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拍案惊奇 会城。两个承差又指点捕官一面到庄上掘了尸首,一同赶来。那些在庄上的强盗,见主人被拿,风 声不好,一哄的走了 谢廉使特为这事岁朝升堂,知县已将佥事解进。佥事换了小服,跪在厅下,口里还强道:“不知 犯官有何事故,钧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将按院所准状词,读与他听。佥事道:“有何凭据?”廉 使道:“还你个凭据。”即将纪老三放将出来道:“这可是你家人么?他所供口词的确,还有何言?” 佥事道:“这是家人怀挟私恨诬首的,怎么听得?”廉使道:“诬与不诬,少顷便见。”说话未完,只 见新都巡捕、县丞已将红花场五个尸首,在衙门外着落地方收贮,进司禀知。廉使道:“你说无凭据 这五个尸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问捕官:“相得尸首怎么的?”捕官道:“县丞当时相来,俱是 生前被人杀死,身首各离的。”廉使道:“如何?可正与纪三所供不异,再推得么?”佥事俯首无辞 只得认了道:“一时酒醉触怒,做了这事。乞看缙绅体面,避盖些则个。”廉使道:“缙绅中有此,不 但衣冠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事,密访已久,如何轻贷得?”即将杨佥事收下监候 待行关取到原告再问。重赏了两个承差,纪三释放宁家去了 关文行到云南,两个秀才知道杨佥事已在狱中,星夜赴成都来执命。晓得事在按察司,竟来投 到。廉使叫押到尸场上认领父亲尸首,取出佥事对质一番,两子将佥事拳打脚踢。廉使喝住道:“既 在官了,自有应得罪名,不必如此!”将佥事依一人杀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拟凌迟处死,决不 待时。下手诸盗,以为从定罪,候擒获发落。佥事系是职官,申院奏请定夺。不等得旨意转来,杨 佥事是受用的人,在狱中受苦不过,又见张贡生率领四仆日日来打他,不多几时,毙于狱底 佥事原不曾有子,家中竟无主持,诸妾各自散去。只有杨二房八岁的儿子杨清是他亲侄,应得 承受,泼天家业多归于他。杨佥事枉自生前要算计并侄儿子的,岂知身后连自己的倒与他了!这便 是天理不泯处 那张贡生只为要欺心小兄弟的人家,弄得身子冤死他乡。幸得官府清正有风力,才报得仇。却 是行关本处,又经题请,把这件行贿上司图占家产之事各处播扬开了。张宾此时同了母亲禀告县官 道:“若是家事不该平分,哥子为何行贿?眼见得欺心,所以丧身。今两姓执命,既已明白,家事就 好公断了。此系成都成案,奏疏分明,须不是撰造得出的。”县官理上说他不过,只得把张家一应产 业两下平分,张宾得了一半,两个侄儿得了一半。两个侄儿也无可争论 张贡生早知道到底如此,何苦将钱去买憔悴,白折了五百两银子,又送了五条性命?真所谓“无 梁不成,反输一帖”也!奉劝世人,还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的好。钱财有分苦争多,反自将身入网罗。 看取两家归束处,心机用尽竟如何? 卷五襄敏公原宵失子十三郎五岁朝天 词云 瑞烟浮禁苑。正绛阙舂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溢花衢歌市,芙蓉开遍。龙楼两观,见银 烛星球有烂。卷珠帘、尽日笙歌,盛集宝钗金钏, 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闹蛾儿满路,成团打块, 簇着冠儿斗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 词寄《瑞鹤仙》 这一首词乃是宋绍兴年间词人康伯可所作。伯可原是北人,随驾南渡,有名是个会做乐府的才 子,秦申王荐于高宗皇帝。这词单道着上原佳景,高宗皇帝极其称赏,御赐金帛甚多。词中为何说“旧 日风光,太平再见”?盖因靖康之乱,徽、钦被虏,中原尽属金夷。侥幸康王南渡,即了帝位,偏安 隅,偷闲取乐,还要模拟盛时光景。故词人歌咏如此,也是自解自乐而已。 怎如得当初柳耆卿另有一首词云: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熏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原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飞观。 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倩。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 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雉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向晓色、都人未散。 第31页
