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 第1 在传统中国社会里，“绅士”这个词指的是一个阶级 在封建制度崩遗之后，另一个重要的变化发生了。 国 的人，他们具有一定的地位和一定的作用。这里，“传统 王位变为强者、权力追逐者的斩获对象。在封建制度下， 钟 社会”是指公元前200年前封建制度①崩遗之后，中央君 政治权力是分配给君主的亲属和家族的，任何非生长于 士和权 主制权力下帝国的统一时期。绅士阶级的发展是一个历史 贵族家庭的人，就是一个平民。他没设有机会做君王、接 过程，只有通过这个历史过程，我们才能够理解它的特 触到君王甚至看到君王的神圣用品。正如一个女人不能 点。 变成一个男人一样，一个平民也不能变成皇室人员。但 这里所说的總士阶级有时也叫作士大去，“学者一官 是当封建制度终结之后，任何人都能成为皇帝。因此， 员”。虽然绅士阶级是和学者一官员群体密切地相联系 致治权力成为斗争的一个目标。这是吴晗写的关于历史 的，但是实际上它还是应该和后者有所区别。一个生长 学家司马迁的故事：司马迁生活于汉王朝（公元前 在绅士家庭里的人，并不一定能保证他成为一个传统中 255一前207年)，在观察汉朝的政治斗争的过程中，他 国的学者或官员。封建制情形不同，在那个时代，贵族 写信给朋友说：“这是我有所了解的。”自从那个时代 和平民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士大夫虽然处于统治阶级 起，为了政治权力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在人们的眼中， 等级制的底层，但还是那个阶级的一部分，并且拥有真 政治权力已变为一件值得争取的珍资东西，是大人物的 实的政治权力。但是在封建制度崩渍之后，政治权力不 3 一种事业。 再共享了，而是被集中于君主一人之手。在行政功能方 不幸的是，自从中国的封建结构崩遗以来，政治权 面，君主需要助手。这就是他要的官。因此，官不再是 力不再永久地在一定的家族内传递，并且至今从未发现 统治者自己家庭的亲戚或成员，而是执行者一君主的 过能以和平手段来取得它。我们一直认为，获得政治权 仆人或工具。 力的方式是“手持大棒”，打内战。成则为王，败则为 寇。因此，我们不断地碰到暴君。少数人统治着群 ①译者注：这里说的封建制度，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关于封建制 的概念，也不沙及有关争论。这里仅是指柳宗元“封建论”中的所谓 众。这种专制君主政体并没有因权力的传递和更换面改 封建即封国土，建请侯。也许可以说，这是沿袭部落制度逐渐形成的 变。 忽求主费族分封到。在秦统一以后，以地方直辖于中央的郡县制代 警。费半通在（壁权与绅权）一书的《论绅士》一文中说过类似的意 在英国，当一个君主被杀掉的时候，君主力量的本身 思 就受到打击。在一定时间内，君主的改变会导致人民权力
第1南 的增长，并且政府的君主制仅仅是名义上的。但是，中国 世代代尽力保持住。皇帝应该是仁慈的，他会原谅所有其 国 人民的静脉出了血之后，还是一小操幸运的冒险家登上王 他的罪行，但是不包括企图纂位的罪行。这是天下可能发 钟 位，像汉朝的第一个皇帝刘邦，他出身于一个底层的农民 生的最可怕的事情。任何读过明朝初期历史的人都知道， 和皇权 家庭，还有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是如此。当我们研究 对于那些威胁到王位的人，拷问记录似乎是通向地狱的记 中国历史的官样文章时，我们发现的是一条王朝世系的连 录。我被告知，地方佛教寺庙里的“十八层地狱”的模 续线；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统治者的权威不新地受 式，是对明朝实际所发生过的事的回忆。拷问、威胁是为 到内战和肆无忌惮的冒险家的挑战。 了保护皇帝。我记得，当我还是一个孩童时，玩要时曾叫 用暴力夺取政治权力是危险的。如果一旦成功，他 道“我是皇帝”，我的粗母立刻叫住了我，说：“你以后 可能成为皇帝；但是如果失败，他将被杀头，不仅是他 绝不能说这句话。”对她来说，这绝不是迷信或者过分谨 本人，而且还有他的整个家庭和家族。当他向当朝的皇 慎，而是对随便说话的真实危险的认识。至少根据传说， 帝挑战时，他被称为土匪和叛逆，受到军队武力的直接 皇帝们曾经杀死了预言家们预示的某天会成为皇帝的儿 镇压。然而，用暴力得来的帝国，也可能被暴力所夺 童。 去。传说历史上曾有两次，皇帝把他们的王位让给了其 但是这种暴力的威胁从来没有真正有效地保护了君 5 他的人，这些人被认为是更好的统治者。但是对这些人 主的权力。正如老子所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 来说，权力是贡献而不是索取。