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奕辉《法言》特约记者 李李天命 李天命先生谈经历和思想周奕辉 从老人精到学生会会长 周李先生,从大学时代开始你即与哲学结下不解之缘起初你是怎样念起哲学来 的?其间曾否考虑过转系或就业的问题? 李:有的人从小就被哲学问题困扰我属于这一种人大约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 独自在街上「流浪”(那时的小孩,能走路的大都会得溜到街上玩,不像现在的小孩 子没有大人陪伴就不准到街上去)我一面「流浪”一面想:「我是谁?为什么有我? 为什么有这个世界?”这样边走边想,「流浪”到灵粮堂(嘉林边道和太子道交界处 的教堂)〕门外忽有声音仿佛自天上来:「天命!”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找我回家吃 晩饭他问我一个人低着头背着双手在街头踱步干什么我说:「想问题”然后告诉 他我想些什么问题他一听就哈哈大笑,回家之后把经过告诉妈妈哥哥们,他们听 了也大笑起来那时我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有什么好笑,只是傻兮兮地跟着一起 笑 到长大了才明白:原来小孩子想那些问题,可算得是「老人精”(小老头) 第一次接触到「正规哲学”,是在升上中学以后在一个下雨天我走进孟氏图书 馆避雨(后来改名为孙逸仙图书馆)穷极无聊,随手找些书来消遣偶然拿到一本中 译的《哲学概论》,便随意翻阅虽读得似懂非懂,但有个印象:那些常困扰我的问题 大概就属于哲学 到了中学毕业,懵懵然跟着大家一齐报考中文大学,我报的第一志愿就是哲学.由 于不想进其他学系事实上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系好读,于是便在「第二志愿”(那 时不设「第三志愿”?)一栏内仍然填上「哲学”(我以前经常忘记要守规则,这时 毛病又发作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转系也没有担心过就业前途的问题在我看来, 毕业之后只要不饿死便可以了倘若志向只在「飞黄腾达”,一开始就不会报读哲 学系了我从小就心高气傲到大学时期更目空一切视俗世如无物自以为凭自己 的条件,要是从事其他行业,也能出人头地的结果念了哲学,那完全是兴趣使然 周现在纯粹由于兴趣而读书的人不多你那个时代的大学生一般是怎样的呢? 李:当时我所接触到的大学生,般都比较「浪漫”,不那么「现实”,读书多从兴 趣出发追求异性时则往往不顾一切那时没有现今学生之间流行的那句格言:「不 怕她丑最要紧的是易上手”我们比较热心于课外活动比较关心思想、文化、时 代、人类前途等方面的问题,虽然每每流于空谈、高调,但如果定要两者择一,我宁 取这样的年轻人而不取那些「年少老成”、从来没有傻过也从来没有天真过的年 轻人就以学生会来说,那时的学生会常有多个候选内阁煞有介事地出来竞争我 做会长那一届就须得击败另外两个候选内阁才能当选但现在的学生却往往因为 做学生会工作没有实利可图而组不成阁今天有不 少学生太过势利,缺乏理想这个评语也许不完全正确,因为他们也有他们的理想 那就是金钱许多人正是根据这个「理想”来考虑念什么科系的 二、捣蛋反叛与主动读书 周你以前读书的态度和方式跟时下的学生比较起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李我做学生时,反叛性很强,经常不守规则譬如体育,所有大一同学都去修这科, 我偏不修体育老师吴思俭先生年年叫我去上课,提醒我不修体育不能毕业,但我 硬要等到大四那年才去修又如「社会学导论”,那是哲学系学生的必修科我平时 不去上课,要交的功课有几位很可爱的同学替我做年终考试就不及格该科老师
周:周奕辉《法言》特约记者 李:李天命 --李天命先生谈经历和思想周奕辉 一、从老人精到学生会会长 周:李先生,从大学时代开始,你即与哲学结下不解之缘.起初你是怎样念起哲学来 的?其间曾否考虑过转系或就业的问题? 李:有的人从小就被哲学问题困扰,我属于这一种人.大约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 独自在街上「流浪”(那时的小孩,能走路的大都会得溜到街上玩,不像现在的小孩 子,没有大人陪伴就不准到街上去).我一面「流浪”一面想:「我是谁?为什么有我? 为什么有这个世界?”这样边走边想,「流浪”到灵粮堂(嘉林边道和太子道交界处 的教堂)门外,忽有声音仿佛自天上来:「天命!”