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只管冲他的开水,并不去理睬第卜宋。他欺歌地 走过第二床,第三床,第四床·壶祢满了又是一壶。老郑 走到第七床前面了。第十一床的肿唤声始终没有停止,不过 声音轻了些。忽然他动了一·下头,好像他想转过脸来看老郑, 我看见他的半边脸,但这只是短的一瞥:黑红色的、结实的 圆圆脸。他的头立刻又放平了。他气咻咻地叫着:“快点啦! 快点啦!” 我的心被这叫声搅得非常难过。我用手蒙住两耳,用被 蒙着头,但是并没有用。我更加不舒服。为什么没有人出来 催促老郑把大便盆拿来呢?为什么医院里容许这种恶意的作 弄?我想说话,我的喉咙发痒了。我咳了一声嗽。 但是第九床占了先。那个光头的年轻人一翻身坐起来。 他睁大他那双小眼睛瞪者老郑,用带怒的声音说:“老郑,你就 把大便盆给他拿来罢。让他这样吵下去有什么好处1吵得大 家都不安宁。” 老郑立刻掉转身,走了两步,对着第十一床气愤地说:“不 要喊罗,我就去给你拿来!”他把开水壶放在地上,踏着大步往 外面走了。 “这种人只晓得要钱!你有钱给他,你就是她的祖宗1没 有钱你就是他的孙子!”第九床对着老郑的背影厌恶地骂道。 这次并不要等多火一会儿工夫,大便盆拿来了。老郑把 它往第十一床的床沿上一放,大声说:“好罗,好罗,你屙罢。 不要砂罗。草纸在哪儿?你有草纸吗?拿出来。” 第十一床含糊地说了一句话。 220
“我不晓得,”老郑摇头说。他揭起被单(铺盖刚才落到床 脚了),把那个扁而长的洋磁盆塞到病人的身子下面去,过后 又大声吩附:“你屙好,不要又吵,我自家会来拿。病房里二十 几个病人,我又不是专何候你一个人的。”他说了便去拿起水 壶继续冲开水。 第十一床不再呻吟叫嚷了,病房里顿时显得清静多了。 我也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我疲倦地闭上我的眼睛,我愿意享 受这片刻的休息。 “不吵了,现在该舒服了,”一个人开玩笑地说,我不用睁 开眼清,便知道这句话是第八床说的。我仿佛看见了他那对 滚圆的黑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 “这都是老郑害人,可以说是恶作剧,”另一个人带笑地接 嘴说。我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第三床那个姓苏的。 我没有睡,我也不想什么。但是我仍旧闭着眼睛。过了 一会儿,我听见一个陌生的浙江口音在旁边进话,我把眼睛撒 微睁开,朝第大床看。一个司机打扮的中年人站在第六床的 右边,眼光定在那个病人的脸上。我又闭上了眼。 可是这两个朋友的谈话(不用说,他一定是第六床朱云标 的朋友)仍旧断断续续地送进我的耳里来。虽然我并不注意 地听他们,但是谈话的内容却被我抓住了,被我这爱管闲事的 心抓住了。这个朋友是“独汽二营”@的一个司机,就要开车 ①“独汽二营”,独立汽车队第二普, 221
