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示;惟思大贤又要责备,所以不敢乱言,只好以待将来另质高明了。”唐敖道:适才敝友失言,休 要介意。才女如有下问,何不明示?《论语》又是常见之书,或者大家可以参酌。”紫衣女子道ξ婢 子要请教的,并无深切奥妙,乃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这句书,不知怎讲?”多九公笑道 古今各家注解,言颜渊死,颜路因家贫不能置椁,要求孔子把车卖了,以便买椁。都是这样说。 才女有何见教?”紫衣女子道”先儒虽如此解,大贤可另有高见?”多九公道:据老夫之意,也 不过如此,怎敢妄作聪明,乱发议论。”紫衣女子道可惜婢子虽另有管见,恨未考据的确,原想 质之高明,以释此疑,不意大贤也是如此,这就不必谈了。唐敖道:才女虽未考据精详,何不略将 大概说说呢?紫衣女子道:婢子向于此书前后大旨细细参详,颜路请车为椁,其中似有别的意思。 若说因贫不能买椁,自应求夫子资助,为何指名定要求卖孔子之车?难道他就料定孔子家中,除车 之外,就无他物可卖么?即如今人求人资助,自有求助之话,岂有指名要他实物资助之理!此世俗 庸愚所不肯言,何况圣门贤者。及至夫子答他之话,言当日鲤死也是有棺无椁,我不肯徒行,以为 之椁。若照上文注解,又是卖车买椁之意。何以当日鲤死之时,孔子注意要卖的在此一车;今日回 死之际,颜路觊觎要卖的又在此一车?况椁非希世之宝,即使昂贵,亦不过价倍于棺。颜路既能置 棺,岂难置椁?且下章又有门人厚葬之说,何不即以厚葬之资买椁,必定硬派孔子卖车,这是何意 若按以为之椁'这个为’字而论,倒象以车之木要制为椁之意,其中并无买卖字义,若将′为 字为′买′,似有末协。但当年死者必要大夫之车为椁,不知是何取义?婢子历考诸书,不得其i 既无其说,是为无稽之谈,只好存疑,以待能者。第千古疑团,不能质之高贤一旦顿释,亦是一件 恨事。”多九公道若非卖车买椁,前人何必如此注解?才女所发议论,过于勉强,而且毫无考据 全是谬执一偏之见。据老夫看来,才女自己批评那句无稽之谈’,却是自知之明;至于学问,似乎 还欠工夫。日后倘能虚心用功,或者还有几分进益;若只管闹这偏锋,只怕越趋越下,岂能长进! 况此等小聪明,也未有甚见长之处,实在学问,全不在此。即如那个′敦′字,就再记几音,也不 见得就算通家;少记几音,也不见得不通。若认几个冷字,不论腹中好歹,就要假作高明,混充文 人,只怕敝处丫环小厮比你们还高。 正在谈论,忽听天边雁声嘹亮。唐敖道!此时才交初夏,鸿雁从何而来?可见各处时令自有不 同。”只见红衣女子道婢子因这雁声,偶然想起《礼记》鸿雁来宾′,郑康成注解及《吕览》《淮 南》诸注,各有意见。请教大贤,应从某说为是?”多九公见问,虽略略晓得,因记不清楚,难以 回答。唐敖道老夫记得郑康成注《礼记》,谓季秋鸿雁来宾′者,言其客止未去,有似宾客 故曰′来宾′。而许慎注《淮南子》,谓先至为主,后至为宾。迨高诱注《吕氏春秋》,谓鸿雁来 为一句;宾爵λ大水为蛤为一句,盖以仲秋来的是其父母,其子翥翼稚弱,不能随从,故于九月 方来;所谓′宾爵′者,就是老雀,常栖人堂宇,有似宾客,故谓之′宾爵′。鄙意宾爵二字 见之《占今注》,虽亦可连;但技《月令》,仲秋已有′鸿雁来’之句若,若将′宾字截入下句 季秋又是鸿雁来′,未免重复。如谓仲就来的是其父母.季季来的是其子孙,此又谁得而知?况《夏 小正》于′雀入于海为蛤之句上无′宾字,以此更见高氏之误。据老夫愚见,似以郑注为当 才女以为何如?”两个女子一齐点头道大贤高论极最。可见读书人见解自有不同,敢不佩服 多九公忖道:这女子明知郑注为是,他却故意要问,看你怎样回答。据这光景,他们那里是来 请教。明是考我们的。若非唐兄,几乎出丑。他既如此可恶,我也搜寻几条,难他一难。”因说道 ″老夫因才女讲《论语》,偶然想起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之句。似近来人情而论,莫不乐富恶 贫,而圣人言贫而乐′,难道贫有甚么好处么?”红衣女子刚要回答,紫衣女子即接著道按《论 语》自遭秦火,到了汉时,或孔壁所得,或口授相传,遂有三本,一名《古论》,二名《齐论》, 名《鲁论》。今世所传,就是《鲁论》,向有今本、古本之别。以皇侃《古本论语义疏》而论,其贫 而乐’一句;乐’字下有一′道字,盖′未若贫而乐逭与下句′富而好礼′相对即如古者 言之不出’,古本′出’字上有一′妄字。又如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古本′得字上有一′岂 字。似此之类,不能枚举。《史记.世家》亦多类此。此皆秦火后阙遗之误。请看古本,自知其详。 多九公见他伶牙俐齿,一时要拿话驳他,竟无从下手。因见案上摆著一本书,取来一看,是本
镜花缘 36 示;惟思大贤又要责备,所以不敢乱言,只好以待将来另质高明了。” 唐敖道:“ 适才敝友失言,休 要介意。才女如有下问,何不明示?《论语》又是常见之书,或者大家可以参酌。” 紫衣女子道:“ 婢 子要请教的,并无深切奥妙,乃‘ 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 这句书,不知怎讲?” 多九公笑道: “ 古今各家注解,言颜渊死,颜路因家贫不能置椁,要求孔子把车卖了,以便买椁。都是这样说。 才女有何见教?” 紫衣女子道:“ 先儒虽如此解,大贤可另有高见?” 多九公道:“ 据老夫之意,也 不过如此,怎敢妄作聪明,乱发议论。” 紫衣女子道:“ 可惜婢子虽另有管见,恨未考据的确,原想 质之高明,以释此疑,不意大贤也是如此,这就不必谈了。唐敖道:“ 才女虽未考据精详,何不略将 大概说说呢?紫衣女子道:“ 婢子向于此书前后大旨细细参详,颜路请车为椁,其中似有别的意思。 