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民初对政党移植问题的争论 9 立，常基于个人或地区的因素，而非基于政纲，有朋党的色彩。① 前述各国，为当时政党制度的主要发展地区，国人的政党观 念，亦以这些地区为主要来源。清末民初，国人对东西洋各国的政 党制度及活动时有介绍，从事政治运动的人更试图把政党制度移 植到中国来。惟介绍和移植的人大都知识有限，不仅未尽了解西 方政党制度的精神和发展过程，而且没有注意到各国政党制度发 生差异的缘故，甚或忽视中国对政党制度的准备程度(readiness for borrowing)。可贵的是，在移植的过程中，对移植的问题有过激烈 的讨论，此不仅可以增进国人的政党观念，且对中国政党制度的建 立有影响力量。民国初年的政党组合，所以在混乱中尚有脉络可 寻，部分原因即由于此。 第二节 清末民初国人的政党观念 国人介绍西方政党制度，始于清末。当时中国虽为专制国家， 但已准备实行宪政，政党制度的移植颇有可能。国人对政党制度 的态度，初分为赞成与反对两派。反对派中有两类人物，一类对政 党制度无知，只看到政党制度的弊病，或以中国历史上的朋党比政 党，对政党政治抱着厌恶的态度，如1877年（光绪三年），留学法国 的马建忠曾上书直隶总督李鸿章云： 英之有君主，又有上下议院，似乎政皆出此矣；不知君主 徒事签押，上下议院徒托空谈，而政柄操之首相与二三枢密大 臣。遇有难事，则以议院为藉口。美之监国，由民自选，似乎 D Robert A.Scalapino,"Japan:Between Traditionalism and Democracy",Sigmund Neu- mann,ed.,Modern Political Parties,pp.307-318;Robert A.Scalapino,Democracy and the Party Movemaut in Prewar Japan (University of Califomia Press,1967),pp.152-243
10 民国初年的政党 公而无私矣；乃每逢选举之时，贿赂公行，更一监国，则更一番 人物。凡所官者，皆其党羽，欲望治得乎？法为民主之国，似 乎入官者不由世族矣；不知互为朋比，除智能杰出之士，如，点 耶(Thiers)诸君，苟非族类，而欲得一优差，补一美缺，戛戛乎 其难之。① 一类为革命党人，彼等非对政党制度无所认识，徒以立宪派以政党 号召于国内外，乃引起他们的反感，故当梁启超组政闻社时，《民 报》著论云：“政党者，摇唇鼓舌以政见上闻于朝，此其政闻社之由 来欤！”② 立宪派希望把政党制度移植到中国来。早在戊戌时代，梁启 超、唐才常、严复等人即曾假《时务报》、《湘学报》、《国闻报》等介绍 西方政党的性质和功能，对英、美等国的两党制度频为称颂。戊戌 政变后，梁启超鉴于国人以结党足以乱政，乃于《清议报》中著论， 力言政党为政治中不可缺少之物，或谓“文明之国，但闻有无国之 党，不闻有无党之国”；或谓“天下不能一日而无政，则天下不能一 日而无党”；其倾心政党制度的心情，溢于词表。在《新民丛报》时 代，梁启超不仅对欧美及日本的政党活动着意介绍，更屡次为文， 阐发两党政治的理论。③当其时，立宪派一面承戊戌时代结党立 会的传统，立保皇会、帝国宪政会、政闻社等团体，一面藉言论机关 传布政党观念，至武昌革命爆发前夕，国人对政党制度已有各种不 同的看法： 其一，政党之有无问题，约分为三派意见：（一）“政党不能有” 说，谓我国人民，素无政治思想，今时势危迫，少数人民虽已警觉， ① 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台北：文海出版社影印本），卷二，页6~7。 ② 揆郑，《哀政闻社员》，《民报》，二十三号(1908年8月10日出版)，页37。 ③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页35~41,46~55
第一章民初对政党移植问题的争论 11 其热心毅力，欲牺性于政治者，殆不可见。若大多数人民对宪政淡 漠，则欧洲政党制度，未必能移植于我国。（二)“政党不可有”说， 认为政党把持舆论，紊乱政治，非宪政所必需。（三）“政党为宪政 之子”之说，认为我国不立宪侧已，果其立宪，则不论何国，无不有 政党者。 其二，政党之目的问题，约有四种看法：（一）“对抗政府”说，谓 我国政府，政权重大，往往不顾奥论，行专制之旧习，政策纷乱，无 奋发之精神。将来国会成立，乌合之议员，涣散无力，决不足以限 制政府之权势，督促政府之进步，故必集合政党，以舆论为后援，与 政府对抗。（二)“政党政治”说，认为政党之目的，在实行政党政 治，以议会之多数党，组织内阁，以实施政党之政策。（三)“统一舆 论”说，谓政党之目的，在统一舆论，使党员弃其小异以就大同。 (四)“调查政务，研究政策，指导国民”说，认为一国之民，对国家之 政治，以利害关系之切，既不能置若罔闻，又以各有职业之故，势不 能以政治为生涯；而政治之状态纷繁，学理深邃，决不可以轻率鲁 莽之意见，妄谈国是，不得不赖热心之政治家考察之、讨论之，而以 利害之结果，指示一般国民，以为利者，则罗列其利之所在，使得从 而赞成之；以为害者，则备举其害之所极，使得从而反对之。 