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分,至建昌又减二分,则得五分耳。及乎到南京,虽求一分相信,亦无有矣。柳塘之徒曾子,虽有 一二分相信,大概亦多惊讶。焦弱侯自谓聪明特达,方子及亦以豪杰自负,皆弃置大法师不理会之 矣。乃知真具只眼者举世绝少,而坐令近老受遁世不见知之妙用也。 至矣,近老之善藏其用也。曾子回,对我言曰:近老无知者,唯先生一人知之。”吁!我若不 知近老,则近老有何用乎!惟我一人知之足矣,何用多知乎!多知即不中用,犹是近名之累,曷足 贵欤!故曰”知我者希,则我贵矣”。吾不甘近老之太尊贵也。近老于生,岂同调乎,正尔似公举动 耳。乃生深信之,何也?五台与生稍相似,公又谓五台公心热,仆心太冷。吁!何其相马于牝牡骊 黄之间也! 展转千百言,略不识忌讳,又家贫无代书者,执笔草草,绝不成句;又不敢纵笔作大字,恐重 取怒于公。书完,遂封上。极知当重病数十日矣,盖贱体尚未甚平,此劳遂难当。但得公一二相信 即刻死填沟壑,亦甚甘愿,公思仆此等何心也?仆佛学也,岂欲与公争名乎,抑争官乎?皆无之矣 公倘不信仆,试以仆此意质之五台,以为何如?以五台公所信也。若以五台亦佛学,试以问之近溪 老何如? 公又云”前者《二鸟赋》原为子礼而发,不为公也”。夫《二鸟赋》若专为子礼而发,是何待子 礼之厚,而视不肖之薄也!生非护惜人也,但能攻发吾之过恶,便是吾之师。吾求公施大炉锤久矣。 物不经锻炼,终难成器;人不得切琢,终不成人。吾来求友,非求名也;吾来求道,非求声称也 公其勿重为我盖覆可焉!我不喜吾之无过而喜吾过之在人,我不患吾之有过而患吾过之不显。此佛 说也,非魔说也;此确论也,非戏论也。公试虚其心以观之,何如? 每思公之所以执迷不返者,其病在多欲。古人无他巧妙,直以寡欲为养心之功,诚有味也,公 今既宗孔于矣,又欲兼通诸圣之长:又欲清,又欲任,又欲和。既于圣人之所以继往开来者,无日 夜而不发挥,又于世人之所以光前裕后者,无时刻而不系念。又以世人之念为俗念,又欲时时盖覆 只单显出继往开来不容已本心以示于人。分明贪高位厚禄之足以尊显也,三品二品之足以褒宠父祖 二亲也,此公之真不容已处也,是正念也。却回护之曰:我为尧、舜君民而出也,吾以先知先觉自 任而出也。”是又欲盖覆此欲也,非公不容已之真本心也。且此又是伊尹志,非孔子志也。孔、孟之 志,公岂不闻之乎!孔孟之志曰!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 道不如是,不足与有力也 是以鲁谬公无人乎于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孔、孟之家法,其自重如此,其重道也又如此 公法仲尼者,何独于此而不法,而必以法伊尹为也!岂以此非孔圣人之真不容已处乎?吾谓孔、孟 当此时若徒随行逐队,施进旅退,以恋崇阶,则宁终身空室陋巷穷饿而不悔矣。此颜子之善学孔子 处也。 不特是也。分明撼克明好超脱不肯注意生孙,却回护之曰:吾家子侄好超脱,不以嗣续为念。 乃又错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脱,不以嗣续为重,故儿效之耳。”吁吁!生子生孙何事也,乃亦效人 乎!且超脱又不当生子乎!即儿好超脱,故未有孙,而公不超脱者也,何故不见多男子乎?我连生 四子俱不育,老来无力,故以命自安,实未尝超脱也。公何诬我之甚乎 又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脱,不肯注意举子业,却回护之曰“吾家子侄好超脱,不肯著实 尽平常分内事。”乃又错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脱,不以功名为重,故害我家儿子。” 吁吁!卓吾自二十九岁做官以至五十三岁乃休,何曾有半点超脱也!克明年年去北京进场,功 名何曾轻乎!时运未至,渠亦朱尝不坚忍以俟,而翁性急,乃归咎于举业之不工,是而翁欲心太急 也。世间工此者何限,必皆一一中选,一一早中,则李、杜文章不当见遗,而我与公亦不可以侥幸 目之矣。 夫所谓超脱者,如渊明之徒,官既懒做,家事又懒治,乃可耳。今公自谓不超脱者固能理家; 而克明之超脱者亦未尝弃家不理也,又何可以超脱憾之也!既能超脱足追陶公,我能为公致贺,不 必憾也,此皆多欲之故,故致背戾,故致错乱,故致昏蔽如此耳。且克明何如人也,筋骨如铁,而 肯效颦学步从人脚跟走乎!即依人便是优人,亦不得谓之克明矣
