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的概念 强加在人们身上的分工,社会所有成员的权力—他们除此之外无路可 循—一次又一次带来了整体的实现,整体的合理性也恰恰以此方式得 以成倍增长。少数人对所有人的所作所为,总是呈现为多数人对个体 的支配:社会压迫总是表现出集体压迫的特征。这便是集体和统治的 统一,而不是思想形式直接表现出来的社会普遍性和协同性。正是凭 着这种普遍有效性的要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种表述世界的哲学概 念,把他们曾经加以实体化的条件提升到真实的层次上。正如维科 GVco)所说2,这些概念最先起源于雅典集市贸易;它们以同样的明 晰性反映了物理学规律,即全体市民的平等,以及妇女、儿童和奴隶的 低贱地位。语言为其自身所确定的内容提供了统治条件,即作为资产 阶级社会交往的普遍手段。形而上学式的强调,以及依靠理念和规范 作出的裁定,都只不过是一种固着性和排他性的实体化过程。在这 过程中,概念通常被迫作出如下假设:无论何时何地,语言都能够强迫 统治者共同体统一起来。作为加强语言社会权力的唯一手段,理念随 着权力本身的发展,也同样越来越变成纯粹多余的了,科学语言已经埋 葬了这些理念。一些类似于恐惧物神的暗示也不再内在于意识判断 中;相反,集体与统治的统一只能在形而上学和科学所确定的拙劣的语 言内容之普遍性中展现出来。特别是在概念与现实之间无法调和的关 系中,形而上学的辩解暴露出了社会现状的不公正性。公正的科学语 言已经无所作为,它丧失了任何表达手段,剩下的只是一些中性符号。 这样的中性特征甚至比形而上学还要形而上学。启蒙运动最终不仅摧 毁了象征符号,而且也摧毁了它的继承者,即一般概念;与此同时,启 蒙运动除了产生于集体又惧怕集体的抽象恐惧之外,没有残存下来一点 儿形而上学的因素。概念在启蒙运动面前的尴尬处境就像领养老金者 面对工业托拉斯一样,没有一丝安全感。如果说逻辑实证主义还允许 在概率中出现误差的话,那么人种学实证主义则陷入了如此境地:“我 们对于或然性与典型性的模糊观念,只是这种更加丰富的概念的阴影而 已。”[27—也就是说,它只是一种魔幻实体而已。 17
启蒙辩证法 启蒙运动作为一种唯名论运动,总是停留在排他性精确概念,或者 是专有名称这样一些唯名的阶段。正如有人所言2,专有名称最初是 否是类名词,现在已经无法弄清了,但是专有名称与类名词却有着不同 的命运。休谟与马赫所否认的自我实在与这种名称也是不相一致的。 在犹太教中,父权制概念发展到了极点就是要消灭神话,但人们仍旧只 能在对谈论上帝之名的禁忌中得到对名实关系的认识。已经祛魅的犹 太教世界用对上帝观念的否定来与巫术取得调和。犹太教禁止向悼念 死者的人们述以安慰。它只将希望与如下禁律联系起来:即禁止把虚 妄当作上帝,把有限当作无限,把谎言当作真理。拯救的保证是拒绝 切能够取代它的信仰:它本身就是在放弃幻想中获得知识。诚然, 否定并不抽象。任何不加积极区分的疑惑,空无的定式,像佛教所使 用的那样,都把自身置于禁止用名称命名绝对者的禁律之上:这和与其 相对立的泛神论,或它的资产阶级怀疑主义的漫画形式是一样的。把 世界解释为一切或空无的做法都是神话学,通往救赎的可靠途径也都不 过是纯粹的巫术实践。在预知未来中寻求的自我满足和在遁入救赎中 进行的否定性转变,都只是抗拒欺骗的虚假形式。意象的公正性总是 存在于对其禁律虔诚的追求中。这种追求,这种“确定的否定 性”,不像怀疑主义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真假一律予以否定那样,用抽 象概念的自主性来抵制错误的直观。