他们选择了放弃，而不 之？”当有可能通过暴力来获得政治权力时，王位是有 是担负起责任。我们不知道这两个皇帝在放弃他们的权 吸引力的。虽然那些当权派的野蛮行为可能使大多数人 力时是多么真诚，抑或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都不过是 沉默下来，但是镇压永远不会完全地得到成功。因为对 复杂的政治阴谋的一种姿态或者是一个插曲。然而，这 那些以帝国权力为重要赌注，不顾危险地企图实现其所 个事实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全部有文字记录的中国历史 有狂想的人，镇压不可能奏效。一方面，有些人将愿意 中，没有一个自愿放弃王位的例子。那些放弃王位的都 拿他们的生命作赌注去夺取政权；另一方面，有些人温 是被迫的。正如俗语所说的那样，“坐帝以马上夺天下， 顺地服从着。因此，人们可能要问，人究竟应该选择哪 也以马上失天下”。 一方面？ 王位是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王位的继承人当然要世 在君主统治下，人们只有贵任而没有权力；皇帝的话
第1章 就是法律。如果他要建造一个宏伟的宫殿、一座庄严的坟 点。他必须找到一些办法来避免老虎的攻击。不幸，正 国 墓、或一条巨大的运河，他就可以下命令去做，而不必题 如古话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 坤 及人民。如集他要扩展他帝国的疆界，他就命令他的军队 王臣”。在那种时代，旅行是不容易的。一个人不可能 行动起来，不必顾忌人民是否喜欢这件事。纳税、征 逃到华盛顿或巴西去，也不可能在一个像香港那样的通 兵一这些都是人民的负担，并且是没有酬报的。那些生 商口岸，得到任何的国际避难。从自然地理环境上来 活在专断的君主权力下的人，将会理解孔子的话，“苛政 说，是无法逃跑的。但这种说法可能并不全面。我们知 猛如虎”。在中国，这种比老虎更可怕的专制主义政策已 道，早年毕竟有一些人能够逃到朝鲜或者日本去。然 有很长的历史了。因此我们说，当老虎从笼子里出来的时 而，普通人必须在这个社会本身的娃封树到兰保打 候，惊恐的人们就被通上梁山了。 自只的方法。 被君主统治的人是没有安全的，我们可以说，政治暴 然而，在这个中央君主体系中，有一个弱点。正如我 君的威胁是用同样的分量压下来的，但即使这样也总是存 已经说过的，皇帝本人把持着权力，但是他不能凭一人之 在区别。富人能够出钱买到安全。例如，在中国传统模式 力管理这个国家。即使他可能不希望与别人分享他的权 的征兵中，有钱人是能够出钱免去服役的。像古诗“十 6 力，他还是需要在统治方面得到帮助，因此必须使用官 五从军行”里描写的一个家庭的破裂是绝不会在一个富 员。这些官员和统治集团是没有亲族关系的，仅仅是起行 裕的家庭内发生的。因此，正是贫民阶级出身的人成为政 政权力的仆人的作用，而没有制订政策的权力。在这金 治目险家 感第的体系中，普通的人发现他有机会去找到他私人所关 富人的多占或不足，一定会得到他人的默许或反 心的东西。 对。“人怕出名猪怕壮”。当政治老虎发起攻击时，富人 的确，在秦（公元前221年）统一之前，人们就企 与没有财产的人相比较，更难以逃避。在这种情形下， 图建立一个有效的行政体系。这是在法家或者说是在左 财产变成了一种负担。在观察政治老虎的行动时，富有 派思想流派的影响下去做的。从理论上说来，这个思想 的家庭变得非常灵活。绝望的穷人可能会造反，变成一 派别所提倡的体系是好的。为了有效地管理国家，某种 个占山为王的土匪，甚至在一定的时候向皇家权威本身 法律基础必须建立起来，每个人都受到法律的约束。商 提出桃战。但有财产、有家室的人不能轻易地做到这一 鞅作为秦的首相，企图把这个理论付诸实践。但是这个
第1章 理论不幸地忽略了小小的一点，即有一个人—皇帝是 帝王的权力在他们身上失效，从而避免老虎的攻击。成 国 处于法律之外的，并且这个疏忽毁灭了商鞅的整个体 群的窟连同他们的亲属，在中国社会里形成一个不受 和 坤 系。 法律影响的特殊阶级，他们可以免去税收和征兵的义 商鞅本人因此而失去了性命。虽然在法律上商鞅是 务。然而，他们没有真正的政治权力。 能够惩罚太子的一当太子只是王位继承人的时候，但 逃避被支配的命运，同时接近权力的泉源，需要一 是一且太子成为皇帝时，他就命令杀死商鞅。并且，商 种高超的技巧。做官是不容易的，正如老话所说的， 鞅本人建立起来的有效体系阻止了他本人的逃生之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和“臣罪当诛，天王圣明”。 如果最高当权者能受到法律的限制，那么，行政当 如果官员放松了对皇帝利益的支持，他就可能失去生 局就能够圈住老虎。