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政要上直谏(附) 配役,即令役满折造,余物亦遺输了,待明年总为准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诚平分百姓,均 同七子。但下民难与图始,日用不足,皆以国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窃闻之,天之所辅者仁 人之所助者信。今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时之大信。 纵国家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陛下为此计者,于财利小益,于德 义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伏愿少览臣言,详择利益。冒昧之罪,臣所甘心。 简点使右仆射封德彝等,并欲中男十八已上,简点入军。敕三四出,徵执奏以为不可。德彝重 奏:今见简点者云,次男内大有壮者。”太宗怒,乃出敕:中男已上,虽未十八,身形壮大,亦取 徵又不从,不肯署敕。太宗召徵及王珪,作色而待之,曰:中男若实小,自不点入军;若实大,亦 可简取。于君何嫌?过作如此固执,朕不解公意!徵正色曰臣闻竭泽取鱼,非不得鱼,明年无 鱼;焚林而畋,非不获兽,明年无兽。若次男已上,尽点入军,租赋杂徭,将何取给?且比年国家 卫士,不堪攻战。岂为其少?但为礼遇失所,遂使人无斗心。若多点取人,还充杂使,其数虽众 终是无用。若精简壮健,遇之以礼,人百其勇,何必在多?陛下每云,我之为君,以诚信待物,欲 使官人百姓,并无矫伪之心。自登极已来,大事三数件,皆是不信,复何以取信于人?”太宗愕然 曰:所云不信,是何等也?”徵曰“陛下初即位,诏书曰:逋租宿债,欠负官物,并悉原免。 即令所司,列为事条,秦府国司,亦非官物。陛下自秦王为天子,国司不为官物,其余物复何所有? 又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百姓蒙恩,无不欢悦。更有敕旨:今年白丁多已役讫,若从此 放免,并是虚荷国恩,若已折已输,令总纳取了,所免者皆以来年为始。′散还之后,方更徵收,百 姓之心,不能无怪。已徵得物,便点入军,来年为始,何以取信?又共理所寄,在于刺史、县令 常年貌税,并悉委之。至于简点,即疑其诈伪。望下诚信,不亦难乎?”太宗曰“我见君固执不已 疑君蔽此事。今论国家不信,乃人情不通。我不寻思,过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错失,若为致理? 乃停中男,赐金瓮一口,赐珪绢五十匹。 贞观五年,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侍御史李仁发,俱以告讦谮毁,数蒙引见,任心弹射,肆其欺 罔,令在上震怒,臣下无以自安。内外知其不可,而莫能论诤。给事中魏徵正色而奏之曰权万纪、 李仁发并是小人,不识大体,以谮毁为是,告讦为直,凡所弹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 切,乃骋其奸计,附下罔上,多行无礼,以取强直之名。诬房玄龄,斥退张亮,无所肃厉,徒损 圣明。道路之人,皆兴谤议。臣伏度圣心,必不以为谋虑深长,可委以栋梁之任,将以其无所避忌, 欲以警厉群臣。若信狎回邪,犹不可以小谋大,群臣素无矫伪,空使臣下离心。以玄龄、亮之徒 犹不可得伸其枉直,其余疏贱,孰能免其欺罔?伏愿陛下留意再思。自驱使二人以来,有一弘益, 臣即甘心斧钺,受不忠之罪。陛下纵未能举善以崇德,岂可进奷而自损乎?”太宗欣然纳之,赐徵 绢五百匹。其万纪又奸状渐露,仁发亦解黜,万纪贬连州司马。朝廷咸相庆贺焉。 贞观六年,有人告尚书右丞魏徵,言其阿党亲戚。太宗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案验其事,乃言者不 直。彦博奏称,徵既为人所道,虽在无私,亦有可责。遂令彦博谓徵曰“尔谏正我数百条,岂以此 小事,便损众美。自今已后,不得不存形迹。”居数日,太宗问徵曰:昨来在外,闻有何不是事?” 徵曰:前日令彦博宣敕语臣云:因何不存形迹?′此言大不是。臣闻君臣同气,义均一体。未闻 不存公道,惟事形迹。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则邦国之兴丧,或未可知!太宗瞿然改容曰前 发此语,寻已悔之,实大不是,公亦不得遂怀隐避。”徵乃拜而言曰“臣以身许国,直道而行,必 不敢有所欺负。但愿陛下使臣为良臣,勿使臣为忠臣。”太宗曰:忠良有异乎?”徵曰“良臣使身 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独有其名。以此 而言,相去远矣。”太宗曰:君但莫违此言,我必不忘社稷之计。”乃赐绢二百匹。 贞观六年,匈奴克平,远夷入贡,符瑞日至,年谷频登。岳牧等屡请封禅,群臣等又称述功德, 以为”时不可失,天不可违,今行之,臣等犹谓其晚"。惟魏徵以为不可。太宗曰:朕欲得卿直言 之,勿有所隐。朕功不高耶?”日高矣。″“德未厚耶?″曰∷厚矣。”华夏未安耶?″曰”安 矣。””远夷未慕耶?”曰:慕矣。”符端未至耶?”曰至矣。”年谷未登耶?”曰:登矣。”然 则何为不可?”对曰"陛下功高矣,民未怀惠。德厚矣,泽未旁流。华夏安矣,未足以供事。远夷 第11页
贞观政要上 直谏(附) 第 11 页 配役,即令役满折造,余物亦遣输了,待明年总为准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诚平分百姓,均 同七子。但下民难与图始,日用不足,皆以国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窃闻之,天之所辅者仁, 人之所助者信。今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时之大信。 纵国家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陛下为此计者,于财利小益,于德 义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伏愿少览臣言,详择利益。冒昧之罪,臣所甘心。” 简点使右仆射封德彝等,并欲中男十八已上,简点入军。敕三四出,徵执奏以为不可。德彝重 奏:“ 今见简点者云,次男内大有壮者。” 太宗怒,乃出敕:“ 中男已上,虽未十八,身形壮大,亦取。” 徵又不从,不肯署敕。太宗召徵及王珪,作色而待之,曰:“ 中男若实小,自不点入军;若实大,亦 可简取。于君何嫌?过作如此固执,朕不解公意!” 徵正色曰:“ 臣闻竭泽取鱼,非不得鱼,明年无 鱼;焚林而畋,非不获兽,明年无兽。若次男已上,尽点入军,租赋杂徭,将何取给?且比年国家 卫士,不堪攻战。岂为其少?但为礼遇失所,遂使人无斗心。若多点取人,还充杂使,其数虽众, 终是无用。若精简壮健,遇之以礼,人百其勇,何必在多?陛下每云,我之为君,以诚信待物,欲 使官人百姓,并无矫伪之心。自登极已来,大事三数件,皆是不信,复何以取信于人?” 太宗愕然 曰:“ 所云不信,是何等也?” 徵曰:“ 陛下初即位,诏书曰:‘ 逋租宿债,欠负官物,并悉原免。’ 即令所司,列为事条,秦府国司,亦非官物。陛下自秦王为天子,国司不为官物,其余物复何所有? 又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百姓蒙恩,无不欢悦。