二刻拍案惊奇 第 31 页 会城。两个承差又指点捕官一面到庄上掘了尸首,一同赶来。那些在庄上的强盗,见主人被拿,风 声不好,一哄的走了。 谢廉使特为这事岁朝升堂,知县已将佥事解进。佥事换了小服,跪在厅下,口里还强道:“不知 犯官有何事故,钧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将按院所准状词,读与他听。佥事道:“有何凭据?”廉 使道:“还你个凭据。”即将纪老三放将出来道:“这可是你家人么?他所供口词的确,还有何言?” 佥事道:“这是家人怀挟私恨诬首的,怎么听得?”廉使道:“诬与不诬,少顷便见。”说话未完,只 见新都巡捕、县丞已将红花场五个尸首,在衙门外着落地方收贮,进司禀知。廉使道:“你说无凭据, 这五个尸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问捕官:“相得尸首怎么的?”捕官道:“县丞当时相来,俱是 生前被人杀死,身首各离的。”廉使道:“如何?可正与纪三所供不异,再推得么?”佥事俯首无辞, 只得认了道:“一时酒醉触怒,做了这事。乞看缙绅体面,避盖些则个。”廉使道:“缙绅中有此,不 但衣冠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事,密访已久,如何轻贷得?”即将杨佥事收下监候, 待行关取到原告再问。重赏了两个承差,纪三释放宁家去了。 关文行到云南,两个秀才知道杨佥事已在狱中,星夜赴成都来执命。晓得事在按察司,竟来投 到。廉使叫押到尸场上认领父亲尸首,取出佥事对质一番,两子将佥事拳打脚踢。廉使喝住道:“既 在官了,自有应得罪名,不必如此!”将佥事依一人杀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拟凌迟处死,决不 待时。下手诸盗,以为从定罪,候擒获发落。佥事系是职官,申院奏请定夺。不等得旨意转来,杨 佥事是受用的人,在狱中受苦不过,又见张贡生率领四仆日日来打他,不多几时,毙于狱底。 佥事原不曾有子,家中竟无主持,诸妾各自散去。只有杨二房八岁的儿子杨清是他亲侄,应得 承受,泼天家业多归于他。杨佥事枉自生前要算计并侄儿子的,岂知身后连自己的倒与他了!这便 是天理不泯处。 那张贡生只为要欺心小兄弟的人家,弄得身子冤死他乡。幸得官府清正有风力,才报得仇。却 是行关本处,又经题请,把这件行贿上司图占家产之事各处播扬开了。张宾此时同了母亲禀告县官 道:“若是家事不该平分,哥子为何行贿?眼见得欺心,所以丧身。今两姓执命,既已明白,家事就 好公断了。此系成都成案,奏疏分明,须不是撰造得出的。”县官理上说他不过,只得把张家一应产 业两下平分,张宾得了一半,两个侄儿得了一半。两个侄儿也无可争论。 张贡生早知道到底如此,何苦将钱去买憔悴,白折了五百两银子,又送了五条性命?真所谓“无 梁不成,反输一帖”也!奉劝世人,还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的好。钱财有分苦争多,反自将身入网罗。 看取两家归束处,心机用尽竟如何? 卷五 襄敏公原宵失子 十三郎五岁朝天 词云: 瑞烟浮禁苑。正绛阙春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溢花衢歌市,芙蓉开遍。龙楼两观,见银 烛星球有烂。卷珠帘、尽日笙歌,盛集宝钗金钏。 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闹蛾儿满路,成团打块, 簇着冠儿斗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 ——词寄《瑞鹤仙》 这一首词乃是宋绍兴年间词人康伯可所作。伯可原是北人,随驾南渡,有名是个会做乐府的才 子,秦申王荐于高宗皇帝。这词单道着上原佳景,高宗皇帝极其称赏,御赐金帛甚多。词中为何说“旧 日风光,太平再见”?盖因靖康之乱,徽、钦被虏,中原尽属金夷。侥幸康王南渡,即了帝位,偏安 一隅,偷闲取乐,还要模拟盛时光景。故词人歌咏如此,也是自解自乐而已。 怎如得当初柳耆卿另有一首词云: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熏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原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飞观。 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倩。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 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雉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向晓色、都人未散
刻拍案惊奇 盈万井、山呼鳌兑。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一词寄《倾杯乐》。” 这首词,多说着盛时宫禁说话。只因宋时极作兴是个原宵,大张灯火,御驾亲临,君民同乐。 所以说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然因是倾城士女通宵岀游,没些禁忌,其间就有私期密约, 鼠窃狗偷,弄出许多话柄来 当时李汉老又有一首词云 帝城三五,灯光花市盈路。天街游处,此时方信,凤阙都民,奢华豪富。纱笼才过处,喝道转 身,一壁小来且住。见许多才子艳质,携手并肩低语 东来西往谁家女?买玉梅争戴,缓步香风度。北观南顾,见画烛影里,神仙无数。引人魂似醉, 不如趁早步月归去。这一双情眼,怎生禁得许多胡觑? 词寄《女冠子》 细看此一词,可见原宵之夜,趁着喧闹丛中干那不三不四够当的,不一而足,不消说起。而今 在下说一件原宵的事体,直教:闹动公侯府,分开帝主颜。猾徒入地去,稚子见天还。 话说宋神宗朝,有个大臣王襄敏公,单讳着一个韶字,全家住在京师。真是潭潭相府,富贵奢 华,自不必说。那年正月十五原宵佳节,其时王安石未用,新法未行,四境无侵,万民乐业,正是 太平时候。家家户户,点放花灯,自从十三日为始,十街九市,欢呼达旦。这夜十五日是正夜,年 年规矩,官家亲自出来,赏玩通宵,倾城士女,专待天颜一看。且是此日难得一轮明月当空,照耀 如同白昼,映着各色奇巧花灯,从来叫做灯月交辉,极为美景。襄敏公家内眷,自夫人以下,老老 幼幼,没一个不打扮齐整了,祗候人牵着帷幕出来,街上看灯游耍。看官,你道如何用着帷幕?盖 因官宦人家女眷,恐防街市人挨挨擦擦,不成体面,所以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扯作长圈围着, 只要隔绝外边人,他在里头走的人,原自四边看得见的。