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过这种恋望。然则何以会得在第一天结义的哥哥家里,初见了 嫂子一面,就生着这样不经的妄念呢?这又岂不是很可卑的吗? 对于自己的谴责,就是要先鞠问这是不是很可卑的呢? 觉醒了之后又自悔自艾着的石秀,这样地一层一层的思索着。 终于在这样的自已检讨之下发生了疑问。看见了一个美妇人而生 了痴恋,这是不是可卑的呢?当然不算得什么可卑的。但看见了 义兄的美妇人而生痴恋,这却是可卑的事了。这是因为这个妇人 是已经属于了义兄的,而凡是义兄的东西,做义弟的是不能有据为 已有的希望的。这样说来,当初索性没有和杨雄结义,则如果偶然 见着了这样的美妇人,倒不妨设法结一重因缘的。于是,石秀又后 悔着早该跟戴宗杨林两人上梁去的。但是,一土梁山恐怕又未 必会看见这样美艳的妇人了。从这方面说来,事情倒好像也是安 排就了的。这里,是一点也不容许石秀有措手之余裕的。然则,现 在既已知道了这是杨雄所有的美妇人之后,不存什么别的奢望,面 徒然像回忆一弯彩虹似的生着些放诞的妄想,或者也是可以被允 许的吧,或者未必便是什么大不了的可卑的事件吧。 这样地宽慰着自己的石秀,终子把新生的苦闷的纠纷暂时解 决了。但是,在这样的解决之中,他觉到牺牲得太大了。允许自己 尽量的耽于对潘巧云的妄想,而禁抑着这个热情的奔泻,石秀自己 也未尝不觉到,这是一重危险。但为了自己的小心,守礼,和谨伤, 便不得不用最强的自制力执行了这样的决断。 二 次日,石秀一觉醒来,听听窗外已是鸟声琐碎,日影扶苏,虽然 还不免有些疲倦,只因为是在别人家里,客客气气的不好放肆,便 赶紧起身,穿着停当,把房门开了。外面早已有一个丫环伺候着, 89 China
见石秀起来,她就走进房来,把桌上的灯繁收过。石秀觉得没有话 说,只跟看着那个丫环的行动。那丫环起先是嘿嘿地低着头进房 来,待到一手掌着灯擎,不觉自顾自的微笑着,石秀看在眼里,心中 纳罕。便问; “喂,敢是有什么好笑的事看见了么?” 那丫环抬起头来对石秀瞅了一眼,当下石秀不觉又吃一惊。 心想杨节级哥哥倒有这们福气,有了个艳妻不算,还养着这样一个 美婢。你看她微红的俏脸儿,左唇边安着不大不小、不浓不淡的- 点美人痣,鬓发蓬松,而不觉得乱,眼睛直瞅着你,好像要从她的 柔薄的嘴唇里说出什么密恋的或狠毒的话来似的,又何尝有一丝 一毫地方像一个丫环呢。眩惑着的石秀正在这样沉思着,忽然看 见她说: “爷好像昨儿晚上害怕了,没有熄得火睡。” 神志不属的石秀随嘴回答道: “唔,没有害怕,睡觉得早,忘掉了吹火。” 直到那丫环拿了灯檠走出去了好一会儿,石秀还呆呆的站在 衣桁边。刚才不是形容过这时的石秀是神志不属似的吗?石秀究 竟怎样想着呢,难道看见了这样美艳的丫环,石秀又抑制不住自己 的热情之挑诱了鸭?还是因为这个丫环而又被唤起了昨夜的对于 潘巧云的不义的思绪呢?.不是,都不是!石秀意识很清楚,既 然对于潘巧云的态度是已经过了一番郑重的考虑而决定了,则当 然对于潘巧云的丫环同样的不使有什么妄念,因为这也对于杨雄 是很不义的事。然则,倘若要问,这时候的石秀受了怎样的感想而 神志不属着的呢?这个,是可以很简单地阐明了的:原来石秀的感 情,在与这个美艳的丫环照面的一刹那顷,是与其说是迷眩,不如 说是恐怖,更为恰当些。虽然,明知潘巧云是潘巧云,而丫环是丫 环,显然地她们两个人,在容貌和身分两方面,都有着判别,但石秀 90 china
却恍惚觉得这个丫环就是潘巧云自已了。潘巧云就是这个丫环, 这个丫环就是潘巧云;而不管她是丫环欤,潘巧云欤,又同时地在 石秀的异常的视觉中被决断为剧毒和恐怖的原素了。通常说着 “最毒妇人心”这等成语的,大都是曾经受到过妇人的灾祸的衰朽 的男子,而石秀是从来连得与妇人的交际都不曾有过,决没有把妇 人认为恶毒的可能。然则说是因为石秀看出来的潘巧云和丫环的 容貌,都是很奸刁,很凶恶的缘故么?这也不是。石秀所看见的潘 巧云和那丫环,正如我们所看见的一样,是在蓟州城里不容易找得 到的两个年龄相差十一岁的美女子。这样讲起来,说石秀所感到 的感情是恐怖的话,是应当怎样解释的呢?这是仍旧应当从石秀 所看见的她们俩的美艳中去求解答的。原来石秀好像在一刹那间 觉得所有的美艳都就是恐怖雪亮的钢刀,寒光射眼,是美艳的,杀 一个人,血花四溅,是美艳的,但同时也就得被称为恐怖;在黑夜中 焚烧着宫室或大树林的火焰,是美艳的,但同时也就是恐怖,酰酒 泛着婚红的颜色,饮了之后,醉眼酡然,使人歌舞弹唱,何尝不是很 美艳的,但其结果也得说是一个恐怖。