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东周战争与儒法国家的诞生 都只是根据各自案例的不同特性而寻找不同的解释而已。此 外,本书所讨论的不是战争在总体上对历史所具有的重要性,而 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战争一—在较为固定的对手之间反复发生的 局部性战争一在历史上的重要性。笔者认为,这种类型的战 争对于工具理性文化的发端以及累积性的社会变迁有着特殊的 促进作用。 我们之间的差异还表现在以下方面:上述学者(曼是一个例 外)将欧洲历史的演变置于某些与战争相关的独特机制之中(比 如:费讷的“循环”概念和梯利所关注的战争性质的变动),笔者 的分析中只使用了两个在以往研究中多少有所涉及却从未点透 的总体性机制:战争驱动型竞争及其在不同社会结构条件下不 同的制度化方式。从某种程度上讲,与其他关注战争的学者相 比,笔者的分析更加接近于曼的研究。笔者采纳了曼对社会权 力的四种来源一—政治、意识形态、经济和军事—所作的分 类,此外还接受了他对权力网络所具有的复杂交叉、不断变化的 性质的理解。我们之间在解释模型上唯一的不同在于:曼认为, 社会变迁的源泉来自权力网络本身不断变化的性质,而笔者则 认为,效率导向型的社会变迁是从特殊类型的冲突或竞争状态 的形成过程中获得动力的。并且,笔者把曼所提出的四种权力 网络的来源看作结构性条件,它们直接被上述冲突或竞争所塑 造,同时又反过来塑造这种冲突或竞争结构的性质、发展过程及 其结果。 笔者认为,虽然人类活动所导致的许多非目的性后果,比如 人口增长、人类跨地域活动所带来的流行病、自然资源的耗竭和 环境退化等都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社会关系并为社会行动提供 了一个特殊的舞台,但将世界文明带入方向性的、累积性的和不
第四章 本书的理论及其渊源 29 断加速的发展之中去的首要动力,是人类在组织和个体水平上 的冲突或竞争,而在工业资本主义兴起之前,战争是此类竞争性 发展最为重要的动力。 但是,尽管冲突或竞争将社会置于不断的变动之中,制度化 却又赋予了人类社会一定程度的稳定性,从而使我们能够创造 出多少有些静态化的结构性概念和范畴以作为观察社会的基 础,比如阶级、国家、种族和性别等。这里所谓的制度化,是指旨 在调节冲突或竞争,并对在冲突或竞争中获取的果实加以保护 和控制的人类活动过程。两个难以分离的过程构成了制度化必 不可少的组成内容:一个是功能性的,另一个是冲突性的。一方 面,我们的确需要借助法律和规则以使冲突或竞争更少破坏性, 而更具建设性;另一方面,法律和规则总会被某些社会群体用以 维持他们的既得利益,因而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当然,无论从那 种角度来看,制度化均会导致不充分竞争,尽管对一个国家来 说,制度化是社会和政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从我们所研究的历史事件来看,尽管战争驱动型冲突/竞争 为春秋一战国时代的社会发展提供了动力,这种冲突的制度化 形式和走向及其最终形态却是由当时存在的、具有一定内生性 质的结构性条件— 政治权力、军事权力、意识形态权力与经济 权力之间的关系一所决定的。上述结构性条件之所以只具有 部分的内生性质,是因为,虽然这一系列独特的结构性条件在战 争驱动型发展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但战争驱动型冲突/竞争同 时会导致这些结构性条件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了的结构性条件 反过来又会对战争的性质及其他相关方面的发展施加更为变动 不定的影响。因此,这些结构性条件不仅是战争驱动型冲突/竞 争的中介因素,而且确定了冲突/竞争的规则
30 东周战争与儒法国家的诞生 读者可能已经注意到,在笔者的解释模型中,战争只是促进 了效率导向型工具理性文化的兴起,它并不与许多次要但绝非 不重要的社会发展规律之间有着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换句话 说,“工具理性文化的战争驱动型崛起(war-driven rise of in strumental culture)”这-一机制仅仅是一个“广覆性法则(cover- ing law)”,它只不过规定了一个社会在战争驱动型冲突/竞争 下的总体发展方向而已。只有把“工具理性文化的战争驱动型 崛起”这一社会机制与其他结构性条件和社会行动者的活动(以 及与之相应更为具体的一些社会机制)结合起来,社会发展的轨 迹才会变得更容易理解。所以,尽管笔者强调战争驱动型冲突/ 竞争在社会发展中的至关重要性,但与那些关注战争的西方学 者的著作相比,在笔者的解释模型里,战争对社会发展模式形成 过程中的作用并不那么具有决定性。