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劳生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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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一 引子 有许多东西在过去来说,因为没有这些录音设备,过去也就过去 了。比如李龟年的歌唱,公孙大娘的舞蹈,曾经令杜甫那样惊叹:珠 帘秀这样的伶人,关汉卿这样的大艺术家,都只有一些文字上的描写 记录,但是我们现在看不到他们的原貌了。科学的发展使许多事情成 为了可能,至少谭鑫培这一代艺人的京戏我们已经听到了,也看到 了,这应该说是老天爷的厚道吧。但是对于学人来说,有的人记忆力 很强,所以能叙述得很有条理,我觉得胡适就有这个本事:冯友兰 《三松堂自序》的一些细节也很有意思,比如说闻一多跟他开玩笑:贤 者威也,所以防闲人之多吃也。模仿《易经》上的话,他都记得。我 恐怕缺乏这样非常有连续性回忆的能力。口述的历史只是因为近代 科学的发展它才成为可能,当它被人们掌握后无疑会变成史学的一 个分支,而且还会壮大起来,所以口述史学是重要的。我最早看过的 是丘吉尔的回忆录,他原来是一个海军世家,他的爸爸和伯父都是海 军的或海军史的专家,所以他的回忆录写得非常丰满,八大本,好像 是商务印书馆翻译过来的。而像饶宗颐的就写得比较简单或比较概 括,他偏重他的汉学,同海外汉学的接触这一方面写得比较多。至于 我个人来说,总的来讲是很简单。所以学生访问时,我说我是很简单 的人,我的生平也很简单,除了晚年闯了一场祸,过了十八年不由自 主的生活以外,其余都太简单了。如果要把我的一生划成几个段落的 话,也只能根据我生活的自然段落:先是很小的时候读书那一段,能
一 引子 有许多东西在过去来说,因为没有这些录音设备,过去也就过去 了。比如李龟年的歌唱,公孙大娘的舞蹈,曾经令杜甫那样惊叹;珠 帘秀这样的伶人,关汉卿这样的大艺术家,都只有一些文字上的描写 记录,但是我们现在看不到他们的原貌了。科学的发展使许多事情成 为了可能,至少谭鑫培这一代艺人的京戏我们已经听到了,也看到 了,这应该说是老天爷的厚道吧。但是对于学人来说,有的人记忆力 很强,所以能叙述得很有条理,我觉得胡适就有这个本事;冯友兰 《三松堂自序》的一些细节也很有意思,比如说闻一多跟他开玩笑:贤 者咸也,所以防闲人之多吃也。模仿《易经》上的话,他都记得。我 恐怕缺乏这样非常有连续性回忆的能力。口述的历史只是因为近代 科学的发展它才成为可能,当它被人们掌握后无疑会变成史学的一 个分支,而且还会壮大起来,所以口述史学是重要的。我最早看过的 是丘吉尔的回忆录,他原来是一个海军世家,他的爸爸和伯父都是海 军的或海军史的专家,所以他的回忆录写得非常丰满,八大本,好像 是商务印书馆翻译过来的。而像饶宗颐的就写得比较简单或比较概 括,他偏重他的汉学,同海外汉学的接触这一方面写得比较多。至于 我个人来说,总的来讲是很简单。所以学生访问时,我说我是很简单 的人,我的生平也很简单,除了晚年闯了一场祸,过了十八年不由自 主的生活以外,其余都太简单了。如果要把我的一生划成几个段落的 话,也只能根据我生活的自然段落:先是很小的时候读书那一段,能 第 3 页
第4币 够记忆的已经很少了。后来就到了南京,到大学毕业又是一段,跟着 一些有学问的老师念书。这个我现在能回想起来,但具体的事实都不 是很多。再后来就是抗战到胜利,我走上大学教书的岗位。然后就是 解放以后这一段,就是运动。最后是到南京这一段。 我这一生逢到的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但不管怎么样,我没有沉沦 下去。这个原因,如果说得冠冕堂皇一些,就是对传统文化,特别是 儒家文化有深厚的感情。我所接触到的各种思想,也是要用传统文化 来加以衡量,也就是“批判地接受”。