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找我回家吃 晚饭.他问我一个人低着头背着双手在街头踱步干什么,我说:「想问题.”然后告诉 他我想些什么问题.他一听就哈哈大笑,回家之后把经过告诉妈妈哥哥们,他们听 了也大笑起来.那时我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有什么好笑,只是傻兮兮地跟着一起 笑. 到长大了才明白:原来小孩子想那些问题,可算得是「老人精”(小老头). 第一次接触到「正规哲学”,是在升上中学以后.在一个下雨天,我走进孟氏图书 馆避雨(后来改名为孙逸仙图书馆).穷极无聊,随手找些书来消遣,偶然拿到一本中 译的《哲学概论》,便随意翻阅.虽读得似懂非懂,但有个印象:那些常困扰我的问题 大概就属于哲学. 到了中学毕业,懵懵然跟着大家一齐报考中文大学,我报的第一志愿就是哲学.由 于不想进其他学系,事实上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系好读,于是便在「第二志愿”(那 时不设「第三志愿”?)一栏内仍然填上「哲学”(我以前经常忘记要守规则,这时 毛病又发作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转系,也没有担心过就业前途的问题.在我看来, 毕业之后只要不饿死便可以了.倘若志向只在「飞黄腾达”,一开始就不会报读哲 学系了.我从小就心高气傲,到大学时期更目空一切,视俗世如无物,自以为凭自己 的条件,要是从事其他行业,也能出人头地的.结果念了哲学,那完全是兴趣使然. 周:现在纯粹由于兴趣而读书的人不多,你那个时代的大学生一般是怎样的呢? 李:当时我所接触到的大学生,一般都比较「浪漫”,不那么「现实”,读书多从兴 趣出发,追求异性时则往往不顾一切.那时没有现今学生之间流行的那句格言:「不 怕她丑,最要紧的是易上手.”我们比较热心于课外活动,比较关心思想、文化、时 代、人类前途等方面的问题,虽然每每流于空谈、高调,但如果定要两者择一,我宁 取这样的年轻人而不取那些「年少老成”、从来没有傻过也从来没有天真过的年 轻人.就以学生会来说,那时的学生会常有多个候选内阁煞有介事地出来竞争,我 做会长那一届就须得击败另外两个候选内阁才能当选.但现在的学生却往往因为 做学生会工作没有实利可图而组不成阁.今天有不 少学生太过势利,缺乏理想.这个评语也许不完全正确,因为他们也有他们的理想, 那就是金钱.许多人正是根据这个「理想”来考虑念什么科系的. 二、捣蛋反叛与主动读书 周:你以前读书的态度和方式,跟时下的学生比较起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李:我做学生时,反叛性很强,经常不守规则.譬如体育,所有大一同学都去修这科, 我偏不修.体育老师吴思俭先生年年叫我去上课,提醒我不修体育不能毕业,但我 硬要等到大四那年才去修.又如「社会学导论”,那是哲学系学生的必修科,我平时 不去上课,要交的功课有几位很可爱的同学替我做,年终考试就不及格.该科老师
何太太叫我去补考,我就是不肯去她很愤怒,说:「必修科不及格不能毕业”我说 「将来的事将来再算”幸好世事就是那么巧到大三时,「社会学导论”不再列为 哲学系必修科,否则我能否毕业便很成疑问了总之我做学生时经常有捣蛋的倾向, 例如考「中国哲学史”不及格,就是因为不好好的去答问题却去分析、挑剔题目, 结果唐君毅老师就给我不及格 我这种捣蛋反叛的作风固然不足为法,但是现今学生那种太过循规蹈矩的态度 也有缺点今天的学生大都采取「被动读书”的方式,只看学科指定的参考书,甚至 只读课堂上抄下来的笔记我认为做学生时不妨偶尔吹牛、夸大,回到家里便会(便 应)心虚胆怯然后「挑灯夜读”以前我喜欢硬找一些老师没有讲过的书来念,可以 增加吹牛的本钱分析哲学、科学哲学、存在主义、数理逻辑等等都是这样子开 始念起来的读中大的时候学校根本没有这些课程我就到图书馆自己找书看后 来进芝加哥大学,数理逻辑是博士班的必修科我摸到系主任的办公室,要求在课 堂外考核我的数理逻辑水平希望能够破例:免修该科结果如愿以偿这得归功于 「主动读书”的习惯. 三、留校开新科,留学赌沙蟹 周:传说你在美国念博士时,从没有在学校出现过却溜到别的地方去了实情是 怎样的呢? 