若说因贫不能买椁,自应求夫子资助,为何指名定要求卖孔子之车?难道他就料定孔子家中,除车 之外,就无他物可卖么?即如今人求人资助,自有求助之话,岂有指名要他实物资助之理!此世俗 庸愚所不肯言,何况圣门贤者。及至夫子答他之话,言当日鲤死也是有棺无椁,我不肯徒行,以为 之椁。若照上文注解,又是卖车买椁之意。何以当日鲤死之时,孔子注意要卖的在此—车;今日回 死之际,颜路觊觎要卖的又在此一车?况椁非希世之宝,即使昂贵,亦不过价倍于棺。颜路既能置 棺,岂难置椁?且下章又有门人厚葬之说,何不即以厚葬之资买椁,必定硬派孔子卖车,这是何意? 若按‘ 以为之椁’ 这个‘ 为’ 字而论,倒象以车之木要制为椁之意,其中并无买卖字义,若将‘ 为’ 字为‘ 买’ ,似有末协。但当年死者必要大夫之车为椁,不知是何取义?婢子历考诸书,不得其说。 既无其说,是为无稽之谈,只好存疑,以待能者。第千古疑团,不能质之高贤一旦顿释,亦是一件 恨事。” 多九公道:“ 若非卖车买椁,前人何必如此注解?才女所发议论,过于勉强,而且毫无考据, 全是谬执一偏之见。据老夫看来,才女自己批评那句‘ 无稽之谈’ ,却是自知之明;至于学问,似乎 还欠工夫。日后倘能虚心用功,或者还有几分进益;若只管闹这偏锋,只怕越趋越下,岂能长进! 况此等小聪明,也未有甚见长之处,实在学问,全不在此。即如那个‘ 敦’ 字,就再记几音,也不 见得就算通家;少记几音,也不见得不通。若认几个冷字,不论腹中好歹,就要假作高明,混充文 人,只怕敝处丫环小厮比你们还高。 正在谈论,忽听天边雁声嘹亮。唐敖道:“ 此时才交初夏,鸿雁从何而来?可见各处时令自有不 同。” 只见红衣女子道:“ 婢子因这雁声,偶然想起《礼记》‘ 鸿雁来宾’ ,郑康成注解及《吕览》、《淮 南》诸注,各有意见。请教大贤,应从某说为是?” 多九公见问,虽略略晓得,因记不清楚,难以 回答。唐敖道:“ 老夫记得郑康成注《礼记》,谓‘ 季秋鸿雁来宾’ 者,言其客止未去,有似宾客, 故曰‘ 来宾’ 。而许慎注《淮南子》,谓先至为主,后至为宾。迨高诱注《吕氏春秋》,谓‘ 鸿雁来’ 为一句,‘ 宾爵入大水为蛤’ 为一句,盖以仲秋来的是其父母,其子翥翼稚弱,不能随从,故于九月 方来;所谓‘ 宾爵’ 者,就是老雀,常栖人堂宇,有似宾客,故谓之‘ 宾爵’ 。鄙意‘ 宾爵’ 二字, 见之《占今注》,虽亦可连;但技《月令》,仲秋已有‘ 鸿雁来’ 之句若,若将‘ 宾’ 字截入下句, 季秋又是‘ 鸿雁来’ ,未免重复。如谓仲就来的是其父母.季季来的是其子孙,此又谁得而知?况《夏 小正》于‘ 雀入于海为蛤’ 之句上无‘ 宾’ 字,以此更见高氏之误。据老夫愚见,似以郑注为当。 才女以为何如?” 两个女子一齐点头道:“ 大贤高论极最。可见读书人见解自有不同,敢不佩服!” 多九公忖道:“ 这女子明知郑注为是,他却故意要问,看你怎样回答。据这光景,他们那里是来 请教。明是考我们的。若非唐兄,几乎出丑。他既如此可恶,我也搜寻几条,难他一难。” 因说道: “ 老夫因才女讲《论语》,偶然想起‘ 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 之句。似近来人情而论,莫不乐富恶 贫,而圣人言‘ 贫而乐’ ,难道贫有甚么好处么?” 红衣女子刚要回答,紫衣女子即接著道:“ 按《论 语》自遭秦火,到了汉时,或孔壁所得,或口授相传,遂有三本,一名《古论》,二名《齐论》,三 名《鲁论》。今世所传,就是《鲁论》,向有今本、古本之别。以皇侃《古本论语义疏》而论,其‘ 贫 而乐’ 一句,‘ 乐’ 字下有一‘ 道’ 字,盖‘ 未若贫而乐道’ 与下句‘ 富而好礼’ 相对。即如‘ 古者 言之不出’ ,古本‘ 出’ 字上有一‘ 妄’ 字。又如‘ 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古本‘ 得’ 字上有一‘ 岂’ 字。似此之类,不能枚举。《史记.世家》亦多类此。此皆秦火后阙遗之误。请看古本,自知其详。 多九公见他伶牙俐齿,一时要拿话驳他,竟无从下手。因见案上摆著一本书,取来一看,是本
镜花缘 《论语》。随手翻了两篇,忽然翻揅颜渊、季路侍”一章,只见衣轻裘”之旁写著′衣,读平声。” 看罢,暗暗喜道“如今被我捉住错处了『因向唐敖道:唐兄,老夫记得愿车马衣轻裘之′衣 倒象应读去声,今此处读作平声,不知何意?”紫衣女子道:子华使于齐,…乘肥马,衣轻裘 之′衣自应该作去声,盖言子华所骑的是肥马,所穿的是轻裘。至此处′衣’字,按本文明明分 著′车′马、衣、裘四样,如何读作去声?若将衣字讲作穿的意思,不但与愿’字文气不 连,而且有裘无衣,语气文义,极觉不足。若谈去声,难道子路裘可与友共,衣就不可与友共么? 这总因裘字上有一轻’字,所以如此;若无轻字,自然读作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了。 或者′裘’字上既有′轻字;马字上再有肥′字,后人读时,自必以车与肥马为二,衣与轻 裘为二,断不读作去声。况衣’字所包甚广;轻裘′二字可包藏其内;故轻裘二字倒可不用 衣字却不可少。今不用衣字,只用′轻裘′,那个’衣字何能包藏轻裘之内?若读去 声,岂非缺了一样么?”多九公不觉皱眉道“我看才女也过于混闹了!你说那个衣′字所包甚广 无非纱的绵的,总在其内。但子路于这轻裘贵重之服,尚且与朋友共,何况别的衣服?言外自有衣 字神情在内。今才女必要吹毛求疵,乱加批评,莫怪老夫直言,这宗行为,不但近于狂妄,而且随 嘴乱说,竟是不知人事了『因又忖道:这两个女子既要赴试,自必时常用功,大约随常经书也难 他不住。我闻外国向无《易经》,何不以此难他一难?或者将他难倒,也未可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辟清谈幼女讲羲经发至论书生尊孟子 话说多九公思忖多时,得了主意,因向两女子道:老夫闻《周易》一书,外邦见者甚少。