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大事(游戏的喜剧)胡适序前几天有几位美国留学的朋友来说,北京的美国大学同学会不久要开一个宴会。中国的会员想在那天晚上演一出短戏。他们限我于一天之内编成一个英文短戏,预备给他们排演。我勉强答应了,明天写成这出独折戏,交于他们。后来他们因为寻不到女角色,不能排演此戏。不料我的朋友卜思先生见了此戏,就拿去给《北京导报》主笔刁德仁先生看,刁先生一定要把这戏登出来,我只得由他。后来因为有一个女学堂要排演这戏,所以我又把它翻成中文。这一类的戏,西文教做Farce,译出来就是游戏的喜剧。这是我第一次弄这一类的玩意儿,列位朋友莫要见笑。戏中人物田太太田先生田亚梅女士算命先生(瞎子)田宅的女仆李妈布景(田宅的会客室。右边有门,通大门。左边有门,通饭厅。背面有一张沙发榻两旁有两张靠椅。中央一张小圆桌子,桌上有花瓶。桌边有两张座椅。左边靠壁有一张小写字台。(墙上挂的是中国字画,夹着两块西洋荷兰派的风景画。这种中西合璧的陈设,很可表示这家人半新半旧的风气。(开幕时,幕慢慢地上去,台下的人还可听见台上算命先生弹的弦子将完的声音。田太太坐在一张靠椅上。算命先生坐在桌边椅子上。田太太你说的话我不大听得懂。你看这门亲事可对得吗?算命先生田太太,我是据命直言的。我们算命的都是据命直言的。你知道一一田太太据命直言是怎样呢?算命先生这门亲事是做不得的。要是你家这位姑娘嫁了这男人,将来一定没有好结果。田太太为什么呢?算命先生你知道,我不过是据命直言。这男命是寅年亥日生的,女命是已年申时生的。正合着命书上说的“蛇配虎,男克女。猪配猴,不到头。”这是合婚最忌的八字。属蛇的和属虎的已是相克的了。再加上亥日申时,猪猴相克,这是两重大忌的命。这两口儿要是成了夫妇,一定不能团圆到老。仔细看起来,男命
终身大事(游戏的喜剧) 胡 适 序 前几天有几位美国留学的朋友来说,北京的美国大学同学会不久要开一个宴会。 中国的会员想在那天晚上演一出短戏。他们限我于一天之内编成一个英文短戏, 预备给他们排演。我勉强答应了,明天写成这出独折戏,交于他们。后来他们因 为寻不到女角色,不能排演此戏。不料我的朋友卜思先生见了此戏,就拿去给《北 京导报》主笔刁德仁先生看,刁先生一定要把这戏登出来,我只得由他。后来因 为有一个女学堂要排演这戏,所以我又把它翻成中文。这一类的戏,西文教做 Farce,译出来就是游戏的喜剧。 这是我第一次弄这一类的玩意儿,列位朋友莫要见笑。 戏中人物 田太太 田先生 田亚梅女士 算命先生(瞎子) 田宅的女仆李妈 布 景 (田宅的会客室。右边有门,通大门。左边有门,通饭厅。背面有一张沙发榻。 两旁有两张靠椅。中央一张小圆桌子,桌上有花瓶。桌边有两张座椅。左边靠壁 有一张小写字台。 (墙上挂的是中国字画,夹着两块西洋荷兰派的风景画。这种中西合璧的陈设, 很可表示这家人半新半旧的风气。 (开幕时,幕慢慢地上去,台下的人还可听见台上算命先生弹的弦子将完的声音。 田太太坐在一张靠椅上。算命先生坐在桌边椅子上。 田 太 太 你说的话我不大听得懂。你看这门亲事可对得吗? 算命先生 田太太,我是据命直言的。我们算命的都是据命直言的。你知道—— 田 太 太 据命直言是怎样呢? 算命先生 这门亲事是做不得的。要是你家这位姑娘嫁了这男人,将来一定没有 好结果。 田 太 太 为什么呢? 算命先生 你知道,我不过是据命直言。这男命是寅年亥日生的,女命是巳年申 时生的。正合着命书上说的“蛇配虎,男克女。猪配猴,不到头。”这是合婚最 忌的八字。属蛇的和属虎的已是相克的了。 再加上亥日申时,猪猴相克,这是 两重大忌的命。这两口儿要是成了夫妇,一定不能团圆到老。仔细看起来,男命
