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即放口内,不觉点头道“这草一股清香,倒也好吃。请问九公,他叫甚么名号?以后俺若游山饿时, 好把他来充饥。”唐敖道:小弟闻得海外鹊山有草,青花如韭,名′祝余′,可以疗饥,大约就是此 物了?″多九公连连点头,于是又朝前走。林之洋道好奇怪!果真饱了!这草有这好处,俺要多 找两担,放在船上,如遇缺粮,把他充饥,比当年妹夫所传辟谷方子,岂不省事?″多九公道:此 草海外甚少,何能找得许多。况一经离土其叶即枯,若要充饥,必须嫰茎,枯即无用了。 只见唐敖忽在路旁折了一枝青草,其叶如松,青翠异常。叶上生著—子,大如芥子。把子取下 手执青草道舅兄才吃祝余,小弟只好以此奉陪了。”说罢吃人腹内。又把那个芥子,放在掌中, 吹气一口,登时从那子中生出一枝青草也如松叶.约长一尺;再吹一口,又长一尺;一连吹气三口 共有三尺之长。放在口边。随又吃了。林之洋笑道ξ妹夫要这样嘴嚼,只怕这里青草都被你吃尽哩。 这芥子忽变青草这是甚故?”多九公道“此是’蹑空草’,又名掌中芥。取子放在掌中,一吹长一 尺,再吹又长一尺,至三尺止。人若吃了,能立空中,所以叫作蹑空草。林之洋道:有这好处 俺也吃他几枝,久后回家,倘房上有贼,俺撺空捉他,岂不省事?”于是各处寻了多时,并无踪影。 多九公道:林兄不必找了。此草不吹不生,这空山内有谁吹气栽他?刚才唐兄所吃的,大约此子因 鸟雀啄食,受了呼吸之气,因此落地而生,并非常见之物,你却从何寻找?老夫在海外多年,今日 也是初次才见,若非唐兄吹他,老夫还不知就是蹑空草哩。”林之洋道吃了这草,就能站在空中, 俺想这话到底古怪。要求妹夫试试,果能平空站住,俺才信哩。”唐敖道〃此草才吃未久,如何就 有效验。——也罢,小弟权且试试。”随即将身一纵,就如飞舞一般,撺将上去,离地约有五六丈。 果然两脚登空,犹如脚踏实地,将身立住,动也不动。林之洋拍手笑道ξ妹夫如今竟是平步青云 了。果真吃了这草就能撺空,倒也好顽。妹夫何不再走几步?若走的灵便,将来行路,你就空中行 走,两脚并不沾土,岂不省些鞋袜?”唐敖听了,果真就要空中行走,谁知方才举足,随即坠下。 林之洋道恰好那边有颗枣树,上面有几个大枣,妺夫既会撺高,为甚不去摘他几个?解解口渴 也是好的。”都至树下仔细一看,并非枣树。多九公道”此果名咄刀味核′,其味全无定准,随刀 而变,所以叫作刀味核。有人吃了,可成地仙。我们今日如得此核,即不能成仙,也可延年益寿。 无如此核生在树梢,其高十数丈,唐兄纵会撺高,相去甚远,何能到手?″林之洋道“妹夫只管撺 去,设或够著,也不可定。”唐敖道:小弟撺空离地不过五六丈,此树高不可攀,何能摘他?这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林之洋听了,那肯甘心,因低头忖了一忖,不觉喜道“俺才想个主意 妹夫撺在空中,略停片时,随又朝上一撺,就如登梯一般,慢慢撺去,不怕这核不到手。〃唐敖听了 仍是不肯。无奈林之洋再三催逼,唐敖只得将身一纵,撺在空中。停了片刻,静气宁神,将身立定 复又用力朝上一撺,只觉身如蝉翼,悠悠扬扬,飘飘荡荡,登时间不知不觉,倒象断线风筝一般 落了下来。林之洋顿足道妹夫怎么不朝上撺倒朝下坠?这是甚意?”唐敖道:小弟刚才明明朝 上撺去,谁知并不由我作主,何尝是我有意落下。”多九公笑道“你在空中要朝上撺,两脚势必用 力,又非脚踏实地,焉有不坠?若依林兄所说,慢慢一层一层撺去,倘撺千百遍,岂不撺上天么? 安有此理 唐敖道”此时忽觉一阵清香,莫非此核还有香味么?”多九公道!这股香气,细细闻去,倒 象别处随风刮来。我们何不顺著香味,各处看看?″大家于是分路找寻。唐敖穿过树林,走过峭壁, 各处探望。只见路旁石缝內生岀一枝红草约长二尺,赤若涂朱,甚觉可爱。端详多时,猛然想起 服食方内言:朱草′状如小桑,茎似珊瑚,汁流如血;以金玉投之,立刻如泥。—投金名叶金 浆′,投玉名叫玉浆′。——人若服了,皆能入圣超凡。且喜多、林二人俱未同来,今我得遇仙草, 可谓有缘。奈身边并无金器,这劫怎好? 因想了一想头巾上有个小小玉牌,何不试试? 想罢,取下玉牌,把朱草从根折断,齐放掌中,连揉带搓,果然玉已成泥,其色甚红。随即放人口 内,只觉芳馨透脑。 方才吃完,陡然精神百倍。不觉喜道:朱草才吃未久,就觉神清气爽,可见仙家之物,果非小 可。此后如能断谷,其余别的工夫更好做了。今日吃了许多仙品,不知膂力可能加增?”只见路旁 有一残碑,倒在地下,约有五七百斤。随即走进,弯下腰去,毫不费力,轻轻用手捧起,借著蹑空
镜花缘 16 即放口内,不觉点头道:“ 这草一股清香,倒也好吃。请问九公,他叫甚么名号?以后俺若游山饿时, 好把他来充饥。” 唐敖道:“ 小弟闻得海外鹊山有草,青花如韭,名‘ 祝余’ ,可以疗饥,大约就是此 物了?” 多九公连连点头,于是又朝前走。林之洋道:“ 好奇怪!果真饱了!这草有这好处,俺要多 找两担,放在船上,如遇缺粮,把他充饥,比当年妹夫所传辟谷方子,岂不省事?” 多九公道:“ 此 草海外甚少,何能找得许多。况一经离土其叶即枯,若要充饥,必须嫩茎,枯即无用了。” 只见唐敖忽在路旁折了一枝青草,其叶如松,青翠异常。叶上生著—子,大如芥子。把子取下, 手执青草道:“ 舅兄才吃祝余,小弟只好以此奉陪了。” 说罢吃人腹内。又把那个芥子,放在掌中, 吹气一口,登时从那子中生出一枝青草也如松叶.约长一尺;再吹一口,又长一尺;一连吹气三口, 共有三尺之长。放在口边。随又吃了。林之洋笑道:“ 妹夫要这样嘴嚼,只怕这里青草都被你吃尽哩。 这芥子忽变青草这是甚故?” 多九公道:“ 此是‘ 蹑空草’ ,又名掌中芥。取子放在掌中,一吹长一 尺,再吹又长一尺,至三尺止。人若吃了,能立空中,所以叫作‘ 蹑空草’ 。林之洋道:“ 有这好处, 俺也吃他几枝,久后回家,倘房上有贼,俺撺空捉他,岂不省事?” 于是各处寻了多时,并无踪影。 