焚书 16 分,至建昌又减二分,则得五分耳。及乎到南京,虽求一分相信,亦无有矣。柳塘之徒曾子,虽有 一二分相信,大概亦多惊讶。焦弱侯自谓聪明特达,方子及亦以豪杰自负,皆弃置大法师不理会之 矣。乃知真具只眼者举世绝少,而坐令近老受遁世不见知之妙用也。 至矣,近老之善藏其用也。曾子回,对我言曰:“ 近老无知者,唯先生一人知之。” 吁!我若不 知近老,则近老有何用乎!惟我一人知之足矣,何用多知乎!多知即不中用,犹是近名之累,曷足 贵欤!故曰“ 知我者希,则我贵矣” 。吾不甘近老之太尊贵也。近老于生,岂同调乎,正尔似公举动 耳。乃生深信之,何也?五台与生稍相似,公又谓五台公心热,仆心太冷。吁!何其相马于牝牡骊 黄之间也! 展转千百言,略不识忌讳,又家贫无代书者,执笔草草,绝不成句;又不敢纵笔作大字,恐重 取怒于公。书完,遂封上。极知当重病数十日矣,盖贱体尚未甚平,此劳遂难当。但得公一二相信, 即刻死填沟壑,亦甚甘愿,公思仆此等何心也?仆佛学也,岂欲与公争名乎,抑争官乎?皆无之矣。 公倘不信仆,试以仆此意质之五台,以为何如?以五台公所信也。若以五台亦佛学,试以问之近溪 老何如? 公又云“ 前者《二鸟赋》原为子礼而发,不为公也” 。夫《二鸟赋》若专为子礼而发,是何待子 礼之厚,而视不肖之薄也!生非护惜人也,但能攻发吾之过恶,便是吾之师。吾求公施大炉锤久矣。 物不经锻炼,终难成器;人不得切琢,终不成人。吾来求友,非求名也;吾来求道,非求声称也。 公其勿重为我盖覆可焉!我不喜吾之无过而喜吾过之在人,我不患吾之有过而患吾过之不显。此佛 说也,非魔说也;此确论也,非戏论也。公试虚其心以观之,何如? 每思公之所以执迷不返者,其病在多欲。古人无他巧妙,直以寡欲为养心之功,诚有味也,公 今既宗孔于矣,又欲兼通诸圣之长:又欲清,又欲任,又欲和。既于圣人之所以继往开来者,无日 夜而不发挥,又于世人之所以光前裕后者,无时刻而不系念。又以世人之念为俗念,又欲时时盖覆, 只单显出继往开来不容已本心以示于人。分明贪高位厚禄之足以尊显也,三品二品之足以褒宠父祖 二亲也,此公之真不容已处也,是正念也。却回护之曰:“ 我为尧、舜君民而出也,吾以先知先觉自 任而出也。” 是又欲盖覆此欲也,非公不容已之真本心也。且此又是伊尹志,非孔子志也。孔、孟之 志,公岂不闻之乎!孔孟之志曰:“ 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 道不如是,不足与有力也,” 是以鲁谬公无人乎于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孔、孟之家法,其自重如此,其重道也又如此。 公法仲尼者,何独于此而不法,而必以法伊尹为也!岂以此非孔圣人之真不容已处乎?吾谓孔、孟 当此时若徒随行逐队,施进旅退,以恋崇阶,则宁终身空室陋巷穷饿而不悔矣。此颜子之善学孔子 处也。 不特是也。分明撼克明好超脱不肯注意生孙,却回护之曰:“ 吾家子侄好超脱,不以嗣续为念。” 乃又错怪李卓老曰:“ 因他超脱,不以嗣续为重,故儿效之耳。” 吁吁!生子生孙何事也,乃亦效人 乎!且超脱又不当生子乎!即儿好超脱,故未有孙,而公不超脱者也,何故不见多男子乎?我连生 四子俱不育,老来无力,故以命自安,实未尝超脱也。公何诬我之甚乎! 又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脱,不肯注意举子业,却回护之曰:“ 吾家子侄好超脱,不肯著实 尽平常分内事。” 乃又错怪李卓老曰:“ 因他超脱,不以功名为重,故害我家儿子。” 吁吁!卓吾自二十九岁做官以至五十三岁乃休,何曾有半点超脱也!克明年年去北京进场,功 名何曾轻乎!时运未至,渠亦朱尝不坚忍以俟,而翁性急,乃归咎于举业之不工,是而翁欲心太急 也。世间工此者何限,必皆一一中选,一一早中,则李、杜文章不当见遗,而我与公亦不可以侥幸 目之矣。 夫所谓超脱者,如渊明之徒,官既懒做,家事又懒治,乃可耳。今公自谓不超脱者固能理家; 而克明之超脱者亦未尝弃家不理也,又何可以超脱憾之也!既能超脱足追陶公,我能为公致贺,不 必憾也,此皆多欲之故,故致背戾,故致错乱,故致昏蔽如此耳。且克明何如人也,筋骨如铁,而 肯效颦学步从人脚跟走乎!即依人便是优人,亦不得谓之克明矣
焚书 故使克明即不中举,即不中进士,即不作大官,亦当为天地间有数奇品,超类绝伦,而可以公 眼前蹊径限之欤? 吴少虞曾对我言曰ξ楚倥放肆无忌惮,皆尔教之。”我曰ξ安得此无天理之谈乎?″吴曰虽 然,非尔亦由尔,故放肆方稳妥也。”吁吁!楚倥何曾放肆乎?且彼乃吾师,吾惟知师之而已。渠眼 空四海,而又肯随人脚跟定乎?苟如此,亦不得谓之楚倥矣。大抵吴之一言一动,皆自公来,若出 自公意,公亦太乖张矣。纵不具只眼,独可无眼乎!吾谓公且虚心以听贱子一言,勿蹉跎误了一生 也。如欲专为光前裕后事,吾知公必不甘,吾知公决兼为继往开来之事者也。一身而二任,虽孔圣 必不能。故鲤死则死矣,颜死则恸焉,妻出更不复再娶,鲤死更不闻再买妾以求复生子。无他,为 重道也;为道既重,则其他自不入念矣。公于此亦可遽以超脱病之乎 然吾观公,实未尝有传道之意,实未尝有重道之念。自公倡道以来,谁是接公道柄者乎?他处 我不知,新邑是谁继公之真脉者乎?面从而背违,身教自相与遵守,言教则半句不曾奉行之矣。以 故,我绝不欲与此间人相接,他亦自不与我接。何者?我无可趋之势故耳。吁吁!为师者忘其奔走 承奉而来也,乃直任之而不辞曰;吾道德之所感召也”;为弟子者亦忘其为趋势附热而至也,乃久 假而不归曰;吾师道也,吾友德也”。吁!