强得多,是一个夫克妻之命,应该女人早年短命。田太太,我不过是据命直言,你不要见怪。田太太不怪,不怪。我是最喜欢人直说的。你这话一定不会错。昨天观音娘娘也是这样说。算命先生哦!观音菩萨也这样说吗?田太太是的,观音娘娘签诗上说一一让我寻出来念给你听。(走到写字台边翻开抽屉,拿出一张黄纸,念道)这是七十八签,下下。签诗说:“夫妻前生定,因缘莫强求。逆天终有祸,婚姻不到头。”算命先生“婚姻不到头!”这句诗和我刚才说的一个字都不错。田太太观音娘娘的话自然不会错的。不过这件事是我家姑娘的终身大事,我们做爷娘的总得二十四小心的办去。所以我昨日求了签诗,总还有点不放心。今天请你先生来看看这两个八字里可有什么合得拢的地方。算命先生没有。没有。田太太娘娘的签诗只有几句话,不容易懂得。如今你算起命来,又合签诗一样。这个自然不用再说了。(取钱付算命先生)难为你。这是你对八字的钱。算命先生(伸手接钱)不用得,不用得。多谢,多谢。想不到观音娘娘的签诗居然和我的话一样!(立起身来)田太太(喊道)李妈!(李妈从左边门进来)你领他出去。(李妈领算命先生从左边门出去)田太太(把桌上的红纸庚帖收起,折好了,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又把黄纸签诗也放进去,口里说道)可借!可惜这两口儿竞配不成!田女(从右边门进来。她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穿着出门的大衣,脸上现出有心事的神气。进门后,一面脱下大衣,一面说道)妈,你怎么又算起命来了?我在门口碰着一个算命的走出去。你忘了爸爸不准算命的进门吗?田太太我的孩子,就只这一次,我下次再不干了。田女但是你答应了爸爸以后不再算命了。田太太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这一回我不能不请教算命的。我叫他来把你和那陈先生的八字排排看。田女哦!哦!田太太你要知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又只生了你一个女儿,我不能胡里胡涂的让你嫁一个合不来的人。田女谁说我们合不来?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一定很合得来。田太太一定合不来。算命的说你们合不来。田女他懂得什么?田太太不单是算命的这样说,观音菩萨也这样说。田女什么?你还去问过观音菩萨吗?爸爸知道了更要说话了。田太太我知道你爸爸一定同我反对,无论我做什么事,他总同我反对。但是你想,我们老年人怎么敢决断你们的婚姻大事。我们无论怎样小心,保不住没有错。但是菩萨总不会骗人。况且菩萨说的话,和算命的说的,竟是一样,这就更可相信了。(立起来,走到写字台边,翻开抽屉)你自己看菩萨的签诗。田女我不要看,我不要看!田太太(不得已把抽屉盖了)我的孩子,你不要这样固执。那位陈先生我是很喜欢他的。我看他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你在东洋认得他好几年了,你说你很知道他的为人。但是,你年纪还轻,又没有阅历,你的眼力也许会错的。就是我们活了五六十岁的人,也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力。因为我不敢相信自己,所以我去问菩
强得多,是一个夫克妻之命,应该女人早年短命。田太太,我不过是据命直言, 你不要见怪。 田 太 太 不怪,不怪。我是最喜欢人直说的。你这话一定不会错。昨天观音娘 娘也是这样说。 算命先生 哦!观音菩萨也这样说吗? 田 太 太 是的,观音娘娘签诗上说——让我寻出来念给你听。(走到写字台边, 翻开抽屉,拿出一张黄纸,念道)这是七十八签,下下。 签诗说:“夫妻前生 定,因缘莫强求。逆天终有祸,婚姻不到头。” 算命先生 “婚姻不到头!”这句诗和我刚才说的一个字都不错。 田 太 太 观音娘娘的话自然不会错的。不过这件事是我家姑娘的终身大事,我 们做爷娘的总得二十四小心的办去。所以我昨日求了签诗,总还有点不放心。今 天请你先生来看看这两个八字里可有什么合得拢的地方。 算命先生 没有。没有。 田 太 太 娘娘的签诗只有几句话,不容易懂得。如今你算起命来,又合签诗一 样。这个自然不用再说了。(取钱付算命先生)难为你。这是你对八字的钱。 算命先生 (伸手接钱)不用得,不用得。多谢,多谢。想不到观音娘娘的签诗 居然和我的话一样!(立起身来) 田 太 太 (喊道)李妈!(李妈从左边门进来)你领他出去。