耶 世固有终其身觅良师友、亲近善知识而卒不得收宁让之功者,亦多有之,况未尝一日亲近善 知识而遂以善知识自任,可乎! 与焦弱侯 人犹水也,豪杰犹巨鱼也。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 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饮食非不切切于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钓者 则未尝井焉之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鱼也。欲求三寸之鱼,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尝清洁也, 未尝甘旨也。然非万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长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盖能活人,亦能杀人,能富人 亦能贫人。其不可恃之以为安,倚之以为常也明矣。然而鹍鹏化焉,蛟龙藏焉,万宝之都,而吞舟 之鱼所乐而游遨也。彼但一开口,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曾无所于碍,则其腹中固已江、汉若矣 此其为物,岂豫且之所能制,网罟之所能牵邪!自生自死,自去自来,水族千亿,惟有惊怪长太息 而已,而况人未之见乎! 余家泉海,海边人谓余言“有大鱼入港,潮去不得去 呼集数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鱼背,恣意砍割,连数十百石,是鱼犹恬然如故也。俄而潮至 复乘之而去矣。”然此犹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则兹鱼亦苦不大也。余有友莫姓者,住雷 海之滨,同官滇中,亲为我言:有大鱼如山,初视,犹以为云若雾也。中午雾尽收,果见一山在海 中,连亘若太行,自东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则是鱼也,其长又奚啻三千馀里者哉! 嗟乎!豪杰之土,亦若此焉尔矣。今若索豪土于乡人皆好之中,是犹钓鱼于井也,胡可得也! 则其人可谓智者欤!何也?豪杰之土决非乡人之所好,而乡人之中亦决不生豪杰。古今贤圣皆豪杰
焚书 2 则无以自安。无以自安,则在家无以安家,在乡无以安乡,在朝廷无以安朝廷。 吾又不知何以度日,何以面于人也。吾恐纵谦让,决不肯自谓我不成人也审矣。 既成人矣,又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宁有人外之佛,佛外之人乎?若必待仕宦婚嫁 事毕然后学佛,则是成佛必待无事,是事有碍于佛也。有事未得作佛,是佛无益于事也。佛无益于 事,成佛何为乎?事有碍于佛,佛亦不中用矣,岂不深可笑哉?才等待,便千万亿劫,可畏也夫! 答周若庄 明德本也,亲民末也,故曰“ 物有本末” 。又曰“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苟 不明德以修其身,是本乱而求未之治,胡可得也。人之至厚者莫如身,苟不能明德以修身,则所厚 者薄无所不薄,而谓所薄者厚,无是理也。故曰“ 未之有也” 。今之谈者,乃舍明德而直言亲民,何 哉?不几于舍本而图未,薄所厚而欲厚所薄乎!意者亲民即明德事耶!吾之德既明,然后推其所有 者以明明德于天下,此大人成己、成物之道所当如是,非调亲民然后可以明吾之明德之谓也! 且明德者吾之所本有,明明德于天下者,亦非强人之所本无。故又示之曰“ 在止于至善” 而已。 无善无恶,是谓至善,于此而知所止,则明明德之能事毕矣。