以此为学道,即稍稍有志向着,亦不愿与之交,况如仆 哉!其杜门不出,非简亢也,非绝人逃世也;若欲逃世,则入山之深矣。麻城去公稍远,人又颇多, 公之言教亦颇未及,故其中亦自有真人稍可相与处耳。虽上智之资未可即得,然个个与语,自然不 俗。黄陂祝先生旧曾屡会之于白下,生初谓此人质实可与共学,特气骨太弱耳。近会方知其能不昧 自心,虽非肝胆尽露者,亦可谓能吐肝胆者矣。使其稍加健猛,亦足承载此事,愿公加意培植之也。 闻麻城新选邑侯初到,柳塘因之欲议立会,请父母为会主。余谓父母爱民,自有本分事,日夜 不得闲空,何必另标门户,使合县分党也?与会者为贤,则不与会者为不肖矣。使人人有不肖之嫌, 是我辈起之也。且父母在,谁不愿入会乎? 既愿入会,则入会者必多不肖,既多不肖,则贤者必不肯来;是此会专为会不肖也。岂为会之 初意则然哉,其势不得不至此耳。况为会何益于父母,徒使小子乘此纷扰县公。县公贤则处置自妙 然犹未免分费精神,使之不得专理民事;设使聪明未必过人,则此会即为断性命之刀斧矣,有仁心 者肯为此乎!盖县公若果以性命为重,则能自求师寻友,不必我代之劳苦矣。何也?我思我学道时, 正是高阁老、杨吏部、高礼部诸公禁忌之时,此时绝无有会,亦绝无有开口说此件者。 我时欲此件切,自然寻得朋友,自能会了许多不言之师,安在必立会而后为学乎!此事易晓, 乃柳塘亦不知,何也?若谓柳塘之道,举县门生无有一个接得者,今欲趁此传与县公,则宜自将此 道指点县公,亦不宜将此不得悟入者尽数招集以乱聪听也,若谓县公得道,柳塘欲闻,则柳塘自与 之商证可矣,且县公有道,县公自不容已,自能取人会人,亦不必我代之主赤帜也。反覆思惟,总 是名心牵引,不得不颠倒耳。 答邓明府 某偶尔游方之外,略示形骸虚幻人世如此,且因以逃名避谴于一时所谓贤圣大人者。兹承过辱 勤恳慰谕,虽真肉骨不啻矣,何能谢,第日者奉教,尚有未尽请益者,谨略陈之。 夫舜之好察迩言者,余以为非至圣则不能察,非不自圣则亦不能察也。已至于圣,则自能知众 言之非迩,无一迩言而非真圣人之言者。无一迩言而非真圣人之言,则天下无一人而不是真圣人之 人明矣。非强为也,彼盖曾实用知人之功,而真见本来面目无人故也;实从事为我之学,而亲见本 来面目无我故也。本来无我,故本来无圣,本来无圣,又安得见己之为圣人,而天下之人之非圣人 耶?本来无人,则本来无迩,本来无迩,又安见迩言之不可察,而更有圣人之言之可以察也耶?故 曰”自耕稼陶渔,无非取诸入者"。居深山之中,木石居而鹿豕游,而所闻皆善言,所见皆善行也。 此岂强为,法如是故。今试就生一人论之。生狷隘人也,所相与处,至无几也。间或见一二同参从 入无门,不免生菩提心,就此百姓日用处提撕一番,如好货,如好色,如勤学,如进取,如多积金
焚书 17 故使克明即不中举,即不中进士,即不作大官,亦当为天地间有数奇品,超类绝伦,而可以公 眼前蹊径限之欤? 吴少虞曾对我言曰:“ 楚倥放肆无忌惮,皆尔教之。” 我曰:“ 安得此无天理之谈乎?” 吴曰:“ 虽 然,非尔亦由尔,故放肆方稳妥也。” 吁吁!楚倥何曾放肆乎?且彼乃吾师,吾惟知师之而已。渠眼 空四海,而又肯随人脚跟定乎?苟如此,亦不得谓之楚倥矣。大抵吴之一言一动,皆自公来,若出 自公意,公亦太乖张矣。纵不具只眼,独可无眼乎!吾谓公且虚心以听贱子一言,勿蹉跎误了一生 也。如欲专为光前裕后事,吾知公必不甘,吾知公决兼为继往开来之事者也。一身而二任,虽孔圣 必不能。故鲤死则死矣,颜死则恸焉,妻出更不复再娶,鲤死更不闻再买妾以求复生子。无他,为 重道也;为道既重,则其他自不入念矣。公于此亦可遽以超脱病之乎! 然吾观公,实未尝有传道之意,实未尝有重道之念。自公倡道以来,谁是接公道柄者乎?他处 我不知,新邑是谁继公之真脉者乎?面从而背违,身教自相与遵守,言教则半句不曾奉行之矣。以 故,我绝不欲与此间人相接,他亦自不与我接。何者?我无可趋之势故耳。吁吁!为师者忘其奔走 承奉而来也,乃直任之而不辞曰,“ 吾道德之所感召也” ;为弟子者亦忘其为趋势附热而至也,乃久 假而不归曰,“ 吾师道也,吾友德也” 。吁!以此为学道,即稍稍有志向着,亦不愿与之交,况如仆 哉!其杜门不出,非简亢也,非绝人逃世也;若欲逃世,则入山之深矣。麻城去公稍远,人又颇多, 公之言教亦颇未及,故其中亦自有真人稍可相与处耳。虽上智之资未可即得,然个个与语,自然不 俗。黄陂祝先生旧曾屡会之于白下,生初谓此人质实可与共学,特气骨太弱耳。近会方知其能不昧 自心,虽非肝胆尽露者,亦可谓能吐肝胆者矣。使其稍加健猛,亦足承载此事,愿公加意培植之也。 闻麻城新选邑侯初到,柳塘因之欲议立会,请父母为会主。余谓父母爱民,自有本分事,日夜 不得闲空,何必另标门户,使合县分党也?与会者为贤,则不与会者为不肖矣。使人人有不肖之嫌, 是我辈起之也。且父母在,谁不愿入会乎? 既愿入会,则入会者必多不肖,既多不肖,则贤者必不肯来;是此会专为会不肖也。岂为会之 初意则然哉,其势不得不至此耳。况为会何益于父母,徒使小子乘此纷扰县公。县公贤则处置自妙, 然犹未免分费精神,使之不得专理民事;设使聪明未必过人,则此会即为断性命之刀斧矣,有仁心 者肯为此乎!