(李妈领算命先生 从左边门出去) 田 太 太 (把桌上的红纸庚帖收起,折好了,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又把黄纸 签诗也放进去,口里说道)可惜!可惜这两口儿竟配不成! 田 女 (从右边门进来。她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穿着出门的大衣,脸上现 出有心事的神气。进门后,一面脱下大衣,一面说道)妈,你怎么又算起命来了? 我在门口碰着一个算命的走出去。 你忘了爸爸不准算命的进门吗? 田 太太我的孩子,就只这一次,我下次再不干了。 田女但是你答应了爸爸以后不再算命了。田 太太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这一回 我不能不请教算命的。我叫他来把你和那陈先生的八字排排看。 田女哦!哦! 田 太太你要知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又只生了你一个女儿,我不能胡里胡 涂的让你嫁一个合不来的人。 田 女 谁说我们合不来?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一定很合得来。 田太太一定合不来。算命的说你们合不来。 田 女他懂得什么? 田太太不单是算命的这样说,观音菩萨也这样说。 田 女什么?你还去问过观音菩萨吗?爸爸知道了更要说话了。 田太太我知道你爸爸一定同我反对,无论我做什么事,他总同我反对。 但是你 想,我们老年人怎么敢决断你们的婚姻大事。我们无论怎样小心,保不住没有错。 但是菩萨总不会骗人。况且菩萨说的话,和算命的说的,竟是一样,这就更可相 信了。(立起来,走到写 字台边,翻开抽屉)你自己看菩萨的签诗。 田 女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田太太(不得已把抽屉盖了)我的孩子,你不要这样固执。那位陈先生我是很喜 欢他的。我看他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你在东洋认得他好几年了,你说你很知道他 的为人。但是,你年纪还轻,又没有阅历,你的眼力也许会错的。就是我们活了 五六十岁的人,也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力。因为我不敢相信自己,所以我去问菩
萨又去问算命的。菩萨说对不得,算命的也说对不得,这还会错吗?算命的说,你们的八字正是命书最忌的八字,叫做什么“猪配猴,不到头,”正因为你是已年申时生的,他是一,田女你不要说了,妈,我不要听这些话。(双手遮着脸,带着哭声)我不爱听这些话!我知道爸爸不会同你一样主意。他一定不会。田太太我不管他打什么主意。我的女儿嫁人,总得我肯。(走到她女儿身边用手币替她指眼泪)不要掉眼泪。我走开去,让你仔细想想。我们总是替你打算,总想你好。我去看午饭好了没有。你爸爸就要回来了。不要哭了,好孩子。(田太太从饭厅的门进去了。)田女(指着眼泪,抬起头来,看见李妈从外边进来,她用手招呼她走近些,低声说)李妈,我要你帮我的忙。我妈不准我嫁陈先生一李妈可借,可借!陈先生是一个很懂礼的君子人。今儿早晨,我在路上碰着他,他还点头招呼我咳。田女是的,他看见你带了算命先生来家,他怕我们的事有什么变卦,所以他立刻打电话到学堂去告诉我。我回来时,他在他的汽车里远远的跟在后面。这时候恐怕他还在这条街的口子上等候我的信息。你去告诉他,说我妈不许我们结婚。但是爸爸就回来了,他自然会帮我们。你叫他把汽车停到后面街上去等我的回信。你就去罢。(李妈转身将出去)回来!(李妈回转身来)你告诉他一一你叫他一你叫他不要着急!(李妈微笑出去)田女(走到写字台边,翻开抽屉,偷看抽屉里的东西。伸出手表看道)爸爸应该回来了,快十二点了。(田先生约摸五十岁的样子,从外面进来)田女(忙把抽屉盖了。站起来接她父亲)爸爸,你回来了!妈说,妈有要紧话同你商量,一一有很要紧的话。田先生什么要紧话?你先告诉我。田女妈会告诉你的。(走到饭厅边,喊道)妈,妈,爸爸回来了。田先生不知道你们又弄什么鬼了。(坐在一张靠椅上。田太太从饭厅那边过来。)