怀着这祥的概念,石秀所以 先迷眩于潘巧云和那丫环,而同时又呆呆地预感着未见的恐怖,而 颇觉得有“住在这样的门户里,恐怕不是什么福气罢”的感想。 呆气地立在衣桁边的石秀,刚想移步,忽听得外面杨雄的声 音: “大嫂,石秀叔叔快要起来,你也得替他安排好一套衣服巾愤, 让他好换。停会儿再着人到街上石叔叔住过的客店里,把石叔叔 的行李包裹拿了来。干万不要忘了。 接着院子里一阵脚步响,石秀晓得是杨雄出去到宜府里画卯 去了。稍停了一会,石秀一个人在房里直觉得闲的慌,心想如果天 天这样的住在杨雄家里没事做,杨雄又每天要去承应宜府,不闷 死,也得要闲死,这却应当想个计较才是,这样思索着,不觉的踱了 91 China
出来。刚走到院子里,恰巧杨雄的妻子潘巧云,身后跟者那丫环, 捧着一堆衣服,打上房里出来。那妇人眼快,一看见石秀,便陪着 笑脸迎上来: “叔叔起来得恁地早,昨夜安歌得晚了,何不多睡一聰?刚才 大哥吩附了替叔叔安排衣服,正要拿来给叔叔更换哩。” 石秀抬头一看,只见她又换了一身衣服。是一袭满地竹技纹 的水红夹衫,束着一副亮蓝丝绦,腰边佩着一双古玉,走路时叮叮 当当的直啊,好像闪动着万个琅开。鬓脚边斜插着一枝珠凤。衣 服好像比昨天的紧小一些,所以胸前浮起着的曲线似乎格外勾画 得清楚了。当着这样的巧笑倩兮的艳色,虽说胸中早已有了定见, 石秀也不禁脸上微红,一时有些不知怎样回答才是的失措了。 而潘巧云是早已看出了石秀是怎样地窘困着了。不等他想出 回答的话,便半回身地对着那丫环说: “迎儿,你自去把这些衣裳放在石爷房里。” 石秀正待谦让,迎儿早已捧着衣裳走向他房里去了,只剩了石 秀和潘巧云两个对立在屋檐下。石秀左思右想,委实想不出什么 话来应付潘巧云,只指望潘巧云快些进去,让自已好脱身出去。无 奈这美妇人却好像识得他的心理似的,偏不肯放松他。好妇人,看 着这样吃嫩的石秀,越发卖弄起风骚来。石秀眼看她把眉头-轩, 秋波.转,樱唇里又进出戛玉的声音: “叔叔好像怪气闷的,可不是?其实叔叔住在这里,也就和住 在自己家里一样,休要客气。倘气闷时,不妨到后园里去,那边小 屋里见放着家伙,可以随便练练把式。倘有什么使唤,就叫迎儿, 大哥每天价出外时多,在家时少,还要仰仗叔叔帮帮门户,叔叔干 万不要把我们当作外人看待,拘束起来,倒叫我们大哥得知了,说 我们服侍待的不至诚。” 石秀看着这露出了两排贝玉般的牙齿猜笑着,旋又将手中的 92 china
香罗帕抿着嘴唇的潘巧云,如中了酒似地昏弦着答道: “嫂嫂说哪里话来,俺石秀多承节级哥哥好意,收容在这里居 住,哪里还会气阿。俺石秀是个粗狂的人,不懂礼教,倘有什么不 到之处,还得嫂嫂照佛。倘有用到俺的地方,也请嫂嫂差遣.” 石秀话未说完,早见潘巧云伸出了右手的纤纤食指,指着石 秀,快要接触着石秀的面频,眼儿乜斜着,朗朗地笑着,说道: “却又来了,叔叔嘴说不会客气,却偏是恁地客气。以后休要 这样,叫奴家担受不起.” 被她这样说着,石秀益发窘急,一时却答不上话。这时,迎儿 已走了回来,站在潘巧云身旁。趁着潘巧云询问迎儿怎样将衣服 放在石爷房里的间隙,石秀才得有定一定神,把盥躇的仪态整顿一 下的余裕。对于这样殷勤的女主人,石秀的私心是甚为满意了。 石秀所得到的印象,潘巧云简直不仅是一个很美艳的女人,而且还 是一个很善于交际,很洒落,细密地说起来,又是对于自已很有好 感的女人了。对于女人,石秀虽然并不曾有过交际的经验,但自知 是决不至干禁受不住女人的谈笑而感觉到窘难的。所以,对于当 前的潘巧云,继续地显现了稚气的困恼者,这是为了什么呢?在石 秀,自己又何尝不明白,是为了一种秘密的羞惭。这种羞惭,就是 对于昨天晚上所曾费了许多抑制力而想定了的决断而发生的。自 从与潘巧云很接近地对立在屋檐下,为时虽然不过几分钟,而石秀 却好像经过了几小时似的,继续地感觉到自己的卑贱。但愈是感 得自己卑贱,却愈清晰地接受了潘巧云的明艳和爽朗。是的,这在 石秀自己,当时也不可思议地诧异着潘巧云的声音容貌何以竞会 得这样清晰地深印在官感中。还是他的官感已变成为异常的敏锐 了呢?·还是潘巧云的声音容貌已经像一个妖妇所有的那样远过于 真实了?这是谁也不能解释的。 这种不由自主的喜悦克服了石秀,虽然感到自己之单贱,虽然 93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