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态度 烈最鲜明的时刻更幸福呢?当我感觉到自己的肢体和血管里布满 了新鲜的活跃的生命之时,我的确认为,此时此刻我是世上最幸 福的人了。 生命害怕单调甚于害怕死亡,仅此就足以保证它不可战胜了 它为了逃避单调必须丰富自己,不在乎结局是否徒劳。 我不相信一种哲学认识能够摧毁一个人的求生本能。而只要 求生本能犹存,在这世界还有所爱恋,一个人就不会单单因为一种 哲学原因自杀。即使对终极价值的信仰已经破灭,他还会受求生 本能的驱使,替自己建立起一些非终极的价值,并依靠它们生存下 去。 有无爱的欲望,能否感受生的乐趣,归根到底是一个内在的生 命力的问题。 浮生若梦,何妨就当它是梦,尽兴地梦它一场?世事如云,何 妨就当它是云,从容地观它千变? 生命平静地流逝,没有声响,没有浪花,甚至连波纹也看不见 无声无息。我多么厌恶这平坦的河床,它吸收了任何感觉。突然, 遇到了阻碍,礁岩崛起,狂风大作,抛起万丈浪。我活着吗?是的, 这时候我才觉得我活着。 情欲是走向空灵的必由之路。本无情欲,只能空而不灵。 最自然的事情是最神秘的,例如做爱和孕育。各民族的神话 岂非都可以追溯到这个源头? 每想到造成我的那颗精子和那颗卵子相遇的机会几乎等于 017
生命感悟 零,一旦错过,世上便根本不会有我我就感到不可思议。始终使 我惊奇不已的另一件事是,尽管孩子是某次作爱的产物,但是在原 因和结果之间却没有丝亳共同之处。端详着孩子稚嫩的小脸蛋, 没有哪一对父母会回想起交媾时的喘息声。我不得不设想,诞生 必定有着更神圣的原因,它担保每一只生命小舟的航行具有某种 命定的性质。 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相吸引。我设想,在一个绝对荒芜、没有 生命的星球上,一个活人即使看见一只苍蝇,或一只老虎,也会发 生亲切之感的。 文化是生命的花朵。离开生命本原,文化不过是人造花束,中 西文化之争不过是绢花与塑料花之争。 文化是生命的表达形式。当文化不能表达生命、反而压抑生 命的时候,生命的紧张感就增大。这时候,需要改变旧文化,创造 新文化,以重新表达生命。但文化的改造不必从文化开始,有时 候,直接表达生命的紧张感、危机感,这种表达本身就形成了一种 新的文化。 超脱 世上种种纷争,或是为了财富,或是为了教义,不外乎利益之 争和观念之争。当我们身在其中时,我们不免很看重。但是,我们 每一个人都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并且绝对没有返回的希望。在 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妨也用鲁滨逊的眼光来看一看世界,这会帮助 我们分清本末。我们将发现,我们真正需要的物质产品和真正值 得我们坚持的精神原则都是十分有限的,在单纯的生活中包含着 人生的真谛 O18
生活态度 凡心灵空间的被占据,往往是出于逼迫。如果说穷人和悲惨 的人是受了贫穷和苦难的逼迫,那么,忙人则是受了名利和责任的 逼迫。名利也是一种贫穷,欲壑难填的痛苫同样具有匮乏的特征 而名利场上的角逐同样充满生存斗争式的焦虑。至于说到责任, 可分三种情形,一是出自内心的需要,另当别论,二是为了名利而 承担的,可以归结为名利,三是既非内心自觉,又非贪图名利,完全 是职务或客观情势所强加的,那就与苦难相差无几了。所以,一个 忙人很可能是一个心灵上的穷人和悲惨的人 无论你多么热爱自己的事业,也无论你的事业是什么,你都要 为自己保留一个开阔的心灵空间,一种内在的从容和悠闲。唯有 在这个心灵空间中,你才能把你的事业作为你的生命果实来品尝。 如果没有这个空间,你永远忙碌,你的心灵永远被与事业相关的各 种事务所充塞,那么,不管你在事业上取得了怎样的外在成功,你 都只是损耗了你的生命而没有品尝到它的果实。 我们平时斤斤计较于事情的对错,道理的多寡,感情的厚薄, 在一位天神的眼里,这种认真必定是很可笑的。 在大海边,在高山上,在大自然之中,远离人寰,方知一切世俗 功利的渺小,包括“文章千秋事”和千秋的名声。 诗人陶醉于眼前的图画:柳堤,竹溪,鸥鸞,还有农夫渔翁 每人都正“贪营活计,不知他在图画里”。 谁更快乐,是看画的诗人,还是身在画中却不知的农夫渔翁? 也许,人生应是这两种境界的交替,时而能投入地做手中的活 计,不知自己在图画里,时而能跳出来看人生之画的全貌,也从这 全貌出发看一看那贪营活计的自己。 张可久写“英雄不把穷通较”:“他得志笑闲人,他失脚闲人 O19
生命感悟 笑。”这里的“闲人”是他自己。以闲人的心态入世,得志和失脚都 成了好玩的事,就可以“不把穷通较”了。 外在遭遇受制于外在因素,非自己所能支配,所以不应成为人 生的主要目标。真正能支配的唯有对一切外在遭际的态度。内在 生活充实的人伤佛有另一个更高的自我,能与身外遭遇保持距离, 对变故和挫折持适当态度,心境不受尘世祸福沉浮的扰乱。 事情对人的影响是与距离成反比的,离得越近,就越能支配我 们的心情。因此,减轻和摆脱其影响的办法就是寻找一个立足点, 那个立足点可以使我们拉开与事情之间的距离。如果那个立足点 仍在人世间,与事情拉开了一个有限的距离,我们便会获得一种明 智的态度。如果那个立足点被安置在人世之外,与事情隔开了 个无限的距离,我们便会获得一种超脱的态度。 距离说”对艺术家和哲学家是同样适用的。理解与欣赏一 样,必须同对象保持相当的距离,然后才能观其大体。不在某种程 度上超脱,就决不能对人生有深刻见解。 物质的、社会的、世俗的苦恼太多,人就无暇有存在的、哲学 的、宗教的苦恼。日常生活中的琐屑限制太多,人就不易感觉到人 生的大限制。我不知道这值得庆幸,还是值得哀怜。 人一看重机会,就难免被机会支配。 我已经厌倦那种永远深刻的灵魂,它是狭窄的无底洞,里面没 有光亮,没有新鲜的空气,也没有玩笑和游戏。 博大的深刻不避肤浅。走出深刻,这也是一种超脱。 纷纷扰扰,全是身外事。我能够站在一定的距离外来看待我
生活态度 的遭遇了。我是我,遭遇是遭遇。惊浪拍岸,卷起干堆雪。可是, 岸仍然是岸,它淡然观望着变幻不定的海洋。 当我们在诗和哲学的天地中悠游和寻求着的时候,偶尔会听 见来自尘世的新闻:某某高升了,某某出名了,某某发财了 你有什么感想? 我的朋友答道: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