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崇圣尊经的文化传统 孔子原来不过是春秋战国诸子中的一位杰出人物，六经 也不过只是孔门一家的经典，经过汉武帝的“独尊儒术”，然后 又经过历代统治者的提倡与表彰，孔子才成了至高无上的圣 人。六经也才成为普天之下竟相尊奉的神圣经典。而中国人 以一种宗教信徒式的诚惶诚恐的迷信心理，将孔圣人传下来 的这几部古书捧读了两千年之久。中国人的大部分心力与智 慧都用在了注经之学中。历代注经的著作真可渭汗牛充栋，浩 如烟海，仪清代乾隆年间编纂的《四库全书》所录经部之书，就 多达12,576卷，两千年来经学之盛，由此可见一斑。近代学者 梁启超曾不无感慨地说：中国人如果将注经的精力与智慧用 之于自然科学的研究，中国也将产生出自己的哥白尼、牛顿与 达尔文。 平心而论，古书未尝不可以读。现代学者不但读六经或十 三经，还在读更古的金文、甲骨文，人类学家甚至在读数十万 年前原始人类的壁画与石刻，关键在于“阅读态度”。两千年 中，中国人始终是以一种宗教信徒式的崇拜心理即所谓“经学 态度”去拜读六经或十三经，将它]奉为至高无上的金科玉 律，没有也不敢有违背经典的思想。他们只要熟读经典，记得 “子日《诗云”，人生与社：会的…切潮老问题，似乎都有了解决 的办法这儿乎已成了中国人牢破的思维模式，在他们看 来，月在于百年之前，孔圣人仔为中国人立下了万世太平之 遊、只要真藏地尊孔，读纶，苹行不渝，测人人皆可为圣贤，“天 下为公”的大同逛养也就会不期祈至。明代思想家李贽曾反对 15
这种思维模式、认为孔子生当春秋乱世，他的治世方案正如 医生治病的药方-一样，只是对症下药，随时处方，不可能包治 百病，处处有效。而正.孔子之后，中国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 化，今非昔比，这是孔子也不能未人先知的，千年后之人怎 能一一让孔子作出回答？所以李贽说：“大是非之争也如岁时 然：昼夜更选、不相一也。昨日是而今非矣：今日非而后日又是 矣。虽使孔夫子复生丁今·又不知作知何是非也。”孔子那个时 代的是非，岂能是历经千年而不变的普遍真理呢？经学家曾大 力宣扬孔子的伟大与六经的意义，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 夜”；又说：“六经如太阳，不学如长夜”似乎没有孔子，没有孔 子传下来的六经，千百年来，中国人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李贽 曾讥笑说：“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 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干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 又说：“难道孔子之前的圣人要尽日燃纸烛而行？”所以他不无 慨叹地说，自汉以来，千百年间，人们都没有是非可言，不是他 们没有是非，而都不过是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所以未尝有真 、是非也。遗憾的是，像李贽这样具有批判精神与独立人格的思 想家，本来就绝无仅有，但还是为崇圣尊经的时代所不容，当 他在76岁高龄时，竞被官方以“有伤风化，惑乱人心”的罪名， 关进狱中，最后被折磨得自杀而死。 两干多年来，崇圣尊经渗透到中国文化的一切领域之中， 形成为一个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汉武帝以儒林人物为公卿 大臣，同时又兴办太学与地方学校，推广经学教育，让经明行 修的人仕进为官。唐太宗建立科举制度，更把以经取士的选官 制度系统化、标准化。而作为科举附庸的学校也随之而成为施 行经学教育的场所，中国人从小即开始读六经或十三经，到死 16
为止。人人读，代代读，一直读了两千多年。“饱读《诗》、《书》”， “博览群经”，是古代对读书人的最高赞语；而“出入经史”，“遍 注群经”，则是做学问的最高境界了。读书人称“经生”，学者称 “经学家”；写文章要“引经据典”，当官应是出入经史的人，经 书与中国入的生活发生了如此紧密的联系，似乎成了中国人 安身立命之本。古代的法律，要以经书为理论依据、古代的伦 理规范，也要以经书为基本准则。哲学上的“道统”，史学上的 “正统”，文学上的“文统”，无-不与经学发生关系。中国文化 的一切领域，都在具体体现着崇圣尊经的基本原则。政治学， 教育学，伦理学、哲学，史学，文学，甚至语言文字学，一切学 、似乎都可以追溯到六经，似乎都是经学的附庸，而崇圣尊 经也就成了中国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历史现象。 一位日本学者曾说，中国之有孔子，实乃中国之大不幸。 他认为孔子的思想中本身就其有极为根深蒂固的祖先崇拜精 神，而后代的崇圣尊经传统不过只是祖先崇拜的演化形式。不 错，孔子自已也说他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但是，事实上， 几子是一位知道变通的“圣之时者”.并不是泥古不化的迂夫 子。他生当乱世、对三代政治悠然神往，不禁生出一种怀旧心 理。这也是人情之常。而且，伟人总有自己的个性，总有自已 的思维特点、孔子对上古传统文化脉脉含情，倾心向往，这是 无可厚非的。千百年之后，普天之下一赛蜂崇古、信古、迷古， 读古书，习古礼，作古人，按照孔子的思维模式去思想，去认识 人生与社会、这完全是后代人自已的事，应当由他们自己负 贵，而不应该向已死了千百年的孔子问罪。崇圣尊经是大一统 专制时代的产物，是封建统治者实行文化专制主义的结果。孔 子的学说，儒家的思想，本来都具有相对的合理性，但自从它 17
们被奉为至高无上的思想原则之日起，就成了统治若思想禁 锢的政治工具，成为统治者扼杀也许是更合理的新思想的武 器，这是孔子的悲剧、也是儒家学派的悲：剧。 18
第二章 经学与政治 自从秦始皇废除封土建侯的分封制，建立起以郡县制为 基础的大一统王朝，直到满清皇室退位，中国一直是一个高度 集权化的君主专制国家，两千多年的政治实质上也就是以皇 权为轴心的专制政治。而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 后，儒学由私学变为度学，经学作为儒学的官学形式，也就成 为中国两千年专制政治的思想工具，扮演着政治宗教的角色。 历代统治者都在提猖尊孔读经，小孩读、大人读，甚至连皇帝 自已也要摆出读经的样子。皇帝下的诏令，大臣上的奏折，言 必称孔孟，动辄引《诗》、《书》，而朝廷的一切典章制度、政策法 规地须从圣人那里找到理论根据。即使是变法维新，政治改革 家也不得不打出尊孔读经的旗号，以取信于天下。六经被视为 力世不易的治国法典，经学也就成了中国古代的政治学。“唯 经”与“唯上”是作为专制政治工具的经学的两大特点，唯经即 唯经是从，本本主义唯上就唯上是从，统治者需要什么，经学 家就从经书上找出什么，一切以皇上的意志为准。近代思想家 理嗣同一针见血地指出：“二干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 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好好先生)也。惟大盗利用乡 愿，惟乡愿工媚大盗。”谭嗣同尊崇孔学，所以他说经学是街子 之学，是假孔学。然而，他却道出了两千年经学的实质，不过是 专制政治的思想工具。因此，经学实际上也是我们今天理解古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