由是而推其馀者以及于人,于以亲民, 不亦易易乎!故终篇更不言民如何亲,而但曰明德;更不言德如何明,而但曰止至善;不曰善如何 止,而但曰知止;不曰止如何知,而直曰格物以致其知而已。 所格者何物?所致者何知?盖格物则自无物,无物则自无知。 故既知所止,则所知亦止;苟所知未止,亦未为知止也。故知止其所不知,斯致矣。予观《大 学》如此详悉开示,无非以德未易明,止未易知。故又赞之曰:“ 人能知止,则常寂而常定也,至静 而无欲也,安安而不迁也,百虑而一致也。” 今之谈者,切己自反,果能常寂而常定乎?至静而无欲 乎?安固而不摇乎?百虑而致之一乎?是未可知耳。奈之何遽以知止自许、明德自任,而欲上同于 大人亲民之学也!然则颜子终身以好学称,曾子终身以守约名,而竟不敢言及亲民事者,果皆非邪, 果皆偏而不全之学耶! 世固有终其身觅良师友、亲近善知识,而卒不得收宁止之功者,亦多有之,况未尝一日亲近善 知识而遂以善知识自任,可乎! 与焦弱侯 人犹水也,豪杰犹巨鱼也。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 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饮食非不切切于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钓者, 则未尝井焉之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鱼也。欲求三寸之鱼,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尝清洁也, 未尝甘旨也。然非万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长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盖能活人,亦能杀人,能富人, 亦能贫人。其不可恃之以为安,倚之以为常也明矣。然而鹍鹏化焉,蛟龙藏焉,万宝之都,而吞舟 之鱼所乐而游遨也。彼但一开口,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曾无所于碍,则其腹中固已江、汉若矣。 此其为物,岂豫且之所能制,网罟之所能牵邪!自生自死,自去自来,水族千亿,惟有惊怪长太息 而已,而况人未之见乎! 余家泉海,海边人谓余言:“ 有大鱼入港,潮去不得去。 呼集数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鱼背,恣意砍割,连数十百石,是鱼犹恬然如故也。俄而潮至, 复乘之而去矣。” 然此犹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则兹鱼亦苦不大也。余有友莫姓者,住雷 海之滨,同官滇中,亲为我言:“ 有大鱼如山,初视,犹以为云若雾也。中午雾尽收,果见一山在海 中,连亘若太行,自东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 则是鱼也,其长又奚啻三千馀里者哉! 嗟乎!豪杰之士,亦若此焉尔矣。今若索豪士于乡人皆好之中,是犹钓鱼于井也,胡可得也! 则其人可谓智者欤!何也?豪杰之士决非乡人之所好,而乡人之中亦决不生豪杰。古今贤圣皆豪杰