贵处 人文极盛,兼之二位才女博览广读,于此书自能得其精奥。第自秦、汉以来,注解各家,较之说《礼》, 尤为歧途叠出。才女识见过人,此中善本,当以某家力最,想高明自有卓见定其优劣了?”紫衣女 子道!自汉、晋以来,至于隋季,讲《易》各家,据婢子所知的,除子夏《周易传》二卷,尚有九 十三家。若论优劣,以上各家,莫非先儒注疏,婢子见闻既寡,何敢以井蛙之见,妄发议论。尚求 指示。 多九公忖道?《周易》一书,素日耳之所闻,目之所见,至多不过五六十种;适听此女所说 竟有九十余种。但他并无一字评论,大约腹中并无此书,不过略略记得几种,他就大言不惭,以为 吓人地步。我且考他一考,教他出出丑,就是唐兄看著,也觉欢喜。”因说道:老夫向日所见,解 《易》各家,约有百余种,不意此地竟有九十三种,也算难得了。 至某人注疏若干卷,某人章句若干卷,才女也还记得么?”紫衣女子笑道!各书精微,虽未十 分精熟,至注家名姓、卷帙,还略略记得。″多九公吃惊道:才女何不道其一二?其卷帙、名姓, 可与天朝一样?”紫衣女子就把当时天下所传的《周易》九十三种,某人若干卷,由汉至隋,说了 一遍。道:大贤才言《周易》有一百余种,不知就是才说这几种,还是另有百余种?有大贤略述一 二,以广闻见。”多九公见紫衣女子所说书名倒象素日读熟一般,口中滔滔不绝。细细听去,内中竟 有大半所言卷帙、姓名,丝毫不错。其余或知其名,未见其书;或知其书,不记其名;还有连姓名、 卷帙一概不知的。登时惊的目瞪神呆,惟恐他们盘问,就要出丑。正在发慌,适听紫衣女子问他书 名,连忙答道“老夫向日见的,无非都是才女所说之类,奈年迈善忘,此时都已模模糊糊,记不清 了。”紫衣女子道:书中大旨,或大贤记不明白,婢子也不敢请教,苦人厮难。但卷帙、姓名 书坊中三尺之童所能道的,大贤何必吝教?”多九公道:实是记不清楚,并非有意推辞。”紫衣女 子道!大贤若不说出几个书名,那原谅的不过说是吝教,那不原谅的就要疑心大贤竟是妄造狂言欺 骗人了。”多九公听罢,只急的汘如雨下,无言可答。紫衣女子道:刚才大贤曾言百余种之多,此 刻只求大贤除婢子所言九十三种,再说七个,共凑一百之数。此事极其容易,难道还吝教么?”多 九公只急的抓耳搔腮,不知怎样才好。紫衣女子道ξ如此易事,谁知还是吝教!刚才婢子费了唇舌 说了许多书名,原是抛砖引玉,以为借此长长见识,不意竟是如此!但除我们听说之外,大贤若不 加增,未免太觉空疏了!红衣女孑道:倘大贤七个凑不出,就说五个;五个不能,就是两个也是
镜花缘 37 《论语》。随手翻了两篇,忽然翻到“ 颜渊、季路侍” 一章,只见“ 衣轻裘” 之旁写著“ 衣,读平声。” 看罢,暗暗喜道:“ 如今被我捉住错处了!” 因向唐敖道:“ 唐兄,老夫记得‘ 愿车马衣轻裘’ 之‘ 衣’ 倒象应读去声,今此处读作平声,不知何意?” 紫衣女子道:“ ‘ 子华使于齐,… … 乘肥马,衣轻裘’ 之‘ 衣’ 自应该作去声,盖言子华所骑的是肥马,所穿的是轻裘。至此处‘ 衣’ 字,按本文明明分 著‘ 车’ ‘ 马’ 、‘ 衣’ 、‘ 裘’ 四样,如何读作去声?若将衣字讲作穿的意思,不但与‘ 愿’ 字文气不 连,而且有裘无衣,语气文义,极觉不足。若谈去声,难道子路裘可与友共,衣就不可与友共么? 这总因‘ 裘’ 字上有—‘ 轻’ 字,所以如此;若无‘ 轻’ 字,自然读作‘ 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 了。 或者‘ 裘’ 字上既有‘ 轻’ 字,‘ 马’ 字上再有‘ 肥’ 字,后人读时,自必以车与肥马为二,衣与轻 裘为二,断不读作去声。况‘ 衣’ 字所包甚广,‘ 轻裘’ 二字可包藏其内;故‘ 轻裘’ 二字倒可不用, ‘ 衣’ 字却不可少。今不用‘ 衣’ 字,只用‘ 轻裘’ ,那个‘ 衣’ 字何能包藏‘ 轻裘’ 之内?若读去 声,岂非缺了一样么?” 多九公不觉皱眉道:“ 我看才女也过于混闹了!你说那个‘ 衣’ 字所包甚广, 无非纱的绵的,总在其内。但子路于这轻裘贵重之服,尚且与朋友共,何况别的衣服?言外自有‘ 衣’ 字神情在内。今才女必要吹毛求疵,乱加批评,莫怪老夫直言,这宗行为,不但近于狂妄,而且随 嘴乱说,竟是不知人事了!” 因又忖道:“ 这两个女子既要赴试,自必时常用功,大约随常经书也难 他不住。我闻外国向无《易经》,何不以此难他一难?或者将他难倒,也未可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辟清谈幼女讲羲经 发至论书生尊孟子 话说多九公思忖多时,得了主意,因向两女子道:“ 老夫闻《周易》一书,外邦见者甚少。贵处 人文极盛,兼之二位才女博览广读,于此书自能得其精奥。第自秦、汉以来,注解各家,较之说《礼》, 尤为歧途叠出。才女识见过人,此中善本,当以某家力最,想高明自有卓见定其优劣了?” 紫衣女 子道:“ 自汉、晋以来,至于隋季,讲《易》各家,据婢子所知的,除子夏《周易传》二卷,尚有九 十三家。若论优劣,以上各家,莫非先儒注疏,婢子见闻既寡,何敢以井蛙之见,妄发议论。尚求 指示。” 多九公忖道:“ 《周易》一书,素日耳之所闻,目之所见,至多不过五六十种;适听此女所说, 竟有九十余种。但他并无一字评论,大约腹中并无此书,不过略略记得几种,他就大言不惭,以为 吓人地步。我且考他一考,教他出出丑,就是唐兄看著,也觉欢喜。” 因说道:“ 老夫向日所见,解 《易》各家,约有百余种,不意此地竟有九十三种,也算难得了。 至某人注疏若干卷,某人章句若干卷,才女也还记得么?” 紫衣女子笑道:“ 各书精微,虽未十 分精熟,至注家名姓、卷帙,还略略记得。” 多九公吃惊道:“ 才女何不道其一二?其卷帙、名姓, 可与天朝一样?” 紫衣女子就把当时天下所传的《周易》九十三种,某人若干卷,由汉至隋,说了 一遍。