更有敕旨:‘ 今年白丁多已役讫,若从此 放免,并是虚荷国恩,若已折已输,令总纳取了,所免者皆以来年为始。’ 散还之后,方更徵收,百 姓之心,不能无怪。已徵得物,便点入军,来年为始,何以取信?又共理所寄,在于刺史、县令, 常年貌税,并悉委之。至于简点,即疑其诈伪。望下诚信,不亦难乎?” 太宗曰:“ 我见君固执不已, 疑君蔽此事。今论国家不信,乃人情不通。我不寻思,过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错失,若为致理?” 乃停中男,赐金瓮一口,赐珪绢五十匹。 贞观五年,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侍御史李仁发,俱以告讦谮毁,数蒙引见,任心弹射,肆其欺 罔,令在上震怒,臣下无以自安。内外知其不可,而莫能论诤。给事中魏徵正色而奏之曰:“ 权万纪、 李仁发并是小人,不识大体,以谮毁为是,告讦为直,凡所弹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 一切,乃骋其奸计,附下罔上,多行无礼,以取强直之名。诬房玄龄,斥退张亮,无所肃厉,徒损 圣明。道路之人,皆兴谤议。臣伏度圣心,必不以为谋虑深长,可委以栋梁之任,将以其无所避忌, 欲以警厉群臣。若信狎回邪,犹不可以小谋大,群臣素无矫伪,空使臣下离心。以玄龄、亮之徒, 犹不可得伸其枉直,其余疏贱,孰能免其欺罔?伏愿陛下留意再思。自驱使二人以来,有一弘益, 臣即甘心斧钺,受不忠之罪。陛下纵未能举善以崇德,岂可进奸而自损乎?” 太宗欣然纳之,赐徵 绢五百匹。其万纪又奸状渐露,仁发亦解黜,万纪贬连州司马。朝廷咸相庆贺焉。 贞观六年,有人告尚书右丞魏徵,言其阿党亲戚。太宗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案验其事,乃言者不 直。彦博奏称,徵既为人所道,虽在无私,亦有可责。遂令彦博谓徵曰:“ 尔谏正我数百条,岂以此 小事,便损众美。自今已后,不得不存形迹。” 居数日,太宗问徵曰:“ 昨来在外,闻有何不是事?” 徵曰:“ 前日令彦博宣敕语臣云:‘ 因何不存形迹?’ 此言大不是。臣闻君臣同气,义均一体。未闻 不存公道,惟事形迹。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则邦国之兴丧,或未可知!” 太宗瞿然改容曰:“ 前 发此语,寻已悔之,实大不是,公亦不得遂怀隐避。” 徵乃拜而言曰:“ 臣以身许国,直道而行,必 不敢有所欺负。但愿陛下使臣为良臣,勿使臣为忠臣。” 太宗曰:“ 忠良有异乎?” 徵曰:“ 良臣使身 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独有其名。以此 而言,相去远矣。” 太宗曰:“ 君但莫违此言,我必不忘社稷之计。” 乃赐绢二百匹。 贞观六年,匈奴克平,远夷入贡,符瑞日至,年谷频登。岳牧等屡请封禅,群臣等又称述功德, 以为“ 时不可失,天不可违,今行之,臣等犹谓其晚”。惟魏徵以为不可。太宗曰:“ 朕欲得卿直言 之,勿有所隐。朕功不高耶?” 曰:“ 高矣。”“ 德未厚耶?” 曰::厚矣。”“ 华夏未安耶?” 曰:“ 安 矣。”“ 远夷未慕耶?” 曰:“ 慕矣。”“ 符端未至耶?” 曰:“ 至矣。” 年谷未登耶?” 曰:“ 登矣。” 然 则何为不可?” 对曰:“ 陛下功高矣,民未怀惠。德厚矣,泽未旁流。华夏安矣,未足以供事。远夷
贞观政要上直谏(附) 慕矣,无以供其求。符端虽臻,而罻罗犹密。积岁丰稔,而仓廪尚虛。此臣所以窃谓未可。臣未能 远譬,且借近喻于人。有人长患疼痛,不能任持,疗理且愈,皮骨仅存,便欲负一石米,日行百里 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十年。陛下为之良医,除其疾苦,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 窃有疑。且陛下东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驰。今自伊、洛之东,暨乎海、岱,萑莽巨泽 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宁可引彼戎狄,示以虚弱?竭财以赏,未 厌远人之望;加年给复,不偿百姓之劳。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变,庸夫邪议,悔不可追。岂独臣 之诚恳,亦有舆人之论。”太宗称善,于是乃止 贞观七年,蜀王妃父杨誉,在省竟婢,都官郎中薛仁方留身勘问,未及予夺。其子为千牛,于 殿庭陈诉云:五品以上非反逆不合留身,以是国亲,故生节目,不肯决断,淹留岁月。”太宗闻之, 怒曰:知是我亲戚,故作如此艰难。”即令杖仁方一百,解所任官。魏徵进曰:城狐社鼠皆微物, 为其有所凭恃,故除之犹不易。况世家贵戚,旧号难理,汉、晋以来,不能禁御,武德之中,以多 骄纵,陛下登极,方始萧条。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枉加刑罚,以成外戚之私乎!此 源一开,万端争起,后必悔之,将无所及。自古能禁断此事,惟陛下一人。备豫不虞,为国常道 岂可以水未横流,便欲自毁堤防?臣窃思度,未见其可。”太宗曰:诚如公言,向者不思。然仁方 辄禁不言,颇是专权,虽不合重罪,宜少加惩肃。”乃令杖二十而赦之 贞观八年,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高土廉于路逢少府监窦德素,问北门近来更何营造。德素以 闻。太宗乃谓玄龄曰ξ君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少有营造,何预君事?″玄龄等拜谢。魏徵进曰:臣 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士廉拜谢。玄龄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营造,何容不知?责 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且所为有利害,役工有多少,陛下所为善,当助陛下成之;所为不是,虽 营造,当奏陛下罢之。此乃君使臣、臣事君之道。玄龄等问既无罪,而陛下责之,臣所不解;玄龄 等不识所守,但知拜谢,臣亦不解。”太宗深愧之。 贞观十年,越王,长孙皇后所生,太子介弟,聪敏绝伦,太宗特所宠异。或言三品以上皆轻蔑 王者,意在谮侍中魏徵等,以激上怒。上御齐政殿,引三品已上入坐定,大怒作色而言曰:我有 言,向公等道。往前天子,即是天子,今时天子,非天子耶?往年天子儿,是天子儿,今日天子儿, 非天子儿耶?我见隋家诸王,达官已下,皆不免被其踬顿。我之儿子,自不许其纵横,公等所容易 过,得相共轻蔑。我若纵之,岂不能踬顿公等門玄龄等战栗,皆拜谢。徵正色而谏曰:当今群臣, 必无轻蔑越王者。然在礼,臣、子一例,《传》称,王人虽微,列入诸侯之上。诸侯用之为公,即是 公;用之为卿,即是卿。若不为公卿,即下士于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为公卿,并天子大臣,陛 下所加敬异。纵其小有不是,越王何得辄加折辱?若国家纪纲废坏,臣所不知。以当今圣明之时 越王岂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礼义,宠树诸王,使行无礼,寻以罪黜,不可为法,亦何足道?