多九公道:“ 林兄不必找了。此草不吹不生,这空山内有谁吹气栽他?刚才唐兄所吃的,大约此子因 鸟雀啄食,受了呼吸之气,因此落地而生,并非常见之物,你却从何寻找?老夫在海外多年,今日 也是初次才见,若非唐兄吹他,老夫还不知就是蹑空草哩。” 林之洋道:“ 吃了这草,就能站在空中, 俺想这话到底古怪。要求妹夫试试,果能平空站住,俺才信哩。” 唐敖道;“ 此草才吃未久,如何就 有效验。——也罢,小弟权且试试。” 随即将身一纵,就如飞舞一般,撺将上去,离地约有五六丈。 果然两脚登空,犹如脚踏实地,将身立住,动也不动。林之洋拍手笑道:“ 妹夫如今竟是‘ 平步青云’ 了。果真吃了这草就能撺空,倒也好顽。妹夫何不再走几步?若走的灵便,将来行路,你就空中行 走,两脚并不沾土,岂不省些鞋袜?” 唐敖听了,果真就要空中行走,谁知方才举足,随即坠下。 林之洋道:“ 恰好那边有颗枣树,上面有几个大枣,妹夫既会撺高,为甚不去摘他几个?解解口渴, 也是好的。” 都至树下仔细一看,并非枣树。多九公道:“ 此果名叫‘ 刀味核’ ,其味全无定准,随刀 而变,所以叫作‘ 刀味核’ 。有人吃了,可成地仙。我们今日如得此核,即不能成仙,也可延年益寿。 无如此核生在树梢,其高十数丈,唐兄纵会撺高,相去甚远,何能到手?” 林之洋道:“ 妹夫只管撺 去,设或够著,也不可定。” 唐敖道:“ 小弟撺空离地不过五六丈,此树高不可攀,何能摘他?这是 ‘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了。” 林之洋听了,那肯甘心,因低头忖了一忖,不觉喜道:“ 俺才想个主意, 妹夫撺在空中,略停片时,随又朝上一撺,就如登梯一般,慢慢撺去,不怕这核不到手。” 唐敖听了, 仍是不肯。无奈林之洋再三催逼,唐敖只得将身一纵,撺在空中。停了片刻,静气宁神,将身立定, 复又用力朝上一撺,只觉身如蝉翼,悠悠扬扬,飘飘荡荡,登时间不知不觉,倒象断线风筝一般, 落了下来。林之洋顿足道:“ 妹夫怎么不朝上撺倒朝下坠?这是甚意?” 唐敖道:“ 小弟刚才明明朝 上撺去,谁知并不由我作主,何尝是我有意落下。” 多九公笑道:“ 你在空中要朝上撺,两脚势必用 力,又非脚踏实地,焉有不坠?若依林兄所说,慢慢一层一层撺去,倘撺千百遍,岂不撺上天么? 安有此理!” 唐敖道:“ 此时忽觉一阵清香,莫非此核还有香味么?” 多九公道:“ 这股香气,细细闻去,倒 象别处随风刮来。我们何不顺著香味,各处看看?” 大家于是分路找寻。唐敖穿过树林,走过峭壁, 各处探望。只见路旁石缝内生出一枝红草约长二尺,赤若涂朱,甚觉可爱。端详多时,猛然想起: “ 服食方内言:‘ 朱草’ 状如小桑,茎似珊瑚,汁流如血;以金玉投之,立刻如泥。——投金名叫‘ 金 浆’ ,投玉名叫‘ 玉浆’ 。——人若服了,皆能入圣超凡。且喜多、林二人俱未同来,今我得遇仙草, 可谓有缘。奈身边并无金器,这劫怎好?… … ” 因想了一想:“ 头巾上有个小小玉牌,何不试试?” 想罢,取下玉牌,把朱草从根折断,齐放掌中,连揉带搓,果然玉已成泥,其色甚红。随即放人口 内,只觉芳馨透脑。 方才吃完,陡然精神百倍。不觉喜道:“ 朱草才吃未久,就觉神清气爽,可见仙家之物,果非小 可。此后如能断谷,其余别的工夫更好做了。今日吃了许多仙品,不知膂力可能加增?” 只见路旁 有一残碑,倒在地下,约有五七百斤。随即走进,弯下腰去,毫不费力,轻轻用手捧起,借著蹑空
镜花缘 草之术,乘势将身一纵,撺在空中,略停片刻,慢慢落下。走了两步,将碑放下道ξ此时服了朱草, 只觉耳聪目明,谁知回想幼年所读经书,不但丝毫不忘,就是平时所作诗文,也都如在目前。不意 朱草竟有如许妙处『只见多九公携著林之洋走来道唐兄忽然满口通红,是何缘故?″唐敖道 ″不瞒九公说,小弟才得一枝朱草,却又有偏二位吃了。”林之洋道!妹夫吃他有甚好处?″多九 公道“此草乃天地精华凝结而生,人若服了,有根基的,即可了道成仙。老夫向在海外,虽然留心 无如从未一见。今日又被唐兄遇著,真是天缘凑巧。将来优游世外,名列仙班,已可概见。那知这 阵香气,却成就了唐兄一段仙缘『林之洋道“妹夫不久就要成仙,为甚忽然愁眉苦脸?难道舍不 得家乡,怕做神仙么?”唐敖道!小弟吃了朱草,此时只觉腹痛,不知何故。” 话言未了,只听腹中响了一阵,登时浊气下降,微微有声。林之洋用手掩鼻道!好了!这草把 妹夫浊气赶出,身上想必畅快?不知腹中可觉空疏?旧日所作诗文可还依旧在腹么?”唐敖低头想 了一想,口中只说”奇怪"。因向多九公道:小弟起初吃了朱草,细想幼年所作诗文,明明全都记 得。不意此刻腹痛之后,再想旧作,十分中不过记得一分,其余九分再也想不出。不解何意?”多 九公道:却也奇怪。”林之洋道:这事有甚奇怪!据俺看来,妺夫想不岀的那九分,就是刚才那股 浊气,朱草嫌他有些气味,把他赶出。他已露出本相,钻入俺的鼻内,你却那里寻他?其余一分 并无气味,朱草容他在内,如今好好在你腹中,自然一想就有了。——俺只记挂妹夫中探花那本卷 子,不如朱草可肯留点情儿?——妹夫平日所作窗稿,将来如要发刻,据俺主意,不须托人去选, 就把今日想不出的那九分全都删去,只刻想得出的那一分,包你必是好的。若不论好歹,一概发刻, 在你自己刻的是诗,那知朱草却大为不然。可惜这草甚少,若带些回去给人吃了,岂不省些刻工? 朱草有这好处,九公为甚不吃两枝?难道你无窗稿要刻么?″多九公笑道:老夫虽有窗稿要刻,但 恐赶岀浊气,只怕连一分还想不出哩。林兄为何不吃两枝,赶赶浊气?”林之洋道俺又不剡酒 经’,又不剡食谱′,吃他作甚?″唐敖道:此话怎讲?林之洋道:俺这肚腹不过是酒囊饭袋 若要刻书,无非酒经食谱,何能比得二位。怪不得妹夫最好游山玩水,今日俺见这些奇禽怪兽,异 草仙花,果然解闷。”多九公道林兄刚说果然,巧巧竟有′果然来了。”只见山坡上有个异兽 形象如猿,浑身白毛,上有许多黑文,其体不过四尺,后面一条长尾,由身子盘至顶上,还长 二尺有余。