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吗?就会死吗? 我没说呆在家里就会死,我不过是想去看看洞庭湖。一鸣说,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我 已经在家呆了二十多天了,我没去过洞庭湖,我一定要去一次洞庭湖。 一鸣很少去正视父亲的脸和眼睛,他认为这是一种减少冲突和口角的好办法。一鸣也很 少想起父亲,但是在开往邵阳的火车上一鸣做了一个梦,他在梦中感到了某种危险,他看见 父亲在身后摸索着什么,摸出了一条绳子,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我要把你的脚捆起来,把 你的脚捆起来,捆起来。一鸣的双脚乱踢乱蹬了一番 后来一鸣和美丽的修兰恋爱了。一鸣记得他第一次向父亲出示修兰的照片时,父亲的眼 光近乎审视一个危险的罪犯。 我们就要结婚了,一鸣说。结婚?刚刚认识就要结婚?父亲怔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忸怩 起来,结婚当然好,不过我还没有准备,什么准备都没有呢。 不用你准备,我们当然是旅行结婚。一鸣说,是我结婚,要你准备干什么? 我猜到你们会旅行结婚。父亲皱起了眉头,他的双手不安地揉着膝盖,而他的目光也沉 下去,凝视儿子的腿,儿子的脚,父亲的手轻轻拍着膝头,我是说你们旅行回来,结婚,总 得办一办,总不能弄得偷偷摸摸的吧? 我和修兰都不喜欢这一套。一鸣挥了挥手说,修兰家在厦门,就在海滨,我喜欢那地方 也许结了婚就住那儿了 一鸣记得父亲就是这时候开始沉默的,父亲盯着他的脚,一鸣觉得他的双脚脚背似乎被 乱针刺着,他就来回挪移着他的脚。他听见父亲的呼吸声很急促,父亲的手伸到桌上摸索着 什么,一鸣冲过去抓过小药瓶,把高血压药片塞进父亲的嘴里,但父亲把药片又吐出来了, 与此同时他的手继续在桌上摸索着,一鸣听清了父亲的嘟囔声,他在说,绳子,绳子,绳子 呢? 绳子?一鸣突然想起了他在去洞庭湖的旅途上做的那个梦,他说,你真的想找绳子?你 真的想把我的脚捆起来? 父亲的神情恍然若梦,他慢慢地开始安静下来,不,谁说我要绳子?父亲终于摇了摇头, 我的血压太高了,我老了,谁捆谁还不知道呢。 新婚旅行的目的地是一鸣以前想去而未去的西双版纳森林。就在他们离开厦门登上火车 的时候,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修兰的家中,内容恰恰是所有人最害怕的那种:父病危,速归。 修兰的母亲拿着电报冲进站台时,火车已经远去,她只好返身来到邮局给一鸣家里回了份电 报,言简意赅:一鸣已在途中
- 6 - 死吗?就会死吗? 我没说呆在家里就会死,我不过是想去看看洞庭湖。一鸣说,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我 已经在家呆了二十多天了,我没去过洞庭湖,我一定要去一次洞庭湖。 一鸣很少去正视父亲的脸和眼睛,他认为这是一种减少冲突和口角的好办法。一鸣也很 少想起父亲,但是在开往邵阳的火车上一鸣做了一个梦,他在梦中感到了某种危险,他看见 父亲在身后摸索着什么,摸出了一条绳子,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我要把你的脚捆起来,把 你的脚捆起来,捆起来。一鸣的双脚乱踢乱蹬了一番。 后来一鸣和美丽的修兰恋爱了。一鸣记得他第一次向父亲出示修兰的照片时,父亲的眼 光近乎审视一个危险的罪犯。 我们就要结婚了,一鸣说。结婚?刚刚认识就要结婚?父亲怔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忸怩 起来,结婚当然好,不过我还没有准备,什么准备都没有呢。 不用你准备,我们当然是旅行结婚。一鸣说,是我结婚,要你准备干什么? 我猜到你们会旅行结婚。父亲皱起了眉头,他的双手不安地揉着膝盖,而他的目光也沉 下去,凝视儿子的腿,儿子的脚,父亲的手轻轻拍着膝头,我是说你们旅行回来,结婚,总 得办一办,总不能弄得偷偷摸摸的吧? 我和修兰都不喜欢这一套。一鸣挥了挥手说,修兰家在厦门,就在海滨,我喜欢那地方, 也许结了婚就住那儿了。 一鸣记得父亲就是这时候开始沉默的,父亲盯着他的脚,一鸣觉得他的双脚脚背似乎被 乱针刺着,他就来回挪移着他的脚。他听见父亲的呼吸声很急促,父亲的手伸到桌上摸索着 什么,一鸣冲过去抓过小药瓶,把高血压药片塞进父亲的嘴里,但父亲把药片又吐出来了, 与此同时他的手继续在桌上摸索着,一鸣听清了父亲的嘟囔声,他在说,绳子,绳子,绳子 呢? 绳子?一鸣突然想起了他在去洞庭湖的旅途上做的那个梦,他说,你真的想找绳子?你 真的想把我的脚捆起来? 父亲的神情恍然若梦,他慢慢地开始安静下来,不,谁说我要绳子?父亲终于摇了摇头, 我的血压太高了,我老了,谁捆谁还不知道呢。 新婚旅行的目的地是一鸣以前想去而未去的西双版纳森林。就在他们离开厦门登上火车 的时候,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修兰的家中,内容恰恰是所有人最害怕的那种:父病危,速归。 修兰的母亲拿着电报冲进站台时,火车已经远去,她只好返身来到邮局给一鸣家里回了份电 报,言简意赅:一鸣已在途中
