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们,仁善的大爷们,可把我这条狗命一这条 一钱不值的狗命,开恩饶了, 愿天老爷保佑你们一保佑你们日后能步步升高!” 这样的,一丝一丝的,一条垂死的狗底绝望的哀号, 终不能,终不能使匪们放下他们底快刀。 举起来,举起来,高高地举起来, 呀1这无数亮晃晃的利刀1 砍下去,砍下去,狠命地砍下去, 呀!那一块血肉的身体! 刀上涂满了腥红的血, 地上染满了腥红的血, 手上溅满了腥红的血, 下面一定还有,但是并不曾写出来,他又翻起第一张看, 题目是《无边的黑暗中一个灵魂底呻吟》。题目下面歪歪斜斜 地署着一个人底名字,“杜大心”。他也就不去看前面的几段 了。 “杜大心”这个名字在李冷并不是陌生的,他看见过几次。 他记起来杜大心就是在《春潮季刊》上发表《撒旦底胜利》长诗 的诗人。那青年就是杜大心!他底惶惑马上消失了。他自以 为了解那青年,但是他心里反而有些难过了。他放下诗稿,对 16 年
着布满了灰尘的玻璃窗发愣。 那青年在末上咳了一声嗽,把李冷从沉思中唤醒了。他 听见那青年坐起来,他便转过身子。那青年底受苦的脸又突 然现在他底眼前。眼角上还留着泪珠,呼吸急促,青白色的脸 上有几处红色的迹印。 他想和他谈话,但骤然间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他又 感到惶恐了。惶恐中,他毕竟吐出了几个字:“你就是杜大心 先生吗?” “是,”这便是那青年底短短的答语。 他们便开始谈起话来
第二章梦景与现实 时间虽不算早,但在上海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过康佛路并 不是热闹的街道,康益里更是很清静的弄堂,所以睡在床上的 杜大心这时候就不曾听见人声了。 然而人声之有无,这晚上在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 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白天的惨象便出现在他底眼前。那挺直 的、僵硬的、污秽的身躯,和那血淋淋的、被轧碎了的头总摆脱 不开,他只得在黑暗中圆睁着眼,看着那无边的黑暗。他想看 透它,看出它底尽头处,却总看不出它底边界来。这小小的房 间底墙壁,以及房中的家具都不见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在 一个黑暗的无垠的大荒原中,而且现在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 生人。他感到无限的恐怖,他想明白这里究竞是黑暗中的哪 一点,但他终于分辨不出来。到处都是一样的黑暗,好象是一 无所有。眼睛连一点用处也没有了。他便用手摸足触,很惊 奇地发见到处都是栏栅,到处都是冷的,硬的,石头和木头一 般的东西。他努力挣扎,想在这无形的栏栅中找一条出路。 他再用手摸,这里是墙壁,那里是栏栅,这里又是木块。他才明 白自己并不是在无边的荒原中,只是在一个狭小的囚笼里面。 他又觉得这囚笼愈缩愈小,他底呼吸也愈急促了。什么软软 18
的、沉重的东西压着他。他拼命挣扎,出了汗,喘着气,嘶声叫 道:“放我出去!”这声音好象也冲不出囚笼,退回来,撞在墙 壁上,碎了,碎成一丝一丝,在他底耳边无力地飘荡着。他绝 望了。 忽然他好象在什么地方看见一线微光,这鼓舞起他底勇 气。他便聚精会神地去找寻那一线光明。他终于找到了。他 明白这是从他底母亲底照片上射出来的。这样一想,好象母 亲底双眼射出了更强烈的光芒。这光芒不久就照透屋子里的 黑暗,射进了他底心。霎时间这屋子又成了光明的一片。他 底心得到短时间的宁静,便安静地闭着眼晴睡去。 过了一些时候,他忽然又醒起来,睁开眼睛向周围一看, 好象听见下面门响,又听见脚步声和谈话声。房东夫妇回来 了。楼下的一切举动,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听见他们拴上 门,又走进楼下后房,开了锁,扭开电灯,然后又听见移动家具 声,他们底谈笑声,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听不清楚的私语。 似乎他们上床睡觉了。 忽然年青女人底带笑的、动情的声音响起来:“我要打你 两记耳光!”男人也在笑着说话,但听不清楚。女人也笑了。 床上发出响声。“我要打你两记耳光!.让我轻轻打罢。”还 是女人底声音。“不行.不要吵,会把小孩吵醒了。”这是男 人底话。床上起了一阵骚动,似乎女人要打男人,男人在躲 避。男人用铺盖压倒了女人,女人从铺盖下发出笑骂声来。 “塔”的一声,男人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子。女人 19
也跳下床笑骂道:“看你跑到哪里去!” 在静寂的夜里,耳朵倒有类似眼睛的功用,楼下的一切, 他好象看得异常清楚。 女人抓男人,但没有抓住,扑咚一声跌倒在地上了。男人 在笑。女人起初不响,但忽然开始哭了。男人笑着过去拉她, 一面说:“何苦来?.跌伤没有?” :女人不答话,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她一面跟男人挣扎,一 面哭骂:“你这狠心短命的!.你这杀千刀的1.你天天欺 负我。” 显然男人放松了手让她在地板上滚。他底声音也变了, 不再是笑声,“你说,哪个欺负你?.你自已跌倒的1” “你不跑下床,我怎么会跌倒?”女人大声哭骂道。男人不 开口了。 忽然女人跳起来向男人身上扑过去,·只听见男人接连地 说,“你要怎样?你要怎样?”“拍!”“拍!”男人底脸上似乎挨了 两下打。两下很清跪的声音1 “够了.够了,”男人说,似乎竭力自卫。 “我要把你打个痛快!”虽然还是哭骂,但已经是带着得胜 后的满足的音调了。接着又是“拍”的一声。 ,“你还要打?”男人也开始骂起来。“好.你蛮不讲理! .滚罢!”咕咚一声,分明是男人把女人推下床了。 :.“你打我!你这杀千刀的,.你这短命的1.你打 我!”哭骂声里没有方才的满足的音调了。手打着地板,脚踢 着男人。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