晋时叫他做步障,故有紫丝步障、锦步障 之称。这是大人家规范如此 闲话且过,却说襄敏公有个小衙内,是他末堂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十三,小名叫做南陔。年方 五岁,聪明乖觉,容貌不凡,合家内外大小都是喜欢他的,公与夫人自不必说。其时也要到街上看 灯。大宅门中衙内,穿着齐整还是等闲,只头上一顶帽子,多是黄豆来大不打眼的洋珠,穿成双凤 穿牡丹花样,当面前一粒猫儿眼宝石,睛光闪烁,四围又是五色宝石镶着,乃是鸦青、祖母绿之类, 只这顶帽,也值千来贯钱。襄敏公吩咐一个家人王吉,驮在背上,随着内眷一起看灯。 那王吉是个晓法度的人,自道身是男人,不敢在帷中走,只是傍帷外而行。行到宣德门前,恰 好神宗皇帝正御宣德门楼,圣旨许令万目仰观,金吾卫不得拦阻。楼上设着鳌山,灯光灿烂,香烟 馥郁,奏动御乐,箫鼓喧阗。楼下施呈百戏,供奉御览。看的真是人山人海,挤得缝地都没有了 有翰林承旨王禹玉《上原应制诗》为证:“雪消华月满仙台,万烛当楼宝扇开。双凤云中扶辇下,六 鳌海上驾山来。镐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 此时王吉拥入人丛之中,因为肩上负了小衙内,好生不便,观看得不甚像意。忽然觉得背上轻 松了些,一时看得浑了,忘其所以,伸伸腰,抬抬头,且是自在,呆呆里向上看着。猛然想道:“小 衙内呢?”急回头看时,眼见得不在背上。四下一望,多是面生之人,竟不见了小衙内踪影。欲要找 寻,又被挤住了脚,行走不得。王吉心慌撩乱,将身子尽力挨出,挨得骨软筋麻,才到得稀松之处 遇见府中一伙人,问道:“你们见小衙内么?”府中人道:“小衙内是你负着,怎到来问我们?”王吉 道:“正是闹嚷之际,不知那个伸手来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中弟兄们见我费力,替我抱了,放松 我些,也不见得。我一时贪个松快,人闹里不看得仔细,及至寻时已不见了。你们难道不曾撞见?” 府中人见说,大家慌张起来,道:“你来作怪了,这是作耍的事?好如此不小心!你在人千人万处失 去了,却在此问张问李,岂不误事!还是分头再到闹头里寻去。 伙十来个人同了王吉挨出挨入,高呼大叫,怎当得人多得紧了,茫茫里向那个问是?落得眼 睛也看花了,喉咙也叫哑了,并无一些影响。寻了一回,走将拢来,我问你,你问我,多一般不见, 慌做了一团。有的道:“或者那个抱了家去了?”有的道:“你我都在,又是那一个抱去?”王吉道:“且 到家问问看又处。”一个老家人道:“决不在家里,头上东西耀人眼目,被歹人连人盗拐去了。我们 第32页
二刻拍案惊奇 第 32 页 盈万井、山呼鳌兑。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词寄《倾杯乐》。” 这首词,多说着盛时宫禁说话。只因宋时极作兴是个原宵,大张灯火,御驾亲临,君民同乐。 所以说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然因是倾城士女通宵出游,没些禁忌,其间就有私期密约, 鼠窃狗偷,弄出许多话柄来。 当时李汉老又有一首词云: “帝城三五,灯光花市盈路。天街游处,此时方信,凤阙都民,奢华豪富。纱笼才过处,喝道转 身,一壁小来且住。见许多才子艳质,携手并肩低语。 东来西往谁家女?买玉梅争戴,缓步香风度。北观南顾,见画烛影里,神仙无数。引人魂似醉, 不如趁早步月归去。这一双情眼,怎生禁得许多胡觑? ——词寄《女冠子》。” 细看此一词,可见原宵之夜,趁着喧闹丛中干那不三不四够当的,不一而足,不消说起。而今 在下说一件原宵的事体,直教:闹动公侯府,分开帝主颜。猾徒入地去,稚子见天还。 话说宋神宗朝,有个大臣王襄敏公,单讳着一个韶字,全家住在京师。真是潭潭相府,富贵奢 华,自不必说。那年正月十五原宵佳节,其时王安石未用,新法未行,四境无侵,万民乐业,正是 太平时候。家家户户,点放花灯,自从十三日为始,十街九市,欢呼达旦。这夜十五日是正夜,年 年规矩,官家亲自出来,赏玩通宵,倾城士女,专待天颜一看。且是此日难得一轮明月当空,照耀 如同白昼,映着各色奇巧花灯,从来叫做灯月交辉,极为美景。襄敏公家内眷,自夫人以下,老老 幼幼,没一个不打扮齐整了,祗候人牵着帷幕出来,街上看灯游耍。看官,你道如何用着帷幕?盖 因官宦人家女眷,恐防街市人挨挨擦擦,不成体面,所以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扯作长圈围着, 只要隔绝外边人,他在里头走的人,原自四边看得见的。晋时叫他做步障,故有紫丝步障、锦步障 之称。这是大人家规范如此。 闲话且过,却说襄敏公有个小衙内,是他末堂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十三,小名叫做南陔。年方 五岁,聪明乖觉,容貌不凡,合家内外大小都是喜欢他的,公与夫人自不必说。其时也要到街上看 灯。大宅门中衙内,穿着齐整还是等闲,只头上一顶帽子,多是黄豆来大不打眼的洋珠,穿成双凤 穿牡丹花样,当面前一粒猫儿眼宝石,睛光闪烁,四围又是五色宝石镶着,乃是鸦青、祖母绿之类, 只这顶帽,也值千来贯钱。襄敏公吩咐一个家人王吉,驮在背上,随着内眷一起看灯。 那王吉是个晓法度的人,自道身是男人,不敢在帷中走,只是傍帷外而行。行到宣德门前,恰 好神宗皇帝正御宣德门楼,圣旨许令万目仰观,金吾卫不得拦阻。楼上设着鳌山,灯光灿烂,香烟 馥郁,奏动御乐,箫鼓喧阗。楼下施呈百戏,供奉御览。看的真是人山人海,挤得缝地都没有了。 有翰林承旨王禹玉《上原应制诗》为证:“雪消华月满仙台,万烛当楼宝扇开。双凤云中扶辇下,六 鳌海上驾山来。镐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 此时王吉拥入人丛之中,因为肩上负了小衙内,好生不便,观看得不甚像意。