道:“ 大贤才言《周易》有一百余种,不知就是才说这几种,还是另有百余种?有大贤略述一 二,以广闻见。” 多九公见紫衣女子所说书名倒象素日读熟一般,口中滔滔不绝。细细听去,内中竟 有大半所言卷帙、姓名,丝毫不错。其余或知其名,未见其书;或知其书,不记其名;还有连姓名、 卷帙一概不知的。登时惊的目瞪神呆,惟恐他们盘问,就要出丑。正在发慌,适听紫衣女子问他书 名,连忙答道:“ 老夫向日见的,无非都是才女所说之类,奈年迈善忘,此时都已模模糊糊,记不清 了。” 紫衣女子道:“ 书中大旨,或大贤记不明白,婢子也不敢请教,苦人厮难。但卷帙、姓名,乃 书坊中三尺之童所能道的,大贤何必吝教?” 多九公道:“ 实是记不清楚,并非有意推辞。” 紫衣女 子道:“ 大贤若不说出几个书名,那原谅的不过说是吝教,那不原谅的就要疑心大贤竟是妄造狂言欺 骗人了。” 多九公听罢,只急的汗如雨下,无言可答。紫衣女子道:“ 刚才大贤曾言百余种之多,此 刻只求大贤除婢子所言九十三种,再说七个,共凑一百之数。此事极其容易,难道还吝教么?” 多 九公只急的抓耳搔腮,不知怎样才好。紫衣女子道:“ 如此易事,谁知还是吝教!刚才婢子费了唇舌, 说了许多书名,原是抛砖引玉,以为借此长长见识,不意竟是如此!但除我们听说之外,大贤若不 加增,未免太觉空疏了!” 红衣女子道:“ 倘大贤七个凑不出,就说五个;五个不能,就是两个也是
镜花缘 好的。”紫衣女子接着道:如两个不能,就是一个;一个不能,就是半个也可解嘲了。”红衣女子笑 道!请教姐姐:何为半个?难道是半卷书么?”紫衣女子道“妹子惟恐大贤善忘,或记卷帙,忘 其姓名;或记姓名,忘其卷帙:皆可谓之半个,并非半卷。我们不可闲谈,请大贤或说一个,或半 个罢。”多九公被两个女子冷言冷语,只管催逼,急的满面青红,恨无地缝可钻。莫讲所有之书,俱 被紫衣女子说过,即或尚未说过,此时心内一急,也就想不出了。 那个老者坐在下面,看了几篇书,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说些甚么。后来看见多九公面 上红一阵、白一阵,头上只管出汘,只当怕热,因取一把扇子,道:天朝时令交了初夏,大约涼爽 不用凉扇。今到敝处,未免受热,所以只管岀汘。请大贤扇扇,略为凉爽,慢慢再谈。莫要受热 生出别的病来。你们都是异乡人,身子务要保重。你看,这汗还是不止,这却怎好?”因用汗巾替 九公揩道:有年纪的人,身体是个虚的,那里受的惯热!唉!可怜!可怜!多九公接过扇子道 此处天气果然较别处甚热。”老者又献两杯茶道小子这茶虽不甚佳,但有灯心在內,既能解热, 又可清心。大贤吃了,就是受热,也无妨了。今虽幸会,奈小子福薄重听,不能畅聆大教,真是恨 事。大贤既肯屈尊同他们细谈,日后还可造就么?”多九公连连点头道:令爱来岁一定高发的。 只见紫衣女子又搓著说道大贤既执意不肯赐教,我们也不必苦苦相求。况记几个节名,若不 晓得其中旨趣,不过是个卖书佣,何足为奇。但不知大贤所说百余种,其中讲解,当以某家为最? 多九公道:当日仲尼既作《十翼》、《易》道大明。自商瞿受《易》于孔于,嗣后传授不绝。前汉有 京房、费直各家,后汉有马融、郑元诸人。据老夫愚见:两汉解《易》各家,多溺于象占之学。到 了魏时,王弼注释《周易》,抛了象占旧解,独岀心裁,畅言义理,于是天下后世,凡言《易》者, 莫不宗之,诸书皆废。以此看来,由汉至隋,当以王弼为最。”紫衣女子听了,不觉笑道“大贤这 篇议论,似与各家注解及王弼之书尚未了然,不过摭拾前人牙慧,以为评论,岂是教诲后辈之道! 汉儒所论象占,固不足尽《周易》之义;王弼扫弃旧闻,自标新解,惟重义理,孔子说《易》有圣 人之道四焉′,岂止义理′二字?晋时韩康伯见干弼之书盛行,因缺《系辞》之注,于是本王弼之 义,注《系辞》二卷,因而后人遂有王、韩之称。其书既欠精详,而又妄改古字,加以向为乡 以′驱为’歐之类,不能枚举。所以昔人云!若使马年传汉《易》,王、韩俗字久无存。当日 范宁说王弼的罪甚于桀、纣,岂是无因而发。今大贤说他注的为最,甚至此书一出,群书皆废,何 至如此?可请痴人说梦!总之:学问从实地上用功,议论自然确有根据;若浮光掠影,中无成见 自然随波逐流,无所适从。大贤恰受此病。并且强不知以为知,一味大言欺人,未免把人看的过于 不知文了 多九公听了,满脸是汗,走又走不得,坐又坐不得,只管发愣,无言可答。正想脱身,那个老 者又献两杯茶道:斗室屈尊,致令大贤受热,殊抱不安。但汘为人之津液,也须忍耐少出才好。大 约大贤素日喜吃麻黄,所以如此。今出这场痛汘,虽痢疟之症,可以放心,以后如麻黄发汗之物 究以少吃为是。”二人欠身接过茶杯。多九公自言自语道?他说我吃麻黄,那知我在这里吃黄连哩 只见紫衣女子又接著说道"刚才进门就说经书之义尽知,我们听了甚觉钦慕,以为今日遇见读 书人,可以长长见识,所以任凭批评,无不谨谨受命。谁知谈来谈去,却又不然。若以′秀才两 字而论,可谓有名无实。适才自称′忝列胶痒’,谈了半日,惟这′忝字还用的切题。”红衣女子 道!据我看来:大约此中亦有贤愚不等,或者这位先生同我们一样,也是常在三等、四等的亦未可 知。”紫衣女子道:大家幸会谈文,原是一件雅事,即使学问渊博,亦应处处虚心,庶不失谦谦君 子之道。谁知腹中虽离渊博尚远,那日空一切,旁若无人光景,却处处摆在脸上。可谓螳臂当车, 自不量力『两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多九公说的脸上青一阵,黄一阵。身如针刺,无计可 施。唐敖在旁,甚觉无趣。 正在为难之际,只听外面喊道请问女学生可买脂粉么?”一面说著,手中提著包袱进来。唐 敖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之洋。多九公趁势立起道!林兄为何此时才来?惟恐船上众人候久,我 们回去罢。”即同唐敖拜辞老者。老者仍要挽留献茶。林之洋因走的口渴,正想歇息,无奈二人执意 要走。老者送出门处,自去课读
