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書周易〉淺說 《周易舉正》亦均依王弼本。如果說《正義》宗王弼之義理,則李鼎祚《周 易集解》宗漢易之象數。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自序》曰:“《易》黜鄭虞而 玊韓,取輔嗣野文,疏而行之。其書遂藉以獨尊於世,而漢學寝微,於是梓 州李君鼎祚,恐逸象就湮,乘其時古訓未散,取子夏以下三十餘家,成《集 解》一書,表章漢學,俾古人象數之說,得以綿延至今弗絕。”李說頗有道 理。後世能研究漢易,實得力於此書。“王學既盛,漢《易》遂亡,千百年 後學者,得考見畫卦之本旨者,惟賴此書之存耳。”(《四庫全書總目·經 部》《易類》一)《周易集解》之功不可没 漢末魏晉以來,易學有與釋、道之學相結合的趨勢。漢魏伯陽約《周 易》而作《參同契》,以明修丹之訣(參見後蜀彭曉《周易參同契明鏡圖》)。 《雲笈七籤》曰:“伯陽作《參同契》、《五相類》凡二卷,其說如似解釋《周 易》,其實假借爻象以論作丹之意,而儒者神仙之事,多作陰陽註之,殊失 其奥旨矣。”是借納甲之法,言坎離水火、龍虎、鉛汞之要,以陰陽、五行、昏 旦、時刻為進退持行之候。這便是《易》、道的合流。王弼以老、莊解 《易》,亦為《易》老的結合,後來屢有借《易》講道,為易學發展的别流。然 隋以前《經籍志》不録,《舊唐書·經籍志》始有《周易參同契》二卷,《周易 五相類》一卷,而入五行家 易學與佛學的結合。唐時隨佛教的盛行,易學亦逐漸與佛學融合,李 通玄和澄觀,以《易》象合於華嚴。於是,《易》象所指,不僅是内外丹,“元 天尊”,而且以“艮為文殊,震為賢首,兑為觀音”等(李通玄《新華嚴經 論叙》)。並將“有往有復名修菩薩道”,與《復》、《泰》兩卦的消息相合。 《易》之二十四向,八卦方位圖等,屢屢用於華嚴之境。易學在會通儒、釋 道三教中,不僅較早,而且能盡《易》象之妙。李鼎祚在《周易集解序》中 說:“原夫權輿三教,鈐鍵九流,實開國家修身之正術也。”《易》象與華嚴 法界合觀,亦可以“共契玄宗”,以道教之教理通貫易象、易理,而能有易學 會通三教之妙。 綜觀這個時期易學發展的特點:一是,義理與象數並行,孔穎達雖重 義理,亦不忽視象數;李鼎祚重漢《易》,亦不排斥義理。故《周易集解》所 引三十五家之說,亦包括王弼、何晏、韓康伯、向秀等。體現了唐代兼容並 蓄的時代精神,在易學研究中亦得到貫徹;二是,易學突破儒家的藩籬,而 與釋、道相結合,成為貫通三教之學,這是其他經典所没有的;三是,易學 經孔穎達作《正義》後,便第一次作為科舉考試的定本而廣泛流傳,成為士 25
帛書周易註譟 子們必讀之書,而影響深遠。 第五,宋明時期易學的理學化和圖書化 宋人治《易》,與漢《易》並列。宋明理學的產生,是儒、釋、道長期融 合的結果,宋《易》亦是儒家易學各派和釋、道解《易》的合流。五代宋初 的陳搏,不僅深研道教,而於佛理亦得其要。他以道教的内丹為本,出人 无妄,至赜至動,得陰陽之旨。邵雍繼之有《先天圖》,而作《皇極經世》; 周敦頤有《太極圖》,而作《太極圖說》和《通書》(一說《易通》)。蓋以易 學貫通儒、釋、道而言,而創“圖書”之學。後來朱熹撰《周易本義》,首例 九圖,則有《河圖》、《洛書》、《伏羲八卦次序圖》、《伏羲八卦方位圖》《伏 羲六十四卦次序圖》《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圖》、《文王八卦次序圖》、《文王 八卦方位圖》等。此後,“圖書”與《周易》似不可分,然而,這些圖書絕非 後人杜撰,而均有所本,或本之於《繫辭》,或本之於《說卦傳》,或本之於 《序卦傳》。杜撰之說,未免偏激。其學術價值,亦不可否認。 然而宋人講《易》,注重假借《易》以發揮自已理學思想。如程頤作 《程氏易傳》。以“理”解《易》。“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 微無間。”因其至微,故無形。他在註《乾》卦初九“潛龍勿用”時說:“理無 形也,故假象以顯義。”