但在中国历史上，这一点从未发生 命。当皇帝需要钱或劳力时，他必须积极地满足这些要 过。结果就是管理者（包括官员本身）从未寻求过有效 求一他的任务是把负担转移到人民的脊背上。同时， 的行政管理方式。然而，对立面是确实存在的。一方面 如果这个负担对人民来说过于沉重的话，他们可能会造 是无效率和寄生现象，另一方面是帝国的遥控和皇帝的 反，因此这个官员就会首先受到攻击，成为皇帝的替罪 8 无为政策一这一点总是某种理想。而且这种政府的理 羊。官员必须有两副面孔：在人民面前穷凶极恶，在皇 想，一个“好皇帝”的理想，即只主持而不统治，是难 帝面前卑躬屈膝。他们必须学会攀握分寸的艺术，要怡 以做到的。至于官吏关心的下一个最好的事情只是保护 如其分才不会因为皇帝的狂暴或者由于人民的愤怒而吃 他们自身，为他们的亲属开后门，并且能够利用他们的 苦头。中国官员的生涯被描写为是海上暴风雨时航行的 位置作为屏障来反对皇帝的怪念头。在不受限制的君主 特技。随着年龄增长而得到的经验使他们受益匪浅。中 权力之下，不仅要保护他们自己，而且保护他们的亲属 国有这样一种说法，“不要对我说官话”，这不是英语所 和整个家族，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依靠宪法或者法 说“对我讲真话”的意恩。 律的手段，而且也靠个人的影响。这正是他们所寻求 在正常的时代里，做官是没有直接的经济利益的。在 的，不是向皇帝的权威挑战，而是去接近他，并为他服 皇帝看来，一个官员利用他的地位自肥，意味着这个体系 务，同时从这种服务中得到好处，争取把皇帝要求的负 的腐败和他自己的财富的减少。因此，除非一个皇帝非常 粗转移到那些阶层较低的人的身上去。有产阶级企图使 软弱，他是不会容忍这样的官员的。平凡年代的一名官员
第1 不会从官方得到多少好处，而是“两袖清风”。 吏，但是当政权转到满清时，他拒绝继续当官，放弃外 国 那么，人们为什么要去做官？陶渊明的诗表达了这种 出旅行，把自已关在家里读书。但是为了保护自己，他 坤 感慨：为什么我要去做官？我仅仅为了五斗米而折腰。为 被追派两个外甥去清朝为他的敌人服务。正如我们已经 和皇权 什么我不应该回去种地？ 说过的，可能有这样的事实，中国的官员不能分享皇帝 陶渊明是一个典型的出世诗人，尽管他有才能有思 的政治权力，但是在为君主服务时，可以中立和软化君 想，但也曾经必须去“折腰”，去做官，而且得到的只 主的权力，而不是支持之。当外甥在朝中时，舅舅就受 是一点点的经济收入。为什么这样一个人能接受这样的 到了保护，他甚至还搞秘密的叛乱活动。按照中国的惯 位子，而不是快乐地待在家里？事实上，如果他用离开 例，官员们并不认真地为他们的政府工作，他们也不恩 官杨表示对官场的整视的话，他可能在当时成为一个 长期地做官。他们的目标是进人官府，获得这个等级的 “独臂翁”，这是要在“折腰”和“残废”之间做出选 豁免枢和财富。中国官吏在位时保护他们的亲属，但是 择的。做官的人有点像事前必须打预防针一样。就像打 当对于家庭的责任完成后，他们就会退下来。退休，甚 了预防针，人会有不好的反映一样，做官的人可能要冒 至过一个隐士的生活都是他们的理想。退隐之后，他不 10 没收财产，甚至杀头的危险。但是，一且打了预防针之 再有任何责任，不再会提心吊胆，同时，从这位当官的 11 后，就可以免疫了。这个比喻不太确切，因为打预防针 人那里得到保护的亲属对他感恩戴德。现在，他需要的 是使一个人有免疫力。但如果某人做了官，就可以保护 仅仅是心宽体胖地享受他的社会特权。正如我们中国人 一群人。结果是，某个时期内一群人共同去供一个人受 所说的“衣锦还乡，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这样的人 教育，从而使他能够做官。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 将不会去抓权：他的孩子也不会想去做皇帝。他没有任 鸡犬升天“。 何改变这个社会体系的想法，因为这个体系王他无者。 在中国传统社会里，某个家族或大家庭自然形成一 一旦下野，他可以享受一位地主的经济权力。 个群体，采取行动支持他们成员中的某个人，使其变成 这就是我认为的绅士。绅士可能是退休官员或者宫员 一位学者，并且能够在官方考试中人选。一且这个人做 的亲属，或者是受过简单教育的地主。在任何情况下，他 了官，整个家族将会依赖于他。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在 们都没有影响决策的真正的政治权力，并且在任何时候都 朝里，就难于保护自已的财产。顾亭林是明朝的一名官 不可能和政治有直接的联系，但他们试图些咱朝廷，并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