我对文化大革命是极端地反感, 特别是一些具体的事情,真让人连哭都没法哭。你看赵少威先生搞那 个《广韵疏证》,六七十岁的人了,红卫兵把他抄了多少遍的稿子,摆 在他床面前烧了。我接到殷孟伦先生这样的信,简直连哭都没法子 哭。我总感觉到中华民族无权沉沦下来,如果说这个文化中没有一种 真正合理的内核,她为什么亡国多少次又站起来?从小的方面说,我 是感觉到我个人总可以对国家人民有所贡献的,你们让我这样下去, 我不服。所以这是对祖国文化传统的理解,也是对个人的自信。沈祖 棻出了车祸以后,程丽则陪我在家住了三个月。她是工人,工厂里对 他们很好,比武汉大学好多了,没有催她。后来他们厂长自己来看她 一次,我就心里有数了,让张威克先去,再过了一阵,程丽则也去上 班了。他们上了班,第二天我就开始整理沈祖棻的诗稿,我就觉得她 的东西是有价值的。我一辈子对不起沈祖棻,因为她是一个应该过得 好一点、舒服一点的人,可是我让她过得很苦,稍微好一点又出了车 祸。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要以更多地理解她的作品作为对她的杆悔。 大概你也晓得,我希望早早的硕士论文写她外婆的传记或写她的作 品分析,这个对我来说也是表示忏悔。我后来同陶芸结婚,她最了解 我对沈祖棻的感情。她一点都不忌妒,是个好女人,很不容易。我之 所以没有完全垮掉,至少还是希望把损失的时间赶回来,主要有大 点的理由和小一点的理由,那就是对传统的珍惜,很强烈的感情:再 就是我的个性,说到底我就是不服。长期以来,我把所受到的一切不
够记忆的已经很少了。后来就到了南京,到大学毕业又是一段,跟着 一些有学问的老师念书。这个我现在能回想起来,但具体的事实都不 是很多。再后来就是抗战到胜利,我走上大学教书的岗位。然后就是 解放以后这一段,就是运动。最后是到南京这一段。 我这一生逢到的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但不管怎么样,我没有沉沦 下去。这个原因,如果说得冠冕堂皇一些,就是对传统文化,特别是 儒家文化有深厚的感情。我所接触到的各种思想,也是要用传统文化 来加以衡量,也就是“批判地接受”。我对文化大革命是极端地反感, 特别是一些具体的事情,真让人连哭都没法哭。你看赵少咸先生搞那 个《广韵疏证》,六七十岁的人了,红卫兵把他抄了多少遍的稿子,摆 在他床面前烧了。我接到殷孟伦先生这样的信,简直连哭都没法子 哭。我总感觉到中华民族无权沉沦下来,如果说这个文化中没有一种 真正合理的内核,她为什么亡国多少次又站起来?从小的方面说,我 是感觉到我个人总可以对国家人民有所贡献的,你们让我这样下去, 我不服。所以这是对祖国文化传统的理解,也是对个人的自信。沈祖 棻出了车祸以后,程丽则陪我在家住了三个月。她是工人,工厂里对 他们很好,比武汉大学好多了,没有催她。后来他们厂长自己来看她 一次,我就心里有数了,让张威克先去,再过了一阵,程丽则也去上 班了。他们上了班,第二天我就开始整理沈祖棻的诗稿,我就觉得她 的东西是有价值的。我一辈子对不起沈祖棻,因为她是一个应该过得 好一点、舒服一点的人,可是我让她过得很苦,稍微好一点又出了车 祸。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要以更多地理解她的作品作为对她的忏悔。 大概你也晓得,我希望早早的硕士论文写她外婆的传记或写她的作 品分析,这个对我来说也是表示忏悔。我后来同陶芸结婚,她最了解 我对沈祖棻的感情。她一点都不忌妒,是个好女人,很不容易。我之 所以没有完全垮掉,至少还是希望把损失的时间赶回来,主要有大一 点的理由和小一点的理由,那就是对传统的珍惜,很强烈的感情;再 就是我的个性,说到底我就是不服。长期以来,我把所受到的一切不 第 4 页