亚梅说你有要紧话,一一很要紧的话要同我商量。田太太是的,很要紧的话。(坐在左边椅子上)我说的是陈家的这门亲事。田先生不错,我这几天心里也在盘算这件事。田太太很好,我们都该盘算这件事了。这是亚梅的终身大事,我一想起这事如何重大,我就发愁,连饭都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那位陈先生我们虽然见过好几次,我心里总有点不放心。从前人家看女婿总不过偷看一面就完了。现在我们见面越多了,我们的责任更不容易担了。他家是很有钱的,但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总是坏的多,好的少。他是一个外国留学生,但是许多留学生回来不久就把他们的原配的妻子休了。出先生你讲了这一大篇,究竞是什么主意?田太太我的主意是,我们替女儿办这件大事,不能相信自己的主意。我就不敢相信我自己。所以我昨儿到观音庵去问菩萨。田先生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去烧香拜佛了吗?田太太我是为了女儿的事去的。田先生哼!!算了罢。你说罢。田太太我去庵里求了一签。签诗上说,这门亲事是做不得的。我把签诗给你看。(要去开抽屉)
萨又去问算命的。菩萨说对不得,算命的也说对不得,这还会错吗?算 命的说, 你们的八字正是命书最忌的八字,叫做什么“猪配猴,不到头,”正因为你是巳 年申时生的,他是—— 田 女 你不要说了,妈,我不要听这些话。(双手遮着脸,带着哭声)我不爱听 这些话!我知道爸爸不会同你一样主意。他一定不会。 田 太 太 我不管他打什么主意。我的女儿嫁人,总得我肯。(走到她女儿身边, 用手巾替她揩眼泪)不要掉眼泪。我走开去,让你仔细想想。我们总是替你打算, 总想你好。我去看午饭好了没有。你爸爸就要回来了。不要哭了,好孩子。 (田太太从饭厅的门进去了。) 田 女 (揩着眼泪,抬起头来,看见李妈从外边进来,她用手招呼她走近些,低 声说)李妈,我要你帮我的忙。我妈不准我嫁陈先生—— 李妈 可惜,可惜!陈先生是一个很懂礼的君子人。今儿早晨,我在路上碰着他, 他还点头招呼我咧。 田女 是的,他看见你带了算命先生来家,他怕我们的事有什么变卦,所以他立 刻打电话到学堂去告诉我。我回来时,他在他的汽车里远远的跟在后面。这时候 恐怕他还在这条街的口子上等候我的信息。你去告诉他,说我妈不许我们结婚。 但是爸爸就回来了,他自然会帮我们。你叫他把汽车停到后面街上去等我的回信。 你就去罢。(李妈转身将出去)回来!(李妈回转身来)你告诉他——你叫他—— 你叫他不要着急!(李妈微笑出去) 田 女 (走到写字台边,翻开抽屉,偷看抽屉里的东西。伸出手表看道)爸爸应 该回来了,快十二点了。 (田先生约摸五十岁的样子,从外面进来) 田 女 (忙把抽屉盖了。站起来接她父亲)爸爸,你回来了!妈说,妈有要紧话 同你商量,——有很要紧的话。 田 先生 什么要紧话?你先告诉我。 田 女 妈会告诉你的。(走到饭厅边,喊道)妈,妈,爸爸回来了。 田 先生 不知道你们又弄什么鬼了。(坐在一张靠椅上。田太太从饭厅那边过来。) 亚梅说你有要紧话,——很要紧的话要同我商量。 田 太 太 是的,很要紧的话。(坐在左边椅子上)我说的是陈家的这门亲事。 田 先 生 不错,我这几天心里也在盘算这件事。 田 太 太 很好,我们都该盘算这件事了。这是亚梅的终身大事,我一想起这事 如何重大,我就发愁,连饭都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那位陈先生我们虽然见 过好几次,我心里总有点不放心。从前人家看女婿总不过偷看一面就完了。现在 我们见面越多了,我们的责任更不容易担了。他家是很有钱的,但是有钱人家的 子弟总是坏的多,好的少。他是一个外国留学生,但是许多留学生回来不久就把 他们的原配的妻子休了。 田先生 你讲了这一大篇,究竟是什么主意? 田太太 我的主意是,我们替女儿办这件大事,不能相信自己的主意。我就不敢 相信我自己。所以我昨儿到观音庵去问菩萨。 田先生 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去烧香拜佛了吗? 田太太 我是为了女儿的事去的。 田先生 哼!哼!算了罢。你说罢。 田太太 我去庵里求了一签。签诗上说,这门亲事是做不得的。我把签诗给你看。 (要去开抽屉)