镜花缘 38 好的。” 紫衣女子接着道:“ 如两个不能,就是一个;一个不能,就是半个也可解嘲了。” 红衣女子笑 道:“ 请教姐姐:何为半个?难道是半卷书么?” 紫衣女子道:“ 妹子惟恐大贤善忘,或记卷帙,忘 其姓名;或记姓名,忘其卷帙:皆可谓之半个,并非半卷。我们不可闲谈,请大贤或说一个,或半 个罢。” 多九公被两个女子冷言冷语,只管催逼,急的满面青红,恨无地缝可钻。莫讲所有之书,俱 被紫衣女子说过,即或尚未说过,此时心内一急,也就想不出了。 那个老者坐在下面,看了几篇书,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说些甚么。后来看见多九公面 上红一阵、白一阵,头上只管出汗,只当怕热,因取一把扇子,道:“ 天朝时令交了初夏,大约凉爽 不用凉扇。今到敝处,未免受热,所以只管出汗。请大贤扇扇,略为凉爽,慢慢再谈。莫要受热, 生出别的病来。你们都是异乡人,身子务要保重。你看,这汗还是不止,这却怎好?” 因用汗巾替 九公揩道:“ 有年纪的人,身体是个虚的,那里受的惯热!唉!可怜!可怜!” 多九公接过扇子道: “ 此处天气果然较别处甚热。” 老者又献两杯茶道:“ 小子这茶虽不甚佳,但有灯心在内,既能解热, 又可清心。大贤吃了,就是受热,也无妨了。今虽幸会,奈小子福薄重听,不能畅聆大教,真是恨 事。大贤既肯屈尊同他们细谈,日后还可造就么?” 多九公连连点头道:“ 令爱来岁一定高发的。” 只见紫衣女子又搓著说道:“ 大贤既执意不肯赐教,我们也不必苦苦相求。况记几个节名,若不 晓得其中旨趣,不过是个卖书佣,何足为奇。但不知大贤所说百余种,其中讲解,当以某家为最?” 多九公道:“ 当日仲尼既作《十翼》、《易》道大明。自商瞿受《易》于孔于,嗣后传授不绝。前汉有 京房、费直各家,后汉有马融、郑元诸人。据老夫愚见:两汉解《易》各家,多溺于象占之学。到 了魏时,王弼注释《周易》,抛了象占旧解,独出心裁,畅言义理,于是天下后世,凡言《易》者, 莫不宗之,诸书皆废。以此看来,由汉至隋,当以王弼为最。” 紫衣女子听了,不觉笑道:“ 大贤这 篇议论,似与各家注解及王弼之书尚未了然,不过摭拾前人牙慧,以为评论,岂是教诲后辈之道! 汉儒所论象占,固不足尽《周易》之义;王弼扫弃旧闻,自标新解,惟重义理,孔子说‘ 《易》有圣 人之道四焉’ ,岂止‘ 义理’ 二字?晋时韩康伯见干弼之书盛行,因缺《系辞》之注,于是本王弼之 义,注《系辞》二卷,因而后人遂有王、韩之称。其书既欠精详,而又妄改古字,加以‘ 向’ 为‘ 乡’ , 以‘ 驱’ 为‘ 敺’ 之类,不能枚举。所以昔人云:‘ 若使马年传汉《易》,王、韩俗字久无存。’ 当日 范宁说王弼的罪甚于桀、纣,岂是无因而发。今大贤说他注的为最,甚至此书一出,群书皆废,何 至如此?可请痴人说梦!总之:学问从实地上用功,议论自然确有根据;若浮光掠影,中无成见, 自然随波逐流,无所适从。大贤恰受此病。并且强不知以为知,一味大言欺人,未免把人看的过于 不知文了!” 多九公听了,满脸是汗,走又走不得,坐又坐不得,只管发愣,无言可答。正想脱身,那个老 者又献两杯茶道:“ 斗室屈尊,致令大贤受热,殊抱不安。但汗为人之津液,也须忍耐少出才好。大 约大贤素日喜吃麻黄,所以如此。今出这场痛汗,虽痢疟之症,可以放心,以后如麻黄发汗之物, 究以少吃为是。” 二人欠身接过茶杯。多九公自言自语道:“ 他说我吃麻黄,那知我在这里吃黄连哩!” 只见紫衣女子又接著说道:“ 刚才进门就说经书之义尽知,我们听了甚觉钦慕,以为今日遇见读 书人,可以长长见识,所以任凭批评,无不谨谨受命。谁知谈来谈去,却又不然。若以‘ 秀才’ 两 字而论,可谓有名无实。适才自称‘ 忝列胶痒’ ,谈了半日,惟这‘ 忝’ 字还用的切题。” 红衣女子 道:“ 据我看来:大约此中亦有贤愚不等,或者这位先生同我们一样,也是常在三等、四等的亦未可 知。” 紫衣女子道:“ 大家幸会谈文,原是一件雅事,即使学问渊博,亦应处处虚心,庶不失谦谦君 子之道。谁知腹中虽离渊博尚远,那日空一切,旁若无人光景,却处处摆在脸上。可谓‘ 螳臂当车, 自不量力’ !” 两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多九公说的脸上青一阵,黄一阵。身如针刺,无计可 施。唐敖在旁,甚觉无趣。 正在为难之际,只听外面喊道:“ 请问女学生可买脂粉么?” 一面说著,手中提著包袱进来。唐 敖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之洋。多九公趁势立起道:“ 林兄为何此时才来?惟恐船上众人候久,我 们回去罢。” 即同唐敖拜辞老者。老者仍要挽留献茶。林之洋因走的口渴,正想歇息,无奈二人执意 要走。老者送出门处,自去课读
镜花缘 三人匆匆出了小巷,来至大街。林之洋见他二人举动怆惶,面色如土,不觉诧异道:俺看你们 这等惊慌,必定古怪。毕竟为著甚事?″二人略略喘息,将神定了一定,把汗揩了,慢慢走著,多 九公把前后各话,略略告诉一遍。唐敖道“小弟从来见过世上竟有这等渊博才女!而且伶牙俐齿 能言善辩『多九公道:渊博倒也罢了,可恨他丝毫不肯放松,竟将老夫骂的要死。这个亏吃的不 小!老夫活了八十多岁,今日这个闷气却是头一次!此时想起,惟有怨恨自己!林之洋道:九公 你恨甚么?”多九公道:恨老夫从前少读十年书;又恨自己既知学问未深,不该冒昧同人谈文 唐敖道:若非舅兄前去相救,竟有走不出门之苦。不知舅兄何以不约而同,也到他家?〃林之 洋道:刚才你们要来游玩,俺也打算上来卖货,奈这地方从未做过交易,不知那样得利。后来俺因 他们脸上比炭还黑,俺就带了脂粉上来。那知这些女人因搽脂粉反觉丑陋,都不肯买,倒是要买书 的甚多。