到××地方去。他来告别,并且劝病人安心养伤,不要者急。 “医官原说过两个星期包接好,到现在还没有上石膏,都 是骗人的话,”第六床烦躁地说。 “治病有快有慢,哪甲说得准!医官不会害你的。这个医 院不敲竹杠,医官也有名,病该几天好,就不好早一天出院。 你请准了假,多住一两个星期也不要紧.” 这次第六床又来打岔了:“你不晓得这个地方真气闷 啊:我只想早一天回到库里去。.不过我又害怕会成残 废。.”他停了停,又说:“我前年正月底出来,我娘总不放 心,她不肯给我走。我一定要走,就走罗。如果我成了残废, 我这辈子就没脸见我娘啊。.我想起,就有点懊悔.” 我睁开了眼晴。 “你哪里会成残废?这个医院外科主任黄医官很出名,他 不知道接好了多少断骨头!.我们营里好几个弟兄,都是他 治好的。” “我运气太不好,我不是黄医官看的。是林医官,福建人, 他讲话我听不大明白。.他脾气不好。多问两句话,他就不 高兴。.我看他治不好我的病,”第六床皱紧眉头说。 “你不要乱想!这点小伤哪里会治不好1”那个朋友 说。 “开饭啦!老许怎么还不把菜送来!”第八床忽然大声说。 “他等一一阵再不送来,我们吃完饭就不要罗。我们要他端 回去!”第九床笑着说。 “你好好养病。不要着急。我回去了。我后天出发,明天 222
再来看你。你要不要买东西?”第六床的明及稍稍向外移动一 下,对若病人温和地问道。 “我不要.”病人摇摇头回答,但是马上又改变了口气 说:“你带点大蒜头来。” “好,我走了,”朋友再说一句,就向外走了。 第六床挺直地躺在床上。我想说一两句话安慰他。我把 眼光射到他的脸上去。他板着脸,两只大眼角各缀了一颗眼 洲。我不敢出声了。 一个工友模样的人两手端着木盘过来,盘里盛着六碗饭, 有干的,有稀的。他走到第六床前面,问道:“要干饭吗稀饭?” (这时盘里只剩下三碗了。) “干饭,”第六床答道。工友把饭碗放在床沿上。“再要一 碗,”他又说,工友再放一碗干饭在床沿上。第六床动动头,又 说:“你把我柜子下面那块木板拿出来。” 工友不作声,却把木盘放在第六床的被单上,弯下身子去 畚起木板递给第六床。他端着那碗稀饭问我:“要稀饭吗?” “好,给我,”我坐起来接过碗。碗里有调羹,我就捧着碗, 尝了两调羹白稀饭。我望望第六床。他已经把木板放在胸 前,两碗饭都摆在木板上。他伸出赤裸的右膀,正用调糞在搅 拌一个碗里的干饭。两只眼睛注意地盯着饭碗。 “就吃白饭吗?还有设有菜?”我侧着脸问他。他好像没 有听见。他不理我。 但是我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了。老郑端了莱来,是一样 地用浅口的土饭碗盛着,放在木盘里端来的。第九床不要,第 223
八床也不要。第六床要了,我也要了-一碗。是豆芽,做法:干 煮或干妙,都说得通,还放得有·点儿盐,有昧道。但是我没 有吃,只喝了-·碗白稀饭。第六床却吃光了整碗黄豆芽,并且 吃了两琬干饭。 我再看别的病人。第八床在等着外面的炒菜。第十一床 却大声叫着:“老郑,小姐,添饭!” “十一床饭量倒很好,每顿至少吃两碗干饭,”第九床在 和第八床谈闲话,他刚把眼光从第十一床那里收回来,好奇地 说。 “他没有内病,当然吃得,”第八床答道。 “我看他的内病厉害。你不觉得,他现在有点神志不清, 他总是不肯喝水,”第九床说。 “不过他不像来的时候那样喊痛罗。他刚来的那两天才 怕人,”第八床说。“我从没有见过烧得这样凶的人1” “你还怕他不叫痛。等一阵大夫来给他打盐水针,就够你 听的!”第九床笑了。 “吃饭罢。老许的菜不会来罗,再等下去,连饭甑子都端 起走罗,”第八床提议道,他就走下床来,一面还说,“我给你带 碗饭来。我还有酱菜。” “老许真拆烂污!等一阵他送菜来,我一定要他拿回去!” 第九末气愤地说。 第八床添了两蔬饭来,递了一碗给第九床。他又从方木 柜里拿出一个罐子,放在第九床的柜上,打开来,两人共吃着。 他们吃完饭不久,工友们把碗筷调羹和饭甑全收走了。 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