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他解释地添上一句。他的两道浓眉皱得更紧了。 “不要紧,苦两天就会好的,”我这样安慰他。 “说不定啊。第一床那个人睡了两个月了,还没有听说要 取石膏架子。我连石青都没有上,”他指着靠门边的第一号病 床说。 我朝他指的那张床看,只看见被单下面耸起一堆东西,我 看不清楚那个平睡在枕上的头。 “他是接腿骨罢?”我又问。 “是给机器打断的。你隔壁第四床是割盲肠的。” 我听见他这样说,便把脸掉向右边去君第四床的病人。 那里没有枕头,一张灰白色的脸平平地放在垫被上。眼睛半 睁开,嘴唇没有血色,急促地吐着气。 “他病得厉害罢?”我仍旧把头偏回左边,耽心地问道。我 很紧张,我有点害怕,我也是来开刀的,面且是动大手术。 “这倒不要紧,过两天就好的,比不得我们。请问你贵 姓?” “我姓陆。” “我叫朱云标,”我并设有问他的姓名,他自己说了出来。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知道。我无意间看了他的号牌一眼:宋号 下面就贴着他的住院单。他是上月二十六日入院的。“我在× ×器材库当库员,” 这时我忽然闻到一阵小便臭,不觉自语道:“哪儿来的臭 气?” “老郑来倒小便壶啊,”第六床接着说。 205
我不知道老郑是谁,们是我看见·个工友说了一只铅帆 朝着我们这面走来。他把桶放在第四床脚边,却去拿了第 六床、第七床的便壶米,把小便倾在桶里。我听见一阵藏水 声,正要拿手帕蒙鼻孔,一股带大蒜气的尿臭已经扑到鼻孔里 来了。工友把便壶放回到原处,又去把铅桶提到第七床床脚 放着。又是一阵杂雨声和一阵臭。工友放回便壶以后,我看 见第六床伸了右手到床下面去摸笼子。他的手只能挨到凳子 的一只角。无论如何他拿不到便壶。 “哎呀,又是这样乱放:”第六床皱紧浓眉自语道。接者他 大声唤道,“老郑!老郑!” 老郑已经到第九床那里去了,他回过头板起脸孔问道: “什么事?” “小便壶我拿不到呀!”第六床着急地说。 “拿不到,你讲话客气点。说个‘请字,又不是花钱的事。 我们也是人啊!”老郑说;他那张四方脸仍然是死板板的,不说 肉,连颊上挨近鼻梁地方的几颗麻子也不肯动一下。他也是 浓眉,厚嘴唇,不过鼻子却是塌的,服白上牵了几根红丝。 “总是这样凶,我才只说了一句话,”第六床诉苦般地白语 道。 老郑走过来,嘴里叽咕着,伸手把第六床床下的凳子拉了 一半到外面,他又拿起便壶用力在凳上一放,一面说:“现在该 拿得到罗。你屙罢,你同罢,”他并不正眼看这个病人,就气冲 冲地走了。接着倒尿的声齐又响起米。 “这个工友为什么这么大的脾气?感到一点儿不平,又 206
觉得有点儿奇怪,暗暗想道。可是第六床却不作声了。 我也不想讲话。我有一点儿睡意,就微做闭上了眼睛。 我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儿,这中问我好像听见隔增第四 床病人的呕吐声,但是我也并不注总。 “试表,试表:”少女的声音在我旁边唤着。我睁开限睛。 一个矮胖的看护小姐站在我的床前,她递给我一支温度表, 说:“好好地衔在嘴里。”我点点头。我把它放在口里,我想笑, 想说:“础道这个我都不知道!”我又听见她在说,“把手仲出 来!”便把左手伸纷她让她去数脉搏。她默默地用铅笔在一个 小本子上写了两三个字就走了。我听见她义在唤第四床:“试 表!试表!”那个割了肯的病人发出两声痛苦的唧吟。 “你还难过吗?”少女的声背问道。 病人含糊地答应了一句,我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你要喝水,是不是?”她柔片再问。 病人短粒地应了一声。 “我拿给你喝好罗。”她拿起方木柜上的茶壶,附下身去, 把並嘴放到病人的口边,让水慢慢流进病人的嘴里。 “够罗。等一会儿再喝罢,”她像在吩附小孩似地说。我看 那个病人,他的嘴边有-圈应短的胡子,额上有好几条皱敛。 他至少此她大十几岁。在他面前她却露出那样的大人气,她 其实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胡小姐!胡小姐!”第九床的病人在唤她。 “哪样?”她掐旭头问道。 207
“你今天进城罢?” “我今天不进城。方小如进城。你要买哪样?”胡小姐微 笑道。她的脸型像一个“日”字,是扁圆的。 “方小姐是那个身材高高、脸长长的罢?”第三床的病人坐 起来说。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颧骨略高,牙齿稍稍突 出,头发剪得带了点滑稽相。 “那是袁小姐,人家脸并不长啊。方小姐就是那个举止呆 呆板板、不大爱笑的,不过人却是很好的。试表!”她说着,就 走到第三床跟前,把表递给那个病人。 “说好,我看这个医院里就只有你胡小姐好,设有哪个比 得上!”第三床带笑说,他并不把温度表放进口里去。 “不要乱说啊。医院里有四个病室,你没有见过的护士多 得很:”胡小姐笑答道。她又催他一声:“快试表,不要拿着 玩!”她一面在数他的脉搏。 “我又没有发烧,天天试温度干什么!”第三床毫不在乎地 说。 “那不管。你只要住院一天,不停病好没有好,就得试温 度,验脉搏,”胡小姐说完,就向第二床走去,不再迎那个多话 的病人了。 我口里还衔着一支温度表,她不来拿去。我不能忍耐,只 姐取出来让自己先看一下。我果然取出来了。可是我把它横 着拿在手里,始终着不出水银升到多高,我看了一会儿,还是 不知道我的温度多少。 胡小姐来了。“不要自已拿出来乱看,”她责备地说,就把 208
温度表从我的手里抢了去。我问她:“发烧吗?” “有·点点,不要紧,”她答道,便匆匆走开了。 第四床的病人忽然哇地一声吐起来。我听见第三床在 威:“胡小姐,快来,第四床吐了。” “不要紧,他是耍吐的,”胡小姐回过头来朝第四床望了一 眼,简单地答道。她继续向着病室里那张唯一的条桌走去。 那是她们护士办公的地方。条桌后面还有一块略带方形的空 地。正面壁上开了一堵大窗,两边各放着一个放药品和用具 的带柜子的橱。 第四床止了吐,歇了一两分钟,却含糊地叫起来,声音不 大,我只听见“小姐”两个字。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我看他,他 的脸色黄得其难看,嘴唇痛苦地微微动着。 “胡小姐,胡小姐,第四床在叫你!”第三床大声说。 胡小姐正站在条桌前和护土长汪小姐讲话,就掉转头问 了他一句:“哪样?” “他请你过来有事情,”第三宋带笑说。 胡小姐迟疑一下,还是走过来了。她一直走到第四床床 前,埋下头声音温和地问那个病人:“你要哪样?是不是要喝 水?” 病人诉苦地说了一句话,声音还是不清楚,不过我听懂 了他的意思:他心里难过,要睡枕头。 “不行,你打过麻药针,不好睡枕头。今天故意把你枕头 拿走的。再难过你也得熟过今天,一天熬过就好罗,”胡小姐 辎摇头说。 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