盖县公若果以性命为重,则能自求师寻友,不必我代之劳苦矣。何也?我思我学道时, 正是高阁老、杨吏部、高礼部诸公禁忌之时,此时绝无有会,亦绝无有开口说此件者。 我时欲此件切,自然寻得朋友,自能会了许多不言之师,安在必立会而后为学乎!此事易晓, 乃柳塘亦不知,何也?若谓柳塘之道,举县门生无有一个接得者,今欲趁此传与县公,则宜自将此 道指点县公,亦不宜将此不得悟入者尽数招集以乱聪听也,若谓县公得道,柳塘欲闻,则柳塘自与 之商证可矣,且县公有道,县公自不容已,自能取人会人,亦不必我代之主赤帜也。反覆思惟,总 是名心牵引,不得不颠倒耳。 答邓明府 某偶尔游方之外,略示形骸虚幻人世如此,且因以逃名避谴于一时所谓贤圣大人者。兹承过辱, 勤恳慰谕,虽真肉骨不啻矣,何能谢,第日者奉教,尚有未尽请益者,谨略陈之。 夫舜之好察迩言者,余以为非至圣则不能察,非不自圣则亦不能察也。已至于圣,则自能知众 言之非迩,无一迩言而非真圣人之言者。无一迩言而非真圣人之言,则天下无一人而不是真圣人之 人明矣。非强为也,彼盖曾实用知人之功,而真见本来面目无人故也;实从事为我之学,而亲见本 来面目无我故也。本来无我,故本来无圣,本来无圣,又安得见己之为圣人,而天下之人之非圣人 耶?本来无人,则本来无迩,本来无迩,又安见迩言之不可察,而更有圣人之言之可以察也耶?故 曰“ 自耕稼陶渔,无非取诸入者” 。居深山之中,木石居而鹿豕游,而所闻皆善言,所见皆善行也。 此岂强为,法如是故。今试就生一人论之。生狷隘人也,所相与处,至无几也。间或见一二同参从 入无门,不免生菩提心,就此百姓日用处提撕一番,如好货,如好色,如勤学,如进取,如多积金
焚书 宝,如多买田宅为子孙谋,博求风水为儿孙福荫,凡世间一切治生产业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习, 共知而共言者,是真迩言也。于此果能反而求之,顿得此心,顿见一切贤圣佛祖大机大用,识得本 来面目,则无始旷劫未明大事,当下了毕。此予之实证实得处也,而皆自于好察迩言得之。故不识 讳忌,时时提唱此语。而令师反以我为害人,诳诱他后生小子,深痛恶我。不知他之所谓后生小子 即我之后生小子也,我又安忍害之。但我之所好察者,百姓日用之迩言也。则我亦与百姓同其迩言 者,而奈何令师之不好察也? 生言及此,非自当于大舜也,亦以不自见圣,而能见人人之皆圣人者与舜同也;不知其言之为 迩,而能好察此迩言者与舜同也。今试就正于门下:门下果以与舜同其好察者是乎,不与舜同其好 察者是乎?自然好察者是乎,强以为迩言之中必有至理,然后从而加意以察之者为是乎?愚以为强 而好察者,或可强于一时,必不免败缺于终身,可勉强于众人之前,必不免败露于余一人之后也。 此岂余好求胜,而务欲令师之必余察也哉?盖此正舜、跖之分,利与善之间,至甚可畏而至甚不可 以不察也。既系友朋性命,真切甚于肉骨,容能自己而一任其不知察乎?俗人不知,谬谓生于令师 有所言说,非公聪明,孰能遽信余之衷赤也哉! 然此好察迩言,原是要紧之事,亦原是最难之事。何者? 能好察则得本心,然非实得本心者决必不能好察。故愚每每大言曰!如今海内无人。”正谓此 也。所以无人者,以世之学者但知欲做无我无人工夫,而不知原来无我无人自不容做也。若有做作, 即有安排,便不能久,不免流入欺已欺人不能诚意之病。欲其自得,终无日矣。然愚虽以此好察 日望于令师,亦岂敢遂以此好察迩言取必于令师也哉!但念令师于此,未可遽以为害人,使人反笑 令师耳。何也?若以为害人,则孔子“仁者人也”之说,孟氏”仁人心也”之说,达磨西来单传直 指诸说,皆为欺世诬人,作诳语以惑乱天下后世矣。尚安得有周、程,尚安得有阳明、心斋、大洲 诸先生及六祖、马祖、临济诸佛祖事耶?是以不得不为法辨耳。千语万语只是一语,千辩万辩不岀 一辩。恐令师或未能察,故因此附发于大智之前,冀有方便或为我转致之耳。 且愚之所好察者,迩言也。而吾身之所履者,则不贪财也,不好色也,不居权势也,不患失得 也,不遗居积于后人也,不求风水以图福荫也。言虽迩而所为复不迩者何居?愚以为此特世之人不 知学问者以为不迩耳,自大道观之,则皆迩也;未曾问学者以为迩耳,自大道视之,则皆不迩也 然则人人各自有一种方便法门,既不俟取法于余矣;况万物并育,原不相害者,而谓余能害之可欤? 吾且以迹言证之:凡今之人,自生至老,自一家以至万家,自一国以至天下,凡迩言中事,孰 待教而后行乎?趋利避害,人人同心。是谓天成,是谓众巧,迩言之所以为妙也 大舜之所以好察而为古今之大智也,今令师之所以自为着,未尝有一厘自背于迩言,而所以诏 学者,则必曰专志道德,无求功名,不可贪位慕禄也,不可患得患失也,不可贪货贪色、多买宠妾 田宅为子孙业也。视一切迩言,皆如毒药利刃,非但不好察之矣。审如是,其谁听之!若曰:我亦 知世之人惟迩言是耽,必不我听也,但为人宗师,不得不如此立论以教人耳。”果如此自不妨,古昔 皆然,皆以此教导愚人,免使法堂草加深三尺耳矣,但不应昧却此心,便说我客人也。世间未有以 大舜望人,而乃以为害人者也;以大舜事令师,而乃以为慢令师者也,此皆至迩至浅至易晓之言 想令师必然听察,第此时作恶已深,未便翻然若江河决耳。故敢直望门下,惟门下大力,自能握此 旋转机权也。若曰居土向日儒服而强谈佛,今居佛国矣,又强谈儒。″则于令师当绝望矣 复周柳塘 弟早知兄不敢以此忠告进耿老也,弟向自通,此直试兄耳。乃知平生聚友讲学之举,迁善去恶 之训,亦太欺人矣。欺人即自欺,更何说乎!夫彼专谈无善无恶之学,我则以无善无恶待之;若于 彼前而又谈迁善去恶事,则我为无眼人矣。彼专谈迁善去恶之学者,我则以迁善去恶望之;若于彼 前而不责以迁善去恶事,则我亦为无眼人矣。世间学者原有此二种,弟安得不以此二种应之也耶! 惟是一等无紧要人,一言之失不过自失,一行之差不过自差,于世无与,可勿论也。若特地出来