俺因女人不买脂粉,倒要买书,不知甚意。细细打听,才知这里向来分别贵贱,就在几本 书上。”唐敖道:这是何故?″林之洋道“他们风俗,无论贫富,都以才学高的为贵,不读书的为 贱。就是女人,也是这样,到了年纪略大,有了才名,才有人求亲;若无才学,就是生在大户人家 也无人同他配婚。因此,他们国中,不论男女,自幼都要读书。闻得明年国母又有甚么女试大典 这些女子得了这个信息,都想中个才女,更要买书。俺听这话,原知货物不能出脱,正要回船,因 从女学馆经过,又想进去碰碰财气,那知凑巧遇见你们二位。俺进去话未说得一句,茶未喝得一口 就被你们拉出,原来二位却被两个黑女难住。”唐敖道”小弟约九公上来,原想看他国人生的怎样 丑陋 谁知只顾谈文,他们面上好丑,我们还未看明,今倒被他们先把我们腹中丑处看去了!多九公 道:起初如果只作门外汉,随他谈甚么先知先觉指认识事物先于众人的人。语出《孟子·万章,也 不至出丑,无奈我们过于大意,一进门去,就充文人,以致露出马脚,补救无及,偏偏他的先生又 是聋子,不然,拿这老秀才出出气,也可解嘲。”唐敖道”据小弟看来:幸而老者是个聋子。他若 不聋,只怕我们更要吃亏。你只看他小小学生尚且如此,何况先生!固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的,究竟是他受业之师,况紫衣女子又是他女,学问岂能悬殊?若以寻常老秀才看待,又是以貌 取人了 世人只知′纱帽底下好题诗′,那里晓得草野中毎毎埋没许多鸿儒!大约这位老翁就是榜样。 多九公道:刚才那女子以′衣轻裘”之衣′读作平声,其言似觉近理。若果如此,那当日解 作去声的,其书岂不该废么?”唐敖道“九公此话未免罪过!小弟闻得这位解作去声的乃彼时大儒 祖居新安。其书阐发孔、孟大旨,殚尽心力,折衷旧解,有近旨远,文简义明,一经诵习,圣贤之 道,莫不灿然在目。汉、晋以来,注解各家,莫此为善,实有功于圣门,有益于后学的,岂可妄加 评论。即偶有一二注解错误,亦不能以蚊睫一毛,掩其日月之光。即如《孟子》诛一夫′及′视君 如寇仇’之说,后人虽多评论,但以其书体要而论,昔人有云!总群圣之道者,莫大乎六经,绍六 经之教者,莫尚乎孟子。′当日孔子既没,儒分为八;其他纵横捭阖,波谲云诡。惟孟子挺命世之才 距杨、墨,放淫辞∶明王政之易行,以求时弊;阐性善之本量,以断群疑;致孔子之教,独尊千古。 是有功圣门,莫如孟子,学者岂可訾议。况孟子′闻诛一夫′之言,亦固当时之君,惟知战斗,不 务修德,故以此语警戒,至′寇仇’之言,亦是劝勉宣王,待臣宜加恩礼:都为要求时弊起见。时 当战国,邪说横行,不知仁义为何物,若单讲道学,徒费唇舌;必须喻之利害,方能动听,故不觉 言之过当。读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自得其义。总而言之:尊崇孔子之教,实出孟子之力; 阐发孔、孟之学,却是新安之功。小弟愚见如此,九公以为何如?”多九公听了,不觉连连点头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受女辱潜逃黑齿邦观民风联步小人国 话说多九公闻唐敖之言,不觉点头道“唐兄此言,至公至当,可为千载定论。老夫适才所说 乃就事论事,未将全体看明,不无执著一偏。即如左思《三都赋》序,他说扬雄《甘泉赋》玉树青 葱′,非本土所出,以为误用。谁知那个玉树,却是汉武帝以众宝做成,并非地土所产。诸如此类
镜花缘 39 三人匆匆出了小巷,来至大街。林之洋见他二人举动怆惶,面色如土,不觉诧异道:“ 俺看你们 这等惊慌,必定古怪。毕竟为著甚事?” 二人略略喘息,将神定了一定,把汗揩了,慢慢走著,多 九公把前后各话,略略告诉一遍。唐敖道:“ 小弟从来见过世上竟有这等渊博才女!而且伶牙俐齿, 能言善辩!” 多九公道:“ 渊博倒也罢了,可恨他丝毫不肯放松,竟将老夫骂的要死。这个亏吃的不 小!老夫活了八十多岁,今日这个闷气却是头一次!此时想起,惟有怨恨自己!” 林之洋道:“ 九公: 你恨甚么?” 多九公道:“ 恨老夫从前少读十年书;又恨自己既知学问未深,不该冒昧同人谈文。” 唐敖道:“ 若非舅兄前去相救,竟有走不出门之苦。不知舅兄何以不约而同,也到他家?” 林之 洋道:“ 刚才你们要来游玩,俺也打算上来卖货,奈这地方从未做过交易,不知那样得利。后来俺因 他们脸上比炭还黑,俺就带了脂粉上来。那知这些女人因搽脂粉反觉丑陋,都不肯买,倒是要买书 的甚多。俺因女人不买脂粉,倒要买书,不知甚意。细细打听,才知这里向来分别贵贱,就在几本 书上。” 唐敖道:“ 这是何故?” 林之洋道:“ 他们风俗,无论贫富,都以才学高的为贵,不读书的为 贱。就是女人,也是这样,到了年纪略大,有了才名,才有人求亲;若无才学,就是生在大户人家, 也无人同他配婚。因此,他们国中,不论男女,自幼都要读书。闻得明年国母又有甚么女试大典, 这些女子得了这个信息,都想中个才女,更要买书。俺听这话,原知货物不能出脱,正要回船,因 从女学馆经过,又想进去碰碰财气,那知凑巧遇见你们二位。俺进去话未说得一句,茶未喝得一口, 就被你们拉出,原来二位却被两个黑女难住。” 唐敖道:“ 小弟约九公上来,原想看他国人生的怎样 丑陋。 谁知只顾谈文,他们面上好丑,我们还未看明,今倒被他们先把我们腹中丑处看去了!” 多九公 道:“ 起初如果只作门外汉,随他谈甚么先知先觉指认识事物先于众人的人。语出《孟子·万章,也 不至出丑,无奈我们过于大意,一进门去,就充文人,以致露出马脚,补救无及,偏偏他的先生又 是聋子,不然,拿这老秀才出出气,也可解嘲。” 唐敖道:“ 据小弟看来:幸而老者是个聋子。他若 不聋,只怕我们更要吃亏。你只看他小小学生尚且如此,何况先生!固然有‘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的,究竟是他受业之师,况紫衣女子又是他女,学问岂能悬殊?