第5页 公正的待遇都尽量地压在心里,所以别人让我写回忆录,我尽量地不 写。这次是一个机会,我觉得也要使后人知道,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 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哪怕很软弱,但是又很坚强。这个传统从古 代,《春秋左传》、《战国策》中记载的故事,到明清之际的顾炎武、黄 宗羲,一直到辛亥革命,没有断过
公正的待遇都尽量地压在心里,所以别人让我写回忆录,我尽量地不 写。这次是一个机会,我觉得也要使后人知道,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 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哪怕很软弱,但是又很坚强。这个传统从古 代,《春秋左传》、《战国策》中记载的故事,到明清之际的顾炎武、黄 宗羲,一直到辛亥革命,没有断过。 第 5 页
第6币 二 家世及早年求学经历 我原名逢会,改名会昌,字伯吴,四十以后,别号闲堂。千帆是 我曾用过的许多笔名之一,后来就通用此名。祖籍是湖南宁乡,老家 在土蛟湖竹山湾(现改属望城县,但上代已迁居长沙。1913年9月21 日(农历癸丑年八月二十一日生于长沙清福巷本宅。 我的家境比较贫寒,没有多少物质财富,但却有一个非常丰厚的 文学传统:我的曾祖父霖寿,字雨苍,有《湖天晓角词》:伯祖父颂 藩,字伯翰,有《伯翰先生遗集》:叔祖父颂万,字子大,有《十发 居士全集》:父亲名康,字穆庵,有《顾庐诗钞》先父是近代著名诗 人和书家成都顾印伯先生的弟子,专攻宋诗,尤精后山。母亲姓车, 名诗,字慕蕴,江西南昌人:外祖父名赓,字伯夔,侨居湖南,以书 法知名当时。诗是我的家学,我幼承庭训,十二三岁即通声律,曾写 过一些当然是极其幼稚的作品,呈请子大叔祖和伯夔外祖批改。叔祖 的批语有“诗笔清丽,自由天授”之语,外祖的批语是“有芊绵之思 可与学诗”。这些过情的鼓励对我后来致力诗学,当然有很大影响。 我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我的儿童时代是在外家度过的。1923 年左右,因为军阀混战,在长沙不易谋生,我家迁居湖北武昌,我也 回到自己的家里。在武昌的五年中,我曾短期进过武昌圣约瑟中学附 属小学和汉口振华中学,但大部分时间是随堂伯父君硕先生学习的, 他是我在古代文学方面的启蒙老师。在1928年秋天以前,我的知识 主要来自私垫。伯父名士经,是子大叔祖的长子,自幼才华出众,以
二 家世及早年求学经历 我原名逢会,改名会昌,字伯昊,四十以后,别号闲堂。千帆是 我曾用过的许多笔名之一,后来就通用此名。祖籍是湖南宁乡,老家 在土蛟湖竹山湾(现改属望城县),但上代已迁居长沙。 年 月 日(农历癸丑年八月二十一日)生于长沙清福巷本宅。 我的家境比较贫寒,没有多少物质财富,但却有一个非常丰厚的 文学传统:我的曾祖父霖寿,字雨苍,有《湖天晓角词》;伯祖父颂 藩,字伯翰,有《伯翰先生遗集》;叔祖父颂万,字子大,有《十发 居士全集》;父亲名康,字穆庵,有《顾庐诗钞》。先父是近代著名诗 人和书家成都顾印伯先生的弟子,专攻宋诗,尤精后山。母亲姓车, 名诗,字慕蕴,江西南昌人;外祖父名赓,字伯夔,侨居湖南,以书 法知名当时。诗是我的家学,我幼承庭训,十二三岁即通声律,曾写 过一些当然是极其幼稚的作品,呈请子大叔祖和伯夔外祖批改。叔祖 的批语有“诗笔清丽,自由天授”之语,外祖的批语是“有芊绵之思, 可与学诗”。这些过情的鼓励对我后来致力诗学,当然有很大影响。 我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我的儿童时代是在外家度过的。 年左右,因为军阀混战,在长沙不易谋生,我家迁居湖北武昌,我也 回到自己的家里 在武昌的五年中,我曾短期进过武昌圣约瑟中学附 属小学和汉口振华中学,但大部分时间是随堂伯父君硕先生学习的, 他是我在古代文学方面的启蒙老师。在 年秋天以前,我的知识 主要来自私塾。伯父名士经,是子大叔祖的长子,自幼才华出众,以 第 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