焚书 为之,非豪杰而能为圣贤者,自古无之矣。今日夜汲汲,欲与天下之豪杰共为贤圣,而乃索豪杰于 乡人,则非但失却豪杰,亦且失却贤圣之路矣。所谓北辕而南其辙,亦又安可得也!吾见其人决非 豪杰,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 何也?若是真豪杰,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若是真志要为圣贤,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尚安 有坐井钓鱼之理也 答邓石阳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故举衣与饭而世 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食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相同者也。学者只宜于伦物上识真空,不 当于伦物上辨伦物。故曰:明于庶物,察于人伦。”于伦物上加明察,则可以达本而识真源;否则, 只在伦物上计较忖度,终无自得之日矣。支离、易简之辨,正在于此。明察得真空,则为由仁义行 不明察,则为行仁义,入于支离而不自觉矣。可不慎乎! 者复书真空”十六字,已说得无渗漏矣。今复为注解以请正,何如?所谓”空不用空”者, 谓是太虚空之性,本非人之所能空也。若人能空之,则不得谓之太虚空矣,有何奇妙,而欲学者专 以见性为极则也耶!所谓终不能空”者,谓若容得一毫人力,便是塞了一分真空,塞了一分真空 便是染了一点尘垢。此一点尘垢便是千劫系驴之橛,永不能出离矣,可不畏乎!世间荡平大路,千 人共由,万人共履,我在此,兄亦在此,合邑上下俱在此。若自生分别,则反不如百姓日用矣,幸 裁之! 弟老矣,作笔草草,甚非其意。兄倘有志易简之理,不愿虚生此一番,则弟虽吐肝胆之血以相 究证,亦所甚愿;如依旧横此见解,不复以生死为念干万勿劳赐教也! 又答石阳太守 兄所教者正朱夫子之学,非廷精之学也。糟则,一则不二,不二则平,一则糟,精则不 疏,不疏则实。如渠老所见甚的确,非虚也正真实地位也;所造甚平易,非高也,正平等境界也 盖亲得赵老之传者。虽其东西南北,终身驰逐于外,不免遗弃之病,亦其迹耳,独不有所以迹者乎? 迹则人人殊,有如面然。面则千万其人,亦千万其面矣。人果有干万者乎?渠惟知其人之无千万也, 是以谓之知本也,是以谓之一也;又知其面之不容不千万而一听其自千自万也,是以谓之至一也 是以谓之大同也 如其迹,则渠老之不同于大老,亦犹大老之不同于心老,心老之不同于阳明老也。若其人,则 安有数老之别哉!知数老之不容分别,此数老之学历以能继干圣之绝,而同归于“一以贯之”之旨 也。若概其面之不同而遂疑其人之有异,因疑其人之有异而遂疑其学之不同,则过矣!渠正充然满 腹也,而我以画饼不充疑之;渠正安稳在彼岸也,而我以虚浮无归宿病之。是急人之急而不自急其 急,故弟亦愿兄之加三思也 使兄之学真以朱子者为是,而以精一之传为非是,则弟更何说乎?若犹有疑于朱子,而尚未究 于精一之宗,则兄于此当有不容以已者在。今据我二人论之:兄精切于人伦物理之间,一步不肯放 过;我则从容于礼法之外,务以老而自佚。 其不同者如此。兄试静听而细观之:我二人同乎,不同乎?一乎,不一乎?若以不同看我,以 不一看我,误矣 得一,万事毕,更无有许多物事及虚实高下等见解也 刂此则诚意为真诚意,致知为真致知,格物为真格物。说诚意亦可,说致知亦可,说格物亦可 何如?何如?我二人老矣。彼此同心,务共证盟千万古事业,勿徒为泛泛会聚也!
焚书 3 为之,非豪杰而能为圣贤者,自古无之矣。今日夜汲汲,欲与天下之豪杰共为贤圣,而乃索豪杰于 乡人,则非但失却豪杰,亦且失却贤圣之路矣。所谓北辕而南其辙,亦又安可得也!吾见其人决非 豪杰,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 何也?若是真豪杰,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若是真志要为圣贤,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尚安 有坐井钓鱼之理也! 