毛长而细,颊下许多黑髯。——守著一个死兽在那里恸哭。林之洋道!看这模样,竟象 个络腮胡子。不知为甚这样啼哭?难道他就叫作果然’么?″多九公道:此兽就是′果然 又名′然兽'。其性最义,最爱其类。猎户取皮作褥,货卖获利。往往捉住一个打死放在山坡,如有 路过之然,一经看见,即守住啼哭,任人捉获,并不逃窜。此时在那里守着死然恸哭,想来又是猎 户下的[某鸟]子。少刻猎户看见,毫不费力,就捉住了。 忽见山上起一阵大风,刮的树木刷刷乱响。三人见风来的古怪,慌忙躲入树林。风头过去,有 只斑毛大虫,从空撺了下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诛大虫佳人施药箭搏奇鸟壮士奋空拳 话说三人躲入树林。风头过去,有只斑毛大虫,从高峰撺至果然面前。果然一见,吓的虽然发 抖,还是守着死然不肯远离。那大虫撺下,如山崩地裂一般,吼了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把死然咬 住。只见山坡旁隐隐约约,倒象撺岀一箭,直向大虫面上射去。大虫著箭,口中落下死然,大吼- 声,将身纵起,离地数丈,随即落下,四脚朝天。眼中插著一箭,竟自不动。多九公喝彩道:真好 神箭!果然′见血封喉'!唐敖道"此话怎讲?″多九公道"此箭乃猎户放的药箭,系用毒草所 制。凡猛兽著了此箭,任他凶勇,登时血脉凝结,气嗓紧闭,所以叫见血封喉'。但虎皮甚厚,箭 最难入,这人把箭从虎目射入,因此药性行的更快。若非本领高强,何能有此神箭!不意此处竟有 如此能人!少刻出来,倒要会他一会。 忽见山旁又走出一只小虎,行至山坡,把虎皮揭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身穿白布箭衣,头上 束著白布渔婆巾,臂上跨著一张雕弓。走至大虫跟前,腰中取岀利刃,把大虫胸膛剖开,取出血淋
镜花缘 17 草之术,乘势将身一纵,撺在空中,略停片刻,慢慢落下。走了两步,将碑放下道:“ 此时服了朱草, 只觉耳聪目明,谁知回想幼年所读经书,不但丝毫不忘,就是平时所作诗文,也都如在目前。不意 朱草竟有如许妙处!” 只见多九公携著林之洋走来道:“ 唐兄忽然满口通红,是何缘故?” 唐敖道: “ 不瞒九公说,小弟才得一枝朱草,却又有偏二位吃了。” 林之洋道:“ 妹夫吃他有甚好处?” 多九 公道:“ 此草乃天地精华凝结而生,人若服了,有根基的,即可了道成仙。老夫向在海外,虽然留心, 无如从未一见。今日又被唐兄遇著,真是天缘凑巧。将来优游世外,名列仙班,已可概见。那知这 阵香气,却成就了唐兄一段仙缘!” 林之洋道:“ 妹夫不久就要成仙,为甚忽然愁眉苦脸?难道舍不 得家乡,怕做神仙么?” 唐敖道:“ 小弟吃了朱草,此时只觉腹痛,不知何故。” 话言未了,只听腹中响了一阵,登时浊气下降,微微有声。林之洋用手掩鼻道:“ 好了!这草把 妹夫浊气赶出,身上想必畅快?不知腹中可觉空疏?旧日所作诗文可还依旧在腹么?” 唐敖低头想 了一想,口中只说“ 奇怪” 。因向多九公道:“ 小弟起初吃了朱草,细想幼年所作诗文,明明全都记 得。不意此刻腹痛之后,再想旧作,十分中不过记得一分,其余九分再也想不出。不解何意?” 多 九公道:“ 却也奇怪。” 林之洋道:“ 这事有甚奇怪!据俺看来,妹夫想不出的那九分,就是刚才那股 浊气,朱草嫌他有些气味,把他赶出。他已露出本相,钻入俺的鼻内,你却那里寻他?其余一分, 并无气味,朱草容他在内,如今好好在你腹中,自然一想就有了。——俺只记挂妹夫中探花那本卷 子,不如朱草可肯留点情儿?——妹夫平日所作窗稿,将来如要发刻,据俺主意,不须托人去选, 就把今日想不出的那九分全都删去,只刻想得出的那一分,包你必是好的。若不论好歹,一概发刻, 在你自己刻的是诗,那知朱草却大为不然。可惜这草甚少,若带些回去给人吃了,岂不省些刻工? 朱草有这好处,九公为甚不吃两枝?难道你无窗稿要刻么?” 多九公笑道:“ 老夫虽有窗稿要刻,但 恐赶出浊气,只怕连一分还想不出哩。林兄为何不吃两枝,赶赶浊气?” 林之洋道:“ 俺又不刻‘ 酒 经’ ,又不刻‘ 食谱’ ,吃他作甚?” 唐敖道:“ 此话怎讲?林之洋道:“ 俺这肚腹不过是酒囊饭袋, 若要刻书,无非酒经食谱,何能比得二位。怪不得妹夫最好游山玩水,今日俺见这些奇禽怪兽,异 草仙花,果然解闷。” 多九公道:“ 林兄刚说果然,巧巧竟有‘ 果然’ 来了。” 只见山坡上有个异兽, ——形象如猿,浑身白毛,上有许多黑文,其体不过四尺,后面一条长尾,由身子盘至顶上,还长 二尺有余。毛长而细,颊下许多黑髯。——守著一个死兽在那里恸哭。林之洋道:“ 看这模样,竟象 一个络腮胡子。不知为甚这样啼哭?难道他就叫作‘ 果然’ 么?” 多九公道:“ 此兽就是‘ 果然’ , 又名‘ 然兽’ 。其性最义,最爱其类。猎户取皮作褥,货卖获利。往往捉住一个打死放在山坡,如有 路过之然,一经看见,即守住啼哭,任人捉获,并不逃窜。此时在那里守着死然恸哭,想来又是猎 户下的[某鸟]子。少刻猎户看见,毫不费力,就捉住了。” 忽见山上起一阵大风,刮的树木刷刷乱响。三人见风来的古怪,慌忙躲入树林。风头过去,有 只斑毛大虫,从空撺了下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 诛大虫佳人施药箭 搏奇鸟壮士奋空拳 话说三人躲入树林。风头过去,有只斑毛大虫,从高峰撺至果然面前。果然一见,吓的虽然发 抖,还是守着死然不肯远离。那大虫撺下,如山崩地裂一般,吼了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把死然咬 住。只见山坡旁隐隐约约,倒象撺出一箭,直向大虫面上射去。大虫著箭,口中落下死然,大吼一 声,将身纵起,离地数丈,随即落下,四脚朝天。眼中插著一箭,竟自不动。多九公喝彩道:“ 真好 神箭!果然‘ 见血封喉’ !” 唐敖道:“ 此话怎讲?” 多九公道:“ 此箭乃猎户放的药箭,系用毒草所 制。凡猛兽著了此箭,任他凶勇,登时血脉凝结,气嗓紧闭,所以叫‘ 见血封喉’ 。但虎皮甚厚,箭 最难入,这人把箭从虎目射入,因此药性行的更快。若非本领高强,何能有此神箭!不意此处竟有 如此能人!少刻出来,倒要会他一会。 忽见山旁又走出一只小虎,行至山坡,把虎皮揭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身穿白布箭衣,头上 束著白布渔婆巾,臂上跨著一张雕弓。走至大虫跟前,腰中取出利刃,把大虫胸膛剖开,取出血淋