“象”出自“理”,“理”能徧天地之道;理不能自顯, 假象以顯現義理。“事有理,物有形也。……有理而後有象,成位乎其 中’也。”(《河南程氏經說·易說·繫辭》)“理”是其解《易》的核心思想。 “天地之間,萬物之理,無有不同”。“斯理也,成之在人則為性”(同上)。 《周易》之用為占筮,亦是“理”。“卜筮之能應,登祝之能亨,亦只是一理。 蓍龜雖無情,然所以為卦,而卦有吉兇,莫非有此理。”程頤《易傅》創以理 解《易》,便使《周易》理學化了。 對易學作岀較大貢獻者為朱熹,他既繼程頤而講義理,又不滿其不講 象數之弊;既繼邵雍而講象數、圖書,又不滿其忽視義理之陋。他主張合 象數和義理。鑑於此而有《周易本義》之作,此書最大特點,是書前加了九 圖,則前所未有。又作《易學啟蒙》辨明九圖之易理。在《周易本義》中, 可以看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的求實精神。朱熹認為《周易》是占筮之 書,以還《周易》本來面目,故作《筮儀》。《乾》“元亨利貞”註曰:“此聖人 所以作易,教人卜筮,而可以開物成務之精意,餘卦放此。”朱熹的這一見 解,突破了漢以來《易》理與卜辭相分的情况。《漢書·藝文志》首例《易》 類所載“凡《易》十三家,二百九十四篇”。似不包筮法。《藝文志·蓍龜 26
《帛書周易〉淺歡 類録》有:《周易》三十八卷,《周易明堂》二十六卷,《周易隨曲射匿》五十 卷,《大筮衍易》二十八卷,《易卦八具》等。並引《繫辭》以明《蓍龜》之性 質,“定天下之吉兇,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善於蓍龜”。為專講占筮的。這 就是說,漢人把詮釋《易》義或象數者為一類,解釋占筮為另一類,分屬而 不歸一。朱熹融而為一,更證《周易》為占筮之書。此其一。其二,不拘泥 於一,力求合於宜的態度。古字一字多義,朱熹突破漢人强求一解而不知 變通之弊,而求其合宜。《乾》卦“元亨利貞”,《子夏傳》曰:“元,始也 亨,通也。利,和也。貞,正也。”《本義》訓“元”為“大”,“貞”為“正而 固”,與漢人異。《乾·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本義》註曰:“大 哉,歎辭。元,大也,始也。”而在註“大明終始,六位時成”″畤說:“始,即元 也,終謂貞也。”便訓“元”為“始”,“貞”為“終”。朱熹雖訓“元”為“大 也兼始義,按實際情况而解,所以比較貼切。其三,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 知的老實態度。《明夷》六四:“入於左腹,獲明夷之心,於出門庭。”《本 義》曰:“此爻之義未詳。”確因文意不詳,帛書作:“明夷,夷於左腹,獲明 夷之心,於出門廷。”文意明白。通行本脱字故有不詳之處。然而程頤《程 氏易傳》則說:“人之手足,皆以右為用。世謂僻所為僻左,是左者隱僻之 所也。”甚為牽强。《震》六二:“震來厲,億喪貝,躋於九陵,勿逐,七日 得。”《本義》曰“億字未詳”,又說:“九陵、七日之象,則未詳耳。”《困》九 四:“來徐徐,困於金車,吝,有終。”《本義》曰:“金車為九二象未詳,疑坎 有輪象也。”《小過》九四:“无咎,弗過遇之,往厲必戒,勿用永貞。”《本義》 對“弗過遇之”提出兩說,並表明“未詳孰是,當闕以俟知者”。註其《象》 時,亦謂:“爻義未明,此亦當闕。”闕而以俟識者,對於這樣一個“致廣大 盡精微”的大家來說,能抱這樣態度,實令人起敬。但朱熹解《易》,主理 氣說,在易學理學化和圖書化過程中,其作用和影響最大。 宋代,幾乎没有一位哲學家、思想家没有讀過和寫過《周易》方面的東 西。張載《易說》,以氣解《易》;陳瓘《了翁窺餘》;都絜《易變體義》啟爻變 觀象之例;朱震《漢上易傳》,崇尚象數,反對王弼義理,並以象數為易學正 宗;楊萬里《誠齋易傳》,以史事解《易》,認《易》是講為人處事之道,是講 和”的;吕祖謙《古易音訓》;魏了翁《周易要義》;趙汝楳《周易輯聞》疑 《說》、《序》、《雜》皆為漢人竄入;俞琬《周易集說》、《讀易舉要》都有創 見,如以《尚書·顧命篇》所謂《河圖》當為“玉石之稱”。元人解《易》,發 揮圖書或談性理。黄澤《易學濫觴》,主張先明象而後義理;陳應潤《周易