答邓石阳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故举衣与饭而世 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食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相同者也。学者只宜于伦物上识真空,不 当于伦物上辨伦物。故曰:“ 明于庶物,察于人伦。” 于伦物上加明察,则可以达本而识真源;否则, 只在伦物上计较忖度,终无自得之日矣。支离、易简之辨,正在于此。明察得真空,则为由仁义行, 不明察,则为行仁义,入于支离而不自觉矣。可不慎乎! 昨者复书“ 真空” 十六字,已说得无渗漏矣。今复为注解以请正,何如?所谓“ 空不用空” 者, 谓是太虚空之性,本非人之所能空也。若人能空之,则不得谓之太虚空矣,有何奇妙,而欲学者专 以见性为极则也耶!所谓“ 终不能空” 者,谓若容得一毫人力,便是塞了一分真空,塞了一分真空, 便是染了一点尘垢。此一点尘垢便是千劫系驴之橛,永不能出离矣,可不畏乎!世间荡平大路,千 人共由,万人共履,我在此,兄亦在此,合邑上下俱在此。若自生分别,则反不如百姓日用矣,幸 裁之! 弟老矣,作笔草草,甚非其意。兄倘有志易简之理,不愿虚生此一番,则弟虽吐肝胆之血以相 究证,亦所甚愿;如依旧横此见解,不复以生死为念,千万勿劳赐教也! 又答石阳太守 兄所教者正朱夫子之学,非虞廷精一之学也。糟则一,一则不二,不二则平,一则糟,精则不 疏,不疏则实。如渠老所见甚的确,非虚也,正真实地位也;所造甚平易,非高也,正平等境界也。 盖亲得赵老之传者。虽其东西南北,终身驰逐于外,不免遗弃之病,亦其迹耳,独不有所以迹者乎? 迹则人人殊,有如面然。面则千万其人,亦千万其面矣。人果有千万者乎?渠惟知其人之无千万也, 是以谓之知本也,是以谓之一也;又知其面之不容不千万而一听其自千自万也,是以谓之至一也, 是以谓之大同也。 如其迹,则渠老之不同于大老,亦犹大老之不同于心老,心老之不同于阳明老也。若其人,则 安有数老之别哉!知数老之不容分别,此数老之学历以能继千圣之绝,而同归于“ 一以贯之” 之旨 也。若概其面之不同而遂疑其人之有异,因疑其人之有异而遂疑其学之不同,则过矣!渠正充然满 腹也,而我以画饼不充疑之;渠正安稳在彼岸也,而我以虚浮无归宿病之。是急人之急而不自急其 急,故弟亦愿兄之加三思也。 使兄之学真以朱子者为是,而以精一之传为非是,则弟更何说乎?若犹有疑于朱子,而尚未究 于精一之宗,则兄于此当有不容以已者在。今据我二人论之:兄精切于人伦物理之间,一步不肯放 过;我则从容于礼法之外,务以老而自佚。 其不同者如此。兄试静听而细观之:我二人同乎,不同乎?一乎,不一乎?若以不同看我,以 不一看我,误矣。 但得一,万事毕,更无有许多物事及虚实高下等见解也。 到此则诚意为真诚意,致知为真致知,格物为真格物。说诚意亦可,说致知亦可,说格物亦可, 何如?何如?我二人老矣。彼此同心,务共证盟千万古事业,勿徒为泛泛会聚也!
焚书 答李见罗先生 昔在京师时,多承诸公接引,而承先生接引尤勤。发蒙启蔽,时或未省,而退实沉思。既久, 稍通解耳。师友深恩,永矢不忘,非敢佞也。年来衰老非故矣,每念才弱质单,独力难就,恐遂为 门下鄙弃,故往往极意参寻,多方选胜,翼或有以赞我者,而讵意学者之病又尽与某相类耶!但知 为人,不知为己,惟务好名,不肯务实,夫某既如此矣,又复与此人处,是相随而入于陷阱也。 ″无名,天地之始”,谁其能念之!以故闭户却扫,恰然独坐。或时饱后,散步凉天,箕踞行游 出从二三年少,听彼俚歌,聆此笑语,谑弄片时,亦足供醒脾之用,可以省却枳木丸子矣。及其饱 闷已过,情景适可,则仍旧如前锁门独坐而读我书也。其踪迹如此,岂诚避人哉!若乐于避人,则 山林而已矣,不城郭而居也,故土而可矣,不以他乡游也。公其以我为诚然否?