″太 宗闻其言,喜形于色,谓群臣曰“凡人言语理到,不可不伏。朕之所言,当身私爱;魏徵所论,国 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自谓理在不疑,及见魏徵所论,始觉大非道理。为人君言,何可容易!召玄 龄等而切责之,赐徵绢一千匹。 贞观十一年,所司奏凌敬乞贷之状,太宗责侍中魏徵等滥进人。徵曰:臣等每蒙顾问,常具言 其长短。有学识,强谏诤,是其所长;爱生活,好经营,是其所短。今凌敬为人作碑文,教人读《汉 书》,因兹附托,回易求利,与臣等所说不同。陛下未用其长,惟见其短,以为臣等欺罔,实不敢心 伏。”太宗纳之 贞观十二年,太宗谓魏徵曰比来所行得失政化,何如往前?”对曰:若恩威所加,远夷朝 贡,比于贞观之始,不可等级而言。若德义澘通,民心悦服,比于贞观之初,相去又甚远。”太宗l 远夷来服,应由德义所加。往前功业,何因益大?”徵曰: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义为心。旋以 海内无虞,渐加骄奢自溢。所以功业虽盛,终不如往初”太宗又日#所行比往前何为异?”徽日 ″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已后,见人谏,悦而从之。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黾勉 听受,而意终不平,谅有难色。”太宗曰于何事如此?″对曰:即位之初,处元律师死罪,孙伏 伽谏曰:法不至死,无容滥加酷罚。’遂赐以兰陵公主园,直钱百万。人或曰:所言乃常事,而所 第12页
贞观政要上 直谏(附) 第 12 页 慕矣,无以供其求。符端虽臻,而罻罗犹密。积岁丰稔,而仓廪尚虚。此臣所以窃谓未可。臣未能 远譬,且借近喻于人。有人长患疼痛,不能任持,疗理且愈,皮骨仅存,便欲负一石米,日行百里, 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十年。陛下为之良医,除其疾苦,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 窃有疑。且陛下东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驰。今自伊、洛之东,暨乎海、岱,萑莽巨泽, 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宁可引彼戎狄,示以虚弱?竭财以赏,未 厌远人之望;加年给复,不偿百姓之劳。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变,庸夫邪议,悔不可追。岂独臣 之诚恳,亦有舆人之论。” 太宗称善,于是乃止。 贞观七年,蜀王妃父杨誉,在省竞婢,都官郎中薛仁方留身勘问,未及予夺。其子为千牛,于 殿庭陈诉云:“ 五品以上非反逆不合留身,以是国亲,故生节目,不肯决断,淹留岁月。” 太宗闻之, 怒曰:“ 知是我亲戚,故作如此艰难。” 即令杖仁方一百,解所任官。魏徵进曰:“ 城狐社鼠皆微物, 为其有所凭恃,故除之犹不易。况世家贵戚,旧号难理,汉、晋以来,不能禁御,武德之中,以多 骄纵,陛下登极,方始萧条。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枉加刑罚,以成外戚之私乎!此 源一开,万端争起,后必悔之,将无所及。自古能禁断此事,惟陛下一人。备豫不虞,为国常道, 岂可以水未横流,便欲自毁堤防?臣窃思度,未见其可。” 太宗曰:“ 诚如公言,向者不思。然仁方 辄禁不言,颇是专权,虽不合重罪,宜少加惩肃。” 乃令杖二十而赦之。 贞观八年,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高士廉于路逢少府监窦德素,问北门近来更何营造。德素以 闻。太宗乃谓玄龄曰:“ 君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少有营造,何预君事?” 玄龄等拜谢。魏徵进曰:“ 臣 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士廉拜谢。玄龄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营造,何容不知?责 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且所为有利害,役工有多少,陛下所为善,当助陛下成之;所为不是,虽 营造,当奏陛下罢之。此乃君使臣、臣事君之道。玄龄等问既无罪,而陛下责之,臣所不解;玄龄 等不识所守,但知拜谢,臣亦不解。” 太宗深愧之。 贞观十年,越王,长孙皇后所生,太子介弟,聪敏绝伦,太宗特所宠异。或言三品以上皆轻蔑 王者,意在谮侍中魏徵等,以激上怒。上御齐政殿,引三品已上入坐定,大怒作色而言曰:“ 我有一 言,向公等道。往前天子,即是天子,今时天子,非天子耶?往年天子儿,是天子儿,今日天子儿, 非天子儿耶?我见隋家诸王,达官已下,皆不免被其踬顿。我之儿子,自不许其纵横,公等所容易 过,得相共轻蔑。我若纵之,岂不能踬顿公等!” 玄龄等战栗,皆拜谢。徵正色而谏曰:“ 当今群臣, 必无轻蔑越王者。然在礼,臣、子一例,《传》称,王人虽微,列入诸侯之上。诸侯用之为公,即是 公;用之为卿,即是卿。若不为公卿,即下士于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为公卿,并天子大臣,陛 下所加敬异。纵其小有不是,越王何得辄加折辱?若国家纪纲废坏,臣所不知。以当今圣明之时, 越王岂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礼义,宠树诸王,使行无礼,寻以罪黜,不可为法,亦何足道?” 太 宗闻其言,喜形于色,谓群臣曰:“ 凡人言语理到,不可不伏。朕之所言,当身私爱;魏徵所论,国 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自谓理在不疑,及见魏徵所论,始觉大非道理。为人君言,何可容易!” 召玄 龄等而切责之,赐徵绢一千匹。 贞观十一年,所司奏凌敬乞贷之状,太宗责侍中魏徵等滥进人。徵曰:“ 臣等每蒙顾问,常具言 其长短。有学识,强谏诤,是其所长;爱生活,好经营,是其所短。今凌敬为人作碑文,教人读《汉 书》,因兹附托,回易求利,与臣等所说不同。陛下未用其长,惟见其短,以为臣等欺罔,实不敢心 伏。” 太宗纳之。 贞观十二年,太宗谓魏徵曰:“ 比来所行得失政化,何如往前?” 对曰:“ 若恩威所加,远夷朝 贡,比于贞观之始,不可等级而言。若德义潜通,民心悦服,比于贞观之初,相去又甚远。” 太宗曰: “ 远夷来服,应由德义所加。往前功业,何因益大?” 徵曰:“ 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义为心。旋以 海内无虞,渐加骄奢自溢。所以功业虽盛,终不如往初。” 太宗又曰:“ 所行比往前何为异?” 徵曰: “ 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已后,见人谏,悦而从之。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黾勉 听受,而意终不平,谅有难色。” 太宗曰:“ 于何事如此?” 对曰:“ 即位之初,处元律师死罪,孙伏 伽谏曰:‘ 法不至死,无容滥加酷罚。’ 遂赐以兰陵公主园,直钱百万。人或曰:‘ 所言乃常事,而所
