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的概念 在与他者的同一过程中丧失自身,而是要永久地拥有自身,而且常常戴 着一副深不可测的面具。它是灵魂及其相关事物的同一性,是牺牲了 质的多样性的自然统一性。这样,没有实质区分的自然就陷入了单纯 分类的混乱状态,而无所不能的自我也陷入了单纯的占有状态,即变成 了抽象的同一性。在巫术中,总存在着一些特定的替代物。敌人的长 矛、毛发和名字就象征着他个人,而被宰杀的动物牺牲所替代的正是 神。在祭祀过程中,替代物的出现标志着向推理逻辑迈进了一步。牝 鹿献祭给女儿,羔羊献祭给长子,这些东西还具有特殊的性质,但它们 已经代表了人类。它们也已经具有了样本的随意性。但是,当下(hic et nunc)的神圣性,即表现为被遴选事物的唯一性,却将其彻底区分开 来,并使其变得不可替代。科学预设了这一情形的终结。科学中不再 具有特定的替代物:如果没有了献祭的动物,神也就销声匿迹了。替 代物变成了普遍的可替换性。一个原子无法以表现的方式发生裂变, 而只能是物质的一个样本;一只兔子也没法表现自己,事实上它只不过 是实验室里的一个样本而已。正是因为实用科学的这种区分很是随 意,每个事物都划入到同类物质之中,于是,科学的对象变得僵化了; 正是因为这种区分把其他事物整齐划一起来,先前时期的那种一成不变 的仪式都似乎变得灵活多变起来。巫术世界中尚存留着区分,而语言 形式中的这种区分却踪迹无存。生存者之间各种各样的亲密关系,被 有意义的主体与无意义的客体、理性意义与偶然意义中介之间的简单关 系所抑制。在巫术的层面上,梦与意象不单单是事物的记号,而是通 过相似性或名称和事物发生关联。这种关系不具有意象性,而只具有 亲和性。同科学一样,巫术也有所追求,但是通过一种模仿的方式, 而不是通过不断地把自身抽离于客体的方式来实现的。巫术决不是建 立在“观念万能”的基础上,而只有原始人4,如同那些具有神经质的 人一样,才相信观念万能。在思想与现实尚未得到彻底区分的情况 下,也决不可能会认为“思想过程高于现实”。弗洛伊德不合时宜地 认定,巫术“坚信能够彻底统治世界”[S,这种信念只有通过更加成熟
启蒙辩证法 的科学,才能与现实的统治世界相一致。用包罗万象的工业技术来替 代“巫医”受到严格限制的“操作实践”,首先就要求观念独立于客 体,因为这种独立过程是在吻合现实的自我身上进行的。 父权制的太阳神话本身,作为一种语言表现出来的总体性,它的真 理要求抑制了那种古老的神话信仰,即国家宗教,成为在同一水平上可 与哲学形式相对照的启蒙。而今天,它终于得到了回报。神话自身开 启了启蒙的无尽里程,在这个不可避免的必然性过程中,每一种特殊的 理论观点都不时地受到毁灭性的批评,而理论观点本身也就仅仅是一种 信仰,最终,精神概念、真理观念,乃至启蒙概念自身都变成了唯灵论 的巫术。这种命中注定的必然性原则取代了神话中的英雄,同时也将 自己看作是神谕启示的逻辑结果。这种原则一旦被形式逻辑的严密性 所限定,那么它就不仅控制着西方哲学的所有理性主义体系,而且也支 配着体系的结果:这些体系肇始于众神的等级制度,并且在偶像的黄昏 中把对不公正的愤慨当作同一性内容而传承下来。*如同神话已经实现 了启蒙一样,启蒙也一步步深深地卷入神话。启蒙为了粉碎神话,吸 取了神话中的一切东西,甚至把自己当作审判者陷人了神话的魔掌 启蒙总是希望从命运和报应的历程中抽身出来,为此它却在这一历程中 实现着这种报应。在神话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是对已经发生的一切的 补偿;在启蒙中,情况也依然如此:事实变得形同虚设,或者好像根本 没有发生。作用与反作用的等价原理确定了凌驾于现实之上的再现权 力。随着巫术的消失,再现便会以规律的名义更为残酷无情地把人们 禁锢在一个怪圈中,它所设想的自然规律的客观过程赋予它自身一种自 由主体的特征。启蒙运动推翻神话想象依靠的是内在性原则,即把每 一事件都解释为再现,这种原则实际上就是神话自身的原则。由于所 有的无聊游戏都玩过了,所有的精深思想都思考得差不多了,所有未来 的发现都已经得到了确定,而人们都已经决定把自我持存当作适应手 实证主义者指责形而上学缺乏精确性、真实性和正确性 译者注
