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早就意识到，信任不是纯理性行为。英语信任的含义中更显示 出经济行为的进入，无疑这是西方社会生活所使然的。 三.俗话中的信任 我们说，语言是活着的历史，是前人思维方式的记录，绝非 仅指古汉语和古代典籍，而是说它渗透到我们当下使用的语言中。 俗话是一个重要的视角。强化信任的俗话数不胜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然诺则千金不易。 人无信不可交。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出日头。 坎菲尔德（J.D.Canfield)在其《从中世纪到复辟时期的英 国文学中作为约束力的言语》一书中说：“政治和性的忠诚是最基 本的，它们不仅靠刀剑而且靠语言来加强。”6信哉斯言，因为这 是两个风险很大的领域，还因为语言从来不是消极的东西。在汉 语中完全可以印证坎氏的论点。但仅此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为 什么？因为语言同一部典籍是大不相同的。某一词汇在一部典籍 中出现的频率，反映出该作品对这一问题的重视程度甚至倾向性。 语言则不同。语言是工具性的，是为社会所有成员使用的，社会 所有成员都可能在创造性的使用中为语言增添着词汇。这种普适 的工具性，要求它是中性的，包容的，甚至机会的。任何一种观 点、见解、道理、价值观，都会经千百次表达而疑聚成一个个成 语、俗话，汇入语言的汪洋大海中。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 两套观点或价值观截然对立的话语，共存在民族的语言系统中。 请看下面这些对立的俗语： 14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三思后行—当机立断 未雨绸缪—摸着石头过河 好男儿志在四方一父母在不远游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一龙生九子，各 有所好 可见语言是机会主义的，它不固定在一种观点和价值观上。 但在信任问题上偏偏就是例外。我们可以举出很多强调信守诺言 的俗话，却很难找到鼓吹不守信用的俗话。勉强找到几句： 久病床前无孝子。 墙倒众人推。 却只是讲述状况的，并非与上述强化信任的俗话针锋相对。为什 么在社会生活中背信弃义的事情屡见不鲜，在语言中却并不对称， 缺乏强化信任与鼓吹背叛的两套词汇。这道理颇耐人寻味。也可 能这恰恰是一种对称和均衡。在语言产生的时代，朋友间的背叛 屡发不止，信守诺言才是稀缺。做多了就不用说了；相反缺什么 才吆喝什么。虽然以后信任稍事多了一些。但语言的底子毕竟都 是早年打下的。并且信是比仁义礼智更普遍需要的。朱子说：“信 犹五行之土，无定位，无成名，而水火金木无不待是以生者。”？只 要有两个人共事，就会有畏惧背叛的心理。即使他实际上可能背 叛，却未必愿意鼓吹背叛。是一边倒的社会心理决定了罕见的俗 话倾向。 四.理论家著作中的信任 以洛克、霍布斯为代表的启蒙学者，和以韦伯、杜尔凯姆为 代表的古典社会学家们，兴趣广博，视野宽阔，他们的研究自然 15
关联到信任问题，甚至提到信任这一概念，但他们几乎都没有对 此作过专门的论述。我们不必奢望从那里找到信任的“富矿”。 但齐美尔是个例外。齐美尔说：信任是“社会中最重要的综合 力量之一。”8他说： 设有人们相互间享有的，社会本身将瓦解，普遍的信任 几乎没有一种关系是完全建立在对他人的确切了解之上的。 如果信任不能象理性证据或亲自观察一样，或更为强有力， 几乎一切关系都不能持久。 (靠着信任的功能)个体的、起伏不定的内部生活现实 地采取了固定的、牢靠之特征的关系方式。 现代生活在远比通常了解的更大程度上建立在对他人诚 实的信任之上。9 齐美尔不仅论述了一般意义上的信任，在其1900年出版的《货 币哲学》中从信任的视角对金钱一这种制度化象征物作出深刻 的透视。他说，金钱是一种对交换能够兑现的许诺(promise), 金钱的占有所给予个人的安全感是对社会一政治组织和 秩序的信任的最集中和直接的形式和体现。0 齐美尔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隔代影响。 自齐美尔去世后，信任的研究几乎被遗忘，半个世纪后才猛 然苏醒。这一视角被多家学科重新发现。 心理学家多依奇(M.Deutsch)是第一个将囚徒困境方法投入 实验研究的学者，也是较早的从探讨冲突的解决中开始思考信任 问题的人。他执著于心理学的微观实验的方法，可惜未能产生理 论上的影响。他说（1958)： 一个人对某件事的发生具有信任是指，他期待这件事的 出现，并且相应地采取一种行为，这种行为的结果与他的预 16
期相反是带来的负面心理影响大于与预期相符时所带来的正 面心理影响。” 此后，一批心理学家在研究信任。赖兹曼说(L.Wrightsman,1974): 信任是个体特有的对他人的诚意、善意及可信性的普遍 可靠性的信念。 罗特说(J.Rotter,1967): 信任是个体对另一个人的言词、承诺及口头或书面的陈 述之可靠性的一般性的期望。 萨波尔(C.Sabe1,1993)说： 信任是交往双方对于两人都不会利用对方的易受攻击性 的相互信心。1 经济学家阿罗认为，信任是经济交换的有效的润滑剂。2他 说： 世界上很多经济落后可以通过缺少相互信任来解释。1 经济学家赫希认为，信任是很多经济交易所必须的公共品德 (public good)。14这些无疑是由经济学家为主体的理性选择学 派的思想。他们努力以这种思想方法解答一切现象，自然也包括 信任。社会学家科曼也在充实着理性选择理论。他认为，信任是 致力于在风险中追求最大化功利的有目的的行为：信任是社会资 本形式，可减少监督与惩罚的成本。5 甚至哲学家也开始讨论信任。维特根斯坦以他特有的智慧谈 论着信任和确定性： 既定同样的证据，一个人完全相信，一个人却不能。我 17
们并不以无力解释和判定而将其中一个排除在社会之外。 如果我信任他，我的心智能进入他的思想中吗？如果我 不信任他，我说，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如果我信任他， 我不能说我知道他的想法。6 我们的问题和我们的怀疑依赖于一些不受怀疑的命题， 它们像枢纽一样，其它的东西围绕它们转动。” 社会学家们终于捡起了齐美尔的话头。以色列社会学家爱森 斯塔德在其《保护人、被保护人与朋友》(1984)中说： 社会学创建大师们强烈地感到社会分工组织与权力合法 性调节及其与信任结构和意义结构的巨大冲突，对这一冲突 的强调或许是古典社会学理论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遗产。 谈到现代社会，他说： 扩展信任，将之与更广阔的工具权力以及更广阔的意义 结合起来，变得至关重要。18 德国社会学家卢曼在《信任与权力》(1979)中提出，信任是 简化复杂性的机制之一。9这一见解对信任理论的建设具有重要 的意义。吉斯则将信任定义为“对其它人的连续性的相信以及对客 观世界的相信，它产生于儿童的早期经验。”“信任作为基本的保 护壳'而在自我与日常现实的应对中提供自我保护。”如 时至世纪末叶，信任的研究一下子成了显学。专著层出不穷， 论文难以计数。笔者无意，自然也无力勾勒信任研究的历史，只 求在对其中的主要学者及其信任观的追溯和思考中找到自己的信 任定义的支点。 五.定义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