李:我也听过有谣传说我从没有在芝加哥大学逗留过,说我的学位是在拉斯维加 斯赌场拿的其实我是去了加拿大,每逢学期终结要考试就乘飞机回芝加哥,平时 则留在加国经常赌沙蟹现任教于香港大学统计学系的吴启宏兄,那时在加拿大念 博士慷慨提供自己的房子做沙蟹战场,常有各路英雄云集本人大杀四方,正是乐 不思蜀一天忽接到牟宗三老师的长途电话,说他立刻就要退休了,叫我即回我如 梦初醒,论文根本未动工,只好告别战友把论文高速写好就回香港算起来我也并 非从没有在芝大出现过约有两个月的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这点现今在中大任教 的几位芝大校友也都知道 事实上我向来有缺课逃学的习惯我最反对大学还要点名,硬性规定学生上课,那 是侮辱了大学生的独立判断能力你讲得好别人自然来听,讲得不好就该自我检讨, 靠点名来逼学生上课有什么意义? 周:中大一直有点名制度你那时经常缺课,怎能过关? 李全赖师长辈宽容,不拘小节譬如修「中国通史”,那是文学院必修科,我到临近 学期终结才去上课孙国栋先生抽样点名点到我,我说:「到!”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我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原来孙先生每次点名都会抽到我, 但每次都无人应接着他总会停一下左右望望,今次竞然例外,竟然有人说「到”, 同学们就觉得好笑我缺课这么多,孙先生却是大人有大量,让我考试及格 其实我能去考试还得感谢教务长王佶先生学期结束时他把我叫去,要替我算 下各科缺席的账.一算之下,缺课缺了一百节左右,依校规不准考试.我结结巴巴,心 里正盘算着要吹什么牛,他却开口说:「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直到如今我每想起 王先生就深感怀念 周:你读大学时的师长辈与今天大学里的讲师教授比较起来,其作风或风范有没 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李今天大学里的教师之中,以下三类人为数不少:一类像小商人,一类像公务员 类像身体孱弱的退休纪律部队队员,难见有风流人物我以前遇到的师长辈多温 润儒雅的长者唐端正先生是我的第一位哲学老师真诚亲切,到现在我见到他仍 能感受到他的赤子之心唐君毅老师和牟宗三老师更是当代大儒,宏博精深海量
何太太叫我去补考,我就是不肯去.她很愤怒,说:「必修科不及格不能毕业.”我说: 「将来的事将来再算.”幸好世事就是那么巧:到大三时,「社会学导论”不再列为 哲学系必修科,否则我能否毕业便很成疑问了.总之我做学生时经常有捣蛋的倾向, 例如考「中国哲学史”不及格,就是因为不好好的去答问题,却去分析、挑剔题目, 结果唐君毅老师就给我不及格. 我这种捣蛋反叛的作风固然不足为法,但是现今学生那种太过循规蹈矩的态度 也有缺点.今天的学生大都采取「被动读书”的方式,只看学科指定的参考书,甚至 只读课堂上抄下来的笔记.我认为做学生时不妨偶尔吹牛、夸大,回到家里便会(便 应)心虚胆怯,然后「挑灯夜读”.以前我喜欢硬找一些老师没有讲过的书来念,可以 增加吹牛的本钱.分析哲学、科学哲学、存在主义、数理逻辑等等都是这样子开 始念起来的.读中大的时候,学校根本没有这些课程,我就到图书馆自己找书看.后 来进芝加哥大学,数理逻辑是博士班的必修科,我摸到系主任的办公室,要求在课 堂外考核我的数理逻辑水平,希望能够破例:免修该科.结果如愿以偿.这得归功于 「主动读书”的习惯. 三、留校开新科,留学赌沙蟹 周 :传说你在美国念博士时, 从没有在学校出现过,却溜到别的地方去了.实情是 怎样的呢? 李:我也听过有谣传说我从没有在芝加哥大学逗留过,说我的学位是在拉斯维加 斯赌场拿的.其实我是去了加拿大,每逢学期终结要考试就乘飞机回芝加哥,平时 则留在加国经常赌沙蟹.现任教于香港大学统计学系的吴启宏兄,那时在加拿大念 博士,慷慨提供自己的房子做沙蟹战场,常有各路英雄云集本人大杀四方,正是乐 不思蜀.一天忽接到牟宗三老师的长途电话,说他立刻就要退休了,叫我即回.我如 梦初醒,论文根本未动工,只好告别战友,把论文高速写好就回香港.算起来,我也并 非从没有在芝大出现过,约有两个月的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这点现今在中大任教 的几位芝大校友也都知道. 事实上我向来有缺课逃学的习惯.我最反对大学还要点名,硬性规定学生上课,那 是侮辱了大学生的独立判断能力.你讲得好别人自然来听,讲得不好就该自我检讨, 靠点名来逼学生上课有什么意义? 周:中大一直有点名制度,你那时经常缺课,怎能过关? 李:全赖师长辈宽容,不拘小节.譬如修「中国通史”,那是文学院必修科,我到临近 学期终结才去上课,孙国栋先生抽样点名点到我,我说:「到!”