启蒙的概念 段,因此,这种枯燥的智慧就不再是世上的新鲜事物—这种枯燥的智 慧所复制的也只是其自身予以拒斥的想象的智慧:即以惩罚的方式不断 改造其既成形态的命运裁判。不同的事物被同化了。这就是最终通过 批判所确定的可能经验的界限。万物同一性的代价就是万物不能与自 身认同。启蒙消除了旧的不平等与不公正—即绝对的君王统治,但 同时又在普遍的中介中,在所有存在与其他存在的关联中,使这种不平 等长驻永存。启蒙精神就是克尔凯郭尔所赞颂的新教伦理,也是在赫 拉克勒斯( Herakles)史诗中的神话权力的原生形象。它摈除了一切不可 度量之物。它不仅在思想中消除了质的属性,而且迫使人们与现实一 致起来。幸运的是,市场可以不考虑人们的出身来进行交换,交换者 可以天生地依据在市场上进行买卖的商品生产来规划他的生产潜力 人们越是在每种情况中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独特个性,那么他们就越是与 他人有着共性。但正因为特有的自我尚未完全丧失,甚至在自由主义 时代中,启蒙也始终与社会动力保持一致。受到操控的集体统一性就 在于对每个个体的否定,因为个性正是对那种把所有个体统归于单一集 体的社会的嘲讽。青年希特勒组织(dieH址 tler Jugend),这帮招摇过市的 鸟合之众,并没有倒退回野蛮状态,而是一种强制性平等的胜利,他们 把正义的平等发展成为平等的非正义。法西斯主义的虚假神话之所以 展现为古老的真实神话,是因为在真实神话中人们看到的是报复,而虚 假神话则盲目地把这种报复体现在祭祀活动中。每一种彻底粉碎自然 奴役的尝试都只会在打破自然的过程中,更深地陷入到自然的束缚之 中。这就是欧洲文明的发展途径。抽象,这种启蒙工具,把它的对象 像命运一样,当作它必须予以拒斥的观念而加以彻底清算。抽象的同 一支配使得每一种自然事物变成可以再现的,并把这一切都用到工业的 支配过程中,在这两种支配下,正是获得自由的人最终变成了“群 氓”,黑格尔称他们是启蒙的结果。[6 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距离是抽象的前提,它是以占有者与其通过占有 物而获得的事物之间的距离为基础的。荷马史诗和《梨俱吠陀》中的
启蒙辩证法 赞美诗可以一直追溯到最初的统治时代,那时好战的优等种族总是把自 身置于安全之所,对被征服土著居民施以控制。叩众神之神形成于这种 市民社会之中,国王作为武装贵族的首领,控制着被征服者和土地,而 医生、算命先生、手工业者和商人之间也形成了社会交往。随着游牧 生活的结束,建立在一定的所有制基础之上的制度便形成了。统治和 劳动分离开来。奥德修斯式的所有者,“远远地掌管着放牛人、牧羊 人、养猪人和仆人等一群经过细致划分的民众。黄昏已临,他只有从 他的城堡中看到万盏灯火遍布村野,才能安然入梦:他知道,昂首挺立 的仆卫正严阵以待,时刻防范着野兽的侵袭,同时他们也准备着把窜入 领地的窃贼强盗一一赶走。”18由推理逻辑发展而来的一般思想及其在 概念领域内的支配作用,都是在支配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得以提升起来 的。通过概念统一性来实现对巫术传统以及旧的松散观念的摈弃,表 现出一种由自由民通过命令所确立的生活等级体系。