焚书 18 宝,如多买田宅为子孙谋,博求风水为儿孙福荫,凡世间一切治生产业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习, 共知而共言者,是真迩言也。于此果能反而求之,顿得此心,顿见一切贤圣佛祖大机大用,识得本 来面目,则无始旷劫未明大事,当下了毕。此予之实证实得处也,而皆自于好察迩言得之。故不识 讳忌,时时提唱此语。而令师反以我为害人,诳诱他后生小子,深痛恶我。不知他之所谓后生小子, 即我之后生小子也,我又安忍害之。但我之所好察者,百姓日用之迩言也。则我亦与百姓同其迩言 者,而奈何令师之不好察也? 生言及此,非自当于大舜也,亦以不自见圣,而能见人人之皆圣人者与舜同也;不知其言之为 迩,而能好察此迩言者与舜同也。今试就正于门下:门下果以与舜同其好察者是乎,不与舜同其好 察者是乎?自然好察者是乎,强以为迩言之中必有至理,然后从而加意以察之者为是乎?愚以为强 而好察者,或可强于一时,必不免败缺于终身,可勉强于众人之前,必不免败露于余一人之后也。 此岂余好求胜,而务欲令师之必余察也哉?盖此正舜、跖之分,利与善之间,至甚可畏而至甚不可 以不察也。既系友朋性命,真切甚于肉骨,容能自己而一任其不知察乎?俗人不知,谬谓生于令师 有所言说,非公聪明,孰能遽信余之衷赤也哉! 然此好察迩言,原是要紧之事,亦原是最难之事。何者? 能好察则得本心,然非实得本心者决必不能好察。故愚每每大言曰:“ 如今海内无人。” 正谓此 也。所以无人者,以世之学者但知欲做无我无人工夫,而不知原来无我无人自不容做也。若有做作, 即有安排,便不能久,不免流入欺已欺人不能诚意之病。欲其自得,终无日矣。然愚虽以此好察, 日望于令师,亦岂敢遂以此好察迩言取必于令师也哉!但念令师于此,未可遽以为害人,使人反笑 令师耳。何也?若以为害人,则孔子“ 仁者人也” 之说,孟氏“ 仁人心也” 之说,达磨西来单传直 指诸说,皆为欺世诬人,作诳语以惑乱天下后世矣。尚安得有周、程,尚安得有阳明、心斋、大洲 诸先生及六祖、马祖、临济诸佛祖事耶?是以不得不为法辨耳。千语万语只是一语,千辩万辩不出 一辩。恐令师或未能察,故因此附发于大智之前,冀有方便或为我转致之耳。 且愚之所好察者,迩言也。而吾身之所履者,则不贪财也,不好色也,不居权势也,不患失得 也,不遗居积于后人也,不求风水以图福荫也。言虽迩而所为复不迩者何居?愚以为此特世之人不 知学问者以为不迩耳,自大道观之,则皆迩也;未曾问学者以为迩耳,自大道视之,则皆不迩也。 然则人人各自有一种方便法门,既不俟取法于余矣;况万物并育,原不相害者,而谓余能害之可欤? 吾且以迹言证之:凡今之人,自生至老,自一家以至万家,自一国以至天下,凡迩言中事,孰 待教而后行乎?趋利避害,人人同心。是谓天成,是谓众巧,迩言之所以为妙也。 大舜之所以好察而为古今之大智也,今令师之所以自为着,未尝有一厘自背于迩言,而所以诏 学者,则必曰专志道德,无求功名,不可贪位慕禄也,不可患得患失也,不可贪货贪色、多买宠妾 田宅为子孙业也。视一切迩言,皆如毒药利刃,非但不好察之矣。审如是,其谁听之!若曰:“ 我亦 知世之人惟迩言是耽,必不我听也,但为人宗师,不得不如此立论以教人耳。” 果如此自不妨,古昔 皆然,皆以此教导愚人,免使法堂草加深三尺耳矣,但不应昧却此心,便说我客人也。世间未有以 大舜望人,而乃以为害人者也;以大舜事令师,而乃以为慢令师者也,此皆至迩至浅至易晓之言, 想令师必然听察,第此时作恶已深,未便翻然若江河决耳。故敢直望门下,惟门下大力,自能握此 旋转机权也。若曰:“ 居士向日儒服而强谈佛,今居佛国矣,又强谈儒。” 则于令师当绝望矣。 复周柳塘 弟早知兄不敢以此忠告进耿老也,弟向自通,此直试兄耳。乃知平生聚友讲学之举,迁善去恶 之训,亦太欺人矣。欺人即自欺,更何说乎!夫彼专谈无善无恶之学,我则以无善无恶待之;若于 彼前而又谈迁善去恶事,则我为无眼人矣。彼专谈迁善去恶之学者,我则以迁善去恶望之;若于彼 前而不责以迁善去恶事,则我亦为无眼人矣。世间学者原有此二种,弟安得不以此二种应之也耶! 惟是一等无紧要人,一言之失不过自失,一行之差不过自差,于世无与,可勿论也。若特地出来
