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么做呢?我们可以从“囚徒的困境”(安全困境是囚徒困境 的一种形式)的博弈中找到一个答案。囚徒困境的情形是这样 的:假设警察在某个地方抓住两个身上带有少量毒品的人,这两 个人可能因此被判处1年的监禁。警察相信这两个人确实是贩 毒者,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两个人如果被认定为贩毒者,那 么将很可能被判处25年徒刑。警察知道,一个嫌疑犯针对另一 个嫌疑犯的供词,将足以使后者被量以重刑。警察告诉他们,揭 发对方为贩毒者的一方将获得释放。警察还告诉他们,如果双 方都招供的话,那么两人将被判处10年监禁。如果双方都招 供,那么警察就可以把他们关押10年。假如两人都拒不承认, 那么他们只能被判1年徒刑,然后他们很快就会出狱并再次干 贩毒的勾当。 两个嫌疑犯被分别关在两个独立的囚室中,不允许相互沟 通。两人都面对同样的困境:或者揭发对方,使对方坐25年的 牢,而自己获得释放,或者保持沉默,争取蹲1年的监狱。但如 果双方都招供,那么两人均被判10年徒刑。每一方都在想:“揭 发别人对我最有利。如果他和我都保持沉默,那么我只要蹲1 年的牢。但假如那家伙招供了,这可怎么办?如果我也招供,那 么我将被判10年的徒刑;假如他招供,而我拒不承认,我就得蹲 25年的牢,而他却获得释放,这样一来我成了个大傻瓜。假 设我为了他而保持沉默,谁敢肯定他不会出卖我呢?” 这便是独立理性行为的基本结构困境。对于每个囚犯来 说,最优的结果是出卖别人和自己获得释放。次优的结果是双 方都不招供,只蹲1年的监狱。较差的结果是双方都招供,在铁 窗后生活10年。最差的结果是对方招供,而自己却保持沉默和 被判处25年的徒刑。如果每个人都力争最优的结果,那么双方 最后所面对的结果都是很差的。争取最优结果,即获得释放,是 ·24·
理性的行为。但是如果双方都独自寻求最优的结果,那么两人 的下场都不好。在相互间缺少沟通的情况下,双方很难进行合 作。如果两个囚犯可以相互交流,那么他们就可能达成协议,都 拒不招供,从而两人都只需要蹲1年的监狱。 然而,即使双方可以进行交流,也还存在信任与信用的问 题。我还用囚徒的困境来加以说明。每个嫌疑犯可能都这么 想:“我们都是贩毒者。我了解对方的行为。我怎么敢肯定,在 我们俩达成协议后,他不会在心里想‘太棒了!我已经说服他保 持沉默。现在我可以追求最优的结果,以免被人出卖了。’”与此 相类似的是,在国际政治中,由于缺少相互沟通和信任,每个国 家都可能只努力维护自己的安全,这样做的结果可能导致所有 的国家更不安全。换句话说,一个国家可以告诉另一个国家, “你别扩充军备,我也不扩充军备,这样我们大家以后都会过得 很好”,但是第二个国家可能不敢相信第一个国家。 雅典在公元前432年的处境类似囚徒的困境。在公元前5 世纪中叶,雅典人和斯巴达人有一个共识,即停战对双方都有好 处。即使在发生埃皮达姆努斯事件以及科西拉和科林斯之间的 争端之后,雅典人还是不愿意破坏停战的局面。科西拉人最后 是用这样的论点说服了雅典人:“在希腊有3个海上强国,它们 是雅典、科西拉和科林斯。如果科林斯首先控制了我们,而且你 们允许我们的海军同科林斯的海军合并,那么你们就不得不同 科西拉与伯罗奔尼撒人的联合舰队作战。但是,假如你们同意 与科西拉结盟,那么我们双方的舰队就可以联合作战。”8 雅典人是否应该遵守停战协定和拒绝科西拉人的要求,从 而同伯罗奔尼撒人进行合作呢?假设雅典人这么做,而伯罗奔 尼撒人背信弃义,夺取了科西拉舰队,这将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海上力量对比态势将是2对1,雅典处于不利的地位。雅典人 ·25·
应该相信伯罗奔尼撒人和信守诺言吗?雅典人最后决定违背条 约,此种行为类似于囚徒困境中的一个嫌疑犯招供了。修昔底 德解释了其中的缘由:“大家普遍认为,不管发生什么,和伯罗奔 尼撒人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9既然如此,雅典人下可能冒险 让强大的科西拉海军落入科林斯人的手中。 不可避免性与未来的影像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关战争不可避免的观念,往往是导致 战争的重要原因。雅典人认为,既然战争很快就要爆发,那么雅 典就应该争取拥有2对1的海军优势,避免面对1对2的海军 劣势局面。有关战争即将来临和不可避免的观念,极大地影响 了决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让我们再来看看囚徒的困境。 乍一看,每个嫌疑犯都应该出卖对方和让对方当傻瓜。然而,大 家都知道这一点,而且也很清楚,如果双方相互信任,那么两个 人还可以采取次优的战略,即都拒不招供。