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动与先驱7 妄。”《正摩注序论》 费燕峰说: “清淡害实,始于魏晋,而固陋变中,盛于宋南北。 案:费氏提倍“实'与·中’两义,故斥当时学派为害实变中。自汉 至唐,异说亦时有,然士安学同,中实尚属。至宋而后,齐 逞意见,专事口舌,…又不降心将人情物理平居处事点 蜘离合,说者自说,事者自事,终为两断。一段好议论,美 听而已。…后儒所论,唯深山独处,乃可行之:城居郭 聚,有室有家,必不能也。盖自性命之说出,而先王之三 物六行亡矣。…学者所当痛心,而喜高好僻之儒,反持 之而不下。无论其未尝得而空言也,果‘静极’矣,‘活泼 泼地会’矣,坐忘’矣,‘心常在腔子里’矣,‘即物之理无 不穷,本心之大无不立,而良心无不致'矣,亦止与达摩面 壁、天台止观同一门庭。…何补于国?何益于家?何 关于政事?何救于民生?…学术蛊坏,世道偏颇,而爽 狄寇盗之祸亦相挺而起。…”《费氏遣书·弘遣书》卷中 平心而论,阳明学派,在二千年学术史上,确有相当之价值,不 能一笔抹杀,上文所引诸家批评,不免都有些过火之处。但末流积 弊,既已如此,举国人心对于他既已由厌倦而变成憎恶,那么这种 学术,如何能久存?反动之起,当然是新时代一种追切的要求了。 大反动的成功自然在明亡清兴以后。但晚明最末之二三十 年,机兆已经大磊,试把各方而的趋势一一一指陈。 第一,王学自身的反动。最显著的是刘蕺山宗周一派,羲山以崇
8中近三百年学术史 桢十七(644)年殉难特标“证人”主义,以“慎独”为入手,对于龙溪王搬、 近溪罗汝芳、心斋王良诸人所述的王学,痛加针砭,总算是舍空谈而 趋实践,把王学中谈玄的成份减了好些。但这种反动,当然只能认 为旧时代的结局,不能认为新时代的开山。 第二,自然界探索的反动。晚明有两位怪人,留下两部怪书。 其一为徐霞客,名宏祖,生万历十三(1585)年,卒#被十三(1640)年,年6。是一 位探险家,单身步行,把中国全部都游历遍了。他所著的书,名回 《膜客游记》,内中一半虽属描写风景,一半却是专研究山川脉络, 于西南一云、桂、蜀、贵地理,考证极为详确。中国实际调查的地 理书,当以此为第一部。(注三)其二为宋长庚,名应里,幸新人,卒年无考, 丁文江推定为卒于顺治、康熙间。是一位工业科学家。他所著有两部书, 一部是《画音归正》。据书名当是研究方音,可惜已佚;一部是《天 工开物》,商务印书馆正在重印用科学方法研究食物、被服、用器,以及 冶金、制械、丹青,珠玉之原料工作,绘图贴说,详确明备(注四)。这 两部书不独一洗明人不读书的空谈,而且比清人专读书的实谈还 胜几筹,真算得反动初期最有价值的作品。本条所举,虽然不过一 两个人一两部书,不能认为代表时代,然而学者厌蹈空喜踏实的精 神,确已渐渐表现了。 (注三)潘豫堂(耒)(徐霞客游记序》云:“候客之游,在中州者无大过人,其奇绝 者,甸粤楚蜀滇黔百查荒徽之区,皆往返再四。其行不从官道,…先审视山脉如何去 来,水道如何分合,既得大势,然后支搜节讨。”又云:“沿溯洲沧、金沙,穷南北盘江之 源,实中土人创辟之事。…向来山经地志之误,厘正无遗,…然米尝有怪迂侈大之 语,欺人以所不知。” (注四)(夫工开物》自序云:“世有聪明博物者,润人推漏。乃枣之花未赏,而意 度楚萍:釜震之范鲜经,而侈谈莒痛。画工好图鬼魅而恶犬马,即郑桥晋华,岂足为烈 哉!”丁在君(文江)《重印(天工开物〉始末记》云:“三百年前百工业天产之书,如此其样 且明者,世界之中,无与比伦
一反动与先驱 9 第三,明末有一场大公案,为中国学术史上应该大笔特书者, 日:欧洲历算学之输人。先是马丁·路得既创新教,罗马旧教在欧 洲大受打击,于是有所谓“耶稣会”者起,想从旧教内部改革振作。 他的计划是要传教海外,中国及美洲实为其最主要之目的地。于 是利马窦、庞迪我、熊三拔、龙华民、邓玉函、阳玛诺、罗雅谷、艾儒 略、汤若望等,自万历末年至天启、崇祯间先后人中国。中国学者 如徐文定,名光启,号元店,上海人,崇桢六(1633)年卒,今上海徐家汇即其故宅, 李凉庵名之薰,仁和人。等都和他们来往,对于各种学问有精深的研 究。先是所行“大统历”,循元郭守敬“授时历”之旧,错谬很多。