忽然觉得背上轻 松了些,一时看得浑了,忘其所以,伸伸腰,抬抬头,且是自在,呆呆里向上看着。猛然想道:“小 衙内呢?”急回头看时,眼见得不在背上。四下一望,多是面生之人,竟不见了小衙内踪影。欲要找 寻,又被挤住了脚,行走不得。王吉心慌撩乱,将身子尽力挨出,挨得骨软筋麻,才到得稀松之处。 遇见府中一伙人,问道:“你们见小衙内么?”府中人道:“小衙内是你负着,怎到来问我们?”王吉 道:“正是闹嚷之际,不知那个伸手来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中弟兄们见我费力,替我抱了,放松 我些,也不见得。我一时贪个松快,人闹里不看得仔细,及至寻时已不见了。你们难道不曾撞见?” 府中人见说,大家慌张起来,道:“你来作怪了,这是作耍的事?好如此不小心!你在人千人万处失 去了,却在此问张问李,岂不误事!还是分头再到闹头里寻去。” 一伙十来个人同了王吉挨出挨入,高呼大叫,怎当得人多得紧了,茫茫里向那个问是?落得眼 睛也看花了,喉咙也叫哑了,并无一些影响。寻了一回,走将拢来,我问你,你问我,多一般不见, 慌做了一团。有的道:“或者那个抱了家去了?”有的道:“你我都在,又是那一个抱去?”王吉道:“且 到家问问看又处。”一个老家人道:“决不在家里,头上东西耀人眼目,被歹人连人盗拐去了。我们
刻拍案惊奇 且不要惊动夫人,先到家禀知了相公,差人及早缉捕为是。”王吉见说要禀知相公,先自怯了一半 道:“如何回得相公的话?且从容计较打听,不要性急便好。”府中人多是着了忙的,那由得王吉主 张,一齐奔了家来。私下问问,那得个小衙内在里头?只得来见襄敏公。却也嗫嗫嚅嚅,未敢一直 说失去小衙内的事。襄敏公见众人急急之状,到问道:“你等去未多时,如何一齐跑了回来?且多有 些慌张失智光景,必有缘故。”众家人才把王吉在人丛中失去小衙内之事说了一遍。王吉跪下,只是 叩头请死。襄敏公毫不在意,笑道:“去了自然回来,何必如此着急?”众家人道:“此必是歹人拐了 去,怎能够回来?相公还是着落开封府及早追捕,方得无失。”襄敏公摇头道:“也不必。”众人道是 一番天样大、火样急的事,怎知襄敏公看得等闲,声色不动,化做一杯雪水。众人不解其意,只得 到帷中禀知夫人 夫人惊慌,抽身急回,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商量。襄敏公道:“若是别个儿子失去,便当急急 寻访。今是吾十三郎,必然自会归来,不必忧虑。”夫人道:“此子虽然伶俐,点点年纪,奢遮煞也 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万众之中挤掉了,怎能够自会归来?”养娘每道:“闻得歹人拐人家小厮去,有 擦瞎眼的,有斫掉脚的,千方百计摆布坏了,装做叫化的化钱。若不急急追寻,必然衙内遭了毒手。” 各各啼哭不住。家人每道:“相公便不着落府里缉捕,招帖也写了几张,或是大张告示,有人贪图赏 钱,便有访得下落的来报了。”一时间你出一说,我出一见,纷纭乱讲。只有襄敏公怡然不以为意 道:“随你议论百出,总是多的。过几日自然来家。”夫人道:“魔合罗般一个孩子,怎生舍得失去了 不在心上?说这样懈话!”襄敏公道:“包在我身上,还你一个旧孩子便了,不要性急。”夫人那里放 心?就是家人每、养娘每也不肯信相公的话。夫人自吩咐家人各处找寻去了不题 却说那晚南陔在王吉背上,正在挨挤喧嚷之际,忽然有个人趁近到王吉身畔,轻轻伸手过来接 去,仍旧一般驮着。南陔贪着观看,正在眼花撩乱,一时不觉。只见那一个人负得在背,便在人丛 里乱挤将过去,南陔才喝声道:“王吉!如何如此乱走?”定睛一看,那里是个王吉?衣帽装束多另 是一样了。南陔年纪虽小,心里煞是聪明,便晓得是个歹人,被他闹里来拐了。欲待声张,左右 看,并无一个认得的熟人。他心里思量道:“此必贪我头上珠帽,若被他掠去,须难寻讨。我且藏过 帽子,我身子不怕他怎地。”遂将手去头上除下帽子来,揣在袖中,也不言语,也不慌张,任他驮着 前走,却像不晓得什么的。将近东华门,看见轿子四五乘叠联而来,南陔心里忖量道:“轿中必有官 员贵人在内,此时不声张求教,更待何时?”南陔觑轿子来得较近,伸手去攀着轿締,大呼道:“有 贼!有贼!救人!救人!”那负南陔的贼出于不意,骤听得背上如此呼叫,吃了一惊,恐怕被人拿住, 连忙把南陔撩下背来,脱身便走,在人丛里混过了。轿中人在轿内闻得孩子声唤,推开帘子一看, 见是个青头白脸魔合罗般一个小孩子,心里喜欢,叫住了轿,抱将过来,问道:“你是何处来的?” 南陔道:“是贼拐了来的。”轿中人道:“贼在何处?”南陔道:“方才叫喊起来,在人丛中走了。”轿中 人见他说话明白,摩他头道:“乖乖,你不要心慌,且随我去再处。”便双手抱来,放在膝上。一直 进了东华门,竟入大内去了。 你道轿中是何等人?原来是穿宫的高品近侍中大人。因圣驾御楼观灯已毕,先同着一般的中贵 四五人前去宫中排宴。不想遇着南陔叫喊,抱在轿中,进了大内。中大人吩咐从人,领他到自己入 直的房内,与他果品吃着,被卧温着。恐防惊吓了他,叮嘱又叮嘱。内监心性喜欢小的,自然如此 次早,中大人四五人直到神宗御前,叩头跪禀道:“好教万岁爷爷得知,奴婢等昨晩随侍赏灯回 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领进宫来。此乃万岁爷爷得子之兆,奴婢等不胜喜欢。未知 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擅便,特此启奏。”神宗此时前星未耀,正急的是生子一事。见说拾得 个孩子,也道是宜男之祥,喜动天颜,叫快宣来见。中大人领旨,急到入直房内抱了南陔,先对 他说:“圣旨宣召,如今要见驾哩,你不要惊怕。”南陔见说见驾,晓得是见皇帝了,不慌不忙,在 袖中取出珠帽来,一似昨晩带了,随了中大人竟来见神宗皇帝。娃子家虽不曾习着什么嵩呼拜舞之 礼,却敢擎拳曲腿,一拜两拜的叩头稽首。喜得个神宗跌脚欢忭,御口问道:“小孩子,你是谁人之 子?可晓得姓什么?”南陔竦然起答道:“儿姓王,乃臣韶之幼子也。”神宗见他说出话来,声音清朗, 且语言有体,大加惊异。又问道:“你缘何得到此处?”南陔道:“只因昨夜原宵举家观灯,瞻仰圣容, 第33页