贞观政要上君臣鉴戒第六 赏太厚。’答曰:我即位来,未有谏者,所以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徐州司户柳雄于隋资妄加阶级。 人有告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与罪。遂固言是实,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伪,将处雄死罪,少 卿戴胄奏法止合徒。陛下曰!我已与其断当讫,但当与死罪。胄曰!陛下既不然,即付臣法司。 罪不合死,不可酷滥。陛下作色遣杀,胄执之不已,至于四五,然后赦之。乃谓法司曰:但能为 我如此守法,岂畏滥有诛夷。′此则悦以从谏也。往年陕县丞皇甫德参上书,大忤圣旨,陛下以为讪 谤。臣奏称上书不激切,不能起人主意,激切即似讪谤。于时虽从臣言,赏物二十段,意甚不平, 难于受谏也。”太宗曰“诚如公言,非公无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觉,公向未道时,都自谓所行不 变。及见公论说,过失堪惊。公但存此心,朕终不违公语。” 君臣鉴戒第六 贞观三年,太宗谓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若主纳忠谏,臣进直言,斯故君臣合契 古来所重。若君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至如隋炀 帝暴虐,臣下钳口,卒令不闻其过,遂至灭亡,虞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远,朕与卿等可得不慎 无为后所嗤r 贞观四年,太宗论隋日。魏徵对曰:臣往在隋朝,曾闻有盗发,炀帝令於士澄捕逐。但有疑似, 苦加拷掠,枉承贼者二千余人,并令同日斩决。大理丞张元济怪之,试寻其状。乃有六七人,盗发 之日,先禁他所,被放才出,亦遭推勘,不胜苦痛,自诬行盗。元济因此更事究寻,二千人内惟九 人逗遛不明。官人有谙识者,就九人内四人非贼。有司以炀帝已令斩决,遂不执奏,并杀之。”太宗 曰: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惟行谄佞,苟求悦誉?君臣如此 何得不败?朕赖公等共相辅佐,遂令囹圄空虚。愿公等善始克终,恒如今日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周、秦初得天下,其事 不异。然周则惟善是务,积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罚,不过二世而灭。 岂非为善者福祚延长,为恶者降年不永?朕又闻桀、纣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则以为辱;颜、闵匹 夫也,以帝王比之,则以为荣。此亦帝王深耻也。朕毎将此事以为鉴戒,常恐不逮,为人所笑。”魏 徵对曰臣闻鲁哀公谓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甚于此者,丘 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愿陛下每以此为虑,庶免后人笑尔。 贞观十四年,太宗以高昌平,召侍臣赐宴于两仪殿,谓房玄龄曰“高昌若不失臣礼,岂至灭亡 朕平此一国,甚怀危惧,惟当戒骄逸以自防,纳忠謇以自正。黜邪佞,用贤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 君子,以此慎守,庶几于获安也。”魏徵进曰“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采刍荛之议 从忠谠之言。天下既安,则瓷情肆欲,甘乐谄谀,恶闻正谏。张子房,汉王计画之臣,及高祖为天 子,将废嫡立庶,子房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终不敢复有开说。况陛下功德之盛,以 汉祖方之,彼不足准。即位十有五年,圣德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 开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饮,桓公谓叔牙曰∵盍起为寡人寿乎? 叔牙奉觞而起曰:愿公无忘出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宁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避 席而谢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谓徵曰:朕必不敢忘布衣时 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疏曰: 臣闻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体或不备,未有成人。然则首虽尊高 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礼》云:“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庄 则体舒,心肃则容敬。”《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元首丛脞哉!股 肱惰哉!万事堕哉!″然则委弃股肱,独仼胸臆,具体成理,非所闻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其能开至公之道, 申天下之用,内尽心膂,外竭股肱,和若盐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于礼之而已。 第13页
贞观政要上 君臣鉴戒第六 第 13 页 赏太厚。’ 答曰:‘ 我即位来,未有谏者,所以赏之。’ 此导之使言也。徐州司户柳雄于隋资妄加阶级。 人有告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与罪。遂固言是实,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伪,将处雄死罪,少 卿戴胄奏法止合徒。陛下曰:‘ 我已与其断当讫,但当与死罪。’ 胄曰:‘ 陛下既不然,即付臣法司。 罪不合死,不可酷滥。’ 陛下作色遣杀,胄执之不已,至于四五,然后赦之。乃谓法司曰:‘ 但能为 我如此守法,岂畏滥有诛夷。’ 此则悦以从谏也。往年陕县丞皇甫德参上书,大忤圣旨,陛下以为讪 谤。臣奏称上书不激切,不能起人主意,激切即似讪谤。于时虽从臣言,赏物二十段,意甚不平, 难于受谏也。” 太宗曰:“ 诚如公言,非公无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觉,公向未道时,都自谓所行不 变。及见公论说,过失堪惊。公但存此心,朕终不违公语。” 君臣鉴戒第六 贞观三年,太宗谓侍臣曰:“ 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若主纳忠谏,臣进直言,斯故君臣合契, 古来所重。