镜花缘 淋斗大一颗心,提在手中。收了利刃,卷了虎皮,走下山来。林之洋道:原来是个女猎户。这样小 年纪,竟有恁般胆量,俺且吓他一吓。”说罢,举起火绳,迎著女子放了一声空枪。那女子叫道ξ我 非歹人,诸位暂停贵手,婢子有话告禀。”登时下来万福道:请教三位长者上姓?从何至此?”唐 敖道他二人一位姓多,一位姓林者;老夫姓唐。都从中原来。”女子道:岭南有位姓唐的,号叫 以亭,可是长者一家?”唐敖道以亭就是贱字。不如何以得知?”女子听了,慌忙下拜道“原 来唐伯伯在此。侄女不知,望求恕罪。”唐敖还礼道请问小姐尊姓?为何如此称呼?府上还有何 人?适才取了虎心有何用处?″女子道!侄女天朝人氏,姓骆名红蕖。父亲曾任长安主簿,后降临 海丞,因同敬业伯伯获罪,不知去向。官差缉捕家属,母亲无处存身,同祖父带了侄女,逃至海外, 在此古庙中敷衍度日。此山向无人烟,尽可藏身。不意去年大虫赶逐野兽,将住房压倒,母亲肢体 折伤,疼痛而死。侄女立誓杀尽此山之虎,替母报仇。适用药箭射伤大虫,取了虎心,正要回去祭 母,不想得遇伯伯。侄女常闻祖父说伯伯与父亲向来结拜,所以才敢如此相称。 唐敖叹道:原来你是宾王兄弟之女。幸逃海外,未遭毒手。不知老伯现在何处?身体可安?望 侄女带去一见。”骆红蕖道!祖父现在前面庙內。伯伯既要前去,侄女在前引路。”说罢,四人走不 多时,来至庙前,上写”莲花庵”三字。四面墙壁俱已朽坏,并无僧道,惟剩神殿一座,厢房两间, 光景虽然颓败,喜得怪石纵横,碧树丛杂,把这古庙围在居中,倒也清雅。进了庙门,骆红蕖先去 通知,三人随后进了大殿。只见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迎出,唐敖认得是骆龙,连忙抢进行礼;多 林二人也见了札,一同让坐献茶。 骆龙问了多、林二人名姓,略谈两句,固向庸敖叹道:吾儿宾王不听贤侄之言,轻举妄动,以 致合家离散,孙儿跟在军前,存亡末卜。老夫自从得了凶信,即带家口奔逃。偏偏媳妇身怀六甲 好容易逃至海外,生下红蕖孙女,就在此处敷衍度日。屈指算来,已一十四载。不意去岁大虫压倒 房屋,媳妇受伤而亡。孙女恸恨,因此弃了书本,终日搬弓弄箭,操练武艺,要替母亲报仇。自制 白布箭衣一件,誓要杀尽此山猛虎,方肯除去孝衣。果然有志竟成,上月被他打死一个,今日又去 打虎,谁知恰好遇见贤侄。邂逅相逢,真是万里他乡遇故知’可谓三生有幸!惟是老夫年已八旬 时常多病。现在此处,除孙女外,还有乳母、老苍头二人。老夫为痴儿宾王所累,万不能复回故土 自投罗网;况已老迈,时光有限。红蕖孙女,正在少年,困守在此,终非长策。老夫意欲拜恳贤侄 俯念当日结义之情,将红蕖作为己女,带回故乡,俟他年长,代为择配,完其终身。老夫了此心愿, 虽死九泉,亦必衔感!说著,落下泪来。唐敖道“老伯说那里话来!小侄与宾王兄弟情同骨肉, 侄女红蕖就如自己女儿一般。今蒙慈命带回家乡,自应好好代他咋配,何须相托。若论子侄之分 原当奉请老伯同回故乡,侍奉余年,稍尽孝心,庶不负当日结拜之情。奈近日武后纯以杀戮为事 唐家子孙,诛戮殆尽,何况其余。且老伯昔日出仕多年,非比他们妇女可以隐藏,倘走露风声,不 独小侄受累,兼恐老伯受惊,因此不敢冒昧劝驾。小侄初意原想努力上进,约会几家忠良,共为勤 王之计,以复唐业。无如功名未遂,鬓已如霜。既不能显亲扬名,又不能兴邦定业,碌碌人世,殊 愧老大无成,所以浪游海外。今虽看破红尘,归期未卜,家中尚有兄弟妻子,此女带回故乡,断不 有负慈命。老伯只管放心『骆龙道:蒙贤侄慷慨不弃,真令人感激涕零!但你们贸易不能耽搁 有误程途。老夫寓此枯庙,也不能屈留。”因向红蕖道孙女就此拜认义父,带著乳母,跟随前去 以了我的心愿。”骆红蕖所了,不由大放悲声。一面哭著,走到唐敖面前,四双八拜,认了义父。又 与多、林二人行礼。因向唐敖泣道“侄女蒙义父天高地厚之情,自应随归故土。奈女儿有两桩心事 者祖父年高,无入侍奉,何忍远离;二者此山尚有两虎,大仇末报,岂能舍之而去。义父如念苦 情,即将岭南住址留下,他年倘遇皇恩大赦,那时再同祖父投奔岭南,庶免两下牵挂。此时若教抛 撤祖父,一人独去,即使女儿心如铁石,亦不能忍心害理至此。〃骆龙听了,复又再三解劝。无奈红 蕖意在言外,总要侍奉祖父百年后方肯远离。任凭苦劝,执意不从。多九公道:小姐既如此立志 看来一时也难挽回。据老夫愚见,与其此时同到海外,莫若日后回来,唐兄再将小姐带回家乡,岂 不更便?”唐敖道:小弟日后设或不归,却将如何?″林之洋道妹夫这是甚话!今日俺们一同 去,将来自然一同来,怎么叫作’设或不归?俺倒不懂!唐敖道“这是小弟偶尔失言,舅兄为