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我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原来孙先生每次点名都会抽到我, 但每次都无人应,接着他总会停一下,左右望望,今次竟然例外,竟然有人说「到”, 同学们就觉得好笑.我缺课这么多,孙先生却是大人有大量,让我考试及格. 其实我能去考试,还得感谢教务长王佶先生.学期结束时他把我叫去,要替我算一 下各科缺席的账.一算之下,缺课缺了一百节左右,依校规不准考试.我结结巴巴,心 里正盘算着要吹什么牛,他却开口说:「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直到如今,我每想起 王先生就深感怀念. 周:你读大学时的师长辈与今天大学里的讲师教授比较起来,其作风或风范有没 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李:今天大学里的教师之中,以下三类人为数不少:一类像小商人,一类像公务员, 一类像身体孱弱的退休纪律部队队员,难见有风流人物.我以前遇到的师长辈多温 润儒雅的长者.唐端正先生是我的第一位哲学老师,真诚亲切,到现在我见到他仍 能感受到他的赤子之心.唐君毅老师和牟宗三老师更是当代大儒,宏博精深,海量
汪涵记得我修读牟老师的「宋明儒学”时还是一贯作风经常缺课,临考试的前 天就打电话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考试”他说:「当然真的!怎会是开玩笑的呢?” 我问可不可以改期他说:「当然不改!”到下学期开课我缺席如故,同学走来告诉 我说牟老师在课堂上大骂:「李天命这个东方阿飞,平时不来上课考试前一天就打 电话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考试还要我改期,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不过骂归骂,牟 老师对我始终循循善诱悉心教导他一早已看出我的思想路向和人生态度都与他 迥然大异,甚至天南地北,背道而驰但还是容得下我,兼且用心栽培这份胸襟人格, 实非常人能及,每一想起就使我感动不已 周听说在牟先生做系主任时,你以助教身份担任讲师的工作,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呢? 李:我进芝大之前在中大当了一年助教,由牟老师推荐我开两门以前从没有在中 大开设过的课程,那就是「高等逻辑”和「科学哲学”.普通逻辑由讲师教新开的 高等逻辑由助教来教这个责任大概只有牟老师才担当得起,或者说这一「怪招” 大概只有牟老师才有功力施展出来此外他还介绍我到校外课程部讲「语意学”、 「分析哲学”和「存在主义”等课程呢. 四、从逻辑到新诗从飞刀打架到勃拉姆斯 周分析哲学、数理逻辑等学科与存在主义看来像南辕北辙你的兴趣应是多方面 的吧?可以谈谈你的兴趣吗? 李:许多人以为讲思考方法、数理逻辑等「硬文化”就不能讲文学艺术、人生哲 学等「软文化”,其实两方面是并行不悖的我向来喜欢西方的古典音乐和中国的 古典文学,这些兴趣在中学时就已养成在街外浪荡、赌博、打架,回到家里念唐诗 宋词、古文,或者听 Rachmaninov、贝多芬、勃拉姆斯.…这是我中学生涯的一面 到进了大学我培养出许多不同的兴趣,比如一方面读分析哲学、数理逻辑,一方面 读存在主义、写新诗以前在《中国学生周报》、《盘古杂志》等刊物上写有个时 期且负责编《盘古》的「风格诗页”,近年则在《博益月刊》的「诗叶”上写. 不过写东西只是我人生的一个非常小的部分我最怕理论繁复而生命苍白我不 喜欢长篇大论「谈”生活,我喜欢充充实实「过”生活我从来不是书虫,也不属于 文人形态,更不属于学究形态我认为只有蠢才庸才才会浪费生命花时间去写那些 自己心底里也知道是没有真正价值的、而且也没有人会有兴趣看的、只是以「学 术”之名去掩饰而其实转眼就会被抛入废纸桶里的废料若要做这种蠢事我宁愿 把时间用来嬉戏 事实上我很喜欢玩,尤其喜欢惊险刺激.至于拍拖(谈恋爱),就更不用说了,相信任 何人都会喜欢的那时除了喜欢这种「活动”之外,我还喜欢飞刀、赌沙蟹、「闸” 脚踏车、划艇、爬山、滑滚轴溜冰,等等其中最喜爱的、而且也是最擅长的就是 飞刀和赌沙蟹以前曾把飞刀的入门手法教过几个哲学系的学生但他们后来都没 有练好,真有点可惜在我来说兴趣的多样化是很有意义的:一来兴趣的满足本身 就有自足的价值,二来对于我的学习很有帮助浪荡了一段时间之后,常会心慌起 来特别容易记起「勤有功戏无益”的古训这时读起书来就会格外起劲的了 五、反学术游戏向下接不向上爬 周:无论读起书来怎么起劲你花那么多时间去玩乐嬉戏会不会妨碍研究工作 呢? 李:什么研究工作!科学家做研究工作是天经地义,那是实学.哲学家搞研究工作 是哲学的堕落,那是把戏西方哲学家的典范苏格拉底,他的工作就是思辩,就是思 考和辩论他搞过什么「研究工作”了呢?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释迦、六祖