若君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至如隋炀 帝暴虐,臣下钳口,卒令不闻其过,遂至灭亡,虞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远,朕与卿等可得不慎, 无为后所嗤!” 贞观四年,太宗论隋日。魏徵对曰:“ 臣往在隋朝,曾闻有盗发,炀帝令於士澄捕逐。但有疑似, 苦加拷掠,枉承贼者二千余人,并令同日斩决。大理丞张元济怪之,试寻其状。乃有六七人,盗发 之日,先禁他所,被放才出,亦遭推勘,不胜苦痛,自诬行盗。元济因此更事究寻,二千人内惟九 人逗遛不明。官人有谙识者,就九人内四人非贼。有司以炀帝已令斩决,遂不执奏,并杀之。” 太宗 曰:“ 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惟行谄佞,苟求悦誉?君臣如此, 何得不败?朕赖公等共相辅佐,遂令囹圄空虚。愿公等善始克终,恒如今日!”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 朕闻周、秦初得天下,其事 不异。然周则惟善是务,积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罚,不过二世而灭。 岂非为善者福祚延长,为恶者降年不永?朕又闻桀、纣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则以为辱;颜、闵匹 夫也,以帝王比之,则以为荣。此亦帝王深耻也。朕每将此事以为鉴戒,常恐不逮,为人所笑。” 魏 徵对曰:“ 臣闻鲁哀公谓孔子曰:‘ 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 孔子曰:‘ 又有好忘甚于此者,丘 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 愿陛下每以此为虑,庶免后人笑尔。” 贞观十四年,太宗以高昌平,召侍臣赐宴于两仪殿,谓房玄龄曰:“ 高昌若不失臣礼,岂至灭亡? 朕平此一国,甚怀危惧,惟当戒骄逸以自防,纳忠謇以自正。黜邪佞,用贤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 君子,以此慎守,庶几于获安也。” 魏徵进曰:“ 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采刍荛之议, 从忠谠之言。天下既安,则瓷情肆欲,甘乐谄谀,恶闻正谏。张子房,汉王计画之臣,及高祖为天 子,将废嫡立庶,子房曰:‘ 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 终不敢复有开说。况陛下功德之盛,以 汉祖方之,彼不足准。即位十有五年,圣德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 开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饮,桓公谓叔牙曰:‘ 盍起为寡人寿乎?’ 叔牙奉觞而起曰:‘ 愿公无忘出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宁戚无忘饭牛车下时。’ 桓公避 席而谢曰:‘ 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 ” 太宗谓徵曰:“ 朕必不敢忘布衣时, 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疏曰: 臣闻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体或不备,未有成人。然则首虽尊高, 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礼》云:“ 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庄 则体舒,心肃则容敬。” 《书》云:“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 “ 元首丛脞哉!股 肱惰哉!万事堕哉!” 然则委弃股肱,独任胸臆,具体成理,非所闻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其能开至公之道, 申天下之用,内尽心膂,外竭股肱,和若盐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于礼之而已
贞观政要上君臣鉴戒第六 昔周文王游于凤凰之墟,袜系解,顾左右莫可使者,乃自结之。岂周文之朝尽为俊乂,圣明之 代独无君子者哉?但知与不知,礼与不礼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韩信,项氏之亡命。殷 汤致礼,定王业于南巢,汉祖登坛,成帝功于垓下。若夏桀不弃于伊尹,项羽垂恩于韩信,宁 肯败已成之国,为灭亡之虏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于宋;箕子,良臣也,陈《洪范》于 周,仲尼称其仁,莫有非之者。《礼记》称:“鲁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欤? 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 膝,退人若将队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忠 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 有难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谏而见纳,终身 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不见纳,出亡而送,是诈忠也。”《春 秋左氏传》曰:“崔杼弑齐庄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日:独吾君也 乎哉!吾死也?′日: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 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为己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 踊而出。”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 如粪土,臣视君如寇仇。”虽臣之事君无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当缘恩之厚薄,然则为人主者, 安可以无礼于下哉? 窃观在朝群臣,当主枢机之寄者,或地邻秦、晋,或业与经纶,并立事立功,皆一时之选 处之衡轴,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则心怀苟且。心怀苟且 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名教不兴。