帛書周易註譯 爻變義藴》,反駁陳搏先天諸圖,摻雜《參同契》爐火之說,非《周易》本旨。 入明,胡廣奉敕撰《周易大全》,沿襲程朱之說 這個時期易學發展特點:一是,從象數和義理並行而走向融合為一 並創立圖書派,易學發展推向一個新的高度;二是,宋人均依自己思想解 《易》,借《易》以發揮自己的理學思想,也從抽象思維方面發展了易學,不 僅豐富了易學,而且也豐富理學家的哲學思想。如宋人借《易》以發展一 分為二的辯證思維等;三是,《周易》經宋人的解釋而傳播到朝鮮、日本以 及越南等,使中國傳統思想得以傳播 第六,清代易學的會歸和總結。 明末清初,天崩地裂,士子們在總結明亡的教訓時,痛矯時文之陋 薄今愛古,棄虚崇實”(皮錫瑞《經學歷史》)。經黄宗義、顧炎武、王夫之 的倡導,漢《易》復萌。總的來說,清初,宋《易》仍居統治地位。因而,發 生漢《易》末《易》之争。康熙鑑於當時易學各派“門户交争,務求相勝” 的形勢,並没有像唐太宗修《五經正義》時《周易》只採王弼《註》、致使鄭 《易》失傳;也没有像明成祖修《五經大全》時《周易》只取程朱註,造成明 《易》之偏陋。而是採取“兼收並採,不病異同”(《四庫全書總目·經部》 《易類》六)的方針。敕李光地“採摭羣言”,撰成《周易折中》。乾隆又命 傅恒等人撰《周易述義》,於宋《易》漢《易》酌取其平,融會羣言,不駁得 失。唐、明雖有所偏,但便於遵循;清《易》雖尚兼收,但無以為守。然而好 景不長,明清之際思想界較為自由活躍的空氣,一下子為恐怖的文字獄所 禁錮,士子們埋頭於古紙堆,對於時事,噤若寒蟬。因而孕育岀時代的畸 形兒——考據之學。但當此學一產生,亦結出豐碩的成果。惠棟繼宋人 王應麟搜求鄭玄《易》之遺文,增補遺漏,輯成《增補周易鄭註》一卷,《周 易鄭註爻辰圖》一卷。惠氏名著當推《易漢學》,輯盂喜《易》兩卷,虞翻 京房、鄭玄、荀爽《易》各一卷,及《辨圖書》一卷。另有《周易述》,融會漢 魏晉各家之說,而自行註疏。繼惠棟之後,張惠言則對兩漢魏晉南北朝以 來各家易學,分别輯録,使散見於各典籍的古《易》,得以整理,基本恢復了 漢《易》的面目。焦循則撰《易章句》、《周易補疏》、《易話》、《易圖略》等。 馬國翰以畢生之力,輯成《玉函山房輯逸書》,其易學部則為惠棟、張惠言 所未輯。除輯録整理外,在考證、校勘方面亦取得很大成就。王夫之《周 易稗疏》,毛奇齡《圖書原舛編》,黄宗義《易學象數論》,黄宗炎《圖書辨 惑》,皆對宋人“圖書”之學進行考證。胡渭《易圖明辨》,考辨《圖書》原 28
《宗背周易》淺說 委。阮元《周易註疏校勘記》,丁傑《周易鄭註後定》,集校勘之成。另《四 庫全書總目》,《易類》共十卷,對歷代易學著作進行簡介和評價,並能切 中要旨,委實難得。然而實際主持編纂《四庫全書》的紀昀和參與經部編 纂的戴震,皆主漢學,故有揚漢《易》而抑宋《易》之傾向,對宋《易》未免有 過於偏激和論據不足之失。總的來說,編纂者易學有根柢,且獨具眼力, 不失為一部有價值的書。清人解《易》之書,據《清史稿·藝文志》總計, 有一百五十餘家,一千七百多卷,可謂興盛。 這個時期易學發展的特點是:其一,清初的“兼收並採”政策,促使了 漢《易》與宋《易》争鳴的新局面,在争鳴過程中,兩家進一步融合;其二, 凊代的考據之學,是在特定社會政治條件下的產物,由於知識分子的努力 奮鬥,終於在整理古籍方面作出了巨大貢獻,使漢《易》得以初步恢復。 易學的發展,從春秋戰國、秦漢、魏晉、隋唐、宋明到清代,是一個不斷 演變和豐富的過程。易學在每一個歷史階段,都與該階段的需要相結合, 而成為該階段的重要思想。我們應該研究這一歷史進程,以便探討和掌 握易學思想發展的規律性及其發展趨向。 《帛書周易》的出土以及江陵天星觀竹簡、阜陽雙古堆竹簡《周易》的 發掘,是易學史上的大事,它為魏晉以後研究易學者所不見。今人得天獨 厚,見古人所未見,聞古人所未聞,更應該作出較古人更大的貢獻,以不負 於古人,有益於今人。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