田先生吓!!我不要看。我不相信这些东西!你说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你不敢相信自己,难道那泥塑木雕的菩萨就可相信吗?田女(高兴起来)我说爸爸是不信这些事的。(走近她父亲身边)谢谢你。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的主意,可不是吗?田太太不单是菩萨这样说。田先生哦!还有谁呢?田太太我求了签诗,心里还不很放心,总还有点疑惑。所以我叫人去请城里顶有名的算命先生张瞎子来排八字。田先生哼!哼!你又忘记你答应我的话了。田太太我也知道。但是我为了女儿的大事,心里疑惑不定,没有主张,不得不去找他来决断决断。田先生谁叫你先去找菩萨惹起这点疑惑呢?你先就不该去问菩萨,一一你该先来问我。田太太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一一那算命的说的话同菩萨说的一个样儿。这不是一桩奇事吗?田先生算了罢!算了罢!不要再胡说乱道了。你有眼睛,自己不肯用,反去请教那没有眼睛的瞎子,这不是笑话吗?田女爸爸,你这话一点也不错。我早就知道你是帮助我们的。田太太(怒向她女儿)号你说得出,“帮助我们的”,谁是“你们”?“你们”是谁?你也不害羞!(用手巾蒙面哭了)你们一齐通同起来反对我;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我做娘的管不得吗?田先生正因为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所以我们做父母的该格外小心,格外慎重。什么泥菩萨哪,什么算命合婚哪,都是骗人的,都不可相信。亚梅你说是不是?田女正是,正是。我早知道你决不会相信这些东西。田先生现在不许再讲那些迷信的话了。泥菩萨,瞎算命,一齐丢去!我们要正正经经的讨论这件事,(对田太太)不要哭了。(对田女士)你也坐下。(田女士在沙发榻上坐下)田先生亚梅,我不愿意你同那姓陈的结婚。田女(惊慌)爸爸你是同我开玩笑,还是当真?田先生当真。这门亲事一定做不得的。我说这话,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不能不说。田女你莫非看出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田先生没有。我很喜欢他。抹女婿栋中了他,再好也没有了,因此我心里更不好过。田女(摸不着头脑)你文不相信菩萨和算命?田先生决不,决不。田太太与田女(同时问)那么究竟为了什么呢?田先生好孩子,你出洋长久了,竟把中国的风俗规矩全都忘了。你连祖宗定下的祠规都不记得了。田女我同陈家结婚,犯了那一条祠规?田先生我拿给你看。(站起来从饭厅边进去)田太太我意想不出什么。阿弥陀佛,这样也好,只要他不肯许就是了。田女(低头细想,忽然抬起头显出决心的神气)我知道怎么办了。田先生(捧着一大部族谱进来)你瞧,这是我们的族谱。(翻开书页,乱堆在桌
田 先 生 呸!呸!我不要看。我不相信这些东西!你说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你不敢相信自己,难道那泥塑木雕的菩萨就可相信吗? 田 女 (高兴起来)我说爸爸是不信这些事的。(走近她父亲身边)谢谢你。我 们应该相信自己的主意,可不是吗? 田 太 太 不单是菩萨这样说。 田 先 生 哦!还有谁呢? 田 太 太 我求了签诗,心里还不很放心,总还有点疑惑。所以我叫人去请城里 顶有名的算命先生张瞎子来排八字。 田先生 哼!哼!你又忘记你答应我的话了。 田太太 我也知道。但是我为了女儿的大事,心里疑惑不定,没有主张, 不得不 去找他来决断决断。 田先生 谁叫你先去找菩萨惹起这点疑惑呢?你先就不该去问菩萨,—— 你该先 来问我。 