其三，政党之种类问题，约有三方面的意见：（一）“民吏两党” 说，认为中国向行专制，官吏之威权甚重，宪政施行以后，民气日 张，习于威福自恣之官吏，为拥护其固有之权势计，必出死力以争 之，而民间急进之土，欲促宪政之进行，决不能不排除其权势，于是 民吏凌轹，如日本议会之初期然。（二）“南北两党”说，认为中国南 北两方，气候风土，地势物产，迥然不同；其人情风俗、言语思想、品 性才能等，亦各具特长，而各异其倾向。故向来政治上，必分为南 北两党，各依其居住之地域，以结合团体，而争夺政权。（三）“保守 进步两党”说，认为政党以主义结合，非以感情结合，自主义上观
12 民国初年的政党 之，将来中国之政党，不外保守党与进步党二种。进步党之主义， 不惜牺牲国民之幸福，努力于政治之改革，与国家之振兴；保守党 之主义，则惜物力、重习惯，持稳健之方针，以改革政治，增进国 势。① 对于政党之组织问题，当时亦有讨论，或重党魁之选，或重党 纲之立。惟时立宪尚在预备时期；在专制政体下欲组织政党，实有 许多限制。故康有为盘桓国外，无法展其组织大党的意图；梁启超 据《国风报》，亦只能徒托空言，②不过，当时既有立宪运动和国会 请愿，谘议局和资政院又先后成立，士绅中不少对组党有兴趣者， 乃有宪友会、帝国宪政实进会、辛亥俱乐部等的出现：形体初备，而 清祚以终。 武昌革命爆发后，继以共和政体建立，清末久受压抑的民气得 以舒展，国人对于移植政党制度的努力亦乘此益进。不仅原有的 革命团体和立宪团体纷纷改为政党，国人之从事政治运动者，亦大 都列名党籍，或利用不党之名，三五结合，俯仰于诸党之间，③成 为政界最触目的现象。1912年8月，名记者黄远庸有论云： 今者党之问题，可谓披靡全国矣，一般之贤愚不肖，既尽 驱率入于此围幕之中，旗帜分张，天地异色。又有一群矫异自 好或无意识之徒，以超然为美名，以党为大恶，相戒以勿争党 见为爱国。党人之视己党，则神圣之，其互相视，则仇雠之；无 党人之视党也，则蟊贼之。攘往熙来于通衢大道之中，指天画 地于密室之内，目有视视党，耳有闻闻党，手有指指党。既已 聚千奇百怪之人而相率为党，遂即铸成千奇百怪之党，蔓延于 ① 杜亚泉，《政党论》，《东方杂志》，八卷一号（宣统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出版）。 ② 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页65~67。 ③ 朴庵，《贵不党者》，上海：《中华民报》，民国元年十月一日
第一章民初对政党移植问题的争论 13 国中，乃复演为千奇百怪之崇拜政党论，或毁谤政党论，以相 攻于一偶。于是乃有党与党之争，有党与非党之争，更有一党 之中一部分与一部分之争。① 此种混乱情形，为中国未有之现象。究其原因，不外三点：其 一，中国向为专制国家，自古未尝有国会，亦未尝有政党，清末虽有 短时期的尝试，但推行不广。一般人对政党缺乏了解，惟知共和既 建，人人可以为党，于是此伏彼起，趋之若鹜。诚如《国民月刊》编 者邵元冲所说：“吾国自改共和政治以来，其所号称为政党者总总 林林，相比而立；然考其党纲，询其实义，率皆漠然未能明了。”② 其二，朋党斗争为中国的政治传统之一，在专制时代，君主禁之，其 争常受限制；既改共和，凡人皆可树党，党争乃烈。朋党之争主要 起于君子小人之争、门第之争、地域之争、学术之争、政策之争和意 气之争；③民初的党争，以地域之争、政策之争和意气之争为主， 其最惹人非议者为意气之争。明末东林党与内阁相争，“内阁所 是，外论必以为非；内阁所非，外论必以为是”。④民初政党，亦常 为“意气所激，往往举天下万事，而悉纳之于党争范围之中”⑤大 率以一党权利为前提，而置国家大局于不顾。甲党之所是，乙党必 以为非；乙党之所非，甲党必以为是。©如共和党骂同盟会大言欺 人，负功骄恣；同盟会骂共和党亡国大夫，保皇余孽。⑦一人人某 ①1 黄远庸，《俦党论》，《远生遗著》（台北，1962年影印本），卷一，页209~210。 ② 邵元冲，《政党泛论》，《国民月刊》，一卷一号（上海：国民党交通部发行，民国二 年五月)。 ③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页12~14。 ④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台北，1967年影印本），页56，引《明儒学案》， 卷八十五。 ⑤《政党与选举》，北京：《民国报》，民国二年一月七日。 ⑥ 《国事维持会宜言书》，《独立周报》，二年七号（民国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出版）。 ⑦ 《顾兆雄来稿》，《国民杂志》，第一年三号（东京，民国二年六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