焚书 要扶纲常,立人极,继往古,开群蒙,有如许担荷,则一言之失,乃四海之所观听,一行之谬,乃 后生小于辈之所效尤,岂易放过乎? 如弟,岂特于世上为无要紧人,息焉游焉,直与草木同腐,故自视其身亦遂为朽败不堪复用之 器,任狂恣意,诚不足责也。若如二老,自负何如,关系何如,而可轻耶!弟是以效孔门之忠告 窃前贤之善道,卑善柔之贱态,附直谅之后列,直欲以完名全节付二老,故遂不自知其犯于不可则 止之科耳。虽然,二老何如人耶,夫以我一无要紧之人,我二老犹时时以迁善改过望之,况如耿老, 而犹不可以迁善去恶之说进乎?而安敢以不可则止之戒事二老也。 偶有匡庐之兴,且小楼不堪热毒,亦可因以避暑。秋凉归来,与兄当大讲,务欲成就世间要紧 汉矣。 寄答耿大中丞 二公论学,一者说得好听,而未必皆其所能行;一者说得未见好听,而皆其所能行。非但己 能行,亦众人之所能行也。己能行而后言,是谓先行其言;己未能行而先言,则谓言不顾行。吾从 其能行者而已,吾从众人之所能行者而已 夫知己之可能,又知人之皆可能,是己之善与人同也,是无己而非人也,而何己之不能舍?既 知人之可能,又知己之皆可能,是人之善与己同也,是无人而非己也,而何人之不可从?此无人无 己之学,参赞位育之实,扶世立教之原,盖真有见于善与人同之极故也。今不知善与人同之学,而 徒慕舍己从人之名,是有意于舍己也。有意舍己,即是有己;有意从人,即是有人。况未能舍己而 徒言舍己以教人乎?若真能舍己,则二公皆当舍矣。今皆不能舍己以相从,又何日夜切切以舍己言 也?教人以舍己,而自不能舍,则所云舍己从人者妄也,非大舜舍己从人之调也。言舍己者,可以 反而思矣。 真舍己者,不见有己。不见有己,则无己可舍。无己可舍,故曰舍己。所以然者,学先知己故 也。真从人者,不见有人。不见有人,则无人可从。无人可从,故曰从人,所以然者,学先知人故 也。今不知己而但言舍己,不知人而但言从人,毋怪其执吝不舍,坚拒不从,而又日夜言舍己从人 以欺人也。人其可欺乎?徒自欺耳。毋他,扶世立教之念为之祟也。扶世立教之念,先知先觉之任 为之先也。先知先觉之任,好臣所教之心为之驱也。以故终日言扶世,而未尝扶得-时,其与未尝 以扶世为己任者等耳。终日言立教,未尝教得一人,其与未尝以立教为己任者均焉。此可耻之大者, 所谓"耻其言而过其行”者非耶!所谓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者又非耶! 吾谓欲得扶世,须如海刚峰之悯世,方可称真扶世人矣,欲得立教,须如严寅所之宅身,方可 称真立教人矣。然二老有扶世立教之实,而绝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虽绝口不过扶世立教之言,人 亦未尝不以扶世立教之实归之。今无其实,而自高其名,可乎? 且所谓扶世立教,参赞位育者,虽聋瞽侏跛亦能之,则仲子之言,既已契于心矣,纵能扶得世 教,成得参赞位育,亦不过能侏跛聋瞽之所共能者,有何奇巧而必欲以为天下之重而任之耶!若不 信侏跛聋瞽之能参赞位育,而别求所谓参赞位育以胜之,以为今之学道者皆自私自利而不知此,则 亦不得谓之参赞位育矣。是一已之位育参赞也,圣人不如是也。 卷二书答 与庄纯夫 日在到,知葬事毕,可喜可喜!人生一世,如此而已。相聚四十余年,情境甚熟,亦犹作客并 州既多时,自同故乡,难遽离割也。夫妇之际,恩情尤甚,非但枕席之私,兼以辛勤拮据,有内助 之益。若平日有如宾之敬,齐眉之诚,孝友忠信,损己利人,胜似今世称学道者,徒有名而无实
焚书 19 要扶纲常,立人极,继往古,开群蒙,有如许担荷,则一言之失,乃四海之所观听,一行之谬,乃 后生小于辈之所效尤,岂易放过乎? 如弟,岂特于世上为无要紧人,息焉游焉,直与草木同腐,故自视其身亦遂为朽败不堪复用之 器,任狂恣意,诚不足责也。若如二老,自负何如,关系何如,而可轻耶!弟是以效孔门之忠告, 窃前贤之善道,卑善柔之贱态,附直谅之后列,直欲以完名全节付二老,故遂不自知其犯于不可则 止之科耳。虽然,二老何如人耶,夫以我一无要紧之人,我二老犹时时以迁善改过望之,况如耿老, 而犹不可以迁善去恶之说进乎?而安敢以不可则止之戒事二老也。 偶有匡庐之兴,且小楼不堪热毒,亦可因以避暑。秋凉归来,与兄当大讲,务欲成就世间要紧 汉矣。 寄答耿大中丞 观二公论学,一者说得好听,而未必皆其所能行;一者说得未见好听,而皆其所能行。非但己 能行,亦众人之所能行也。己能行而后言,是谓先行其言;己未能行而先言,则谓言不顾行。吾从 其能行者而已,吾从众人之所能行者而已。 夫知己之可能,又知人之皆可能,是己之善与人同也,是无己而非人也,而何己之不能舍?既 知人之可能,又知己之皆可能,是人之善与己同也,是无人而非己也,而何人之不可从?此无人无 己之学,参赞位育之实,扶世立教之原,盖真有见于善与人同之极故也。今不知善与人同之学,而 徒慕舍己从人之名,是有意于舍己也。有意舍己,即是有己;有意从人,即是有人。况未能舍己而 徒言舍己以教人乎?若真能舍己,则二公皆当舍矣。今皆不能舍己以相从,又何日夜切切以舍己言 也?教人以舍己,而自不能舍,则所云舍己从人者妄也,非大舜舍己从人之调也。言舍己者,可以 反而思矣。 真舍己者,不见有己。不见有己,则无己可舍。