名教不兴,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 又闻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之前圣,一无所间。然但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 未免爱憎之心,不可以为政。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 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之变,无不乱者也。《礼记》 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 者实繁。《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然则古人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 以长奸。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汤之事也。《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荀卿子 曰:"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孔子曰:“鱼失水则死,水失鱼 犹为水也。”故唐、虞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 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至治,岂可得乎?又政贵有 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所据,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 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位,罚非其辜,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 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 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 求免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以臻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若举得其人,何嫌于故旧。若举 非其任,何贵于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 之不信于下,必以为下无可信矣。若必下无可信,则上亦有可疑矣。《礼》曰:“上人疑,则 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疑,则不可以言至治矣。当今群臣之內,远在一方,流 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 盖信之则无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且 不渝,况君臣契合,寄同鱼水。若君为尧、舜,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志,见小利则易 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也。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 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 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 第14页
贞观政要上 君臣鉴戒第六 第 14 页 昔周文王游于凤凰之墟,袜系解,顾左右莫可使者,乃自结之。岂周文之朝尽为俊乂,圣明之 代独无君子者哉?但知与不知,礼与不礼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韩信,项氏之亡命。殷 汤致礼,定王业于南巢,汉祖登坛,成帝功于垓下。若夏桀不弃于伊尹,项羽垂恩于韩信,宁 肯败已成之国,为灭亡之虏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于宋;箕子,良臣也,陈《洪范》于 周,仲尼称其仁,莫有非之者。《礼记》称:“ 鲁穆公问于子思曰:‘ 为旧君反服,古欤?’ 子思曰:‘ 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 膝,退人若将队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 ” 齐景公问于晏子曰:“ 忠 臣之事君如之何?” 晏子对曰:“ 有难不死,出亡不送。” 公曰“ 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 有难不死,出亡不送,何也?” 晏子曰:“ 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谏而见纳,终身 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不见纳,出亡而送,是诈忠也。” 《春 秋左氏传》曰:“ 崔杼弑齐庄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 死乎?’ 曰:‘ 独吾君也 乎哉!吾死也?’ 曰:‘ 行乎?’ 曰:‘ 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 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为己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 踊而出。” 孟子曰:“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 如粪土,臣视君如寇仇。” 虽臣之事君无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当缘恩之厚薄,然则为人主者, 安可以无礼于下哉? 窃观在朝群臣,当主枢机之寄者,或地邻秦、晋,或业与经纶,并立事立功,皆一时之选, 处之衡轴,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则心怀苟且。心怀苟且, 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名教不兴。名教不兴,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 又闻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之前圣,一无所间。然但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 未免爱憎之心,不可以为政。