汪涵.记得我修读牟老师的「宋明儒学”时,还是一贯作风,经常缺课,临考试的前一 天就打电话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考试”.他说:「当然真的!怎会是开玩笑的呢?” 我问可不可以改期,他说:「当然不改!”到下学期开课,我缺席如故,同学走来告诉 我,说牟老师在课堂上大骂「李天命这个东方阿飞 : ,平时不来上课,考试前一天就打 电话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考试,还要我改期,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不过骂归骂,牟 老师对我始终循循善诱,悉心教导.他一早已看出我的思想路向和人生态度都与他 迥然大异,甚至天南地北,背道而驰,但还是容得下我,兼且用心栽培,这份胸襟人格, 实非常人能及,每一想起就使我感动不已. 周:听说在牟先生做系主任时,你以助教身份担任讲师的工作,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呢? 李:我进芝大之前,在中大当了一年助教,由牟老师推荐我开两门以前从没有在中 大开设过的课程,那就是「高等逻辑”和「科学哲学”.普通逻辑由讲师教,新开的 高等逻辑由助教来教,这个责任大概只有牟老师才担当得起,或者说这一「怪招” 大概只有牟老师才有功力施展出来.此外他还介绍我到校外课程部讲「语意学”、 「分析哲学”和「存在主义”等课程呢. 四、从逻辑到新诗,从飞刀打架到勃拉姆斯 周:分析哲学、数理逻辑等学科与存在主义看来像南辕北辙,你的兴趣应是多方面 的吧?可以谈谈你的兴趣吗? 李:许多人以为讲思考方法、数理逻辑等「硬文化”就不能讲文学艺术、人生哲 学等「软文化”,其实两方面是并行不悖的.我向来喜欢西方的古典音乐和中国的 古典文学,这些兴趣在中学时就已养成.在街外浪荡、赌博、打架,回到家里念唐诗、 宋词、古文,或者听 Rachmaninoff、贝多芬、勃拉姆斯......这是我中学生涯的一面. 到进了大学,我培养出许多不同的兴趣,比如一方面读分析哲学、数理逻辑,一方面 读存在主义、写新诗.以前在《中国学生周报》、《盘古杂志》等刊物上写,有个时 期且负责编《盘古》的「风格诗页”,近年则在《博益月刊》的「诗叶”上写. 不过写东西只是我人生的一个非常小的部分.我最怕理论繁复而生命苍白.我不 喜欢长篇大论「谈”生活,我喜欢充充实实「过”生活.我从来不是书虫,也不属于 文人形态,更不属于学究形态.我认为只有蠢才庸才才会浪费生命花时间去写那些 自己心底里也知道是没有真正价值的、而且也没有人会有兴趣看的、只是以「学 术”之名去掩饰而其实转眼就会被抛入废纸桶里的废料.若要做这种蠢事,我宁愿 把时间用来嬉戏. 事实上我很喜欢玩,尤其喜欢惊险刺激.至于拍拖(谈恋爱),就更不用说了,相信任 何人都会喜欢的那时除了喜欢这种「活动”之外,我还喜欢飞刀、赌沙蟹、「闸” 脚踏车、划艇、爬山、滑滚轴溜冰,等等.其中最喜爱的、而且也是最擅长的,就是 飞刀和赌沙蟹.以前曾把飞刀的入门手法教过几个哲学系的学生,但他们后来都没 有练好,真有点可惜.在我来说,兴趣的多样化是很有意义的:一来兴趣的满足本身 就有自足的价值,二来对于我的学习很有帮助.浪荡了一段时间之后,常会心慌起 来,特别容易记起「勤有功,戏无益”的古训,这时读起书来就会格外起劲的了 五、反学术游戏,向下接不向上爬 周: 无论读起书来怎么起劲,你花那么多时间去玩乐嬉戏,会不会妨碍研究工作 呢? 李:什么研究工作!科学家做研究工作是天经地义,那是实学.哲学家搞研究工作 是哲学的堕落,那是把戏.西方哲学家的典范,苏格拉底,他的工作就是思辩,就是思 考和辩论他搞过什么「研究工作”了呢?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释迦、六祖