镜花缘 18 淋斗大一颗心,提在手中。收了利刃,卷了虎皮,走下山来。林之洋道:“ 原来是个女猎户。这样小 年纪,竟有恁般胆量,俺且吓他一吓。” 说罢,举起火绳,迎著女子放了一声空枪。那女子叫道:“ 我 非歹人,诸位暂停贵手,婢子有话告禀。” 登时下来万福道:“ 请教三位长者上姓?从何至此?” 唐 敖道:“ 他二人一位姓多,—位姓林者;老夫姓唐。都从中原来。” 女子道:“ 岭南有位姓唐的,号叫 以亭,可是长者一家?” 唐敖道:“ 以亭就是贱字。不如何以得知?” 女子听了,慌忙下拜道:“ 原 来唐伯伯在此。侄女不知,望求恕罪。” 唐敖还礼道:“ 请问小姐尊姓?为何如此称呼?府上还有何 人?适才取了虎心有何用处?” 女子道:“ 侄女天朝人氏,姓骆名红蕖。父亲曾任长安主簿,后降临 海丞,因同敬业伯伯获罪,不知去向。官差缉捕家属,母亲无处存身,同祖父带了侄女,逃至海外, 在此古庙中敷衍度日。此山向无人烟,尽可藏身。不意去年大虫赶逐野兽,将住房压倒,母亲肢体 折伤,疼痛而死。侄女立誓杀尽此山之虎,替母报仇。适用药箭射伤大虫,取了虎心,正要回去祭 母,不想得遇伯伯。侄女常闻祖父说伯伯与父亲向来结拜,所以才敢如此相称。” 唐敖叹道:“ 原来你是宾王兄弟之女。幸逃海外,未遭毒手。不知老伯现在何处?身体可安?望 侄女带去一见。” 骆红蕖道:“ 祖父现在前面庙内。伯伯既要前去,侄女在前引路。” 说罢,四人走不 多时,来至庙前,上写“ 莲花庵” 三字。四面墙壁俱已朽坏,并无僧道,惟剩神殿一座,厢房两间, 光景虽然颓败,喜得怪石纵横,碧树丛杂,把这古庙围在居中,倒也清雅。进了庙门,骆红蕖先去 通知,三人随后进了大殿。只见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迎出,唐敖认得是骆龙,连忙抢进行礼;多、 林二人也见了札,一同让坐献茶。 骆龙问了多、林二人名姓,略谈两句,固向庸敖叹道:“ 吾儿宾王不听贤侄之言,轻举妄动,以 致合家离散,孙儿跟在军前,存亡末卜。老夫自从得了凶信,即带家口奔逃。偏偏媳妇身怀六甲, 好容易逃至海外,生下红蕖孙女,就在此处敷衍度日。屈指算来,已一十四载。不意去岁大虫压倒 房屋,媳妇受伤而亡。孙女恸恨,因此弃了书本,终日搬弓弄箭,操练武艺,要替母亲报仇。自制 白布箭衣一件,誓要杀尽此山猛虎,方肯除去孝衣。果然有志竟成,上月被他打死一个,今日又去 打虎,谁知恰好遇见贤侄。邂逅相逢,真是‘ 万里他乡遇故知’ 可谓三生有幸!惟是老夫年已八旬, 时常多病。现在此处,除孙女外,还有乳母、老苍头二人。老夫为痴儿宾王所累,万不能复回故土, 自投罗网;况已老迈,时光有限。红蕖孙女,正在少年,困守在此,终非长策。老夫意欲拜恳贤侄, 俯念当日结义之情,将红蕖作为己女,带回故乡,俟他年长,代为择配,完其终身。老夫了此心愿, 虽死九泉,亦必衔感!” 说著,落下泪来。唐敖道:“ 老伯说那里话来!小侄与宾王兄弟情同骨肉, 侄女红蕖就如自己女儿一般。今蒙慈命带回家乡,自应好好代他咋配,何须相托。若论子侄之分, 原当奉请老伯同回故乡,侍奉余年,稍尽孝心,庶不负当日结拜之情。奈近日武后纯以杀戮为事, 唐家子孙,诛戮殆尽,何况其余。且老伯昔日出仕多年,非比他们妇女可以隐藏,倘走露风声,不 独小侄受累,兼恐老伯受惊,因此不敢冒昧劝驾。小侄初意原想努力上进,约会几家忠良,共为勤 王之计,以复唐业。无如功名未遂,鬓已如霜。既不能显亲扬名,又不能兴邦定业,碌碌人世,殊 愧老大无成,所以浪游海外。今虽看破红尘,归期未卜,家中尚有兄弟妻子,此女带回故乡,断不 有负慈命。老伯只管放心!” 骆龙道:“ 蒙贤侄慷慨不弃,真令人感激涕零!但你们贸易不能耽搁, 有误程途。老夫寓此枯庙,也不能屈留。” 因向红蕖道:“ 孙女就此拜认义父,带著乳母,跟随前去, 以了我的心愿。” 骆红蕖所了,不由大放悲声。一面哭著,走到唐敖面前,四双八拜,认了义父。又 与多、林二人行礼。因向唐敖泣道:“ 侄女蒙义父天高地厚之情,自应随归故土。奈女儿有两桩心事: 一者祖父年高,无入侍奉,何忍远离;二者此山尚有两虎,大仇末报,岂能舍之而去。义父如念苦 情,即将岭南住址留下,他年倘遇皇恩大赦,那时再同祖父投奔岭南,庶免两下牵挂。此时若教抛 撇祖父,一人独去,即使女儿心如铁石,亦不能忍心害理至此。” 骆龙听了,复又再三解劝。无奈红 蕖意在言外,总要侍奉祖父百年后方肯远离。任凭苦劝,执意不从。多九公道:“ 小姐既如此立志, 看来一时也难挽回。据老夫愚见,与其此时同到海外,莫若日后回来,唐兄再将小姐带回家乡,岂 不更便?” 唐敖道:“ 小弟日后设或不归,却将如何?” 林之洋道:“ 妹夫这是甚话!今日俺们一同 去,将来自然一同来,怎么叫作‘ 设或不归’ ?俺倒不懂!” 唐敖道:“ 这是小弟偶尔失言,舅兄为
镜花缘 何如此认真。”因向骆龙道:寄女具此孝心,将来自有好处,老伯倒不可强他所难。况他立志甚坚 劝也无益。”说罢,取过纸笔,开了地名。 骆红蕖道:义父此去,可由巫咸国路过?当日薛仲璋伯伯被难,家眷也逃海外。数年前在此路 过,女儿曾与薛蘅香姐姐拜为异姓姊妺,并在神前立誓息,安居乐业,无为而治。流行本为《汉魏 丛书》《四部丛,无论何人,倘有机缘得归故士,总要携带同行。”去岁有丝货客人带来一信,才知 现在寄居巫咸。女儿有书一封,如系便路,求义父寄去。”多九公道:巫咸乃必由之路,将来林兄 亦要在彼卖货,带去甚便。”当时骆红蕖去写书信。唐敖即托林之洋上船取了两封银子,给骆龙以为 贴补薪水之用。不多时,骆红蕖书信写完。唐敖把信接过,不觉叹道:原来仲璋哥哥家眷也在海外! 当日敬业兄弟若听思温哥哥之言,不从仲璋哥哥之计,唐业久已恢复,此时天下何至属周!彼此又 何至离散!这是气数如此,莫可如何!说罢叩辞。大家互相嘱付一番,洒泪而别 骆红蕖送至庙外,自去祭母、侍奉祖父。 唐敖三人因天色已晚,回归旧路。多九公道如此幼女。既能不避艰险,替母报仇,又肯尽孝 侍奉祖父余年,惟知大义,其余全置度外。可见世间忠孝节义之事,原不在年之大小。此女如此立 志,大约本山大虫从此要除根了。”林之洋道“刚才俺见大虫吃那果然,因想起闻得人说,虎豹吃 人,总是那人前生造定,该伤虎口;若不造定,就是当面遇见,他也不吃。请问九公,这话可是? 多九公摇头道“虎豹岂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不足凭。当日老夫曾见有位老翁,说的最好。他说 虎豹从来不敢吃人,并且极其怕人,素日总以禽兽为粮,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于禽兽,当其 遇见之时,虎豹并不知他是人,只当也是禽兽,所以吃他。