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在给沙漠的风吹着,头巾猎猎,在风中刮舞。她好像负担着什么凄 苦。当他在那被封闭的密室里和她第一次有肉体的关系的时候,他曾 深深地感觉到她有着一种沉重的苦闷。为了爱恋的缘放,将灼热的肉 身献呈给他是她心中的一种榆快,但明知因此他将被毁灭了法身的戒 行,在她是也颇感受着自己的罪过,她心中同时又有了对于或者会得 降临给她的天刑的恐饰。十几年来,被这两重心绪相互地啮蚀着她的 灵魂,人也变得忧郁又憔悴了。在鸠摩罗什,他是很懂得她的心曾怎 样想,他所自己以为不幸的是,对于因她之故而被毁坏了戒行这回事 虽然自己很忿恨着,但对于她的热情,却竟会得如一个在家人似地接 受着,享用着,这是他自已也意料不到的照他这样的戒行看来,一切的 色、声、香、味、触,都可以坚定地受得住,正不必远远地避居到沙漠的 团瓢里去,刻意地离绝官感的诱惑。但他的大危险是对于妻的爱恋。 即使有了肉体的关系,只要并不爱着就好了。他曾经对人说他的终于 纳了表妹为妻这回事,在他的功德这方面,是并没有什么影响的,这是 正如从臭泥中会得产生出高洁的莲花来,取莲花的人不会得介意到臭 泥的。为了要充分地证实他的比喻,他便开始饮酒荤食,过着绝对与 在家人一样的生活。但这个比喻虽然骗得满凉州的人都更加信仰他 的德行不凡,而他自己的心里却埋藏着不可告人的苦楚,他觉得无论 如何他与这个龟兹国王女是互相依恋着,决不真是如莲花与臭泥一样 的不相干的。 骆驼踏着沉重的脚步,曳着清越的铃声,渐渐地离凉州城愈远了。 他看着妻的愁颜,又前前后后的思想着,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能了解 自己了,由这样壮盛的扈从和仪仗卫送着到京都去的,是为西番的出 名的增人的鸠摩罗什呢,还是为一个平常的通悟经文的在家人的鸠摩 罗什呢?这是在第一日的旅程中的他自己虽然也思索着,但不能解决 的疑问。 33 China
第三日的旅程是从一个小市集上出发的。翻过了一个山冈,走下 一条修长的坂道来的时候,太阳刚从东方诸山的背后升起来。四周围 看看广漠的景色,鸠摩罗什忽然心中觉得也空旷起来,前两天的烦恼 全都消隐下去了。他并不觉得有如前两天的思维的必要。并且,甚至 觉得前两天的种种烦恼全是浪费了的。这个照耀在大野上的光明的 太阳,好像给予他一重暗示,爱欲和功德是并没有什么冲突的。这是 个奇怪的概念,他自己也不很明白何以会这样地想,何以会看了这个 第三个旅行日的朝阳而想到这个从来没有一个僧人敢于辩解的思绪: 他默数着天竺诸国的高行的僧人娶妻望食的也并非绝对没有,于是自 己又坚信了·一些自己的功德或者不会得全毁灭了。但随即又想,不知 以前的有妻室的僧人,对于妻是否也这样地痴恋着。这个忍怕未必 .,于是觉得自己的情形又两样了,怕仍旧难免要不能修成正果。 为希望着成正果而禁欲、而苦修的僧人不是有大智慧的释子,这 个是与为要做官而读书,为要受报应而行善的人同样的低微。罗什心 中一转,这样想着了。他忽然感到一阵寒颤,自觉这好像又叛道了。 为什么一个正宗的佛弟子会这样的不遵守着清规呢?为什么娶了妻, 染了爱欲,不自己设法杆悔,而又勉强造作出这种惊人的理解来替自 己辩护呢?从这方而想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叛道者了。这时 候,他刚在穿过一个白桦树林,听见了大群的骆驼的践踏,林里忽然惊 起了一个孤狸,用着狡猾的眼对罗什凝望了一次,曳着毛茸茸的尾巴 逃走了。太阳在这片刻间,好像失去了光亮,罗什眼前觉到一阵的昏 黑,他知道这是魔鬼的示兆,当一个虔诚的僧人想人邪道的时候,魔鬼 是就会得这样地出现的。他觉得灵魂很难受着,他正想下了骆驼,收 束起一切的邪念来祈祷但其时-一缕强烈的阳光从树叶隙缝里泻了下 34 china
