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不宁,以致一切都未能孵化出来。在如此频繁的征战中,我 们从未有时间尽情享受过艺术家那种优哉游哉的生活。我们之 所以从来不理解那些拥有巨大创作才能的人,可能正是他们与 我国世代的文明不相谐的缘故。我们这段开场白的想法因何而 来?乃因法国对于为民族增了光的人一般都不大尊重。 有思想的人,才是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国王左右民族不 过一朝一代,艺术家的影响却可延续好几个世纪。他可以使事 物改观,可以发起一定模式的革命。他能左右全球并塑造一个 世界。 谷登堡①,哥伦布,施瓦茨②,笛卡儿,拉斐尔,伏尔泰,大卫 均是如此。他们都是艺术家,因为他们从事创造,他们将思想运 用于人力的新发挥,运用于自然成分的新组合,或物质的,或精 神的。一位艺术家,通过一根或松或紧的线,通过直接程度不同 的参与,与正在酝酿的运动相连。他是一部巨大的机器不可或 缺的部分,或者他保存一种理论,或者他使整个艺术向前一步。 我们对已逝去的伟人或元首的崇敬,实际上应该给予那些勇敢 的士兵,他们可能只是缺少时机,否则就当指挥官了。那么,在 我们这个看来如此开明的世纪中,人们对待艺术家、诗人、画家、 音乐家、雕塑家、建筑家的蔑视,来自何方呢?国王给他们十字 章,绶带,荣誉称号,这都是些一天比一天不值钱的使人高兴却 毫无价值的东西,实际上没有给艺术家增添任何东西。与其说 他们获得了荣誉,不如说他们提高了这些东西的价值。至于金 钱,政府给艺术界的钱从未像现在这样少得可怜。这种蔑视由 ①谷登堡(约1398一1468),德国著名印刷家,于一四四O年发明活字印刷 术。 ②施瓦茨(约1310一1384),德国教士,火炮的发明者。 4
来已久。一次晚餐上,路易十五受到黎塞留元帅的劝谏,说他对 王国内出类拔萃的人物非常冷漠。元帅提出叶卡捷琳娜和普鲁 士国王作为榜样。 “我本该接待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达朗贝尔和凡尔奈 (路易十五掰着手指头数了十二三个人),那也得我和这些人身 分相当才行!”接着,他做了一个厌恶的手势,补充道: “让普鲁士国王为我代劳好了。” 朱利厄斯二世①邀拉斐尔在自己的教皇府中居住,利奥十 世②打算封拉斐尔为红衣主教,这些事人们早已忘记。从前国 君是平起平坐地对待思想泰斗的。拿破仑出于审美或出于必 要,不喜欢能叫老百姓行动起来的人,但是对自已作为皇帝的义 务相当了解,他能给卡诺伐③数百万和一个元老院议员的年 俸;谈到高乃依时,他能大叫一声:“我会封他当亲王。”万不得已 时,他能任命拉塞佩德④和纳夏托⑤为元老院议员;他能去看 望大卫,能设立十年大奖,能够下令修建大型建筑。那么人们现 在认为的这种对艺术家满不在乎的态度,是从何而来的呢?是 否应该到知识的普及中去找原因呢?知识的普及丰富了人的才 智,使工农业更加多产,使学识渊博者的数量增加,是不是这样 一来出类拔萃就更加罕见了呢?是否应该向立宪政府去找原 因?到那四百位聚在一起开会的产业主、大商人或律师中去找 原因?他们永远也想不到应该像弗朗索瓦一世对待拉斐尔那 样,给一位艺术家送去十万法郎,而拉斐尔出于感激之情,为这 ① 朱利厄斯二世于一五O三至二五一三年被任命为第二百一十四届教皇。 ② 利奥十世于一五一三至一五二一年被任命为第二百一十五届教皇。 ③卡诺伐(1757一1822),意大利雕塑家。 ④ 拉塞佩德(1756一1825),法国博物学家、作家。 ⑤纳夏托(1750一1828),法国作家。 5
位法兰西国王画了惟一的全部出自自己手笔的一幅画。是否应 该怪罪那些如沙尔莱所说虽然要求给所有的人面包吃,却将蒸 汽机放在画画颜料之上的经济学派呢?或者是否更应该到艺术 家本人的生活作风、性格和习惯之中去寻找这种不尊重的缘由 呢?他们的行为与圣德尼街的针织品商人不完全一样,是否就 错了?或者说,应受指责的是工业家?他不明白艺术是一个民 族的礼服,而这样一位艺术家就已经具有与针织品商人同等的 价值。 人们难道忘记了,从壁画和雕塑一这是活的历史,时代的 表现,民族的语言一直到漫画(就这一类艺术而言)这种拥有 强大威力的艺术?有谁不记得一八一五年出现的那幅讽刺画 呢?在那幅漫画上,把整整一个团队(我们甚至不用提这个团队 叫什么)画成椅子,他们从椅子里大喊:“我们只等着来人好扛着 我们前进!”