在征服世界的进 程中,自我学会了遵守现行秩序和接受从属地位,但他很快就把真理与 管理思想等同起来。如果这种思想中不存在内在形式的区分的话,普 遍真理便无法存在。这种思想就像模仿巫术一样,把一切与对象相吻 合的知识都变成禁忌。有时,它的敌意甚至扩展到那些业已消失的史 前时代及其虚幻幸福的图景。原始居民的冥神被驱逐到了地狱,而在 因陀罗( Indra)和宙斯的太阳教和阳光教中,世界最终变成了地狱。 但是,天堂和地狱是扭结在一起的。这就好比在那并不排外的膜 拜仪式中的宙斯之名,不仅意指地府之神,也意指光明之神;也正如 奥林匹亚诸神与冥间群神的每一种交流:善与恶的力量,拯救与灾难也 是无法完全分得清楚的。它们如存与亡、生与死、夏与冬一样不可分 割。在迄今已知的人类最早阶段,有一种混沌不明的宗教准则,被尊 称为曼纳(Mana,它存在于灿烂无比的希腊宗教世界中。一切陌生未 知的事物都是本原的,未曾分化的,超越于经验范围之外的;一切事物 要比我们先前已知的实在有着更多的蕴涵。在这个意义上,初民所经 验到的并不是一种与物质实体相应的精神实体,而是与个体相应的自然 10
启蒙的概念 ( die natur)。面对陌生之物,人们因恐惧而惊呼,而这种惊呼之词就成 了该物的名称。它总是在与已知事物的关系里确定未知事物的超验 性,继而把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化为神圣。自然作为现象与本质、作 用与动力的二重性曾经使神话与科学变成了可能,这种二重性正源于人 类的恐惧,而恐惧的表达则变成了解释。这里,并不如心理主义 Psychologismus)所认为的那样,灵魂进入了自然;曼纳,这个游动着的 精灵并不是一种投射( Projektion),而是在原始人赢弱的心灵中自然实际 具有的超越力量的回响。生命与非生命的分离,魔鬼与神灵特有的栖 居之地,最初都是源于这种前泛灵论,而在这种前泛灵论中,主体与客 体实际上已经分离开来。一旦树木不再只被当成树木,而被当作他者 存在的证据,当作曼纳的栖居之地,那么语言所表达出来的便是这样 种矛盾,即某物是其自身,同时又不是其自身,某物自身既同一又不同 。20通过这种神性,语言经过同义反复又转变成为语言。人们通常 喜欢把概念说成是所把握之物的同一性特征,然而,概念由始以来都是 辩证思维的产物。在辩证思维中,每一种事物都是其所是,同时又向 非其所是转化。这就是观念与事物相互分离的客观定义的原初形式。 这种形式在荷马史诗中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而在近代实证科学中则达 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而这种辩证法是软弱无力的,因为它是从那种 恐惧的嘶喊,以及恐惧本身所带来的二重性和同义性特征中发展起来 的。众神无法使人类摆脱恐惧,因为他们为人类带来了惊诧之声,就 像他们的称谓一样。人类也只能假想惟有在其无所不知之时,方能最 终摆脱恐惧,获得自由。这便是人们祛除神话进程的决定因素,神话 把非生命与生命结合了起来,启蒙则把生命和非生命结合了起来。启 蒙就是彻底而又神秘的恐惧。实证主义的纯粹内在性,及其最终产物 不过是所谓普遍的禁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因为单纯的外在性观 念是恐惧的真正源泉。原始人由于亲人被害而产生的复仇心理,有时 就是通过把谋害者接纳到自己家庭当中而得到平息。四2这正说明了族 外血缘注入族内的事实,即内在性的产生。神话二元论并没有超出生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