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 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之变,无不乱者也。《礼记》 曰:“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 者实繁。《诗》曰:“ 君子如怒,乱庶遄沮,” 然则古人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 以长奸。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汤之事也。《书》曰:“ 抚我则后,虐我则仇。” 荀卿子 曰:“ 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 故孔子曰:“ 鱼失水则死,水失鱼 犹为水也。” 故唐、虞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 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至治,岂可得乎?又政贵有 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所据,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 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位,罚非其辜,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 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 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 求免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以臻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若举得其人,何嫌于故旧。若举 非其任,何贵于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 之不信于下,必以为下无可信矣。若必下无可信,则上亦有可疑矣。《礼》曰:“ 上人疑,则 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 上下相疑,则不可以言至治矣。当今群臣之内,远在一方,流 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 盖信之则无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且 不渝,况君臣契合,寄同鱼水。若君为尧、舜,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志,见小利则易 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也。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 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 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
贞观政要上择官第七 太宗深嘉纳之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徵曰:朕克己为政,仰企前烈。至于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 者常以为称首,朕皆庶几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行,何等优劣?”徵对曰:德、仁、功 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 由此言之,功利居多,惟德与仁,愿陛下自强不息,必可致也。”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司空房玄龄曰:此为 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太宗曰:公意推过于主, 朕则归咎于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幼弱,臣 又不才,颠而不扶,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 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家国之庆也。”太宗又日曰“化及与玄 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对曰:君子乃能怀德荷恩,玄感、化及之 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太宗曰然。′ 择官第七 贞观元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致治之本,惟在于审。量才授职,务省官员。故《书》称!任 官惟贤才。又云:官不必备,惟其人。′若得其善者,虽少亦足矣;其不善者,纵多亦奚为?古人 亦以官不得其才,比于画地作饼,不可食也。《诗》曰:谋夫孔多,是用不就。又孔子曰:官事 不摄,焉得俭?′且’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此皆载在经典,不能具道。当须更并省官员,使 得各当所任,则无为而治矣。卿宜详思此理,量定庶官员位。”玄龄等由是所置文武总六百四十员 太宗从之,因谓玄龄曰"自此倘有乐工杂类,假使术逾侪辈者,只可特赐钱帛以赏其能,必不可超 授官爵,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遣诸衣冠以为耻累。” 贞观二年,太宗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助朕忧劳,广开耳目,求访贤哲。比闻公 听受辞讼,日有数百。此则读符牒不暇,安能助朕求贤哉?″因敕尚书省,细碎务皆付左右丞, 惟冤滞大事合闻奏者,关于仆射。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夜恒思百姓间事,或至夜半不寐。惟恐都督、刺史堪养百姓以 否。故于屏风上录其姓名,坐卧恒看,在官如有善事,亦具列于名下。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 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 贞观二年,太宗谓右仆射封德彝曰“致安之本,惟在得人。比来命卿举贤,未尝有所推荐。天 下事重,卿宜分朕忧劳,卿既不言,朕将安寄?″对曰:臣愚岂敢不尽情,但今未见有奇才异能。 太宗曰前代明王使人如器,皆取士于当时,不借才于异代。岂得待梦傅说,逢吕尚,然后为政乎? 