二刻拍案惊奇 第 33 页 且不要惊动夫人,先到家禀知了相公,差人及早缉捕为是。”王吉见说要禀知相公,先自怯了一半, 道:“如何回得相公的话?且从容计较打听,不要性急便好。”府中人多是着了忙的,那由得王吉主 张,一齐奔了家来。私下问问,那得个小衙内在里头?只得来见襄敏公。却也嗫嗫嚅嚅,未敢一直 说失去小衙内的事。襄敏公见众人急急之状,到问道:“你等去未多时,如何一齐跑了回来?且多有 些慌张失智光景,必有缘故。”众家人才把王吉在人丛中失去小衙内之事说了一遍。王吉跪下,只是 叩头请死。襄敏公毫不在意,笑道:“去了自然回来,何必如此着急?”众家人道:“此必是歹人拐了 去,怎能够回来?相公还是着落开封府及早追捕,方得无失。”襄敏公摇头道:“也不必。”众人道是 一番天样大、火样急的事,怎知襄敏公看得等闲,声色不动,化做一杯雪水。众人不解其意,只得 到帷中禀知夫人。 夫人惊慌,抽身急回,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商量。襄敏公道:“若是别个儿子失去,便当急急 寻访。今是吾十三郎,必然自会归来,不必忧虑。”夫人道:“此子虽然伶俐,点点年纪,奢遮煞也 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万众之中挤掉了,怎能够自会归来?”养娘每道:“闻得歹人拐人家小厮去,有 擦瞎眼的,有斫掉脚的,千方百计摆布坏了,装做叫化的化钱。若不急急追寻,必然衙内遭了毒手。” 各各啼哭不住。家人每道:“相公便不着落府里缉捕,招帖也写了几张,或是大张告示,有人贪图赏 钱,便有访得下落的来报了。”一时间你出一说,我出一见,纷纭乱讲。只有襄敏公怡然不以为意, 道:“随你议论百出,总是多的。过几日自然来家。”夫人道:“魔合罗般一个孩子,怎生舍得失去了 不在心上?说这样懈话!”襄敏公道:“包在我身上,还你一个旧孩子便了,不要性急。”夫人那里放 心?就是家人每、养娘每也不肯信相公的话。夫人自吩咐家人各处找寻去了不题。 却说那晚南陔在王吉背上,正在挨挤喧嚷之际,忽然有个人趁近到王吉身畔,轻轻伸手过来接 去,仍旧一般驮着。南陔贪着观看,正在眼花撩乱,一时不觉。只见那一个人负得在背,便在人丛 里乱挤将过去,南陔才喝声道:“王吉!如何如此乱走?”定睛一看,那里是个王吉?衣帽装束多另 是一样了。南陔年纪虽小,心里煞是聪明,便晓得是个歹人,被他闹里来拐了。欲待声张,左右一 看,并无一个认得的熟人。他心里思量道:“此必贪我头上珠帽,若被他掠去,须难寻讨。我且藏过 帽子,我身子不怕他怎地。”遂将手去头上除下帽子来,揣在袖中,也不言语,也不慌张,任他驮着 前走,却像不晓得什么的。将近东华门,看见轿子四五乘叠联而来,南陔心里忖量道:“轿中必有官 员贵人在内,此时不声张求教,更待何时?”南陔觑轿子来得较近,伸手去攀着轿絺,大呼道:“有 贼!有贼!救人!救人!”那负南陔的贼出于不意,骤听得背上如此呼叫,吃了一惊,恐怕被人拿住, 连忙把南陔撩下背来,脱身便走,在人丛里混过了。轿中人在轿内闻得孩子声唤,推开帘子一看, 见是个青头白脸魔合罗般一个小孩子,心里喜欢,叫住了轿,抱将过来,问道:“你是何处来的?” 南陔道:“是贼拐了来的。”轿中人道:“贼在何处?”南陔道:“方才叫喊起来,在人丛中走了。”轿中 人见他说话明白,摩他头道:“乖乖,你不要心慌,且随我去再处。”便双手抱来,放在膝上。一直 进了东华门,竟入大内去了。 你道轿中是何等人?原来是穿宫的高品近侍中大人。因圣驾御楼观灯已毕,先同着一般的中贵 四五人前去宫中排宴。不想遇着南陔叫喊,抱在轿中,进了大内。中大人吩咐从人,领他到自己入 直的房内,与他果品吃着,被卧温着。恐防惊吓了他,叮嘱又叮嘱。内监心性喜欢小的,自然如此。 次早,中大人四五人直到神宗御前,叩头跪禀道:“好教万岁爷爷得知,奴婢等昨晚随侍赏灯回 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领进宫来。此乃万岁爷爷得子之兆,奴婢等不胜喜欢。未知 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擅便,特此启奏。”神宗此时前星未耀,正急的是生子一事。见说拾得 一个孩子,也道是宜男之祥,喜动天颜,叫快宣来见。中大人领旨,急到入直房内抱了南陔,先对 他说:“圣旨宣召,如今要见驾哩,你不要惊怕。”南陔见说见驾,晓得是见皇帝了,不慌不忙,在 袖中取出珠帽来,一似昨晚带了,随了中大人竟来见神宗皇帝。娃子家虽不曾习着什么嵩呼拜舞之 礼,却敢擎拳曲腿,一拜两拜的叩头稽首。喜得个神宗跌脚欢忭,御口问道:“小孩子,你是谁人之 子?可晓得姓什么?”南陔竦然起答道:“儿姓王,乃臣韶之幼子也。”神宗见他说出话来,声音清朗, 且语言有体,大加惊异。又问道:“你缘何得到此处?”南陔道:“只因昨夜原宵举家观灯,瞻仰圣容
刻拍案惊奇 嚷乱之中,被贼人偷驮背上前走。偶见内家车乘,只得叫呼求救。贼人走脱,臣随中贵大人一同到 此。得见天颜,实出万幸!”神宗道:“你今年几岁了?”南陔道:“臣五岁了。”神宗道:“小小年纪, 便能如此应对,王韶可谓有子矣。昨咋夜失去,不知举家何等惊惶,朕今即要送还汝父。只可惜没査 处那个贼人。”南陔对道:“陛下要査此贼,一发不难。”神宗惊喜道:“你有何见可以得贼?”南陔道: 臣被贼人驮走,已晓得不是家里人了,便把头带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顶,有臣母将绣针彩线 插戴其上,以厌不祥。臣比时在他背上,想贼人无可记认,就于除帽之时将针线取下,密把他衣领 缝线一道,插针在衣内,以为暗号。今陛下令人密查,若衣领有此针线者,即是昨夜之贼。有何难 见?”神宗大惊道:“奇哉此儿!一点年纪,有如此大见识!朕若不得贼,孩子不如矣!待朕擒治了 此贼,方送汝回去。”又对近侍夸称道:“如此奇异儿子,不可令宫闱中人不见一见。”