然则此道也,非果 有夕死之大惧,朝闻之真志,聪明盖世,刚健笃生,卓然不为千圣所摇夺者,未可遽以与共学此也。 盖必其人至聪至明,至刚至健,而又逼之以夕死,急之以朝闻,乃能退就实地,不惊不震,安稳而 踞坐之耳。区区世名,且视为浼己也,肯耽之乎? 向时尚有贱累,今皆发回原籍,独身在耳。太和之游,未便卜期。年老力艰,非大得所不敢出 门户。且山水以人为重,未有人而千里寻山水者也。闲适之余,著述颇有,尝自谓当藏名山,以俟 后世子云。今者有公,则不啻玄晏先生也。计即呈览,未便以覆酒瓮,其如无力缮写何! 飘然一身,独往何难。从此东西南北,信无不可,但不肯人公府耳。此一点名心,终难脱却 然亦不须脱却也。世间人以此谓为学者不少矣。由此观之,求一真好名者,举世亦无,则某之闭户 又宜矣。 答焦漪园 承谕,《李氏藏书》,谨抄录一通,专人呈览。年来有书三种,惟此一种系千百年是非,人更八 百,简帙亦繁,计不止二千叶矣。更有种,专与朋辈往来谈佛乘者,名曰《李氏焚书》,大抵多因 缘语、忿激语,不比寻常套语。恐览者或生怪撼,故名曰《楚书》,言其当焚而弃之也。见在者百有 余纸,陆续则不可知,今姑未暇录上。又一种则因学士等不明题中大旨,乘便写数句贻之,积久成 帙,名曰《李氏说书》,中间亦甚可观。如得数年未死,将《语》《孟》逐节发明,亦快人也。惟《藏 书》宜闭秘之,而喜其论著稍可,亦欲与知音者一谈,是以呈去也。其中人数既多,不尽妥当,则 《晋书》、《唐书》、《宋史》之罪,非余责也 窃以魏、晋诸人标致殊甚,一经秽笔,反不标致。真英雄子,画作疲软汉矣;真风流名世者 画作俗士;真啖名不济事客,画作褒衣大冠,以堂堂巍巍自负。岂不真可笑!因知范晔尚为人杰, 《后汉》尚有可观。今不敢谓此书诸传皆已妥当,但以其是非堪为前人出气而已,断断然不宜使俗 士见之。望兄细阅一过,如以为无害,则题数句于前,发出编次本意可矣,不愿他人作半句文字于 其间也。何也?今世想未有知卓吾子者也。然此亦惟兄斟酌行之。弟既处远,势难遥度,但不至取 怒于人,又不至污辱此书,即为爱我。中间差讹甚多帷须细细一番乃可。若论著则不可改易,此吾 精神心术所系,法家传爰之书,未易言也 本欲与上人偕往,面承指教,闻白下荒甚,恐途次有儆,稍待麦熟,或可买舟来矣。生平慕西 湖佳胜,便于舟航,且去白下密迩。又今世俗子与一切假道学,共以异端目我,我谓不如遂为异端 免彼等以虛名加我,何如?夫我既已出家矣,特余此种种耳,又何惜此种种而不以成此名耶!或一 会兄而往,或不及会,皆不可知,第早晚有人往白下报曰;西湖上有一白须老而无发者”,必我也 夫!必我也夫!从此未涅槃之日,皆以阅藏为事,不复以儒书为意也。 前书所云邓和尚者果何似?第一机即是第二机,月泉和尚以婢为夫人也。第一机不是第二机 豁渠和尚以为真有第二月在天上也。此二老宿,果致虚极而守静笃者乎?何也?盖惟其知实之为虚 是以虚不极,惟其知动之即静,是以静不笃。此是何等境界,而可以推测拟议之哉!故曰“亿则屡
焚书 4 答李见罗先生 昔在京师时,多承诸公接引,而承先生接引尤勤。发蒙启蔽,时或未省,而退实沉思。既久, 稍通解耳。师友深恩,永矢不忘,非敢佞也。年来衰老非故矣,每念才弱质单,独力难就,恐遂为 门下鄙弃,故往往极意参寻,多方选胜,翼或有以赞我者,而讵意学者之病又尽与某相类耶!但知 为人,不知为己,惟务好名,不肯务实,夫某既如此矣,又复与此人处,是相随而入于陷阱也。 “ 无名,天地之始” ,谁其能念之!以故闭户却扫,恰然独坐。或时饱后,散步凉天,箕踞行游, 出从二三年少,听彼俚歌,聆此笑语,谑弄片时,亦足供醒脾之用,可以省却枳木丸子矣。及其饱 闷已过,情景适可,则仍旧如前锁门独坐而读我书也。其踪迹如此,岂诚避人哉!若乐于避人,则 山林而已矣,不城郭而居也,故土而可矣,不以他乡游也。公其以我为诚然否?然则此道也,非果 有夕死之大惧,朝闻之真志,聪明盖世,刚健笃生,卓然不为千圣所摇夺者,未可遽以与共学此也。 