无己可舍,故曰舍己。所以然者,学先知己故 也。真从人者,不见有人。不见有人,则无人可从。无人可从,故曰从人,所以然者,学先知人故 也。今不知己而但言舍己,不知人而但言从人,毋怪其执吝不舍,坚拒不从,而又日夜言舍己从人 以欺人也。人其可欺乎?徒自欺耳。毋他,扶世立教之念为之祟也。扶世立教之念,先知先觉之任 为之先也。先知先觉之任,好臣所教之心为之驱也。以故终日言扶世,而未尝扶得一时,其与未尝 以扶世为己任者等耳。终日言立教,未尝教得一人,其与未尝以立教为己任者均焉。此可耻之大者, 所谓“ 耻其言而过其行” 者非耶!所谓“ 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者又非耶! 吾谓欲得扶世,须如海刚峰之悯世,方可称真扶世人矣,欲得立教,须如严寅所之宅身,方可 称真立教人矣。然二老有扶世立教之实,而绝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虽绝口不过扶世立教之言,人 亦未尝不以扶世立教之实归之。今无其实,而自高其名,可乎? 且所谓扶世立教,参赞位育者,虽聋瞽侏跛亦能之,则仲子之言,既已契于心矣,纵能扶得世 教,成得参赞位育,亦不过能侏跛聋瞽之所共能者,有何奇巧而必欲以为天下之重而任之耶!若不 信侏跛聋瞽之能参赞位育,而别求所谓参赞位育以胜之,以为今之学道者皆自私自利而不知此,则 亦不得谓之参赞位育矣。是一已之位育参赞也,圣人不如是也。 卷二 书答 与庄纯夫 日在到,知葬事毕,可喜可喜!人生一世,如此而已。相聚四十余年,情境甚熟,亦犹作客并 州既多时,自同故乡,难遽离割也。夫妇之际,恩情尤甚,非但枕席之私,兼以辛勤拮据,有内助 之益。若平日有如宾之敬,齐眉之诚,孝友忠信,损己利人,胜似今世称学道者,徒有名而无实
焚书 则临别犹难割舍也。何也?情爱之中兼有妇行妇功妇言妇德,更令人思念尔。尔岳母黄宜人是矣。 独有讲学一事不信人言,稍稍可憾,余则皆今人所未有也。我虽铁石作肝,能不慨然!况临老各天 不及永诀耶!已矣,已矣! 自闻讣后,无一夜不入梦,但俱不知是死。岂真到此乎? 抑吾念之,魂自相招也?想他平生谨慎,必不轻履僧堂。然僧堂一到亦有何妨。要之皆未脱洒 耳。既单有魂灵,何男何女,何远何近,何拘何碍!若犹如旧日拘碍不通,则终无出头之期矣。即 此魂灵犹在,便知此身不死,自然无所拘碍,而更自作拘碍,可乎?即此无拘无碍,便是西方净土 极乐世界,更无别有西方世界也 吨夫可以此书焚告尔岳母之灵,俾知此意。勿贪托生之乐,一处胎中,便有隔阴之昏;勿贪人 天之供,一生天上,便受供养,顿忘却前生自由自在夙念。报尽业现,还来六趣,无有穷时矣。 尔岳母平日为人如此,决生天上无疑。须记吾语,莫忘却,虽在天上,时时不忘记取,等我寿 终之时,一来迎接,则转转相依,可以无错矣。或暂寄念佛场中,尤妙。或见我平生交游,我平日 所敬爱者,与相归依,以待我至亦可。幸勿贪受胎,再托生也。纯夫千万焚香化纸钱,苦读三五遍 对灵叮嘱,明白诵说,则宜人自能知之。 复焦弱侯 冲庵方履南京任,南北中外,尚未知税驾之处,而约我于明月楼。舍稳便,就跋涉,株守空山 为侍郎守院,则亦安用李卓老为哉!计且住此,与无念、凤里、近城数公朝夕龙湖之上,所望兄长 尽心供职 弟尝谓世间有三等人,致使世间不得太平,皆由两头照管。第一等,怕居官束缚,而心中又舍 不得官。既苦其外,又苦其内。此其人颇高,而其心最苦;直至舍了官方得自在。弟等是也。又有 一等,本为富贵,而外矫词以为不愿,实欲托此以为荣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义之事以自盖。此其 人身心俱劳,无足言者。独有一等,怕作官便舍官,喜作官便作官;喜讲学便讲学,不喜讲学便不 肯讲学。此一等人心身俱泰,手足轻安,既无两头照顾之患,又无掩盖表扬之丑,故可称也。 赵文肃先生云"我这个嘴,张子这个脸,也做了阁老,始信万事有前定。只得心闲一口,便是 便宜一日。”世间功名富贵,与夫道德性命,何曾束缚人,人自束缚耳。 有《出门如见大宾篇说书》,附往请教。大抵圣言切实有用,不是空头,若如说者,则安用圣言 为耶!世间讲学诸书,明快透髓,自古至今未有如龙溪先生者。弟旧收得颇全,今俱为人取去。诸 朋友中读经既难,读大慧《法语》又难,惟读龙溪先生书无不喜者。以此知先生之功在天下后世不 浅矣。 杨复所《心如谷种论》及《惠迪从逆》作,是大作家,论首三五翻,透彻明甚可惜末后作道理 不称耳。然今人要未能作此。今之学者,官重于名,名重于学,以学起名,以名起官,循环相生 而卒归重于官。使学不足以起名,名不足以起官,则视弃名如敝帚矣。无怪乎有志者多不肯学,多 以我辈为真光棍也。于此有耻,则羞恶之心自在。今于言不顾行处,不知羞恶,而恶人作耍,所谓 不能三年丧而小功是察是也。悲夫! 近有《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说书》一篇。世间人谁不说我能知人,然夫子独以为患,而帝 尧独以为难,则世间自说能知人者,皆妄也。