确定的否定对绝对和偶像中尚不 完满的观念予以拒斥,而严肃主义则不同,后者想用它本身无法企及的 绝对理念来对照上述绝对和偶像。与此相反,辩证法却要把每一种图 像解释为文字,它要人们根据图像的特点来认明它的虚假性,或者使其 失去效力,或者使其符合真实。因此,语言不是一个单纯的符号系 统。黑格尔通过“确定的否定性”这一概念,揭示出了把启蒙运动与 其所谓的实证主义倒退区别开来的因素。当然,黑格尔把整个否定过 程的意识结果,即把体系与历史中的总体性最终化作一种绝对的做法, 既违反了禁律,又使自身陷入了神话学 上述情形不止发生于被当作进步思想之典范的黑格尔哲学中,也发 18
启蒙的概念 生在启蒙运动自身中。启蒙运动以为自己具有缜密性,因而不同于黑 格尔和形而上学,因为启蒙运动与任何体系一样都是总体性的。启蒙 运动的非真实性并不在于它的浪漫主义之敌一直攻击的分析方法,还原 为元素的方法,以及借助反思的解析方法等方面,而毋宁说一开始就注 定要在进程之中。一旦未知数在数学步骤中变成一个等式的未知量, 便说明在所有价值尚未设定之前,它就是完全已知的了。在量子理论 形成前后,自然就被理解为是数学意义上的;甚至那些尚未论定之物, 不管是不能分解的,还是非理性的,都受到了数学定理的改造。启蒙 事先就把追根究底的数学世界与真理等同起来,启蒙以为这样做就能够 避免返回到神话中去。启蒙把思想和数学混作一团,并且通过这种方 法把数学变为一种绝对例证。“一个无限的世界,在这里也是一个理 想的世界,被设想为这样的一个世界:其对象不是单个地,不完全地 仿佛偶然地被我们获知的,而是通过一种合理的连贯的统一方法被我们 认识的。随着不断的发展,每个客体都会依据其内在的完满存在而得 到彻底澄明……然而通过伽利略对自然的数学化,这种自我在现代数学 的指导下被理念化了:即用现代方式把其本身表达为一种数学集 合。”思维把自身客体化为一种不由自主的自我推动过程,客观化成 一种机器的化身,这种机器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以便最后思维能够 被这种机器彻底替代。启蒙B把对思考思想这一传统需求弃置一 边—费希特哲学是其最高表现—因为它想要竭力避开费希特自觉遵 从的强制实践的箴言。也就是说,数学步骤变成了思维仪式。尽管有 着自我限定的公理,数学还是认定自身有着必然性和客观性:它把思想 变成了物,变成了工具—他自己也是这样说的。这种将一般思想加 以平均化的模仿形式,把现实的事物转变为特有的事物,甚至使无神论 自身也陷进了禁止形而上学的观念之中。对于代表着启蒙理性之仲裁 法庭的实证主义来说,转向理智世界这一做法已不再被禁止,它只不过 是一种无意义的咿呀学语而已。实证主义之所以(侥幸地)没有成为无 神论,是因为它的对象化思维方式甚至连问题都提不出来。实证主义 19
启蒙辩证法 检查官们允许已经得以确立的膜拜仪式像艺术一样,自愿地作为社会行 动中一种自由认识的特殊领域逃离出来,但他们却决不放弃把自己当作 知识的主张。科学主义认为,为了适应现实而逃避实际生活里的特权 领域的做法,也就是把思想从具体事务中分离出来的做法,是荒唐至极 的,会导致自我毁灭。同样,原始人里的巫师也会认为,想跳出他为 招魂仪式所设的巫术圆阵的举动,是荒唐至极的,会导致自我毁灭。 在上述两种情况中,对禁忌的冒犯实际上注定恶人会自食其果。支配 自然也有范围,这个范围正是纯粹理性批判所约束的思想范围。康德 就把永远无限进步的学说与坚持其固有的缺陷性和永恒的有限性统一起 来。