盖必其人至聪至明,至刚至健,而又逼之以夕死,急之以朝闻,乃能退就实地,不惊不震,安稳而 踞坐之耳。区区世名,且视为浼己也,肯耽之乎? 向时尚有贱累,今皆发回原籍,独身在耳。太和之游,未便卜期。年老力艰,非大得所不敢出 门户。且山水以人为重,未有人而千里寻山水者也。闲适之余,著述颇有,尝自谓当藏名山,以俟 后世子云。今者有公,则不啻玄晏先生也。计即呈览,未便以覆酒瓮,其如无力缮写何! 飘然一身,独往何难。从此东西南北,信无不可,但不肯人公府耳。此一点名心,终难脱却, 然亦不须脱却也。世间人以此谓为学者不少矣。由此观之,求一真好名者,举世亦无,则某之闭户 又宜矣。 答焦漪园 承谕,《李氏藏书》,谨抄录一通,专人呈览。年来有书三种,惟此一种系千百年是非,人更八 百,简帙亦繁,计不止二千叶矣。更有一种,专与朋辈往来谈佛乘者,名曰《李氏焚书》,大抵多因 缘语、忿激语,不比寻常套语。恐览者或生怪撼,故名曰《焚书》,言其当焚而弃之也。见在者百有 余纸,陆续则不可知,今姑未暇录上。又一种则因学士等不明题中大旨,乘便写数句贻之,积久成 帙,名曰《李氏说书》,中间亦甚可观。如得数年未死,将《语》、《孟》逐节发明,亦快人也。惟《藏 书》宜闭秘之,而喜其论著稍可,亦欲与知音者一谈,是以呈去也。其中人数既多,不尽妥当,则 《晋书》、《唐书》、《宋史》之罪,非余责也。 窃以魏、晋诸人标致殊甚,一经秽笔,反不标致。真英雄子,画作疲软汉矣;真风流名世者, 画作俗士;真啖名不济事客,画作褒衣大冠,以堂堂巍巍自负。岂不真可笑!因知范晔尚为人杰, 《后汉》尚有可观。今不敢谓此书诸传皆已妥当,但以其是非堪为前人出气而已,断断然不宜使俗 士见之。望兄细阅一过,如以为无害,则题数句于前,发出编次本意可矣,不愿他人作半句文字于 其间也。何也?今世想未有知卓吾子者也。然此亦惟兄斟酌行之。弟既处远,势难遥度,但不至取 怒于人,又不至污辱此书,即为爱我。中间差讹甚多帷须细细一番乃可。若论著则不可改易,此吾 精神心术所系,法家传爰之书,未易言也。 本欲与上人偕往,面承指教,闻白下荒甚,恐途次有儆,稍待麦熟,或可买舟来矣。生平慕西 湖佳胜,便于舟航,且去白下密迩。又今世俗子与一切假道学,共以异端目我,我谓不如遂为异端, 免彼等以虚名加我,何如?夫我既已出家矣,特余此种种耳,又何惜此种种而不以成此名耶!或一 会兄而往,或不及会,皆不可知,第早晚有人往白下报曰,“ 西湖上有一白须老而无发者” ,必我也 夫!必我也夫!从此未涅槃之日,皆以阅藏为事,不复以儒书为意也。 前书所云邓和尚者果何似?第一机即是第二机,月泉和尚以婢为夫人也。第一机不是第二机, 豁渠和尚以为真有第二月在天上也。此二老宿,果致虚极而守静笃者乎?何也?盖惟其知实之为虚, 是以虚不极,惟其知动之即静,是以静不笃。此是何等境界,而可以推测拟议之哉!故曰“ 亿则屡
焚书 中”,非不屡中也,而亿焉则其害深矣。夫惟圣人不亿,不亿故不中,不中则几焉。何时聚首合并, 共证斯事。 潘雪松闻已行取,《三经解》刻在金华,当必有相遗。遗者多,则分我一二部。我于《南华》已 无稿矣,当时特为要删太繁,故于隆寒病中不四五日涂抹之。《老子解》亦以九日成,盖为苏注未惬 故就原本添改数行。《心经提纲》则为友人写《心经》毕,尚余一幅,遂续墨而填之,以还其人。皆 草草了事,欲以自娱,不意遂成木灾也!若《藏书》则真实可喜。潘新安何如人乎?既已行取,便 当居言路作诤臣矣,不肖何以受知此老也。其信我如是,岂真心以我为可信乎,抑亦从兄囗头,便 相随顺信我也?若不待取给他人口头便能自着眼睛,索我于牝牡骊黄之外,知卓吾子之为世外人也, 则当今人才,必不能逃于潘氏藻鉴之外,可以称具眼矣。 复丘若泰 丘书云:仆谓丹阳实病。”柳(塘)云”何有于病?且要反身默识。识默耶,识病耶?此时若 纤念不起,方寸皆空,当是丹阳,但不得及此境界耳。” 苦海有八,病其一也。既有此身,即有此海;既有此病,即有此苦。丹阳安得而与人异邪!