方 历末年,朱世堉、邢云路先后上疏指出他的错处,请重为厘正。天 启、崇桢两朝十几年间,很拿这件事当一件大事办。经屡次辩争的 结果,卒以徐文定、李凉庵领其事,而请利、庞、熊诸客脚共同参预, 卒完成历法改革之业。此外中外学者合译或分撰的书籍,不下百 数十种。最著名者,如利、徐合译之《几何原本》,字字精金美玉,为 千古不朽之作,尤用我再为赞叹了。其余《天学初函》、《崇桢历书》 中几十部书,都是我国历算学界很丰厚的遗产。又《辨学》一编,为 西洋论理学输人之鼻祖。又徐文定之《农政全书》六十卷,熊三拔 之《泰西水法》六卷,实农学界空前之著作。我们只要肯把当时那 班人的著译书目-一翻,便可以想见他们对于新知识之传播如何的 努力。只要肯把那个时代的代表作品-一如《儿何原本》之类择一 两部细读一过,便可以知道他们对于学问如何的忠实。要而言之, 中国知识线和外国知识线相接触,晋唐间的佛学为第一次,明末的 历算学便是第二次。中国元代时和阿拉伯文化有接触,但影响不大。在这种 新环境之下,学界空气,当然变换,后此清朝一代学者,对于历算学 都有兴味,而且最喜欢谈经世致用之学,大概受利、徐诸人影响不 小。(注五)
10中因近三百年学术史 (注五)当时治利、徐一派之学者.尚有周子悬、量式朝、真淳照、羹良枢、汪应懒、 朱天经、杨廷筠、郑洪猷、冯应京、王汝淳、周炳谟、王寒植、覆汝羹、曹于汴、郑以伟、熊 明遇、陈亮采、许香臣、熊士战等人,皆尝为著译各书作序跋者。又莲池法师,亦与利玛 窦往来,有书札见《辨学遺使)中。可想见当时此派声气之广。 第四,藏书及刻书的风气渐盛。明朝人不喜读书,已成习惯, 据费燕峰癌所说:“《十三经注疏》除福建版外,没有第二部。”见《弘道 》卷上固陋到这程度,实令人吃惊。但是,到万历末年以后,风气 渐变了。焦弱侯名兹,江宁人,万历四十八(160)年卒。的《国史经籍志》, 在目录学上就很有相当的价值。范尧卿名饮,螂县人创立天一阁,实 为现在全国一或者还是全世界一最古最大的私人图书馆。可 惜这个图书馆到民国以来已成了空壳子了。毛子晋名晋,常熟人和他的儿子斧 季巖,他们家的汲古阁专收藏宋元刻善本,所刻《津逮秘书》和许多 单行本古籍,直到今日,还在中国读书界有很大价值。这几位都是 明朝最后二三十年间人。毛斧季是清朝人他们这些事业,都可以说是 当时讲学的反动。焦弱侯也是王学家健将,但他却好读书。这点反动,实在 是给后来学者很有益的工具。例如黄梨洲、万九沙、全谢山都读天一闲藏书。 汲古阁刻本书,流布古籍最有功,且大有益于校勒家。 第五,还有一件很可注意的现象,这种反动,不独儒学方面为 然,即佛教徒方面也甚明显。宋、元、明三朝,简直可以说除了禅 宗,别无佛教。到晚明忽然出了三位大师:一莲池,名袜宏,万历四十三 (1615)年卒二憨山,名德消,天启三(163)年卒三蓠益。名智旭,顺治九(1655)年 卒我们试把《云牺法汇》莲池著、《梦游集》燕出著、《灵峰宗论》满益着一 读。他们反禅宗的精神,到处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提得的是净 土宗。清朝一代的佛教一直到杨仁山为止,走的都是这条路。禅 净优劣,本来很难说一我也不愿意说,但禅宗末流,参话头,背公 案,陈陈相因,自欺欺人,其实可厌。莲池所倡净宗,从极平实的地
反动与先驱11 . 方立定,做极严肃的践履工夫,比之耶教各宗,很有点“清教徒”的 性质,这是修持方面的反动。不惟如此,他们既感觉掉弄机锋之靠 不住,白然回过头来研究学理。于是憨山注《楞伽》、《楞严》:薄益 注《楞严》、《起信》、《唯识》,乃至把全藏通读,著成《阅戴知津》一 书。他们的著述价值如何,且不必论,总之一返禅宗束书不观之 习,回到隋唐人做佛学的途径,是显而易见了。同时钱牧斋(谦益)著了 一大部《楞严蒙钞》,也是受这个潮流的影响。 以上所举五点,都是明朝煞尾二三十年间学术界所发生的新 现象。虽然读黄梨洲《明儒学案》,一点看不出这些消息,然而我们 认为关系极重大。后来清朝各方面的学术,都从此中孕育出来。 我这部讲义,所以必把这二三十年做个“楔子”,其理由在此。 “楔子”完了,下回便入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