康德的这一判断是一个圣谕。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科学所不能深入 的存在,而科学所能深入的又并非就是存在。康德认为,哲学判断的 目标是新生事物,但它却不承认任何新生事物,因为它总是去回忆,回 忆那些理性常常存留在客体里的东西。但是,哲学也为这样的一种思 考方式付出了代价,即依靠各种科学来回避占卜者的梦境:世界对自然 的支配反过来与思维主体本身发生了对抗;主体除了拥有必然伴随着自 我的所有观念的那个永远相同的我思以外,便一无所有。主体和客体 都将变得虚无。为记录和抽象过程作出证明的抽象本身只能对应以抽 象材料,而抽象材料除了占有这种实体以外,别无其他特征。只有通 过精神和世界的相互限定,才能最终实现精神和世界的等同划一。从 思想到数学公式的还原过程,同时也是世界对其自身标准的认定过程 所谓主体理性的胜利都归属于逻辑形式主义的实在,都以理性对既定事 物的直接顺从为代价。因此,对既定事物本身的理解,不仅要理顺那 些可以恰好把握事实的抽象时空关系,而且要反其道而行之,把这种关 系只看作是纯粹表面的东西,看作是只有在社会、历史和人类的发展意 义上才能被实现的中介概念因素等等,所有这些认识都得放弃。认识 的任务不在于单纯的理解、分类和计算,而在于对每一种当下之物加以 明确否定。但是,数学形式主义的中介却是数字,是所有非中介的最 抽象的形式,相反,它却一直固守着纯粹的非中介性思维。真实性凯
启蒙的概念 旋得胜,认识却被限定在其重复性之中,思想则成了同义反复。思想 机器越是拘泥于存在物,便越是盲目地满足于再现这些存在物。这 样,启蒙便返回到了神话学中,知道了摆脱神话学的途径。因为神话 学形式包含着现存事物的本质:世界的循环、命运和统治都被当成了真 理,并且放弃了希望。同样,在丰富的神话图景和明晰的科学公式 中,真实的永恒性是被确定了的,纯粹的生存都被表达为它所禁止的意 义。世界作为一种宏伟的分析判断,作为科学梦想的仅存结果,就像 宇宙神话把春秋的更替同劫持帕耳塞福涅的故事联系起来一样,是在一 个模子里造出来的。神话过程的独特性就在于将事实合法化,这是一 种欺骗!本质而言,对女神的劫持和自然的死亡是一回事。每年秋天 都在重复发生的事件,甚至这种重复性本身,已经不再是分离的结果, 而是相同的时间。随着时间意识的确立,过程也在已逝的时间里被固 定为一个特定的时间,在每个新的季节交替过程中,人们求助于那些 逝去已远的事情,试图在仪式中抚慰对死亡的恐惧。而分离是无效 的,通过对特定过去的确定,这种循环更替具有了不可规避性,在把每 事件都作为过去事实的单纯重复中,恐惧产生了。这种真实性,不 管是被纳入到史前时期的传说故事中,还是被纳人到数学的形式主义 中,不管是在仪式中把当下事物与神话过程象征性地联系起来,还是在 科学中把它与抽象范畴联系起来,都会把新事物表现为被预先决定好 的,因此,就其本质来说,一切新事物都不过是旧有事物而已。丧失 希望的不是存在,而是知识,因为在图形或数学符号中,知识把存在篡 改成一种图式而加以占有。 在启蒙世界里,神话已经世俗化了。在其彻彻底底的纯粹性里 面,实在虽然清除了鬼魅及其概念派生物,却呈现出了鬼魅在古代世界 里的种种特征。就像巫医在神灵的保护伞下是神圣不容侵犯的一样, 社会的非正义以它所衍生出来的邪恶事实为幌子被倍加保护地奉若神 明。这种支配不仅仅为人与其支配对象相异化付出了代价,而且随着 灵魂的对象化,人与人的关系本身,甚至于个体与其自身的关系也被神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