于同学上亲切,则能知人,能知人,则能自知。是知 人为自知之要务,故曰“我知言”,又日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于用世上亲切不虚,则自能知人 能知人则由于能自知。是自知为知人之要务,故曰”知人则哲,能官人"。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 务也。先务者,亲贤之谓也。亲贤者,知贤之谓也。自古明君贤相,孰不欲得贤而亲之,而卒所亲 者皆不贤,则以不知其人之为不贤而妄以为贤而亲之也。故又曰”不知其人可乎"。知人则不失人 不失人则天下安矣。此尧之所难,夫子大圣人之所深患者,而世人乃易视之。呜呼!亦何其猖狂不 思之甚也!况乎以一时之喜怒,一人之爱僧,而欲视天下高蹈远引之士,混俗和光之徒,皮毛臭秽
焚书 20 则临别犹难割舍也。何也?情爱之中兼有妇行妇功妇言妇德,更令人思念尔。尔岳母黄宜人是矣。 独有讲学一事不信人言,稍稍可憾,余则皆今人所未有也。我虽铁石作肝,能不慨然!况临老各天, 不及永诀耶!已矣,已矣! 自闻讣后,无一夜不入梦,但俱不知是死。岂真到此乎? 抑吾念之,魂自相招也?想他平生谨慎,必不轻履僧堂。然僧堂一到亦有何妨。要之皆未脱洒 耳。既单有魂灵,何男何女,何远何近,何拘何碍!若犹如旧日拘碍不通,则终无出头之期矣。即 此魂灵犹在,便知此身不死,自然无所拘碍,而更自作拘碍,可乎?即此无拘无碍,便是西方净土, 极乐世界,更无别有西方世界也。 纯夫可以此书焚告尔岳母之灵,俾知此意。勿贪托生之乐,一处胎中,便有隔阴之昏;勿贪人 天之供,一生天上,便受供养,顿忘却前生自由自在夙念。报尽业现,还来六趣,无有穷时矣。 尔岳母平日为人如此,决生天上无疑。须记吾语,莫忘却,虽在天上,时时不忘记取,等我寿 终之时,一来迎接,则转转相依,可以无错矣。或暂寄念佛场中,尤妙。或见我平生交游,我平日 所敬爱者,与相归依,以待我至亦可。幸勿贪受胎,再托生也。纯夫千万焚香化纸钱,苦读三五遍, 对灵叮嘱,明白诵说,则宜人自能知之。 复焦弱侯 冲庵方履南京任,南北中外,尚未知税驾之处,而约我于明月楼。舍稳便,就跋涉,株守空山, 为侍郎守院,则亦安用李卓老为哉!计且住此,与无念、凤里、近城数公朝夕龙湖之上,所望兄长 尽心供职。 弟尝谓世间有三等人,致使世间不得太平,皆由两头照管。第一等,怕居官束缚,而心中又舍 不得官。既苦其外,又苦其内。此其人颇高,而其心最苦;直至舍了官方得自在。弟等是也。又有 一等,本为富贵,而外矫词以为不愿,实欲托此以为荣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义之事以自盖。此其 人身心俱劳,无足言者。独有一等,怕作官便舍官,喜作官便作官;喜讲学便讲学,不喜讲学便不 肯讲学。此一等人心身俱泰,手足轻安,既无两头照顾之患,又无掩盖表扬之丑,故可称也。 赵文肃先生云:“ 我这个嘴,张子这个脸,也做了阁老,始信万事有前定。只得心闲一口,便是 便宜一日。” 世间功名富贵,与夫道德性命,何曾束缚人,人自束缚耳。 有《出门如见大宾篇说书》,附往请教。大抵圣言切实有用,不是空头,若如说者,则安用圣言 为耶!世间讲学诸书,明快透髓,自古至今未有如龙溪先生者。弟旧收得颇全,今俱为人取去。诸 朋友中读经既难,读大慧《法语》又难,惟读龙溪先生书无不喜者。以此知先生之功在天下后世不 浅矣。 杨复所《心如谷种论》及《惠迪从逆》作,是大作家,论首三五翻,透彻明甚可惜末后作道理 不称耳。然今人要未能作此。今之学者,官重于名,名重于学,以学起名,以名起官,循环相生, 而卒归重于官。使学不足以起名,名不足以起官,则视弃名如敝帚矣。无怪乎有志者多不肯学,多 以我辈为真光棍也。于此有耻,则羞恶之心自在。今于言不顾行处,不知羞恶,而恶人作耍,所谓 不能三年丧而小功是察是也。悲夫! 近有《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说书》一篇。世间人谁不说我能知人,然夫子独以为患,而帝 尧独以为难,则世间自说能知人者,皆妄也。于同学上亲切,则能知人,能知人,则能自知。是知 人为自知之要务,故曰“ 我知言” ,又曰“ 不知言,无以知人” 也。于用世上亲切不虚,则自能知人, 能知人则由于能自知。是自知为知人之要务,故曰“ 知人则哲,能官人” 。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 务也。先务者,亲贤之谓也。亲贤者,知贤之谓也。自古明君贤相,孰不欲得贤而亲之,而卒所亲 者皆不贤,则以不知其人之为不贤而妄以为贤而亲之也。故又曰“ 不知其人可乎” 。知人则不失人, 不失人则天下安矣。此尧之所难,夫子大圣人之所深患者,而世人乃易视之。呜呼!亦何其猖狂不 思之甚也!况乎以一时之喜怒,一人之爱僧,而欲视天下高蹈远引之士,混俗和光之徒,皮毛臭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