耶稣、维根斯坦等人,他们当然有他们的「学”,但那不是现今读哲学的人搞的那 种式的 research,不是那种所谓的「研究工作”这类「研究工作”绝大多数是自 欺欺人的学术游戏英美方面如 Davidson、 Dummett等人玩这种游戏玩得十分出 色,严谨精细,但终归是游戏,碎屑繁琐迷失了哲学的方向.欧陆哲学方面也往往是 玩学术游戏而且每每玩得非常笨拙,暧昧空洞,不堪分析利器一击,可谓属于九流 的级数至于其他等而下之者,所玩的学术游戏或「研究工作”,则九流不如,只能算 是「伪学术游戏”吧了伪学术游戏不能与非欧几何之类的「数学游戏”等量齐 观这里不必细论我们要留意的是,玩这种游戏的人喜欢把「无用”美其名为「纯 学术”,以「纯学术”之名去文饰其「无用”的实质假如要玩这种「纯学术”的 话我看只消随便用左手的尾指的小指甲的一小部分,去逗弄一下,就能玩得不错 的了 周:但无论如何,哲学教师不以研究工作来评核,那么可参考什么来决定升迁呢? 你怎样看升迁的问题? 李依我的理想看,哲学家根本无须理会升迁的问题他的人生意义绝不在此理学 院、医学院等比较不容易弄虚作假的地方不在此论,就我所知,除了极少数例外, 升迁与否一般取决于两个因素:其一是学术游戏或所谓的「研究工作”,其二是人 事关系或钻拍工夫,尤以第二个因素为主以上所讲是否实情,圈内人都心知肚明 我一向自觉要远离这两个因素我以前有一叠稿子拿了去友联出版社,有几十万 字,那就是牟老师在我的《存在主义概论》的序言里提到的《分析哲学》(逻辑分 析和语言分析)这叠稿子与《存》先后拿到友联,《存》先印了出来,《分》正要付 印我到友联社长林悦恒先生那里把稿子「骗”了回来.台湾《鹅湖》杂志社的 些友人知道此事,多次劝我把稿子给他们拿去印我一直支吾 这叠稿子和《存》同一时期写.《存》没什么大错,比同类中文书写得较为清晰有 条理一点.《分》所谈的问题属于我的本行,其水平自然比《存》稍高,至少思路清 晰,有系统条理我大学时期写的东西都能做到这一步,无须忸怩不好意思讲许多 看过这叠稿子的学生、朋友都认为没有理由不拿去印,一再催问我现在我可以在 这里把原因说出来,同时也算回答了「为什么牟老师写的序言提到的那部书没有 了下文”的问题《分》的付印对于升迁或许有用,对于读者却没有什么用,那就是 唯一的原因了 这书印出来会有五百多页若以我近年的语文功力来估计,其真正受用之处五页 就能讲完我最厌恶且瞧不起大而无当的砖头厚书,缺乏诚真,自欺欺人,既浪费自 己的生命也浪费读者的生命这样看来,《分》即使胜过许多庸书,却仍然属于我厌 恶的学术游戏或所谓的「研究工作”的范畴这叠稿子是不会印出来的了,就让它 塞在抽屉底不再一顾 至于怎样远离前面所讲的第二个因素,要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洁身自爱,有所不 为知我者都知我平日只跟学生在一起,那是向下接而不是向上爬的路我自觉地 要走这条路在「分析哲学与科学哲学会议”的大会总结讨论中,刘述先先生说 「李天命是天生的表演者,跟他的学生是最多的”我嘉许这个观察我觉得知识分 子以年轻人比较纯洁可爱较有赤子之心很多人一到中年就易变成老油条孟子 说「见大人则藐之”,老油条未见大人已软,一见大人就可入口溶化所以最好还是 冷眼旁观保持距离,免受油渍沾 周:你的讲法是否含有《儒林外史》的讽刺意味? 李:我不知道,也没有读过《儒林外史》我读过的书很少我常对学生说《三国演 义》必定要读同时声明我自己还未看这部书回到你的问题上去我前面所讲的并
耶稣、维根斯坦等人,他们当然有他们的「学”,但那不是现今读哲学的人搞的那 种式的 research ,不是那种所谓的「研究工作”.这类「研究工作”绝大多数是自 欺欺人的学术游戏.英美方面如 Davidson、Dummett 等人玩这种游戏玩得十分出 色,严谨精细,但终归是游戏,碎屑繁琐,迷失了哲学的方向.欧陆哲学方面也往往是 玩学术游戏,而且每每玩得非常笨拙,暧昧空洞,不堪分析利器一击,可谓属于九流 的级数.至于其他等而下之者,所玩的学术游戏或「研究工作”,则九流不如,只能算 是「伪学术游戏”吧了.伪学术游戏不能与非欧几何之类的「数学游戏”等量齐 观,这里不必细论.我们要留意的是,玩这种游戏的人喜欢把「无用”美其名为「纯 学术”,以「纯学术”之名去文饰其「无用”的实质.假如要玩这种「纯学术”的 话,我看只消随便用左手的尾指的小指甲的一小部分,去逗弄一下,就能玩得不错 的了. 周:但无论如何,哲学教师不以研究工作来评核,那么可参考什么来决定升迁呢? 你怎样看升迁的问题? 李:依我的理想看,哲学家根本无须理会升迁的问题.他的人生意义绝不在此.理学 院、医学院等比较不容易弄虚作假的地方不在此论,就我所知,除了极少数例外, 升迁与否一般取决于两个因素:其一是学术游戏或所谓的「研究工作”,其二是人 事关系或钻拍工夫,尤以第二个因素为主.以上所讲是否实情,圈内人都心知肚明. 我一向自觉要远离这两个因素.我以前有一叠稿子拿了去友联出版社,有几十万 字,那就是牟老师在我的《存在主义概论》的序言里提到的《分析哲学》(逻辑分 析和语言分析).这叠稿子与《存》先后拿到友联,《存》先印了出来,《分》正要付 印,我到友联社长林悦恒先生那里把稿子「骗”了回来.