传旨急宣钦圣 皇后见驾。 穿宫人传将旨意进宫,宣得钦圣皇后到来。山呼行礼已毕,神宗对钦圣道:“外厢有个好儿子 卿可暂留宫中,替朕看养他几日,做个得子的谶兆。”钦圣虽然遵旨谢恩,不知甚么事由,心中有些 犹豫不决。神宗道:“要知详细,领此儿到宫中问他,他自会说明白。”钦圣得旨,领了南陔自往宫 中去了。 神宗一面写下密旨,差个中大人赍到开封府,是长是短的,从头吩咐了大尹,立限捕贼以闻 开封府大尹奉得密旨,非比寻常访贼的事,怎敢时刻怠缓?即唤过当日缉捕使臣何观察吩咐道:“今 日奉到密旨,限你三日内要拿原宵夜做不是的一伙人。”观察禀道:“无贼无证,从何缉捕?”大尹叫 何观察上来附耳低言,把中大人所传衣领针线为号之说说了一遍。何观察道:“恁地时,三日之内管 取完这头公事。只是不可声扬。”大尹道:“你好干这事,此是奉旨的,非比别项盗贼,小心在意!” 观察声喏而出。到得使臣房,集齐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来商量道:“原宵夜趁着热闹做歹事的,不止 人,失事的也不止一家。偶然这一家的小儿不曾捞得去,别家得手处必多。日子不远,此辈不过 在花街柳陌、酒楼饭店中,庆松取乐,料必未散。虽是不知姓名地方,有此暗记,还怕什么?遮莫 没踪影的也要寻出来。我每几十个做公的分头体访,自然有个下落。”当下派定张三往东,李四往西 各人认路,茶坊酒肆,凡有众人团聚面生可疑之处,即便留心挨身体看。各自去讫 原来那晚这个贼人,有名的叫做雕儿手,一起有十来个,专一趁着热闹时节,人丛里做那不本 分的够当。有诗为证:昏夜贪他唾手财,全凭手快眼儿乖。世人莫笑胡行事,譬似求人更可哀。那 个贼人当时在王家门首,窥探踪迹,见个小衙内齐整打扮背将出来,便自上了心,一路尾着走 不离左右。到了宣德门楼下,正在挨挤喧闹之处,觑个空,便双手溜将过来,背了就走。欺他是小 孩子,纵有知觉,不过惊怕啼哭之类,料无妨碍,不在心上。不堤防到官轿旁边,却会叫喊“有贼” 起来。一时着了忙,想道利害,卸着便走。更不知背上头,暗地里又被他做工夫,留下记认了,此 是神仙也猜不到之事。后来脱去,见了同伙,团聚拢来,各出所获之物,如簪钗、金宝、珠玉、貂 鼠暖耳、狐尾护颈之类,无所不有。只有此人却是空手,述其缘故,众贼道:“何不单雕了珠帽来?” 此人道:“他一身衣服多有宝珠钮嵌,手足上各有钏镯。就是四五岁一个小孩子好歹也值两贯钱,怎 舍得轻放了他?”众贼道:“而今孩子何在?正是贪多嚼不烂了。”此人道:“正在内家轿边叫喊起来 随从的虞候虎狼也似,好不多人在那里,不兜住身子便算天大侥幸,还望财物哩!”众贼道:“果是 利害。而今幸得无事,弟兄们且打平伙,吃酒压惊去。”于是一日轮一个做主人,只拣隐僻酒务,便 去畅饮 是日,正在玉津园旁边一个酒务里头欢呼畅饮,一个做公的,叫做李云,偶然在外经过,听得 猜拳豁指、呼红喝六之声。他是有心的,便踅进门来一看,见这些人举止气象,心下有十分瞧科。 走去坐了一个独副座头,叫声:“买酒饭吃!”店小二先将盏箸安顿去了。他便站将起来,背着手踱 来踱去,侧眼把那些人逐个个觑将去,内中一个果然衣领上挂着一寸来长短彩线头。李云晓得着手 了,叫店家:“且慢烫酒,我去街上邀着个客人一同来吃。”忙走出门,口打个胡哨,便有七八个做 公的走将拢来,问道:“李大,有影响么?”李云把手指着店内道:“正在这里头,已看的实了。我们 几个守着这里,把一个走去,再叫集十来个弟兄,一同下手。”内中一个会走的飞也似去,又叫了十 第34页
二刻拍案惊奇 第 34 页 嚷乱之中,被贼人偷驮背上前走。偶见内家车乘,只得叫呼求救。贼人走脱,臣随中贵大人一同到 此。得见天颜,实出万幸!”神宗道:“你今年几岁了?”南陔道:“臣五岁了。”神宗道:“小小年纪, 便能如此应对,王韶可谓有子矣。昨夜失去,不知举家何等惊惶,朕今即要送还汝父。只可惜没查 处那个贼人。”南陔对道:“陛下要查此贼,一发不难。”神宗惊喜道:“你有何见可以得贼?”南陔道: “臣被贼人驮走,已晓得不是家里人了,便把头带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顶,有臣母将绣针彩线 插戴其上,以厌不祥。臣比时在他背上,想贼人无可记认,就于除帽之时将针线取下,密把他衣领 缝线一道,插针在衣内,以为暗号。今陛下令人密查,若衣领有此针线者,即是昨夜之贼。有何难 见?”神宗大惊道:“奇哉此儿!一点年纪,有如此大见识!朕若不得贼,孩子不如矣!待朕擒治了 此贼,方送汝回去。”又对近侍夸称道:“如此奇异儿子,不可令宫闱中人不见一见。”传旨急宣钦圣 皇后见驾。 穿宫人传将旨意进宫,宣得钦圣皇后到来。山呼行礼已毕,神宗对钦圣道:“外厢有个好儿子, 卿可暂留宫中,替朕看养他几日,做个得子的谶兆。”钦圣虽然遵旨谢恩,不知甚么事由,心中有些 犹豫不决。神宗道:“要知详细,领此儿到宫中问他,他自会说明白。”钦圣得旨,领了南陔自往宫 中去了。 神宗一面写下密旨,差个中大人赍到开封府,是长是短的,从头吩咐了大尹,立限捕贼以闻。 开封府大尹奉得密旨,非比寻常访贼的事,怎敢时刻怠缓?即唤过当日缉捕使臣何观察吩咐道:“今 日奉到密旨,限你三日内要拿原宵夜做不是的一伙人。”观察禀道:“无贼无证,从何缉捕?”大尹叫 何观察上来附耳低言,把中大人所传衣领针线为号之说说了一遍。何观察道:“恁地时,三日之内管 取完这头公事。只是不可声扬。”大尹道:“你好干这事,此是奉旨的,非比别项盗贼,小心在意!” 观察声喏而出。到得使臣房,集齐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来商量道:“原宵夜趁着热闹做歹事的,不止 一人,失事的也不止一家。偶然这一家的小儿不曾捞得去,别家得手处必多。日子不远,此辈不过 在花街柳陌、酒楼饭店中,庆松取乐,料必未散。虽是不知姓名地方,有此暗记,还怕什么?遮莫 没踪影的也要寻出来。我每几十个做公的分头体访,自然有个下落。”当下派定张三往东,李四往西。 各人认路,茶坊酒肆,凡有众人团聚面生可疑之处,即便留心挨身体看。各自去讫。 