人与禽兽之别,全在顶上灵光。禽兽顶 上无光,如果然之类,纵有微光,亦甚稀罕。人之天良不灭,顶上必有灵光,虎豹看见,即远远回 避。倘天良丧尽,罪大恶极,消尽灵光,虎豹看见与禽兽无异,他才吃了。至于灵光或多或少总在 为人善恶分别。有善无恶,自然灵光数丈,不独虎豹看见逃窜,一切鬼怪莫不远避。即如那个果然 心要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他那般行为,虽是兽面,心里却怀义气,所谓兽面人心 顶上岂无灵光?纵让大虫觌面,也不伤他。大虫见了兽面人心’的既不敢伤,若见了人面兽心 的如何不啖!世人只知恨那虎豹伤人,那知有这缘故。”唐敖点头道”九公此言,真可令人回心向 善,警戒不小。”林之洋道"俺有一个亲戚,做人甚好,时常吃斋念佛。一日,同朋友上山进香, 竟被老虎吃了。难道这样行善,头上反无灵光么?”多九公道:此等人岂无灵光。但恐此人素日外 面虽然吃斋念佛,或者一时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 坏人名节,其恶过重,就是平日有些小小灵光,陡然大恶包身,就如杯水车薪′一般,那里抵得 住!所以登时把灵光消尽,虎才吃了。不知此人除了吃斋念佛,别的行为若何?”林之洋道!这人 诸般都好,就只忤逆父母,闻得还有甚么′桑间月下′之事。除了这两样,总是吃斋行善,并无恶 处。”多九公道: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桑间月下′损人名节之事 乃罪之魁,恶之首。就让吃斋念佛,又有何益。”林之洋道:据九公这话,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极 力修为,也不中用了?”多九公道:林兄这是甚话!善恶也有大小:以善抵恶,就如将功赎罪,其 中轻重.大有区别,岂能一概而论。即如这人忤逆父母,淫人妻女,乃罪大恶极,不能宽宥的。你 却将他吃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两桩大恶,岂非拿了杯水要救车薪之火么?况吃斋念佛不过外 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若外面造作行善虚名,心里却杯著凶恶,如此险诈,其罪尤重。总之 为人心地最是要紧。若谓吃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尽然。” 话说间,离船不远,忽见路旁林內飞出一只大鸟,其形如人,满口猪牙,浑身长毛,四肢五官 与人无异,惟肋下舒著两个肉翅,顶上两个人头,一头象男,一头象女。额上有文,细细看去,却 是“不孝”二字。多九公道我们刚说不孝,就有不孝鸟出来 林之洋听见不孝'二字,忙举火绳,放了一枪。此鸟著伤坠地,仍要展翅飞腾。林之洋赶去 连几拳,早巳打倒。三人进前细看,不但额有”不孝”二字,并且口有“不慈”二字,臂有“不 道”二字,右胁有”爱夫”二字,左胁有”怜妇二字。唐敖叹道:当日小弟虽闻古人有此传说, 以为未必实有其事。今亲目所睹,果真不错。可见天地之大,何所不有。据小弟看来这是世间那些
镜花缘 19 何如此认真。” 因向骆龙道:“ 寄女具此孝心,将来自有好处,老伯倒不可强他所难。况他立志甚坚, 劝也无益。” 说罢,取过纸笔,开了地名。 骆红蕖道:“ 义父此去,可由巫咸国路过?当日薛仲璋伯伯被难,家眷也逃海外。数年前在此路 过,女儿曾与薛蘅香姐姐拜为异姓姊妹,并在神前立誓息,安居乐业,无为而治。流行本为《汉魏 丛书》、《四部丛,无论何人,倘有机缘得归故士,总要携带同行。” 去岁有丝货客人带来一信,才知 现在寄居巫咸。女儿有书一封,如系便路,求义父寄去。” 多九公道:“ 巫咸乃必由之路,将来林兄 亦要在彼卖货,带去甚便。” 当时骆红蕖去写书信。唐敖即托林之洋上船取了两封银子,给骆龙以为 贴补薪水之用。不多时,骆红蕖书信写完。唐敖把信接过,不觉叹道:“ 原来仲璋哥哥家眷也在海外! 当日敬业兄弟若听思温哥哥之言,不从仲璋哥哥之计,唐业久已恢复,此时天下何至属周!彼此又 何至离散!这是气数如此,莫可如何!” 说罢叩辞。大家互相嘱付一番,洒泪而别。 骆红蕖送至庙外,自去祭母、侍奉祖父。 唐敖三人因天色已晚,回归旧路。多九公道:“ 如此幼女。既能不避艰险,替母报仇,又肯尽孝, 侍奉祖父余年,惟知大义,其余全置度外。可见世间忠孝节义之事,原不在年之大小。此女如此立 志,大约本山大虫从此要除根了。” 林之洋道:“ 刚才俺见大虫吃那果然,因想起闻得人说,虎豹吃 人,总是那人前生造定,该伤虎口;若不造定,就是当面遇见,他也不吃。请问九公,这话可是?” 多九公摇头道:“ 虎豹岂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不足凭。当日老夫曾见有位老翁,说的最好。他说: “ 虎豹从来不敢吃人,并且极其怕人,素日总以禽兽为粮,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于禽兽,当其 遇见之时,虎豹并不知他是人,只当也是禽兽,所以吃他。’ 人与禽兽之别,全在顶上灵光。禽兽顶 上无光,如果然之类,纵有微光,亦甚稀罕。人之天良不灭,顶上必有灵光,虎豹看见,即远远回 避。倘天良丧尽,罪大恶极,消尽灵光,虎豹看见与禽兽无异,他才吃了。至于灵光或多或少总在 为人善恶分别。有善无恶,自然灵光数丈,不独虎豹看见逃窜,一切鬼怪莫不远避。即如那个果然, 一心要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他那般行为,虽是兽面,心里却怀义气,所谓‘ 兽面人心’ , 顶上岂无灵光?纵让大虫觌面,也不伤他。