台湾《鹅湖》杂志社的一 些友人知道此事,多次劝我把稿子给他们拿去印,我一直支吾. 这叠稿子和《存》同一时期写.《存》没什么大错,比同类中文书写得较为清晰有 条理一点.《分》所谈的问题属于我的本行,其水平自然比《存》稍高,至少思路清 晰,有系统条理.我大学时期写的东西都能做到这一步,无须忸怩不好意思讲.许多 看过这叠稿子的学生、朋友都认为没有理由不拿去印,一再催问我.现在我可以在 这里把原因说出来,同时也算回答了「为什么牟老师写的序言提到的那部书没有 了下文”的问题.《分》的付印对于升迁或许有用,对于读者却没有什么用,那就是 唯一的原因了. 这书印出来会有五百多页,若以我近年的语文功力来估计,其真正受用之处五页 就能讲完.我最厌恶且瞧不起大而无当的砖头厚书,缺乏诚真,自欺欺人,既浪费自 己的生命,也浪费读者的生命.这样看来,《分》即使胜过许多庸书,却仍然属于我厌 恶的学术游戏或所谓的「研究工作”的范畴.这叠稿子是不会印出来的了,就让它 塞在抽屉底,不再一顾. 至于怎样远离前面所讲的第二个因素,要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洁身自爱,有所不 为.知我者都知我平日只跟学生在一起,那是向下接而不是向上爬的路.我自觉地 要走这条路.在「分析哲学与科学哲学会议”的大会总结讨论中,刘述先先生说: 「李天命是天生的表演者,跟他的学生是最多的.”我嘉许这个观察.我觉得知识分 子以年轻人比较纯洁可爱,较有赤子之心.很多人一到中年就易变成老油条.孟子 说「见大人则藐之”,老油条未见大人已软,一见大人就可入口溶化.所以最好还是 冷眼旁观,保持距离,免受油渍沾污. 周:你的讲法是否含有《儒林外史》的讽刺意味? 李:我不知道,也没有读过《儒林外史》我读过的书很少.我常对学生说《三国演 义》必定要读,同时声明我自己还未看这部书.回到你的问题上去,我前面所讲的并
非旨在讽刺而是出于不忍之心,想指点迷津我看学术机构里有许多人太可怜了 本已高薪优职,却还要为了职级问题营营役役升级所加几何?为了这个价钱而梄 梄然忙于钻拍,惶惶然不可终日,人的尊严只值这个钱?更可怜的是,有些人甚至还 不是为了那一点钱而是为了心底深处一个自卑感的「结”原来他们的自信心缺 乏了支撑点既没有学问可凭也没有其他才华可恃,于是唯有追逐职级,以壮胆色 职级往往只能反映钻拍工夫,不能反映真才实学但有些人一旦求到了较高的职级 就真以为自己有学问起来了不过年轻人的眼睛多没有受到污染谁有才华谁有 实学谁没有「料”,谁在那里尸位素餐大家一目了然既如此职级的真实意义有 多少,也就不言而喻了 许多读书人原初做学生时心存大志到后来却忘了本,忘了初衷忘了最初的志气 反而走到自己做学生时最瞧不起的那条钻营的路上去了借用一个比较花巧的术 语来说这叫做「异化”,老实点说就是「变了质”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高薪优职 不好好去想想如何把份内工作做好,以回馈社会的供养,却整天忙于营求之事午 夜梦回,扪心自问,能不惭愧?能不汗流浃背?别人以职级来衡量你,是别人没出息, 你自己岂能以职级来衡量自己?有自信有傲骨的人岂会如此自己看扁自己? 讲话一针见血容易得罪人,但我从来不在乎不在乎就能够挥洒自如,海阔天空世 界这么大,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追求,何必定要自限于向上爬的窄路,患得患 失,还要沿途委屈自己呢? 六、语理分析角度形上学禅 周:李先生你认为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追求你会满足于单单做一个 分析哲学家吗? 李我不大欣赏当前许多分析哲学家那种钻牛角尖的学风我不会满足于仅仅做 个分析哲学家我只是要把分析哲学净化或「提炼”成为思考方法学的起点或 最基本环节,即「语理分析”这样可以使语理分析不限于用来处理哲学问题,并 且免于受到分析哲学作为一个思潮的起落的影响可附带一提语理分析对于思考 的训练虽可视为「基础功夫”或「扎根功夫”不过单有这种方法是不足以解决 所有哲学问题的(先决条件不等于充分条件)例如人生哲学和形而上学,其中有些 问题就不是语理分析所能充分解决的 周:你有时会给人一个印象,认为语理分析揭露了人生哲学和形而上学里有很多 问题都没有认知意义 李:没有认知上的意义不等于没有其他方面的意义即使「人生在世究竞有没有价 值?”