鸣不知道父亲的事情,也不知道父亲在脑溢血的情况下又转危为安了。一个月后一鸣 回到家中,看见家里的每扇门窗都贴着双喜剪纸,所有的墙壁都粉刷过了,所有的旧家具都 油漆过了,而新家具都在一鸣的房间里摆放得有条不紊。一鸣的两个妹妹都在家里忙碌着, 她们用谴责的眼神扫视着一鸣和他的行囊,一鸣觉得家里的气氛有点异样,他推开父亲的房 门,看见父亲坐在床上,父亲枯瘦的脸上有一种灿烂的微笑一掠而过 你还是回来了,父亲说,你还知道有个家。你又病了吗?一鸣走近父亲的床边。什么叫 又病了?好像我老在给你添麻烦?父亲表情又归于漠然,他说,天有不测风云,可我这里什 么都安排好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鸣后来从妹妹手里接过了那封电报。一鸣已在途中。他念出了声音。一鸣念那封电报 时觉得那六个字像六颗钉子钉在心上。一鸣的妹妹说,你把电报撕了吧,别让父亲看见它, 他一看见它就伤心。我把它收起来。一鸣说着小心地折叠好那份电报,把它塞进了衬衣口袋, 然后他站在父亲的房门口沉默了很久。后来,一鸣成了他父亲的好儿子 一天,一鸣看见父亲的脚后跟在地上磨蹭着,他听见父亲说,鞋底下沾着什么东西? 一鸣蹲下来看父亲的鞋底,果然沾着东西,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什么纸?上面写着什 么字?父亲说着把膝盖慢慢抬高,右手慢慢地伸向鞋底。父亲戴上了老花眼镜凑近了那张纸, 是份电报,父亲说,我想起来了,是那份电报,说你已经走了,走了。 一鸣已在途中。 鸣也已经看清了那份电报,他觉得奇怪的是它早被藏起来了,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但一鸣来不及细想了,他看见父亲的手指突然松开了那份电报纸,父亲的身体突然歪倒在他 的臂弯里 一鸣的父亲最后死在一鸣的怀抱里 一鸣梦见父亲的亡灵,父亲的亡灵年轻而健壮,他抓着一根绳子朝一鸣走过来,他说, 别害怕,儿子,现在我要把你的脚捆起来 节选自苏童《蝴蝶与棋》,有删改) 12.下列对这篇小说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着力刻画了父子之间的情感冲突,一鸣对父亲的情感经历了从抵触到愧疚到理解的变 化,看到那封六个字的电报是其情感变化的契机 B.“父亲枯瘦的脸上有一种灿烂的微笑一掠而过”,表明父亲对一鸣的归来感到由衷的高兴, 但随后的语言和表情变化则说明他恢复了对儿子的一贯态度。 C.“一鸣成了他父亲的好儿子”这一情节看似突兀,实则合乎情理,水到渠成。这也代表着
- 7 - 一鸣不知道父亲的事情,也不知道父亲在脑溢血的情况下又转危为安了。一个月后一鸣 回到家中,看见家里的每扇门窗都贴着双喜剪纸,所有的墙壁都粉刷过了,所有的旧家具都 油漆过了,而新家具都在一鸣的房间里摆放得有条不紊。一鸣的两个妹妹都在家里忙碌着, 她们用谴责的眼神扫视着一鸣和他的行囊,一鸣觉得家里的气氛有点异样,他推开父亲的房 门,看见父亲坐在床上,父亲枯瘦的脸上有一种灿烂的微笑一掠而过。 你还是回来了,父亲说,你还知道有个家。你又病了吗?一鸣走近父亲的床边。什么叫 又病了?好像我老在给你添麻烦?父亲表情又归于漠然,他说,天有不测风云,可我这里什 么都安排好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一鸣后来从妹妹手里接过了那封电报。一鸣已在途中。他念出了声音。一鸣念那封电报 时觉得那六个字像六颗钉子钉在心上。一鸣的妹妹说,你把电报撕了吧,别让父亲看见它, 他一看见它就伤心。我把它收起来。一鸣说着小心地折叠好那份电报,把它塞进了衬衣口袋, 然后他站在父亲的房门口沉默了很久。后来,一鸣成了他父亲的好儿子。 一天,一鸣看见父亲的脚后跟在地上磨蹭着,他听见父亲说,鞋底下沾着什么东西? 一鸣蹲下来看父亲的鞋底,果然沾着东西,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什么纸?上面写着什 么字?父亲说着把膝盖慢慢抬高,右手慢慢地伸向鞋底。父亲戴上了老花眼镜凑近了那张纸, 是份电报,父亲说,我想起来了,是那份电报,说你已经走了,走了。 一鸣已在途中。 一鸣也已经看清了那份电报,他觉得奇怪的是它早被藏起来了,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但一鸣来不及细想了,他看见父亲的手指突然松开了那份电报纸,父亲的身体突然歪倒在他 的臂弯里。 一鸣的父亲最后死在一鸣的怀抱里。 一鸣梦见父亲的亡灵,父亲的亡灵年轻而健壮,他抓着一根绳子朝一鸣走过来,他说, 别害怕,儿子,现在我要把你的脚捆起来。 (节选自苏童《蝴蝶与棋》,有删改) 12. 下列对这篇小说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 文章着力刻画了父子之间的情感冲突,一鸣对父亲的情感经历了从抵触到愧疚到理解的变 化,看到那封六个字的电报是其情感变化的契机。 B. “父亲枯瘦的脸上有一种灿烂的微笑一掠而过”,表明父亲对一鸣的归来感到由衷的高兴, 但随后的语言和表情变化则说明他恢复了对儿子的一贯态度。 C. “一鸣成了他父亲的好儿子”这一情节看似突兀,实则合乎情理,水到渠成。这也代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