大虫见了‘ 兽面人心’ 的既不敢伤,若见了‘ 人面兽心’ 的如何不啖!世人只知恨那虎豹伤人,那知有这缘故。” 唐敖点头道:“ 九公此言,真可令人回心向 善,警戒不小。” 林之洋道:“ 俺有一个亲戚,做人甚好,时常吃斋念佛。一日,同朋友上山进香, 竟被老虎吃了。难道这样行善,头上反无灵光么?” 多九公道:“ 此等人岂无灵光。但恐此人素日外 面虽然吃斋念佛,或者一时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 坏人名节,其恶过重,就是平日有些小小灵光,陡然大恶包身,就如‘ 杯水车薪’ 一般,那里抵得 住!所以登时把灵光消尽,虎才吃了。不知此人除了吃斋念佛,别的行为若何?” 林之洋道:” 这人 诸般都好,就只忤逆父母,闻得还有甚么‘ 桑间月下’ 之事。除了这两样,总是吃斋行善,并无恶 处。” 多九公道:“ ‘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 桑间月下’ 损人名节之事, 乃罪之魁,恶之首。就让吃斋念佛,又有何益。” 林之洋道:“ 据九公这话,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极 力修为,也不中用了?” 多九公道:“ 林兄这是甚话!善恶也有大小:以善抵恶,就如将功赎罪,其 中轻重.大有区别,岂能一概而论。即如这人忤逆父母,淫人妻女,乃罪大恶极,不能宽宥的。你 却将他吃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两桩大恶,岂非拿了杯水要救车薪之火么?况吃斋念佛不过外 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若外面造作行善虚名,心里却杯著凶恶,如此险诈,其罪尤重。总之, 为人心地最是要紧。若谓吃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尽然。” 话说间,离船不远,忽见路旁林内飞出一只大鸟,其形如人,满口猪牙,浑身长毛,四肢五官, 与人无异,惟肋下舒著两个肉翅,顶上两个人头,一头象男,一头象女。额上有文,细细看去,却 是“ 不孝” 二字。多九公道:“ 我们刚说不孝,就有‘ 不孝鸟’ 出来。” 林之洋听见‘ 不孝’ 二字,忙举火绳,放了一枪。此鸟著伤坠地,仍要展翅飞腾。林之洋赶去, 一连几拳,早巳打倒。三人进前细看,不但额有“ 不孝” 二字,并且口有“ 不慈” 二字,臂有“ 不 道” 二字,右胁有“ 爱夫” 二字,左胁有“ 怜妇’ 二字。唐敖叹道:“ 当日小弟虽闻古人有此传说, 以为未必实有其事。今亲目所睹,果真不错。可见天地之大,何所不有。据小弟看来这是世间那些
镜花缘 不孝之人,行为近于禽兽,死后不能复投人身,戾气凝结,因而变为此鸟。多九公点头道:唐兄 高见,真是格物至论。当日老夫瞥见此鸟,虽是两个人头,却都是男像,并无爱夫′二字。 因天下并无不孝妇女,所以都是男像 它这人头时常变幻,还有两个女头之时。闻得此鸟最通 灵性,善能修真悟道,起初身上虽有文字,毎毎修到后来竟会一字全无;及至文字脱落,再加静修 不上几年,脱了皮毛,登时成仙去了。”唐敖道中此非′放下屠刀,立刻成佛’么!可见上天原 许众生回心向善的。”只见船上众水手因在山泉取水,也来观看。问知洋细,都鼓噪道:他既不孝, 我们就要得罪了!这样一身好翎毛,就是带些回去做个扫帚,也是好的。”说罢上前这个一把,那个 把,只见拔的翎毛满地飞舞。唐敖道“他额上虽有′不孝'二字,都是戾气所锤,与他何干?′ 众人道:我们此时只算替他除戾气,把戾气除净,将来少不得要做好人。况他身上翎毛著实富厚 可见他生前吝啬,是′一毛不拔”的。如今我们将这一′字换个无’字:他是一毛不拔,我 们是’无毛不拔′,把他拔的一干二净,看他如何 翎毛拔完,正要回船,忽见林內喷岀许多胶水,腥臭异常。众人连忙跑开。林內飞出一只怪鸟 其形如鼠,身长五尺,一只红脚,两个大翅,飞到不孝鸟跟前,随即抱住,腾空而起。林之洋忙拿 枪裝药,对准此鸟。正要放时,谁知火绳沾水已熄,转眼间,那鸟去远。众水手道:我们常在海外, 这样怪鸟,倒也少见。向来九公最是知古知今,大约今日也要难住了。”多九公道:此鸟海外犬封 国最多,名叫飞涎鸟′,口中有涏如胶,如遇饥时,以涎洒在树上、别的鸟儿飞过,沾了此涏,就 被粘进。今日大约还未得食,所以口内垂涎 此时得了不孝鸟,必是将他饱餐。可见这股戾气是犯万物所忌的:不但人要拔他的毛,禽兽还 要吃他的肉哩『说罢,一齐回船。唐敖把信收了。林之洋取岀大米给婉如、吕氏看了无不称奇。登 时扬帆。 不多几日,到了君子国,将船泊岸。林之洋上去卖货。唐敖因素闻君子国好让不争,想来必是 礼乐之邦,所以约了多九公上岸,要去瞻仰。走了数里,离城不远,只见城门上写著”惟善为宝” 四个大字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观雅化闲游君子邦慕仁风误入良臣府 话说唐、多二人把匾看了,随即进城。只见人烟辏集,作买作卖,接连不断。衣冠言谈,都与 天朝一样。唐敖见言语可通,因向一位老翁问其何以”好让不争”之故。谁知老翁听了,一毫不懂。 又问国以“君子”为名是何缘故,老翁也回不知一连问了几个,都是如此。 多九公道!据老夫看来,他这国名以及好让不争四字,大约都是邻邦替他取的,所以他们 都回不知。刚才我们一路看来,那些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光景,已是不争之意。而且士庶人等, 无论富贵贫贱,举止言谈,莫不恭而有礼,也不愧′君子′二字。”唐敖道“话虽如此,仍须慢慢 观玩,方能得其详细。 说话间,来到闹市。