若以寻常老秀才看待,又是‘ 以貌 取人’ 了。 世人只知‘ 纱帽底下好题诗’ ,那里晓得草野中每每埋没许多鸿儒!大约这位老翁就是榜样。” 多九公道:“ 刚才那女子以‘ 衣轻裘’ 之‘ 衣’ 读作平声,其言似觉近理。若果如此,那当日解 作去声的,其书岂不该废么?” 唐敖道:“ 九公此话未免罪过!小弟闻得这位解作去声的乃彼时大儒, 祖居新安。其书阐发孔、孟大旨,殚尽心力,折衷旧解,有近旨远,文简义明,一经诵习,圣贤之 道,莫不灿然在目。汉、晋以来,注解各家,莫此为善,实有功于圣门,有益于后学的,岂可妄加 评论。即偶有一二注解错误,亦不能以蚊睫一毛,掩其日月之光。即如《孟子》‘ 诛一夫’ 及‘ 视君 如寇仇’ 之说,后人虽多评论,但以其书体要而论,昔人有云:‘ 总群圣之道者,莫大乎六经,绍六 经之教者,莫尚乎孟子。’ 当日孔子既没,儒分为八;其他纵横捭阖,波谲云诡。惟孟子挺命世之才, 距杨、墨,放淫辞:明王政之易行,以求时弊;阐性善之本量,以断群疑;致孔子之教,独尊千古。 是有功圣门,莫如孟子,学者岂可訾议。况孟子‘ 闻诛一夫’ 之言,亦固当时之君,惟知战斗,不 务修德,故以此语警戒,至‘ 寇仇’ 之言,亦是劝勉宣王,待臣宜加恩礼:都为要求时弊起见。时 当战国,邪说横行,不知仁义为何物,若单讲道学,徒费唇舌;必须喻之利害,方能动听,故不觉 言之过当。读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自得其义。总而言之:尊崇孔子之教,实出孟子之力; 阐发孔、孟之学,却是新安之功。小弟愚见如此,九公以为何如?” 多九公听了,不觉连连点头。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受女辱潜逃黑齿邦 观民风联步小人国 话说多九公闻唐敖之言,不觉点头道:“ 唐兄此言,至公至当,可为千载定论。老夫适才所说, 乃就事论事,未将全体看明,不无执著一偏。即如左思《三都赋》序,他说扬雄《甘泉赋》‘ 玉树青 葱’ ,非本土所出,以为误用。谁知那个玉树,却是汉武帝以众宝做成,并非地土所产。诸如此类
镜花缘 若不看他全赋,止就此序而论,必定说他如此小事尚且考究未精,何况其余。那知他的好处甚多 全不在此。所以当时争著传写,洛阳为之纸贵。以此看来,若只就事论事,未免将他好处都埋没了。 说话间,又到人烟辏集处。庸敖道:刚才小弟因这国人过黑,未将他的面目十分留神,此时 路看来,只觉个个美貌无比。而且无论男妇,都是满脸书卷秀气,那种风流儒雅光景,倒象都从这 个黑气中透出来的。细细看去,不但面上这股黑气万不可少,并且回想那些胭粉之流,反觉其丑 小弟看来看去,只觉自惭形秽。如今我们杂在众人中,被这书卷秀气四面一衬,只觉面目可憎,俗 气逼人。与其教他们看著耻笑,莫若趁早走罢r三人于是躲躲闪闪,联步而行。一面走著,看那国 人都是端方大雅;再看自己,只觉无穷丑态。相形之下,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紧走也不好,慢 走也不好,不紧不慢也不好;不知怎样才好!只好叠著精神,稳著步儿,探著腰见,挺著胸儿,直 著颈儿,一步一趋,望前而行。好容易走岀城外,喜得人烟稀少,这才把腰伸了一伸,颈项摇了两 摇,嘘了一口气,略为松动松动。林之洋道:刚才被妹夫说破,细看他们,果都大大方方,见那样 子,不怕你不好好行走。俺素日散诞惯了,今被二位拘住,少不得也装斯文混充儒雅。谁知只顾拿 架子,腰也酸了,腿也直了,颈也痛了,脚也麻了,头也晕了,眼也花了,舌也燥了,口也干了 受也受不得了,支也支不住了。再要拿架子,俺就瘫了!快逃命罢!此时走的只觉发热。原来九公 却带著扇子。借俺扇扇,俺今日也出汗了 多九公听了,这才想起老者那把扇子还在手中,随即站住,打开一开观看。只见一面写著曹大 家七篇《女诫》,一面写著苏若兰《漩饥全玑》事物是感觉的复合,意义和实质与此同。,都是蝇头 小楷,绝精细字。两面俱落名款:一面写著“墨溪夫子大人命书”,下写”女弟子红红谨录”;一面 写著”女亭亭谨录"。下面还有两方图章“红红”之下是"黎氏红薇”〃亭亭”之下是”卢氏紫萱”。 唐敖道据这图章,大约红红、亭亭是他乳名,红薇、紫萱方是学名。”多九公道:两个黑女 既如此善书而又能文,馆中自然该是诗书满架,为何却自寥寥?不意腹中虽然渊博,案上倒是空疏 竟与别处不同。他们如果诗书满架,我们见了,自然另有准备,岂肯冒味,自讨苦吃?″林之洋接 过扇子扇著道这样说,日后回家,俺要多买几担书摆在桌上作陈设了。”唐敖道:奉劝舅兄:断 断不要竖这文人招牌!请看我们今日背景,就是榜样。小弟足足够了!今日过了黑齿,将来所到各 国,不知那几处文风最盛?倒要请教,好作准备,免得又去太岁头上动土。”林之洋道!俺们向 日来往,只知卖货,那里管他文风、武风。据俺看来:将来路过的,如靖人、口跛踵长人、穿胸、 厌火各国,大约同俺一样,都是文墨不通;就只可怕的前面有个白民国,倒象有些道理;还有两面、 轩辕各国,出来人物,也就不凡。这几处才学好丑,想来九公必知,妹夫问他就知道了。”唐敖道 请教九公 说了一句,再回头一看,不觉诧异道:怎么九公不见?到何处去了?”林之洋 道:俺们只顾说话,那知他又跑开。莫非九公恨那黑女,又去同他讲理么?俺们且等一等,少不得 就要回来。”二人闲谈,候了多时,只见多九公从城内走来道唐兄,你道他们案上并无多书,却 是为何?其中有个缘故。”唐敖笑道:原来九公为这小事又去打听。如此高年,还是这等兴致,可 见遇事留心,自然无所不知。我们慢慢走著,请九公把这缘故谈谈。”多九公举步道!老夫才去问 问风俗,原来此地读书人虽多,书籍甚少。历年天朝虽有人贩卖,无如刚到君子、大人境内,就彼 国买去。此地之书,大约都从彼二国以重价买的。