人 知病之苦,不知乐之苦——乐者苦之因,乐极则苦生矣。人知病之苦,不知病之乐——苦者乐之因, 苦极则乐至矣。苦乐相乘,是轮回种;因苦得乐,是因缘法。丹阳虽上仙,安能弃轮回,舍因缘 自脱于人世苦海之外邪?但未尝不与人同之中,而自然不与人同者,以行粮素具,路头素明也。此 时正在病,只一心护病,岂容更有别念乎,岂容一毫默识工夫参于其间乎!是乃真第一念也,是乃 真无二念也;是乃真空也,是乃真纤念不起方寸皆空之实境也。非谓必如何空之而后可至丹阳境 界也。若要如何,便非实际,便不空笑 复邓石阳 昨承教言,对使裁谢,尚有未尽、谨复录而上之 盖老丈专为上上人说,恐其过高,或有遗弃之病;弟则真为了下人说,恐其沉溺而不能出,如 今之所谓出家儿者、祇知有持钵糊口事耳。然世间惟下下人最多,所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若夫上 上人,则举世绝少,非直少也,盖绝无之矣 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彼其绝无者,举世既无之矣,又何说焉。 年来每深叹憾,光阴去矣,而一官三十余年,未尝分毫为国出力,徒窃俸余以自润。既幸双亲 归土,弟妹七人婚嫁各毕。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儿孙。独余连生四男三女,惟留一女在耳。而年 逼耳顺,体素赢弱,以为弟侄已满目,可以无歉矣,遂自安慰焉。盖所谓欲之而不能,非能之而自 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心下时时烦懑;故遂弃官入楚,事善知识,以求少得。盖皆 陷溺之久,老而始觉,绝未曾自弃于人伦之外者。 平生师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尽是仕宦忠烈丈夫,如兄辈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为徇人,彼 等亦不以我为绝世,各务以自得而已矣。故相期甚远,而形迹顿遗。愿作圣者师圣,愿为佛者宗佛 不同在家出家,人知与否,随其资性,一任进道,故得相与共为学耳。然则所取于渠者,岂取其弃 人伦哉,取其志道也。中间大略不过曰:其为人倔强难化如此。 始焉不肯低头,而终也遂尔禀服师事。”因其难化,故料其必能得道,又因其得道,而复喜其不 负倔强初志。如此而已。然天下之倔强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则虽倔强何益,虽出家何用。 虽至于断臂燃身,亦祇为丧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补也!故苟有志于道,则在家可也,孔、孟不在家 乎?出家可也,释迦佛不出家乎?今之学佛者,非学其弃净饭主之位而苦行于雪山之中也,学其能 成佛之道而已。今之学孔子者,非学其能在家也,学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已。若以在家者为是,则今 之在家学圣者多矣,而成圣者其谁耶?若以出家为非,则今之非释氏者亦不少矣,而终不敢谓其非
焚书 5 中” ,非不屡中也,而亿焉则其害深矣。夫惟圣人不亿,不亿故不中,不中则几焉。何时聚首合并, 共证斯事。 潘雪松闻已行取,《三经解》刻在金华,当必有相遗。遗者多,则分我一二部。我于《南华》已 无稿矣,当时特为要删太繁,故于隆寒病中不四五日涂抹之。《老子解》亦以九日成,盖为苏注未惬, 故就原本添改数行。《心经提纲》则为友人写《心经》毕,尚余一幅,遂续墨而填之,以还其人。皆 草草了事,欲以自娱,不意遂成木灾也!若《藏书》则真实可喜。潘新安何如人乎?既已行取,便 当居言路作诤臣矣,不肖何以受知此老也。