田太太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那算命的说的话同菩萨说的一个样儿。这不 是一桩奇事吗? 田先生 算了罢!算了罢!不要再胡说乱道了。你有眼睛,自己不肯用,反去请 教那没有眼睛的瞎子,这不是笑话吗? 田 女 爸爸,你这话一点也不错。我早就知道你是帮助我们的。 田太太 (怒向她女儿)亏你说得出,“帮助我们的”,谁是“你们”?“你们” 是谁?你也不害羞!(用手巾蒙面哭了)你们一齐通同起来反对我;我女儿的终 身大事,我做娘的管不得吗? 田先生 正因为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所以我们做父母的该格外小心,格外慎重。 什么泥菩萨哪,什么算命合婚哪,都是骗人的,都不可相信。亚梅你说是不是? 田 女 正是,正是。我早知道你决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田先生 现在不许再讲那些迷信的话了。泥菩萨,瞎算命,一齐丢去!我们要正 正经经的讨论这件事,(对田太太)不要哭了。(对田女士)你也坐下。(田女士 在沙发榻上坐下) 田先生 亚梅,我不愿意你同那姓陈的结婚。 田 女 (惊慌)爸爸你是同我开玩笑,还是当真? 田先生 当真。这门亲事一定做不得的。我说这话,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不能不 说。 田女 你莫非看出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田 先生 没有。我很喜欢他。拣女婿拣中了他,再好也没有了,因此我心里更不 好过。 田女 (摸不着头脑)你又不相信菩萨和算命? 田 先生 决不,决不。 田太太与田女 (同时问) 那么究竟为了什么呢? 田先生 好孩子,你出洋长久了,竟把中国的风俗规矩全都忘了。你连祖宗定下 的祠规都不记得了。 田 女 我同陈家结婚,犯了那一条祠规? 田先生 我拿给你看。(站起来从饭厅边进去) 田太太 我意想不出什么。阿弥陀佛,这样也好,只要他不肯许就是了。 田 女(低头细想,忽然抬起头显出决心的神气)我知道怎么办了。 田先生(捧着一大部族谱进来)你瞧,这是我们的族谱。(翻开书页,乱堆在桌
上)你瞧,我们田家两千五百年的祖宗,可有一个姓田的和姓陈的结亲?田女为什么姓田的不能和姓陈的结婚呢?田先生因为中国的风俗不准同姓的结婚。田女我们并不同姓。他家姓陈我家姓田。田先生我们是同姓的。中国古时的人把陈字和田字读成一样的音。我们的姓有时写作田字,有时写作陈字,其实是一样的。你小时候读过《论语》吗?田女读过的,不大记得了。田先生《论语》上有个陈成子,旁的书上都写作田成子,便是这个道理。两千五百年前,姓陈的和姓田只是一家。后来年代久了,那写作田字的便认定姓田写作陈字的便认定姓陈。外面看起来好像是两姓,其实是一家。所以两姓祠堂里都不准通婚。田女难道两千五百年前同姓的男女也不能通婚吗?田先生不能。田女爸爸,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一定不认这种没有道理的祠规。田先生我不认它也无用。社会承认它。那班老先生们承认它。你叫我怎么样呢?还不单是姓田的和姓陈的呢,我们衙门里有一位高先生告诉我说,他们那边姓高的祖上本是元朝末年明朝初年陈友谅的子孙,后来改姓高。他们因为六百年前姓陈所以不同姓陈的结亲;又因为两千五百年前姓陈的本又姓田,所以又不同姓田的结亲。田女这更没有道理了!田先生管他有理无理,这是祠堂里的规矩,我们犯了祠规就要革出祠堂。前几十年有一家姓田的在南边做生意,就把女儿嫁给姓陈的。后来那女的死了,陈家祠堂里的族长不准她进祠堂。她家花了多少钱,捐到祠堂里做罚款,还把“田”字当中那一直拉长了,上下都出了头,改成了“申”字,才许她进祠堂。田女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情愿把我的姓当中一直也拉长了改作“申”字。田先生说得好容易!你情愿,我不情愿咳!我不肯为了你的事连累我受那班老先生们的笑骂。田女(气得哭了)但是我们并不同姓!