至于古书,往往出了重价,亦不可得,惟访亲 友家,如有此书,方能借来抄写。要求一书,真是种种费事。并且无论男妇,都是绝顶聪明,日读 万言的不计其数,因此,那书更不够他读了。本地向无盗贼,从不偷窃,就是遗金在地,也无拾取 之人。他们见了无义之财,叫作′临财毋苟得′。就只有个毛病:若见了书籍,登时就把′毋苟得 三字撇在九霄云外,不是借去不还,就是设法偷骗,那作贼的心肠也由不得自己了。所以此地把窃 物之人则作偷儿’,把偷书之人却叫作窃儿;借物不还的叫作拐儿′,借书不还的叫作骗儿。 因有这些名号,那藏书之家,见了这些窃儿、骗儿,莫不害怕,都将书籍深藏內室,非至亲好友, 不能借观。家家如此。我们只知以他案上之书定他腹中学问,无怪要受累了。 说话间,不觉来到船上。林之洋道:俺们快逃罢!分付水手,起锚扬帆。唐敖因那扇子写的 甚好,来到后面,向多九公讨了。多九公道:今日唐兄同那老者见面,曾说识荆二字,是何出
镜花缘 40 若不看他全赋,止就此序而论,必定说他如此小事尚且考究未精,何况其余。那知他的好处甚多, 全不在此。所以当时争著传写,洛阳为之纸贵。以此看来,若只就事论事,未免将他好处都埋没了。” 说话间,又到人烟辏集处。庸敖道:“ 刚才小弟因这国人过黑,未将他的面目十分留神,此时一 路看来,只觉个个美貌无比。而且无论男妇,都是满脸书卷秀气,那种风流儒雅光景,倒象都从这 个黑气中透出来的。细细看去,不但面上这股黑气万不可少,并且回想那些胭粉之流,反觉其丑。 小弟看来看去,只觉自惭形秽。如今我们杂在众人中,被这书卷秀气四面一衬,只觉面目可憎,俗 气逼人。与其教他们看著耻笑,莫若趁早走罢!” 三人于是躲躲闪闪,联步而行。一面走著,看那国 人都是端方大雅;再看自己,只觉无穷丑态。相形之下,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紧走也不好,慢 走也不好,不紧不慢也不好;不知怎样才好!只好叠著精神,稳著步儿,探著腰见,挺著胸儿,直 著颈儿,一步一趋,望前而行。好容易走出城外,喜得人烟稀少,这才把腰伸了一伸,颈项摇了两 摇,嘘了一口气,略为松动松动。林之洋道:“ 刚才被妹夫说破,细看他们,果都大大方方,见那样 子,不怕你不好好行走。俺素日散诞惯了,今被二位拘住,少不得也装斯文混充儒雅。谁知只顾拿 架子,腰也酸了,腿也直了,颈也痛了,脚也麻了,头也晕了,眼也花了,舌也燥了,口也干了, 受也受不得了,支也支不住了。再要拿架子,俺就瘫了!快逃命罢!此时走的只觉发热。原来九公 却带著扇子。借俺扇扇,俺今日也出汗了!” 多九公听了,这才想起老者那把扇子还在手中,随即站住,打开一开观看。只见一面写著曹大 家七篇《女诫》,一面写著苏若兰《漩饥全玑》事物是感觉的复合,意义和实质与此同。,都是蝇头 小楷,绝精细字。两面俱落名款:一面写著“ 墨溪夫子大人命书” ,下写“ 女弟子红红谨录” ;一面 写著“ 女亭亭谨录” 。下面还有两方图章:“ 红红” 之下是“ 黎氏红薇” ,“ 亭亭” 之下是“ 卢氏紫萱” 。 唐敖道:“ 据这图章,大约红红、亭亭是他乳名,红薇、紫萱方是学名。” 多九公道:“ 两个黑女 既如此善书而又能文,馆中自然该是诗书满架,为何却自寥寥?不意腹中虽然渊博,案上倒是空疏, 竟与别处不同。他们如果诗书满架,我们见了,自然另有准备,岂肯冒味,自讨苦吃?” 林之洋接 过扇子扇著道:“ 这样说,日后回家,俺要多买几担书摆在桌上作陈设了。” 唐敖道:“ 奉劝舅兄:断 断不要竖这文人招牌!请看我们今日背景,就是榜样。小弟足足够了!今日过了黑齿,将来所到各 国,不知那几处文风最盛?倒要请教,好作准备,免得又去‘ 太岁头上动土’ 。” 林之洋道:“ 俺们向 日来往,只知卖货,那里管他文风、武风。据俺看来:将来路过的,如靖人、囗跂踵、长人、穿胸、 厌火各国,大约同俺一样,都是文墨不通;就只可怕的前面有个白民国,倒象有些道理;还有两面、 轩辕各国,出来人物,也就不凡。这几处才学好丑,想来九公必知,妹夫问他就知道了。” 唐敖道: “ 请教九公:… … ” 说了一句,再回头一看,不觉诧异道:“ 怎么九公不见?到何处去了?” 林之洋 道:“ 俺们只顾说话,那知他又跑开。莫非九公恨那黑女,又去同他讲理么?俺们且等一等,少不得 就要回来。” 二人闲谈,候了多时,只见多九公从城内走来道:“ 唐兄,你道他们案上并无多书,却 是为何?其中有个缘故。” 唐敖笑道:“ 原来九公为这小事又去打听。如此高年,还是这等兴致,可 见遇事留心,自然无所不知。我们慢慢走著,请九公把这缘故谈谈。” 多九公举步道:“ 老夫才去问 问风俗,原来此地读书人虽多,书籍甚少。历年天朝虽有人贩卖,无如刚到君子、大人境内,就彼 二国买去。此地之书,大约都从彼二国以重价买的。至于古书,往往出了重价,亦不可得,惟访亲 友家,如有此书,方能借来抄写。要求一书,真是种种费事。并且无论男妇,都是绝顶聪明,日读 万言的不计其数,因此,那书更不够他读了。本地向无盗贼,从不偷窃,就是遗金在地,也无拾取 之人。他们见了无义之财,叫作‘ 临财毋苟得’ 。就只有个毛病:若见了书籍,登时就把‘ 毋苟得’ 三字撇在九霄云外,不是借去不还,就是设法偷骗,那作贼的心肠也由不得自己了。所以此地把窃 物之人则作‘ 偷儿’ ,把偷书之人却叫作‘ 窃儿’ ;借物不还的叫作‘ 拐儿’ ,借书不还的叫作‘ 骗儿’ 。 因有这些名号,那藏书之家,见了这些窃儿、骗儿,莫不害怕,都将书籍深藏内室,非至亲好友, 不能借观。家家如此。我们只知以他案上之书定他腹中学问,无怪要受累了。” 说话间,不觉来到船上。林之洋道:“ 俺们快逃罢!” 分付水手,起锚扬帆。唐敖因那扇子写的 甚好,来到后面,向多九公讨了。多九公道:“ 今日唐兄同那老者见面,曾说‘ 识荆’ 二字,是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