在一次性的博弈中, 人们是很难进行合作的。在多次进行的博弈中,人们可以学会 进行合作,而在一次性的博弈中,只是欺骗别人的一方受益,相 信别人的一方受害。政治学家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Robert Axelrod)在电脑上选择不同的战略进行囚徒困境的博弈。他发 现,经过多次博弈后,最好的结果通常是由他所说的“一报还一 报”((tit for tat)战略导致的。所谓“一报还一报”就是“你怎样对 待我,我就怎样对待你”。如果你首先欺骗我,那么我以后也会 .; 欺骗你。如果你还接着欺骗我,那么我也会再欺骗你。如果你 合作,那么我也合作。如果你还接着合作,那么我也会再次合 作。结果是,参加博弈的人发现,学会合作所获得的回报是比较 高的。但是,阿克塞尔罗德提醒人们说,只有当你可以在一个较 长时间里持续进行博弈和存在“未来长长的影像”(long shadow of 巾 ·26·
future)的时候,“一报还一报”才是一个好的战略选择。博弈者 只有在知道自己将长时间地与同一个人进行博弈之后,才能学 会合作。 这就是为什么在国际政治中,有关战争不可避免的观念那 么具有破坏性。当你相信战争不可避免的时候,你已经接近于 走最后一步棋了。在你决定走最后一步棋(它可能决定你的命 运,或者说决定你是否还能再接着参加博弈)之后,你可能再也 不敢相信自己的对手。如果你怀疑对手将会欺骗自己,那么最 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冒险采取欺骗对方的手段,而不同对方进 行合作。雅典人就是这么做的。雅典人由于认为战争即将爆 发,所以决定不能相信科林斯人或者斯巴达人。他们认为,既然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和必须走的最后一步棋,那么最好的战略是 把科西拉的海军拉到自己的一边,共同对付科林斯人和斯巴达 人。 伯罗奔尼撒战争真是不可避免的吗?修昔底德对于人性的 认识是悲观的。他说:“我写作本书的目的,不是为了撰写一个 迎合当前大众口味的东西,而是创作一个可以永世流传的作 品。”0他的这部史书揭示了任何时候处于囚徒困境中的人的本 性。修昔底德没有故意误导人们,他像所有的历史学家一样,必 须强调一些东西,忽略另外一些东西。修昔底德的结论是,战争 的根源乃雅典力量的增长及其引起的斯巴达的恐惧。但是,古 典主义者唐纳德·卡根(Donald Kagan)声称,雅典的力量并不是 在公元前431年战争爆发前夕才增长的,实际上当时雅典的力 量增长态势已经开始有所减缓。而且他还指出,斯巴达并不是 像惧怕战争那样惧怕雅典。雅典和斯巴达都属于奴隶制国家, 双方都担心战争可能给奴隶起义提供机会。两者的区别在于: 奴隶占斯巴达人口的90%,这个比例大大超过奴隶在雅典人口 ·27
中所占的比例,而且斯巴达在不久前即公元前464年经历了一 次奴隶起义。在卡根看来,斯巴达固然担心雅典力量的增长,但 是它更惧怕一场奴隶起义。 于是,卡根认为,战争的近因或者导火索,比修昔底德根据 战争不可避免的观点所阐述的原因要重要得多。比如,科林斯 认为雅典不会参战,对雅典的反应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其中部分 原因在于科林斯是那么痛恨科西拉。伯里克利也反应过头,他 向帕提地亚提出最后通牒和以断绝贸易关系来惩罚墨加拉,这 些都是错误的行为。这些政策失误使得斯巴达人认为值得冒战 争的风险。卡根指出,雅典力量的增长导致了第一次伯罗奔尼 撒战争,但是30年停战协定已经浇灭了这个引起战祸的火种。 因此,为了引发第二次伯罗奔尼撒战争,“埃皮达姆努斯问题的 火星,必须落在那些极少的与尚未湿透的可燃物体上。然后,还 需要科林斯人以及后来的墨加拉人、帕提地亚人、爱琴海人 (Aeginetans)以及斯巴达主战派不断地使劲煽风。如果雅典人 不在关键的时候添加一些燃料的话,那么火星也可能熄灭 掉”。1换句话说,战争并不是由那些非人为的力量所造成的,而 是由人在困难环境中所作出的错误决定所导致的。 对历史之父修昔底德提出质疑可能有点冒失,但是历史上 确实没有什么不可避免的东西。虽然人类的行为总是受到外部 力量的制约,但它始终是自发的。卡尔·马克思认为,人创造历 史,但并非随心所欲。古代希腊人作出错误的决策,这是因为他 们处于修昔底德所透彻论述的、类似于囚徒困境的情势之中。 安全困境使得战争极可能发生,但是“极可能”并不等于“不可避 免”。那场给雅典带来灾难的无限战争并非是“不可避免”的,它 与人的决策有关联。偶然的因素和人的个性常常是很重要的, 尽管它们是在一个较大结构(类似于囚徒困境的不安全情势)所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