战争是效率导向型发展的 引擎,但是它却未必是塑造其他次要的、曲折反复的社会变迁的 首要力量。在战争驱动型冲突/竞争这一总体性机制的框架下, 本书还会把战争与社会之间的交互作用、社会性机制之间变动 不定的关系等视角引人我们的分析。 接踵而来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还需要一个以人类竞争为基 础的社会学模型?早在上世纪70年代,萨林斯(Sahlins,1977) 就曾敏锐地指出,自托马斯·霍布斯以来,形形色色的以人类竞 争为出发点的解释模型以不同的形态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 就已经反复出现:进化论、社会达尔文主义、马尔萨斯主义人口 论、微观经济学,以及晚近出现的生物社会学,等等。笔者对那 些试图在遗传基因与文化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机制的理论毫无 好感。这是因为,生物进化在基因变异和环境选择等层面上发 生作用,它遵循达尔文机制,而社会变迁则发生在文化层面上并
第四章本书的理论及其渊源 31 遵循着拉马克机制。①这就是为什么在面临挑战时,相对于遗 传上程序化了的本能,文化系统必然地表现出更强的适应能力 和更大的灵活性。但是,人类文化所具有的这种适应能力和灵 活性也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危险:它怂恿人类掠夺自然资源乃 至强行改变自然运行的规律以满足种种眼前利益;它使社会变 化的速度一再加快,几乎如脱缰之马一路狂奔;它使某些社会群 体把对自然的征服标榜为荣耀的举动,或夸赞为进步的标志;它 使人类对自身理性和行为的正当性充满了可怕的自信。然而, 早先的思想家们试图将生物进化与社会变迁机制连成一体的努 力尽管问题丛生,但他们提出的种种竞争/冲突理论所具有的解 释价值却不应被简单地予以拒斥。比如,很少有人会否认以下 事实:现代微观经济学既是一种意识形态又是一种对西方市场 体系颇有解释力的模型;又如,几乎没有哪位生物学家会否定现 代进化论一一现代遗传学产生后所形成的一种修正型的达尔文 进化论一在生物学中的核心价值。这是因为,正如马克思曾 经一针见血地指出的(Schmidt,1971:第46页),达尔文关于进 化现象的原创性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对19世纪英国社会的 观察。至于笔者在本书中所提出的解释,我想也不会有哪位严 肃的学者会否认特定条件下的战争和商业冲突/竞争会增进社 会的变迁速度。笔者认为,作为学者,我们不应该简单地否认竞 争机制的重要性,关键是要去理解生物进化与社会冲突/竞争之 间的不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扬弃那种给效率驱动型的累积 性发展简单地赋予正面意义的线性的、进步主义的历史观。因 ①拉马克进化论的核心内容是用进废退,获得性遗传。移用于人类,则是说一个 人通过文化活动习得的生物学特性可以直接遗传给他或她的子代
32 东周战争与儒法国家的诞生 此,本书写作的目的绝不是要批判或鞭挞秦朝统一后中国政治 漫长的“稳定”或“僵化”历史,也不是要为效率驱动型文化、资本 主义或它的民主政治的兴起大唱颂歌。在本书中,诸如“发展” 之类的字眼只是用来描述某种社会形式在时间或地域上的扩 展,并不附带任何褒贬的含义。笔者的目的仅在于对中国历史 上一段丰富多彩的时期一在这段时期内,效率导向的累积性 文化在中国大地上经历了一个光大和萎缩的过程一作出描 述,并对战争驱动型冲突/竞争在其中发挥的关键作用及其深远 的历史后果给出自己的分析。 按照大致的历史时间顺序,本书的叙事部分由以下内容组 成:首先,笔者将简略介绍一下西周历史,其目的在于为本书的 分析提供一个背景知识,即阐明西周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形态为 春秋一战国时代的历史演变提供了什么样的基础性结构条件; 然后,笔者将提出自己对春秋一战国时代的三阶段分期法,即将 春秋一战国时代依次划分为霸权期(公元前770一前546年)、 转型期(公元前546-前419年)和全民战争期(公元前419一前 221年)三个阶段,并对上述历史分期的依据进行简要讨论。在 接下来的三个章节中,笔者将剖析上述每个历史阶段中战争与 政治变化背后的逻辑,并将对如下问题进行讨论:战争在当时是 如何促进效率导向型文化在中国的兴起和在经济、军事、国家结 构与政治等领域的快速发展;经济、军事、政治等领域的发展又 是如何最终被国家所控制的。此外,在分析全民战争期的政治 发展时,笔者还将分析为什么是秦国而不是其他某个诸侯国最 后统一了中国的原因。在接下来的一章中,我们将讨论秦朝的 灭亡与汉帝国的崛起,以及帝国儒学之所以能够擢升为汉帝国 的统治意识形态的原因。在最后一章,笔者将对汉以后中国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