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单元 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 导言 谈起诗歌,人们通常会说:这是一门表达情感的艺术,抒情是它的基本特征。无论在 东方还是西方,这种说法,都有着漫长的传统。中国古代的《毛诗大序》将这个观点说得 最为透彻: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 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在西方,虽然诗歌主要被当成一种“模仿的艺术”,但对于诗歌的情感特征,诗人们也同 样重视。古罗马的朗吉弩斯就认为,崇高的诗歌应包含伟大的思想,而诗人伟大的思想往 往要由直接表达情感的词语来传达,情感的真挚保证了诗的伟大。后来的英国诗人—浪 漫派的代表性人物华滋华斯提出的“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更是广为人知,成为经 自 典的诗歌定义。自浪漫主义之后,在史诗、戏剧诗、训诫诗等诸多体式中,“抒情诗”也然 逐渐演变成诗歌的正宗,成为现代诗歌中最常见的一种诗体。无论是讴歌自然、赞美爱 情,还是抒发人生感受,“抒情”都有着广阔的天地,激发了众多诗人的创作灵感。从阅 读的角度说,古往今来,那些最能打动读者心灵、传诵最为广泛的诗歌,往往都包含着热 烈的或深沉的感情。 然而,对于“抒情”的传统,也有很多种不同的理解。于是,一种误解也常常产生。 譬如,有人认为“抒情”就是直抒胸臆,将心中的感受、想法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不假 思索地“乱写”,仿佛诗人的身体就是一个装满情感的容器,而创作只是将诗人胸怀中的 情感倾倒出来,这样的文字便成为“诗”。这样写起诗来,当然会痛快淋漓。但是诗歌毕 竟有自身的艺术要求,很多直白、肤浅、造作的失败之作,就是在“乱写”中产生的。不 经过艺术的提炼,简单的情感宣泄只会导致诗歌创作上的粗制滥造。 我们在上面提到了华滋华斯的名言:“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值得注意的是,这 句话经常被断章取义、不分场合地引用。事实上,华滋华斯虽然强调情感流露的重要性, 但这种“流露”必须有一个条件:在“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这句话之后,他还说诗
中“强烈的情感”,起源于平静中的回忆。换句话说,诗歌虽然要表达激情,但创作的本 身是诗人沉思很久的结果。这意味着,情感的自然流露需要沉淀,需要回味,使一般的 浮泛的感受变为独特、深邃的情感,并且融入更多的人生经验。对于一个真正谙熟文字奥 妙的诗人来说,情感的直接抒发,或许并不是最佳方式。如何选择准确的语言和形式,如 何利用高超的诗艺来唤起情感,多层次地、复杂地展开,引发读者的共鸣,才是他关注的 焦点。 在“平静的回忆”中,诗人们创造了很多不同的抒情方式。比如,设定一个抒情主人 公“我”,以独白的方式展开诗行,或设定一个抒情对象“你”,造成一种亲密的对话效 果,就是最传统的抒情方式。大家下面要读到的荷尔德林的《故乡》、叶芝的《当你老了》 两诗,就是典型的例子:在前一首诗中,诗人对故乡的复杂情感,就蕴涵于“我”的反复 吟咏当中;在后一首诗中,通过第二人称“你”的使用,诗人似乎在对着自己的恋人喃喃 過低语还有一些抒情诗歌,则另辟蹊径,放弃了独白、对话的方式,而是将情感寄托于外 修 在景物描写之中,获得了一种表达的“客观化”效果。如济慈的名作《秋颂》,就像一幅 视野开阔、笔法细腻的油画,在对秋天各种景象的描绘中,融入了内心的喜悦、富足之 情。这种“客观化”的表现手法,在后继的现代主义诗人那里,得到了更大的发展。在现 外国诗歌数文 代主义诗人看来,浪漫主义所主张的“情感自然流露”说,这样的观念本身就值得修正。 为了追求一种表达的节制和含蓄,他们认为诗歌不是情感的放纵,恰恰是情感的逃避,即 回避那种惯常的直抒胸臆,而寻求一种表达的“间接性”。这种主张落实在诗歌理论上, 就是寻找所谓的“客观对应物”。这一点理解起来,其实并不困难,寻找“客观对应物” 就是要求诗人在创作中,展开自己的观察和想象,将情感、经验转化、投射到具体的对 象、事物和情境之中。通过这种手法,“抒情”的理想,非但没有在“情感的逃避”中被 拒绝,反而在“间接”的呈现中被深化了。 另外,在理解诗歌和“抒情”的关系上,也存在着一定的误区。抒情作为一种文学因 素,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了诗歌的本质,但这是不是说,诗歌只能有这一种品质或者特 性,而其他因素一定要被排除在外?和小说、散文或戏剧这些文体相比,诗歌在内在的构 成上,可能较为纯粹,但“抒情”并不是一种排他的方式,反之,它具有很强的包容性。 叙事、说理、戏剧等“非抒情”因素,都可以在诗行中兼容并包。本单元中叶赛宁的《狗 之歌》一诗,就以叙事的笔法,描述了一只母狗的遭遇,同样具有强烈的情感冲击力。这 说明,如果运用得当,诗歌的抒情品质,非但不会受到损害,反而会因这些“异质”成分 的加入,而变得更为丰富、奇妙