田先生我们族谱上说是同姓,那班老先生们也都说是同姓。我已经问过许多老先生了,他们都是这样说,你要知道,我们做参娘的,办儿女的终身大事,虽然不该听泥菩萨算命的话,但是那班老先生的话是不能不听的。田女(作哀告的样子)爸爸!一田先生你听我说完了。还有一层难处。要是你这位姓陈的朋友是没有钱的,倒也罢了,不幸他又是很有钱的人家。我要把你嫁了他,那班老先生们必定说我贪图他家有钱,所以连祖宗都不顾,就把女儿卖给他了。田女(绝望了)爸爸!你一生要打破迷信的风俗,到底还打不破迷信的祠规!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田先生你恼我吗?这也难怪。你心里自然总有点不快活。你这种气头上的话,我决不怪你,一一决不怪你。李妈(从左边门出来)午饭摆好了。田先生来,来,来。我们吃了饭再谈罢。我肚里饿得很了。(先走进饭厅去)田太太(走近她女儿)不要哭了。你要自已明白,我们都是想你好。忍住。我们吃饭去。田女我不要吃饭
上)你瞧,我们田家两千五百年的祖宗,可有一个姓田的和姓陈的结亲? 田 女 为什么姓田的不能和姓陈的结婚呢? 田先生 因为中国的风俗不准同姓的结婚。 田 女 我们并不同姓。他家姓陈我家姓田。 田先生 我们是同姓的。中国古时的人把陈字和田字读成一样的音。我们的姓有 时写作田字,有时写作陈字,其实是一样的。你小时候读过《论语》吗? 田 女 读过的,不大记得了。 田先生 《论语》上有个陈成子,旁的书上都写作田成子,便是这个道理。两千 五百年前,姓陈的和姓田只是一家。后来年代久了,那写作田字的便认定姓田写 作陈字的便认定姓陈。外面看起来好像是两姓,其实是一家。所以两姓祠堂里都 不准通婚。 田 女 难道两千五百年前同姓的男女也不能通婚吗? 田先生 不能。 田 女 爸爸,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一定不认这种没有道理的祠规。 田先生 我不认它也无用。社会承认它。那班老先生们承认它。你叫我怎么样呢? 还不单是姓田的和姓陈的呢,我们衙门里有一位高先生告诉我说,他们那边姓高 的祖上本是元朝末年明朝初年陈友谅的子孙,后来改姓高。他们因为六百年前姓 陈所以不同姓陈的结亲;又因为两千五百年前姓陈的本又姓田,所以又不同姓田 的结亲。 田 女 这更没有道理了! 田先生 管他有理无理,这是祠堂里的规矩,我们犯了祠规就要革出祠堂。前几 十年有一家姓田的在南边做生意,就把女儿嫁给姓陈的。后来那女的死了,陈家 祠堂里的族长不准她进祠堂。她家花了多少钱,捐到祠堂里做罚款,还把“田” 字当中那一直拉长了,上下都出了头,改成了“申”字,才许她进祠堂。 田 女 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情愿把我的姓当中一直也拉长了改作“申” 字。 田 先 生 说得好容易!你情愿,我不情愿咧!我不肯为了你的事连累我受那班 老先生们的笑骂。 田女(气得哭了)但是我们并不同姓! 田 先生 我们族谱上说是同姓,那班老先生们也都说是同姓。我已经问过 许多 老先生了,他们都是这样说,你要知道,我们做爹娘的,办儿女的终身大事,虽 然不该听泥菩萨瞎算命的话,但是那班老先生的话是不能不听的。 田女(作哀告的样子) 爸爸!—— 田 先生 你听我说完了。还有一层难处。要是你这位姓陈的朋友是没有钱的,倒 也罢了,不幸他又是很有钱的人家。我要把你嫁了他,那班老先生们必定说我贪 图他家有钱,所以连祖宗都不顾,就把女儿卖给他了。 田 女(绝望了)爸爸!你一生要打破迷信的风俗,到底还打不破迷信 的祠规! 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田先生 你恼我吗?这也难怪。你心里自然总有点不快活。你这种气头上的话, 我决不怪你,——决不怪你。 李妈(从左边门出来) 午饭摆好了。 田先生 来,来,来。我们吃了饭再谈罢。我肚里饿得很了。(先走进饭厅去)田 太太(走近她女儿) 不要哭了。你要自己明白,我们都是想你好。忍住。我们 吃饭去。 田 女 我不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