原来那晚这个贼人,有名的叫做雕儿手,一起有十来个,专一趁着热闹时节,人丛里做那不本 分的够当。有诗为证:昏夜贪他唾手财,全凭手快眼儿乖。世人莫笑胡行事,譬似求人更可哀。那 一个贼人当时在王家门首,窥探踪迹,见个小衙内齐整打扮背将出来,便自上了心,一路尾着走, 不离左右。到了宣德门楼下,正在挨挤喧闹之处,觑个空,便双手溜将过来,背了就走。欺他是小 孩子,纵有知觉,不过惊怕啼哭之类,料无妨碍,不在心上。不堤防到官轿旁边,却会叫喊“有贼” 起来。一时着了忙,想道利害,卸着便走。更不知背上头,暗地里又被他做工夫,留下记认了,此 是神仙也猜不到之事。后来脱去,见了同伙,团聚拢来,各出所获之物,如簪钗、金宝、珠玉、貂 鼠暖耳、狐尾护颈之类,无所不有。只有此人却是空手,述其缘故,众贼道:“何不单雕了珠帽来?” 此人道:“他一身衣服多有宝珠钮嵌,手足上各有钏镯。就是四五岁一个小孩子好歹也值两贯钱,怎 舍得轻放了他?”众贼道:“而今孩子何在?正是贪多嚼不烂了。”此人道:“正在内家轿边叫喊起来, 随从的虞候虎狼也似,好不多人在那里,不兜住身子便算天大侥幸,还望财物哩!”众贼道:“果是 利害。而今幸得无事,弟兄们且打平伙,吃酒压惊去。”于是一日轮一个做主人,只拣隐僻酒务,便 去畅饮。 是日,正在玉津园旁边一个酒务里头欢呼畅饮,一个做公的,叫做李云,偶然在外经过,听得 猜拳豁指、呼红喝六之声。他是有心的,便踅进门来一看,见这些人举止气象,心下有十分瞧科。 走去坐了一个独副座头,叫声:“买酒饭吃!”店小二先将盏箸安顿去了。他便站将起来,背着手踱 来踱去,侧眼把那些人逐个个觑将去,内中一个果然衣领上挂着一寸来长短彩线头。李云晓得着手 了,叫店家:“且慢烫酒,我去街上邀着个客人一同来吃。”忙走出门,口打个胡哨,便有七八个做 公的走将拢来,问道:“李大,有影响么?”李云把手指着店内道:“正在这里头,已看的实了。我们 几个守着这里,把一个走去,再叫集十来个弟兄,一同下手。”内中一个会走的飞也似去,又叫了十
刻拍案惊奇 来个做公的来了。发声喊,望酒务里打进去,叫道:“奉圣旨拿原宵夜贼人一伙!店家协力,不得放 走了人!”店家听得“圣旨”二字,晓得利害,急集小二、火工、后生人等,执了器械出来帮助。十来 个贼,不曾走了一个,多被捆倒。正是: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 大凡做贼的见了做公的,就是老鼠遇了猫儿,见形便伏;做公的见了做贼的,就是仙鹤遇了蛇 洞,闻气即知。所以这两项人每每私自相通,时常要些孝顺,叫做“打业钱”。若是捉破了贼,不是 什么要紧公事,得些利市,便放松了。而今是钦限要人的事,衣领上针线斗着海底眼,如何容得宽 展!当下捆住,先剥了这一个的衣服。众贼虽是口里还强,却个个肉颤身摇,面如土色。身畔一搜 各有零赃。一直里押到开封府来,报知大尹 大尹升堂,验着衣领针线是实,明知无枉,喝教:“用起刑来!”令招实情。(扌朋)扒吊拷, 备受苦楚,这些顽皮赖肉只不肯招。大尹即将衣领针线问他道:“你身上何得有此?”贼人不知事端, 信口支吾。大尹笑道:“如此剧贼,却被小孩子算破了,岂非天理昭彰!你可记得原宵夜内家轿边叫 救人的孩子么?你身上已有了暗记,还要抵赖到那里去?”贼人方知被孩子暗算了,对口无言,只得 招出实话来。乃是积年累岁遇着节令盛时,即便四出剽窃,以及平时略贩子女,伤害性命,罪状山 积,难以枚举,从不败露。岂知今年原宵行事之后,卒然被擒?却被小子暗算,惊动天听,以致有 此。莫非天数该败,一死难逃!大尹责了口词,叠成文卷。大尹却记起旧年原宵真珠姬一案,现捕 未获的那一件事来。你道又是甚事?看官且放下这头,听小子说那一头。 也只因宣德门张灯,王侯贵戚女眷多设帷幕在门外两庑,日间先在那里等候观看。其时有一个 宗王家在东首,有个女儿名唤真珠,因赵姓天潢之族,人都称他真珠族姬。年十七岁,未曾许嫁人 家,颜色明艳,服饰鲜丽,耀人眼目。宗玊的夫人姨妺族中却在西首。姨娘晓得外甥真珠姬在帷中 观灯,叫个丫鬟走来相邀一会,上复道:“若肯来,当差兜轿来迎。”真珠姬听罢,不胜之喜,便对 母亲道:“儿正要见见姨娘,恰好他来相请,是必要去。”夫人亦欣然许允。打发丫鬟先去回话,专 候轿来相迎。过不多时,只见一乘兜轿打从西边来到帷前。真珠姬孩子心性,巴不得就到那边顽耍, 叫养娘们问得是来接的,吩咐从人随后来,自己不耐烦等待,慌忙先自上轿去了。才去得一会,先 前来的丫鬟又领了一乘兜轿来到,说道:“立等真珠姬相会,快请上轿。”王府里家人道:“真珠姬方 才先随轿去了,如何又来迎接?”丫鬟道:“只是我同这乘轿来,那里又有什么轿先到?”家人们晓得 有些跷蹊了,大家忙乱起来。闻之宗王,着人到西边去看,眼见得决不在那里的了。急急吩咐虞候 祗从人等四下找寻,并无影响。急具事状,告到开封府。府中晓得是王府里事,不敢怠慢,散遣缉 捕使臣挨査踪迹。王府里自出赏揭,报信者二千贯,竟无下落。不题 且说真珠姬自上了轿后,但见轿夫四足齐举,其行如飞。真珠姬心里道:“是顷刻就到的路,何 须得如此慌走?”却也道是轿夫脚步惯了的,不以为意。及至抬眼看时,倏忽转湾,不是正路,渐渐 走到狭巷里来,轿夫们脚高步低,越走越黑。心里正有些疑惑,忽然轿住了,轿夫多走了去。不见 有人相接,只得自己掀帘走出轿来,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原来是一所古庙,旁边鬼卒十余个各持 兵杖夹立,中间坐着一位神道,面阔尺余,须髯满颏,目光如炬,肩臂摇动,像个活的一般。真珠 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开口大言道:“你休得惊怕。我与汝有夙缘,故使神力摄你至此。”真珠姬 见神道说出话来,愈加惊怕,放声啼哭起来。旁边两个鬼卒走来扶着。神道说:“快取压惊酒来。 旁边又一鬼卒斟着一杯热酒,向真珠姬口边奉来。真珠姬欲待推拒,又怀惧怕,勉强将口接着,被 他一灌而尽。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转,不知人事,倒在地下。