讲 读 1.故乡① 荷尔德林 船夫如在遥远的岛上有所收获, 就会欣然回到静静的河边; 我如收获到像痛苦一样多的 财宝,我也要回到故乡。 从前抚育过我的亲爱的河岸啊, 你们能治愈爱的痛苦?我的 少年时代的森林,我如回来 你们会答应再给我安宁? 在清凉的溪边,我曾看水波嬉戏 在大河边,我曾看船只驶过, 我就要回到那里;从前 护过我的亲切的群山,故国的 然 尊敬的安全的国境,母亲的家, 然 亲爱的同胞的拥抱,我就要 的 情 来向你们问好,你们会抱紧我, 感 像绷带一样,治愈我的心伤。 永葆忠实的你们!可是,我知道,我知道, 爱情的痛苦,不会很快就治好, 安慰人的任何催眠曲,都不会 从我胸中驱除这种痛苦。 因为,把天火赐给我们的天神, ①选自《德国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1770-1843),德国诗人,是介于德国古典 主义与浪漫派之间的作家,他的诗歌格调高雅,情感真挚,被称为德国语言的高峰
他们也赐给我们神圣的痛苦, 因此,让它存在吧。我是个凡人 生出来就是要去爱,去受痛苦。 (钱春绮译) 【导读】 这是一首诗人失恋后回到故乡的“内心独白”,但并没有止于宣泄痛苦的情绪,而是在其中融入了 对生命的深刻感悟。诗人首先将自己比喻为返归的船夫,内心的痛苦正如收获的财富,既而倾诉了故 乡带给心灵的慰藉。全诗以独白方式,整饬有序地展开,像大河一样静静流淌,不断从个人的痛苦中, 提升出更高的命题。吟咏此诗,应体味舒缓、深沉的语气,以及爱与痛苦、神与凡人之间复杂的情感 纠葛。 修 外国诗歌散文欣赏 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这个说法虽然是正确的,可是凡有价 值的诗,不论题材如何不同,都是由于作者具有非常的感受性,而且又深思了 很久。因为我们的思想改变着和指导着我们的情感的不断流注,我们的思想事 实上是我们已往一切情感的代表;我们思考这些代表的相互关系,我们就发现 什么是人们真正重要的东西,如果我们重复和继续这种动作,我们的情感就会 和重要的题材联系起来。久而久之,如果我们本来具有强烈的感受性,我们就 会养成这样的心理习惯,只要盲目地和机械地服从这种习惯的引导,我们的描 写事物和表露情感在性质上和彼此联系上都必定会使读者的理解力有某种程度 的提高,他的感动也必定会因之增强和纯化。 —节选自华滋华斯《抒情歌谣集〉序言》,曹葆华译
2.西风颂① 莱 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 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 有如鬼魅碰到了巫师,纷纷逃避: 黄的,黑的,灰的,红得像患肺痨, 啊,重染疫疠的一群:西风啊,是你 以车驾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 黑暗的冬床上,它们就躺在那里, 像是墓中的死尸,冰冷,深藏,低贱, 直等到春天,你碧空的姊妹吹起 她的喇叭,在沉睡的大地上响遍, (唤出嫩芽,像羊群一样,觅食空中) 第白 将色和香充满了山峰和平原 不羁的精灵啊,你无处不运行; 破坏者兼保护者:听吧,你且聆听! 没入你的急流,当高空一片混乱 流云像大地的枯叶一样被撕扯 脱离天空和海洋的纠缠的枝干。 成为雨和电的使者:它们飘落 在你的磅礴之气的蔚蓝的波面, 有如狂女的飘扬的头发在闪烁, ①选自《雪莱抒情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雪莱(1792-1822),英国诗人,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他 的《西风颂》《云》《致云雀》等抒情诗歌,以及诗剧《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都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艺术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