其信我如是,岂真心以我为可信乎,抑亦从兄口头,便 相随顺信我也?若不待取给他人口头便能自着眼睛,索我于牝牡骊黄之外,知卓吾子之为世外人也, 则当今人才,必不能逃于潘氏藻鉴之外,可以称具眼矣。 复丘若泰 丘书云:“ 仆谓丹阳实病。” 柳(塘)云“ 何有于病?且要反身默识。识默耶,识病耶?此时若 纤念不起,方寸皆空,当是丹阳,但不得及此境界耳。” 苦海有八,病其一也。既有此身,即有此海;既有此病,即有此苦。丹阳安得而与人异邪!人 知病之苦,不知乐之苦——乐者苦之因,乐极则苦生矣。人知病之苦,不知病之乐——苦者乐之因, 苦极则乐至矣。苦乐相乘,是轮回种;因苦得乐,是因缘法。丹阳虽上仙,安能弃轮回,舍因缘, 自脱于人世苦海之外邪?但未尝不与人同之中,而自然不与人同者,以行粮素具,路头素明也。此 时正在病,只一心护病,岂容更有别念乎,岂容一毫默识工夫参于其间乎!是乃真第一念也,是乃 真无二念也;是乃真空也,是乃真纤念不起,方寸皆空之实境也。非谓必如何空之而后可至丹阳境 界也。若要如何,便非实际,便不空矣。 复邓石阳 昨承教言,对使裁谢,尚有未尽,谨复录而上之。 盖老丈专为上上人说,恐其过高,或有遗弃之病;弟则真为了下人说,恐其沉溺而不能出,如 今之所谓出家儿者、祗知有持钵糊口事耳。然世间惟下下人最多,所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若夫上 上人,则举世绝少,非直少也,盖绝无之矣。 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彼其绝无者,举世既无之矣,又何说焉。 年来每深叹憾,光阴去矣,而一官三十余年,未尝分毫为国出力,徒窃俸余以自润。既幸双亲 归土,弟妹七人婚嫁各毕。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儿孙。独余连生四男三女,惟留一女在耳。而年 逼耳顺,体素赢弱,以为弟侄已满目,可以无歉矣,遂自安慰焉。盖所谓欲之而不能,非能之而自 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心下时时烦懑;故遂弃官入楚,事善知识,以求少得。盖皆 陷溺之久,老而始觉,绝未曾自弃于人伦之外者。 平生师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尽是仕宦忠烈丈夫,如兄辈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为徇人,彼 等亦不以我为绝世,各务以自得而已矣。故相期甚远,而形迹顿遗。愿作圣者师圣,愿为佛者宗佛。 不同在家出家,人知与否,随其资性,一任进道,故得相与共为学耳。然则所取于渠者,岂取其弃 人伦哉,取其志道也。中间大略不过曰:“ 其为人倔强难化如此。 始焉不肯低头,而终也遂尔禀服师事。” 因其难化,故料其必能得道,又因其得道,而复喜其不 负倔强初志。如此而已。然天下之倔强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则虽倔强何益,虽出家何用。 虽至于断臂燃身,亦祗为丧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补也!故苟有志于道,则在家可也,孔、孟不在家 乎?出家可也,释迦佛不出家乎?今之学佛者,非学其弃净饭主之位而苦行于雪山之中也,学其能 成佛之道而已。今之学孔子者,非学其能在家也,学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已。若以在家者为是,则今 之在家学圣者多矣,而成圣者其谁耶?若以出家为非,则今之非释氏者亦不少矣,而终不敢谓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