且何代无贤,但患遗而不知耳!德彝惭赧而退。 贞观三年,太宗谓吏部尚书杜如晦曰:比见吏部择人,惟取其言词刀笔,不悉其景行。数年之 后,恶迹始彰,虽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如何可获善人?″如晦对曰“两汉取人,皆行著乡闾 州郡贡之,然后入用,故当时号为多士。今每年选集,向数千人,厚貌饰词,不可知悉,选司但配 其阶品而已。铨简之理,实所未精,所以不能得才。”太宗乃将依汉时法令,本州辟召,会功臣等将 行世封事,遂止。 贞观六年,太宗谓魏徵曰!古人云,王者须为官择人,不可造次即用。朕今行一事,则为天下 所观;出一言,则为天下所听。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 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故知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徵对曰:知人之事,自古 为难,故考绩黜陟,察其善恶。今欲求人,必须审访其行。若知其善,然后用之,设令此人不能济 事,只是才力不及,不为大害。误用恶人,假令强干,为害极多。但乱世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 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曰: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乐,惟在刺史、县令。县令 第15页
贞观政要上 择官第七 第 15 页 太宗深嘉纳之。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徵曰:“ 朕克己为政,仰企前烈。至于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 者常以为称首,朕皆庶几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行,何等优劣?” 徵对曰:“ 德、仁、功、 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 由此言之,功利居多,惟德与仁,愿陛下自强不息,必可致也。”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 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 司空房玄龄曰:“ 此为 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 太宗曰:“ 公意推过于主, 朕则归咎于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幼弱,臣 又不才,颠而不扶,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 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家国之庆也。” 太宗又曰:“ 化及与玄 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皆反,其故何也?” 岑文本对曰:“ 君子乃能怀德荷恩,玄感、化及之 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 太宗曰:“ 然。” 择官第七 贞观元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 致治之本,惟在于审。量才授职,务省官员。故《书》称:‘ 任 官惟贤才。’ 又云:‘ 官不必备,惟其人。’ 若得其善者,虽少亦足矣;其不善者,纵多亦奚为?古人 亦以官不得其才,比于画地作饼,不可食也。《诗》曰:‘ 谋夫孔多,是用不就。’ 又孔子曰:‘ 官事 不摄,焉得俭?’ 且‘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此皆载在经典,不能具道。当须更并省官员,使 得各当所任,则无为而治矣。卿宜详思此理,量定庶官员位。” 玄龄等由是所置文武总六百四十员。 太宗从之,因谓玄龄曰:“ 自此倘有乐工杂类,假使术逾侪辈者,只可特赐钱帛以赏其能,必不可超 授官爵,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遣诸衣冠以为耻累。” 贞观二年,太宗谓房玄龄、杜如晦曰:“ 公为仆射,当助朕忧劳,广开耳目,求访贤哲。比闻公 等听受辞讼,日有数百。此则读符牒不暇,安能助朕求贤哉?” 因敕尚书省,细碎务皆付左右丞, 惟冤滞大事合闻奏者,关于仆射。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 朕每夜恒思百姓间事,或至夜半不寐。惟恐都督、刺史堪养百姓以 否。故于屏风上录其姓名,坐卧恒看,在官如有善事,亦具列于名下。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 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 贞观二年,太宗谓右仆射封德彝曰:“ 致安之本,惟在得人。比来命卿举贤,未尝有所推荐。天 下事重,卿宜分朕忧劳,卿既不言,朕将安寄?” 对曰:“ 臣愚岂敢不尽情,但今未见有奇才异能。” 太宗曰:“ 前代明王使人如器,皆取士于当时,不借才于异代。岂得待梦傅说,逢吕尚,然后为政乎? 且何代无贤,但患遗而不知耳!” 德彝惭赧而退。 贞观三年,太宗谓吏部尚书杜如晦曰:“ 比见吏部择人,惟取其言词刀笔,不悉其景行。数年之 后,恶迹始彰,虽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如何可获善人?” 如晦对曰:“ 两汉取人,皆行著乡闾, 州郡贡之,然后入用,故当时号为多士。今每年选集,向数千人,厚貌饰词,不可知悉,选司但配 其阶品而已。铨简之理,实所未精,所以不能得才。” 太宗乃将依汉时法令,本州辟召,会功臣等将 行世封事,遂止。 贞观六年,太宗谓魏徵曰:“ 古人云,王者须为官择人,不可造次即用。朕今行一事,则为天下 所观;出一言,则为天下所听。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 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故知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 徵对曰:“ 知人之事,自古 为难,故考绩黜陟,察其善恶。今欲求人,必须审访其行。若知其善,然后用之,设令此人不能济 事,只是才力不及,不为大害。误用恶人,假令强干,为害极多。但乱世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 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曰:“ 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乐,惟在刺史、县令。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