来,恰恰射在他脸上,他闭了一次眼,恍惚中听见后面骆驼上的妻在发 着悠长的叹息。 他回顾她的时候,她正在垂着头发着第二次的叹息。于是他好像 忽然被另一种力勒住了,废去了刚才的要想祈祷的心绪,蹙着眉头,勒 停了骆驼,看着他的妻,等她上前来。 他们两头骆驼并行着了。 “善良的妻,不是有什么不舒快么?为什么天女的容颜显得这样 地憔悴而眼睛里含者悲怨呢?莫不是两日的征行使得疲乏了么?或 者是在憎厌着前路茫茫,还不到东上的古都么?安心些罢,你看,泥土 是一步一步的在松软起来,花草树木是在渐渐地美丽起来,下而一大 片平原之外,与天相接的一条黄色的是什么呀,哦,我知道了,那就是 东士的大江,名字叫做黄河的是也。渡过那条神圣的大江,我们便到 了繁华的天国。美丽的王女呀,你将受到东方的不相识的众人的欢 迎。” “啊!我的表兄,我的光荣,我的丈夫,我可曾梦见过到那辽远的 辉煌的东土去吗?不啊!我从来没有,我也不曾敢这样想。我并没觉 得疲乏,但我是坐不住在这骆驼上了;我并没觉得前途茫茫,我反而觉 得好像今天我可以走完了我该当走的路。我看见前面有着我的归宿, 我将尽着今天一日的功夫去走到那儿安息。我并没有什么不舒快,我 的心地是这样的和静,你看,我并不心跳。在你的后面,我闻到你的宗 教的芬芳,我看见你的大智慧的光。你是到东土去宜扬教义的唯一的 人,但我是你的灾难,我跟着你到秦国去,我会得阻梗了你的事业,我 会得损害了你的令闻。啊,我的大智鸠摩罗什,我是好像已经得到了 前知,我们是该当分开了。你看,我的生命已经在自行消隐下去,正如 干了油的长明灯里的光焰,在今天夕暮的时候,它是要熄灭了。” 说着,她又叹息了一声,这正像一匹杜鹃的悲啼。罗什凝看着她, 又听者她的颤抖的声音,她看见在她的脸色上已浮起了死的幻影,凭 35 China
着他的睿智,他知道她确是要在夕暮的时候死了。忽然他感觉到一阵 急剧的悲枪,他全然不类一个四大皆空的僧人似地迸流着眼泪,十多 年来的夫妇的恩爱全都涌上在他的心头,-·样一样地回忆着,他想挽 救这个厄运,搜索着替她缓免的方法,但结果是不可能。他哽咽着,垂 倒了头,其至一眼也不敢回看她。 那些扈从的官吏,他们是不懂得龟兹话的,当他和她说话的时候, 他们虽然听着,但一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他们是看得出他现在 在流着眼泪,这一定是在这个国师的心里有了很大的悲伤,于是一个 凉州的小吏问他: “我们的高僧,我们的国师,可感觉到了什么悲伤,流着这样的眼 泪?如果我们这些南俗的凡人能够做得到,请让我们替国师效力来解 除了这种悲哀罢。否则,也请你不要藏匿着,不愿意我们替你分一些 烦恼。”, 他用学会了的凉州方言回答着 “好心的官几们,不必替我分心。为了我的根基浅薄的功德,我今 天将遭逢到一个很大的灾难。以后的事都会得因此而不能逆料,我自 己也参不透我以后会得怎样,我怕到达你们长安的时候,我已经变成 一个平凡的俗人,没有什么好处可以配得上享受你们的尊敬了。这就 是我现在为什么哭泣的缘故。” 于是另外一个小官说: “智慧的国师,你说今天将遭逢到一个很大的灾摊,凭着你的圣洁 和崇高,我们相信你是不会错的。但是,如我们这样的凡人,不知在这 个灾难还未曾显现之前,能不能先听到它一点?” “为什么不能够呢,尊敬的太阳的国度里的官儿们。你们看,看着 我的妻,龟兹国的尊荣的王女,她将为了她不幸的丈夫的缘故,在今天 夕暮的时候,死在这孤寂的旅途上。她将不能再看见一个她的亲族, 她将没有福气受到你的欢迎与赞美,她将永远地长眼在这一大片荒 36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