神道走下座来,笑道:“着了手也!”旁 边鬼卒多攒将拢来,同神道各卸了装束,除下面具。原来个个多是活人,乃一伙剧贼装成的,将蒙 汘药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后面去,后面走将一个婆子出来,扶去放在床上眠着。众贼汉乘他昏迷, 次第奸淫。可怜金枝玉叶之人,零落在狗党狐群之手。奷淫已毕,吩咐婆子看好。各自散去,别做 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苏醒。睁眼看时,不知是那里,但见一个婆子在旁边坐着。真珠姬自觉 阴户疼痛,把手摸时,周围虚肿,明知着了人手。问婆子道:“此是何处?将我送在这里!”婆子道: 夜间众好汉每送将小娘子来的。不必心焦,管取你就落好处便了。”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闺女 第35页
二刻拍案惊奇 第 35 页 来个做公的来了。发声喊,望酒务里打进去,叫道:“奉圣旨拿原宵夜贼人一伙!店家协力,不得放 走了人!”店家听得“圣旨”二字,晓得利害,急集小二、火工、后生人等,执了器械出来帮助。十来 个贼,不曾走了一个,多被捆倒。正是: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 大凡做贼的见了做公的,就是老鼠遇了猫儿,见形便伏;做公的见了做贼的,就是仙鹤遇了蛇 洞,闻气即知。所以这两项人每每私自相通,时常要些孝顺,叫做“打业钱”。若是捉破了贼,不是 什么要紧公事,得些利市,便放松了。而今是钦限要人的事,衣领上针线斗着海底眼,如何容得宽 展!当下捆住,先剥了这一个的衣服。众贼虽是口里还强,却个个肉颤身摇,面如土色。身畔一搜, 各有零赃。一直里押到开封府来,报知大尹。 大尹升堂,验着衣领针线是实,明知无枉,喝教:“用起刑来!”令招实情。(扌朋)扒吊拷, 备受苦楚,这些顽皮赖肉只不肯招。大尹即将衣领针线问他道:“你身上何得有此?”贼人不知事端, 信口支吾。大尹笑道:“如此剧贼,却被小孩子算破了,岂非天理昭彰!你可记得原宵夜内家轿边叫 救人的孩子么?你身上已有了暗记,还要抵赖到那里去?”贼人方知被孩子暗算了,对口无言,只得 招出实话来。乃是积年累岁遇着节令盛时,即便四出剽窃,以及平时略贩子女,伤害性命,罪状山 积,难以枚举,从不败露。岂知今年原宵行事之后,卒然被擒?却被小子暗算,惊动天听,以致有 此。莫非天数该败,一死难逃!大尹责了口词,叠成文卷。大尹却记起旧年原宵真珠姬一案,现捕 未获的那一件事来。你道又是甚事?看官且放下这头,听小子说那一头。 也只因宣德门张灯,王侯贵戚女眷多设帷幕在门外两庑,日间先在那里等候观看。其时有一个 宗王家在东首,有个女儿名唤真珠,因赵姓天潢之族,人都称他真珠族姬。年十七岁,未曾许嫁人 家,颜色明艳,服饰鲜丽,耀人眼目。宗王的夫人姨妹族中却在西首。姨娘晓得外甥真珠姬在帷中 观灯,叫个丫鬟走来相邀一会,上复道:“若肯来,当差兜轿来迎。”真珠姬听罢,不胜之喜,便对 母亲道:“儿正要见见姨娘,恰好他来相请,是必要去。”夫人亦欣然许允。打发丫鬟先去回话,专 候轿来相迎。过不多时,只见一乘兜轿打从西边来到帷前。真珠姬孩子心性,巴不得就到那边顽耍, 叫养娘们问得是来接的,吩咐从人随后来,自己不耐烦等待,慌忙先自上轿去了。才去得一会,先 前来的丫鬟又领了一乘兜轿来到,说道:“立等真珠姬相会,快请上轿。”王府里家人道:“真珠姬方 才先随轿去了,如何又来迎接?”丫鬟道:“只是我同这乘轿来,那里又有什么轿先到?”家人们晓得 有些跷蹊了,大家忙乱起来。闻之宗王,着人到西边去看,眼见得决不在那里的了。急急吩咐虞候 祗从人等四下找寻,并无影响。急具事状,告到开封府。府中晓得是王府里事,不敢怠慢,散遣缉 捕使臣挨查踪迹。王府里自出赏揭,报信者二千贯,竟无下落。不题。 且说真珠姬自上了轿后,但见轿夫四足齐举,其行如飞。真珠姬心里道:“是顷刻就到的路,何 须得如此慌走?”却也道是轿夫脚步惯了的,不以为意。及至抬眼看时,倏忽转湾,不是正路,渐渐 走到狭巷里来,轿夫们脚高步低,越走越黑。心里正有些疑惑,忽然轿住了,轿夫多走了去。不见 有人相接,只得自己掀帘走出轿来,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原来是一所古庙,旁边鬼卒十余个各持 兵杖夹立,中间坐着一位神道,面阔尺余,须髯满颏,目光如炬,肩臂摇动,像个活的一般。真珠 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开口大言道:“你休得惊怕。我与汝有夙缘,故使神力摄你至此。”真珠姬 见神道说出话来,愈加惊怕,放声啼哭起来。旁边两个鬼卒走来扶着。神道说:“快取压惊酒来。” 旁边又一鬼卒斟着一杯热酒,向真珠姬口边奉来。真珠姬欲待推拒,又怀惧怕,勉强将口接着,被 他一灌而尽。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转,不知人事,倒在地下。神道走下座来,笑道:“着了手也!”旁 边鬼卒多攒将拢来,同神道各卸了装束,除下面具。原来个个多是活人,乃一伙剧贼装成的,将蒙 汗药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后面去,后面走将一个婆子出来,扶去放在床上眠着。众贼汉乘他昏迷, 次第奸淫。可怜金枝玉叶之人,零落在狗党狐群之手。奸淫已毕,吩咐婆子看好。各自散去,别做 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苏醒。睁眼看时,不知是那里,但见一个婆子在旁边坐着。真珠姬自觉 阴户疼痛,把手摸时,周围虚肿,明知着了人手。问婆子道:“此是何处?将我送在这里!”婆子道: “夜间众好汉每送将小娘子来的。不必心焦,管取你就落好处便了。”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