这幅漫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一个专制政权重病在 身,即使因为比这更小的事,也要倒台的。通过研究所有这些原 因和讨论每一个细节,也许人们会找到用什么办法对法国艺术 家地位给予新的关注? 一八三O年二月二十五日《侧影》周刊 二 我们提出了艺术尊严这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下面我们将首 先研究艺术家本人在某种程度上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很多社会 难题来自艺术家,一切与众不同的东西,都使民众受到刺激、感 到困惑和恼火。 不论艺术家的本领是来自对人所共有的能力的不断运用, 还是来自畸变的头脑,天才总是一种人类痼疾,正如珍珠是蚌的 6
一种病态;抑或他的一生担负着这样的使命,即传播上帝惟独刻 在他头脑中的一篇文字、一种思想,众所周知,就连艺术家本人 也解释不了自身才智的秘密。他在某些情势的逼迫下工作,而 这些情势的形成则是一个谜。艺术家无法控制自已。他在很大 程度上受一种随心所欲的力量所摆布。 某一天,不知不觉间,一阵风吹过,他懈怠下来。即使给他 一个帝国,万贯家财,他也不会去碰一碰自己的画笔,不会去捏 塑一块蜡,也不会写一行字。如果他试图创作,那么这手执画 笔、蜡块或鹅毛笔的,决不是他本人,而是另一个人,是他的替 身,他的索西①:那个骑着马,玩文字游戏,嗜酒贪睡,只知编造 些荒谬绝伦的东西的家伙。 一天晚上,走在街心,一天早晨,起床之际,或者正在寻欢作 乐之时,忽然一块热炭触及这个头脑,这双手,这个舌头。骤然 间,一句话唤醒了一套想法,这些想法产生了,扩大了,发酵了。 一部悲剧,一幅油画,一尊雕像,一出喜剧,七首,色彩,轮廓,插 科打诨全显现出来。这是一种幻觉,像生与死那样一闪而过,那 样短暂,像深渊那样深,像大海的喧嚣那样美。这是叫人头晕目 眩的丰富色彩;这是可与皮格马里翁的作品相媲美的一组雕像, 这是占有了连撒旦的心也会为之融化的女子;这是连垂死的肺 痨患者也会为之笑逐颜开的场景。熔炉中烈火熊熊,这是艺术 家在工作;寂静和孤独打开了他们的宝藏,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事。终于,孕育创造的极大快乐,淹没了分娩时撕人心肺的痛 苦。 这就是艺术家:他是某种专横意志的驯服工具,他冥冥中服 ① 索西,古罗马喜剧家普劳图斯的喜剧《安菲特律翁》中冒充主人的仆人,后 又在莫里哀的喜剧中重现。 7
从着一个主子。人们以为他逍遥自在,其实他是奴隶。人们看 到他躁动不安,放荡不羁,一切全凭兴之所至,其实他完全无能 为力,不能左右自己,他处于死亡状态。他那巨大的权力与微不 足道的生命永远形成鲜明的对照:他往往要么是神柢,要么是行 尸走肉。 世上有许多人拿精神产品牟取暴利。他们大部分都十分贪 婪。但是在纸上计算出来的希望,从来不那么容易实现。艺术 家许下的诺言难得兑现,原因便在这里。对他们的指责也源于 此,因为摆弄钱的人理解不了思考的人。凡夫俗子以为一位艺 术家可以非常有规律地进行创作,就像每天早晨打扫办公室的 人给那些雇员的纸张文具掸去灰尘那样。许多烦恼也由此而 来。 确实,一种思想常常是珍宝。但是,与我们整个地球上钻石 矿十分稀少一样,这些思想也是十分罕见的。必须长时间地寻 找,或者更确切地说,必须等待。必须在思考的巨大洋面上游弋 并抛出测探器。一件艺术品也是一种强有力的思想,相当于发 明彩票赌博,相当于使世界拥有了蒸汽的物理发现,相当于取代 整理、对比事实的旧研究体系的生理分析。因此,一切源于智力 的东西都是并驾齐驱的,拿破仑是与荷马一样伟大的诗人。他 也写诗,正如荷马也打过仗-一样。夏多布里昂是与拉斐尔同样 伟大的画家,普桑是与安德烈·谢尼耶同样伟大的诗人。 然而,对于一个潜心探索未知世界一对于牧童来说,这个 世界的事物根本不存在一的人,在一块木头上雕出了一个精 彩的女人头像,说“我发现了她!”的人,总而言之,对于艺术家来 说,外部世界儿乎等于零!他们叙述自己在思维的美妙世界里 看到的东西时,总是不忠实的。柯勒乔早在画出他那个闪烁着 美的光辉的圣母之前,就已为赞美她而陶醉在幸福之中了。他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