之类的问题没有认知意义,那也不过是说这类问题不是知识范畴里的问题吧 了认清这点是很重要的,可以避免将这类问题跟知识问题混淆,避免误以为这类 问题能用科学方法去解决 再看形而上学(简称「形上学”)我与逻辑实证论者对形上学的态度有所不同当 卡纳普等逻辑实证论者宣称形上学没有认知意义时他们实质上是要取消一切形 上学但依我看来,有些形上学理论可以当做洞察宇宙人生的普遍观点或角度而 不当做知识那么就算没有认知意义也无所谓这类形上学理论就像一套套度量衡 系统,虽非知识但仍可有优劣之分在这种诠释下的形上学我会称之为「观点形上 学”或「角度形上学”一般而言,固然有甚多形上学理论只是文字游戏但也有不 少形上学理论含有很深的智慧儒家、佛家、道家的哲学就有这样的智慧 周:有点意料不到你对中国哲学的评价这么高有些人从没见过你,只听过你的名 字,在谈起你的时候表示他们对你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李天命这人很难对付”, 意思是说你很容易把别人的言论三两下子分析批驳到体无完肤
非旨在讽刺,而是出于不忍之心,想指点迷津.我看学术机构里有许多人太可怜了, 本已高薪优职,却还要为了职级问题营营役役.升级所加几何?为了这个价钱而栖 栖然忙于钻拍,惶惶然不可终日,人的尊严只值这个钱?更可怜的是,有些人甚至还 不是为了那一点钱,而是为了心底深处一个自卑感的「结”.原来他们的自信心缺 乏了支撑点,既没有学问可凭,也没有其他才华可恃,于是唯有追逐职级,以壮胆色. 职级往往只能反映钻拍工夫,不能反映真才实学.但有些人一旦求到了较高的职级, 就真以为自己有学问起来了.不过年轻人的眼睛多没有受到污染.谁有才华,谁有 实学,谁没有「料”,谁在那里尸位素餐,大家一目了然.既如此,职级的真实意义有 多少,也就不言而喻了. 许多读书人原初做学生时心存大志,到后来却忘了本,忘了初衷,忘了最初的志气, 反而走到自己做学生时最瞧不起的那条钻营的路上去了.借用一个比较花巧的术 语来说,这叫做「异化”,老实点说就是「变了质”.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高薪优职, 不好好去想想如何把份内工作做好,以回馈社会的供养,却整天忙于营求之事.午 夜梦回,扪心自问,能不惭愧?能不汗流浃背?别人以职级来衡量你,是别人没出息, 你自己岂能以职级来衡量自己?有自信有傲骨的人岂会如此自己看扁自己? 讲话一针见血容易得罪人,但我从来不在乎.不在乎就能够挥洒自如,海阔天空.世 界这么大,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追求,何必定要自限于向上爬的窄路,患得患 失,还要沿途委屈自己呢? 六、语理分析,角度形上学,禅 周:李先生,你认为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追求,你会满足于单单做一个 分析哲学家吗? 李:我不大欣赏当前许多分析哲学家那种钻牛角尖的学风.我不会满足于仅仅做 一个分析哲学家,我只是要把分析哲学净化或「提炼”成为思考方法学的起点或 最基本环节,即「语理分析”.这样可以使语理分析不限于用来处理哲学问题, 并 且免于受到分析哲学作为一个思潮的起落的影响.可附带一提,语理分析对于思考 的训练虽可视为「基础功夫”或「扎根功夫”,不过单有这种方法是不足以解决 所有哲学问题的(先决条件不等于充分条件).例如人生哲学和形而上学,其中有些 问题就不是语理分析所能充分解决的. 周:你有时会给人一个印象,认为语理分析揭露了人生哲学和形而上学里有很多 问题都没有认知意义. 李:没有认知上的意义不等于没有其他方面的意义.即使「人生在世究竟有没有价 值?”之类的问题没有认知意义,那也不过是说这类问题不是知识范畴里的问题吧 了.认清这点是很重要的,可以避免将这类问题跟知识问题混淆,避免误以为这类 问题能用科学方法去解决. 再看形而上学(简称「形上学”),我与逻辑实证论者对形上学的态度有所不同.当 卡纳普等逻辑实证论者宣称形上学没有认知意义时,他们实质上是要取消一切形 上学.但依我看来,有些形上学理论可以当做洞察宇宙人生的普遍观点或角度,而 不当做知识,那么就算没有认知意义也无所谓.这类形上学理论就像一套套度量衡 系统,虽非知识,但仍可有优劣之分.在这种诠释下的形上学,我会称之为「观点形上 学”或「角度形上学”.一般而言,固然有甚多形上学理论只是文字游戏,但也有不 少形上学理论含有很深的智慧.儒家、佛家、道家的哲学就有这样的智慧. 周:有点意料不到你对中国哲学的评价这么高.有些人从没见过你,只听过你的名 字,在谈起你的时候表示,他们对你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李天命这人很难对付”, 意思是说你很容易把别人的言论三两下子分析批驳到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