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后你不要怪我!”她赌气地说。他觉得她在竖起眼睛看 他,并且她的眼睛竖得那么直,他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生 得这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果然转过身牵着孩子走了。她没有露一点悲蒲的表 情,不,她还用她那高做的眼光看他。 但是他还想她会回来,回到他的身边来,或者他以后可以 追上她。然而一转眼她的影子就看不见了。人们好像从四面 八方向着他挤过来,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推他,他只觉得身子摇 来晃去,似乎立在一只受着大浪颗簸的船上一样。他的脑子 发热、发昏。他也用力推别人,用力挤上去。 子是他醒了,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还在动。 这不过是他的一个梦。他这一晚却傲了好儿个跟这类似 的荒唐的梦。 432
三 他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屋子里没有声音。母亲的房 门开着。他平安地躺在床上,心扑冬扑冬地跳着。眼前隐隐约 约地现普那些可怕的影子。一种疲乏的、昏沉的感觉压住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想。他慢慢地移动他的眼光,他努力睁大他 的眼睛,可是他并没有滑清楚什么。他不知道现在和先煎,哪 一种是梦,哪一种是真。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样的 情形里面。他只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他头痛。痛得不厉 害,但是他头痛。他在挣扎,他也弄不清楚他在跟什么挣扎。 他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儿。 忽然什么东西刺了他的脑子一下。他一跳就下了床。他 站在屋子中央(就算是中央罢,因为他不靠近一样家具),惊愕 地向四处望。他又用力搔自己的头发,绝望地自语道:“我应 该怎么办呢?”他记起昨天的事情了,记起前天的事情了。 “这是我的错。我昨天应该亲自去向她解释,向她道歉。 事情是我闹出来的,难怪她生气,”他又说。 “为什么我昨天要写那封信?为什么我不对她讲老实话? 为什么我不自已去找她。为什么?.”想到这里他下了决 心,“我现在就去。” 33
他母亲回来了,手里提着菜篮。她看见他还在房里,便惊 讶地问:“九点半钟了,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九点半钟!他应该去上班!可是他忘记了。他已经迟了 半点多钟了。怎么办呢? “你还没有洗脸?你脸色不好看。你有什么不舒服吗?要 不,请一天假也好。你写个字条我给你送去,”他母亲关心地 说。 他吃了一惊,慌张地说:“我很好。我就去。” 他不愿意再听她讲话。他拿着脸盆在走廊上水缸里去母 了一盆冷水。他捧着脸盆进屋,刚把它放在方桌上,他母亲又 说:“你洗冷水?这怎么要得?快去换热水。锅里头还给你留 得有热水。我纷你去倒。”她说着就仲手来拿脸盆。 “妈,我已经洗好了,”他连忙说,他的脸给冷水一漫,脑 子倒清醒多了。他把脸帕纹干往椅背上一搭,也不倒掉盆里 的水,就匆匆走出房去。他并没有制牙,也忘记戴上他那顶旧 呢帽。他走得这样急,显然他不想跟他母亲多谈话。 “真没有出息!跟自己老婆吵了架,就像失掉了魂魄一 样!”母亲在屋里这样批评他,可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走下楼。他走到街上。街上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 尘土。这一天是这个山城里少有的不冷不热的好天。 “我先到哪儿去?”他站在人行道上问自己。 “先去找她!”这是第一个回答。他顺从这个意见,朝她办 公地方的那个方向走去。他走了几步。他站住,想了一下。他 又朝前走几步。 434
“不对,我应该先去办公,我那个鬼地方连请两点钟假,也 要扣薪水,”他最后这样决定了。他又掉转身子。 不久他到了他服务的地方。那是一个半官半商的图书文 具公司的总管理处。他的办公桌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楼下 的签到簿已经收起来了。这是他三年半以来的第一次迟到。 他默默地走上楼去。编辑部主任兼代经理周××忽然在主任 室里抬起头来,朝外面看,看见了他,也不说什么话,却露出一 种轻视的表情。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的整个心思都放在 一个人身上。那是她,仍然是她: 他的工作开始了。还是那单调沉闷的工作。他桌上一堆 校祥(他进来时就看见它们躺在那儿)并不比昨天那堆高。那 些半清晰半模糊的字迹,那些似乎还带着油墨气味的字迹,今 天并不此往常更叫人厌烦。他机械地移动眼光,移动手,移动 笔,他在校祥上写下好些字.面且他始终埋着他的头。他 们的办公室里有一个旧式大挂钟。他听见钟菠了十点.十 一点十二点。他没有记住校样上面的一个字。可是钟声 他却听得很清楚,特别悬这坚决的十二下。他懂得它们的意 义。下班了! 他站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不知不党地就站了起来。但是 别人比他更快,他们都已经离开办公桌了。他把没有看完的 校样和原稿折叠起来,放在一边。他站在桌子前面,眼光迟钝 地望着那儿扇临街的玻璃窗。窗户全关着,玻璃上积了不少 尘土。他也没有想过要看什么。他是在思索。不,他也不能说 是在思索。他的思想停滞在一点,停滞在一个字上面一就 好
是“她”! 铃声早已响过了。但是他没有听见。而且他根本就没有 想到这时候他应该下楼去吃饭。别人好像也忘记了他的存在 似的,没有人上楼来叫他。他们更没有想到他还在楼上。 但是他的脑子终于活动起来。他醒了。他离开了办公 桌,走下楼去。 饭厅里碗磔狼藉的桌上还有人在吃饭。 “怎么!你在上面!”一个同事惊讶地说,同时用了类似怜 悯的眼光看了看他。 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句,想了想,也不坐下吃饭,就走出饭 厅,往门外去了。 他好像听见了同事们的轻毖的笑声。 “他们-·定知道我的事情,”他这样想道,他觉得脸上烧到 耳根了。 他不饿,她也没有想到“饿”词“饱”的事情。他只有一个 念头:去找她! 可是走了不到十步,他忽然想:他们会跟在我后而吗?“他 们”指的是他的同事们。这个念头使他放慢脚步,他感到踌躇 了。不过他并没有停北脚步,或者转过身来。他开始在想像 他就要同她见面的情景:她会用怎样的而孔,怎样的话对待 他。 “她会原谅我的,”他对自己说了两遍。他温柔地傲微一 笑。他党得他是在对着她笑。他的勇气又增加了。 他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她办事的地方。 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