只见有一隶卒在那里买物,手中拿著货物道:老兄如此高货,却讨恁般贱 价,教小弟买去表有拉美特利、狄德罗、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等。他们以当,如何能安心!务求将 价加增,方好遵教。若再过谦,那是有意不肯赏光交易了。唐敖听了,因暗暗说道:九公,凡买物 只有卖者讨价,买者还价。今卖者虽讨过价,那买者并不还价,却要添价。此等言谈,倒也罕闻。 据此看来那好让不争四字,竞有几分意思了。”只听卖货人答道既承照顾,敢不仰体!但适 才妄讨大价,已觉厚颜;不意老兄反说货高价贱,岂不更教小弟惭愧?况敝货并非言无二价’,其 中颇有虛头。俗云: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今老兄不但不减,反要加增,如此克已,只好请到别 家交易,小弟实难遵命。”唐敖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原是买物之人向来俗谈;至并非言无 价,其中颇有虚头’,亦是买者之话。不意今皆出于卖者之口,倒也有趣。 只听隶卒又说道:老兄以高货讨贱价,反说小弟克己,岂不失了′忠恕之道?凡事总要彼 此无欺,方为公允。试问那个腹中无算盘,小弟又安能受人之愚哩。谈之许久,卖货人执意不增
镜花缘 20 不孝之人,行为近于禽兽,死后不能复投人身,戾气凝结,因而变为此鸟。” 多九公点头道:“ 唐兄 高见,真是格物至论。当日老夫瞥见此鸟,虽是两个人头,却都是男像,并无‘ 爱夫’ 二字。—一 因天下并无不孝妇女,所以都是男像。——它这人头时常变幻,还有两个女头之时。闻得此鸟最通 灵性,善能修真悟道,起初身上虽有文字,每每修到后来竟会一字全无;及至文字脱落,再加静修, 不上几年,脱了皮毛,登时成仙去了。” 唐敖道:“ 中此非‘ 放下屠刀,立刻成佛’ 么!可见上天原 许众生回心向善的。” 只见船上众水手因在山泉取水,也来观看。问知洋细,都鼓噪道:“ 他既不孝, 我们就要得罪了!这样一身好翎毛,就是带些回去做个扫帚,也是好的。” 说罢上前这个一把,那个 一把,只见拔的翎毛满地飞舞。唐敖道:“ 他额上虽有‘ 不孝’ 二字,都是戾气所锤,与他何干?” 众人道:“ 我们此时只算替他除戾气,把戾气除净,将来少不得要做好人。况他身上翎毛著实富厚, 可见他生前吝啬,是‘ 一毛不拔’ 的。如今我们将这‘ 一’ 字换个‘ 无’ 字:他是‘ 一毛不拔’ ,我 们是‘ 无毛不拔’ ,把他拔的一干二净,看他如何!” 翎毛拔完,正要回船,忽见林内喷出许多胶水,腥臭异常。众人连忙跑开。林内飞出一只怪鸟, 其形如鼠,身长五尺,一只红脚,两个大翅,飞到不孝鸟跟前,随即抱住,腾空而起。林之洋忙拿 枪装药,对准此鸟。正要放时,谁知火绳沾水已熄,转眼间,那鸟去远。众水手道:“ 我们常在海外, 这样怪鸟,倒也少见。向来九公最是知古知今,大约今日也要难住了。” 多九公道:“ 此鸟海外犬封 国最多,名叫‘ 飞涎鸟’ ,口中有涎如胶,如遇饥时,以涎洒在树上、别的鸟儿飞过,沾了此涎,就 被粘进。今日大约还未得食,所以口内垂涎。 此时得了不孝鸟,必是将他饱餐。可见这股戾气是犯万物所忌的:不但人要拔他的毛,禽兽还 要吃他的肉哩!” 说罢,一齐回船。唐敖把信收了。林之洋取出大米给婉如、吕氏看了无不称奇。登 时扬帆。 不多几日,到了君子国,将船泊岸。林之洋上去卖货。唐敖因素闻君子国好让不争,想来必是 礼乐之邦,所以约了多九公上岸,要去瞻仰。走了数里,离城不远,只见城门上写著“ 惟善为宝” 四个大字。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观雅化闲游君子邦 慕仁风误入良臣府 话说唐、多二人把匾看了,随即进城。只见人烟辏集,作买作卖,接连不断。衣冠言谈,都与 天朝一样。唐敖见言语可通,因向一位老翁问其何以“ 好让不争” 之故。谁知老翁听了,一毫不懂。 又问国以“ 君子” 为名是何缘故,老翁也回不知一连问了几个,都是如此。 多九公道:“ 据老夫看来,他这国名以及‘ 好让不争’ 四字,大约都是邻邦替他取的,所以他们 都回不知。刚才我们一路看来,那些‘ 耕者让畔,行者让路’ 光景,已是不争之意。而且士庶人等, 无论富贵贫贱,举止言谈,莫不恭而有礼,也不愧‘ 君子’ 二字。” 唐敖道:“ 话虽如此,仍须慢慢 观玩,方能得其详细。 说话间,来到闹市。只见有一隶卒在那里买物,手中拿著货物道:“ 老兄如此高货,却讨恁般贱 价,教小弟买去表有拉美特利、狄德罗、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等。他们以当,如何能安心!务求将 价加增,方好遵教。若再过谦,那是有意不肯赏光交易了。唐敖听了,因暗暗说道:“ 九公,凡买物, 只有卖者讨价,买者还价。今卖者虽讨过价,那买者并不还价,却要添价。此等言谈,倒也罕闻。 据此看来那‘ 好让不争’ 四字,竞有几分意思了。” 只听卖货人答道:“ 既承照顾,敢不仰体!但适 才妄讨大价,已觉厚颜;不意老兄反说货高价贱,岂不更教小弟惭愧?况敝货并非‘ 言无二价’ ,其 中颇有虚头。俗云:“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今老兄不但不减,反要加增,如此克已,只好请到别 家交易,小弟实难遵命。” 唐敖道:“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原是买物之人向来俗谈;至‘ 并非言无 二价,其中颇有虚头’ ,亦是买者之话。不意今皆出于卖者之口,倒也有趣。 ” 只听隶卒又说道:“ 老兄以高货讨贱价,反说小弟克己,岂不失了‘ 忠恕之道’ ?凡事总要彼 此无欺,方为公允。试问那个腹中无算盘,小弟又安能受人之愚哩。谈之许久,卖货人执意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