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990) 当代女性主义对性别意义的论辩每每引起某种忧虑感,好像性别的 不确定性最后可能将以女性主义的失败告终。或许麻烦并不一定是带着 这样负面的价值意味。在我童年的主导话语里,捣乱是一件你想都不要 想的事,因为那会给你惹上麻烦。叛逆的行为与对叛逆的训斥似乎陷在 同样的框架里,这个现象使我对权力的微妙伎俩有了一些初步的批评见 解:通行的法律以麻烦威吓人,甚至让人有身陷囹圄的麻烦,所有这些都 是为了让人远离麻烦。因此,我的结论是麻烦是避免不了的,挑战在于如 何最好地制造麻烦,什么是身处麻烦的最好的方式。随着时间的流逝,更 多的疑义出现在批评视野里。我注意到麻烦有时候是用来委婉地表示某 些根本上的神秘问题,而这通常与所有阴性事物所谓的神秘性相关。我 拜读西蒙·德·波伏娃的作品,她解释说在一个男权主义的文化框架里 做女人,意味着做一个对男人来说是神秘的与不可知的源头,而这在我读 萨特的时候似乎得到了证实:对萨特来说,所有的欲望一非常成问题地 被假定为异性恋的、男性的一都被定义为麻烦。当一个女性“客体”莫 名地回视了一记眼光、逆转凝视、挑战男性位置的职权与权威时,对那个 男性欲望主体而言,这出乎意料的干扰、未预料到的能动性,使麻烦成了 不光彩的丑事。男性主体对女性“他者”极度的依赖,立时暴露了他的独立 白主的虚幻性。然而,这样辩证的权力逆转并没有特别抓住我的注意
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 力一虽然我的确留意到了其他事。权力并不只是关于主体之间的交换, 或是主体与一个他者之间经常性的倒置关系:事实上,权力的运作在于生产 我们用以思考性别的那个二元框架本身。我的问题是:什么样的权力设定 建构了主体与他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二元关系,以及这些词语内在的 稳定性?什么样的限制在其中运作着?这些词语是不是只有遵从一个异 性恋矩阵来设想性别和欲望,才不会造成困扰?当以异性恋为预设的认识 体制(the epistemic regime)的面具被摘下,显示其实是它生产、物化了这些 表面的本体范畴的时候,主体以及性别范畴的稳定性又会有什么变化? 然而,如何能够对一个认识/本体体制予以质疑?什么是干扰那些支 持性别等级(gender hierarchy)和强制性异性恋(compulsory heterosexuality)的性别范畴的最好的方法?想想“妇女病”(female trouble)-一历史上对女人没来由、时不时犯小毛病的一种设想,这背后 呼之欲出的观念是女人天生就是麻烦一的命运。尽管对女人身体的医 疗是严肃的,但这词语也是可笑的;而能笑对严肃范畴,对女性主义来说 是绝对必要的。毫无疑问地,女性主义仍然需要有自己的严肃游戏的形 式。《女人的烦恼》(Female Trouble)(译者按:电影译名均参照IMDb中 文网的资料)是约翰·沃特斯(John Waters)的一部由帝凡(Divine)领衔 主演的电影的片名,面帝凡也是《变发》(Hairspray)的男/女主人公。他 反串女人,隐含了性别是一种假冒为真的持久扮装的意义。她/他的表演 使得自然与人为、深层与表面、内在与外在的区分一这些几乎都是性别 话语所一向赖以运作的一变得不稳定。扮装是对性别的模仿,还是,它 戏剧化了性别所由以建立的那些意指性的姿态动作?作为女人是一种 “自然事实”,还是一种“文化表演”?或者,“自然性”是由那些通过性别范 畴、在性别范畴内生产身体,并受到话语限制的操演行为所建构的?尽管 有帝凡的例子,男同志和女同志文化里的性别实践经常在戏仿的语境里 以“天生白然”为主旋律,凸显了原初的、真实的性别的操演性建构。我们 还可以指出什么其他的基础性身份范畴一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身体
序(1990) 的二元架构,揭露它们其实是一些创造自然、原初、不可避免的事物等结 果的生产机制? 要想揭露生理性别、社会性别与欲望等基础范畴是某种独特的权力 形式产生的结果,需要一种形式的批评探究方法,也就是福柯改造自尼 采、定名为“系谱学”的方法。系谱学的批判方法拒绝追索那些受到压抑 而深埋的性别的源头、女性欲望的内在真实、以及纯正或真正的性/别身 份;相反地,系谱学探究的是,将那些实际上是制度、实践、话语的结果,有 着多元、分散的起源的身份范畴,指定为一种起源或原因,这样做的政治 着眼点是什么。本书将围绕着阳具逻格斯中心主义(phallogocentrism) 与强制性异性恋等这样一些定义性制度的问题进行探讨,并试图去除它 们的中心性地位。 正因为“女性的”不再是一个稳定的概念,它的意义与“女人”一样地 麻烦与不定。而且,由于两个词语只有在作为彼此相关的词语的时候才 有麻烦的意指,这里的探讨以性别以及它所暗示的关系上的分析为重点。 此外,认为女性主义理论应该试图解决首要的身份问题,才能进一步开展 其政治任务这样的想法,已经不再是没有任何疑义的了。相反地,我们该 问的是:对身份范畴进行激进的批判,它所造成的结果会带来什么政治上 的可能性?当作为一个共同基础的身份不再限制女性主义政治话语的时 候,会出现什么新的政治形式?而寻找一个共同的身份以作为女性主义 政治的基础的努力,这在何种程度上排除了对身份本身的政治建构和管 控从根本上进行探究? 本书分为三章,从非常不同的话语领域对性别范畴进行一种批判式 的系谱学探究。第一章“生理性别/社会性别/欲望的主体”对“妇女”作为 女性主义的主体,以及生理性别/社会性别的区分重新进行思考。强制性 异性恋与阳具逻格斯中心主义(phallogocentrism)被理解为一种权力/话 语体制,它们通常从非常不同的途径回应性别话语这个中心问题:“语言
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 如何建构生理性别范畴?“女性/阴性”(the feminine)是否抗拒语言中的 再现?语言是不是被理解为阳具逻格斯中心的(吕丝·伊里格瑞的提 问)?是否只有“女性”这一性是在一个混同了女性的(the female)与性的 (the sexual)语言里被再现的(莫尼克·维蒂格的论点)?强制性异性恋 和阳具逻格斯中心主义在什么点上、如何有着交集?它们之间的分裂点 又在哪里?语言又如何生产了支持这许多不同的权力体制的“生理性别” 这个虚构的建构?在以异性恋为预设的语言里,什么样的连续性被认定 是存在于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欲望之间?这些词语是截然不同的吗? 什么性质的文化实践产生了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欲望之间的断裂与不 一致,并质疑它们之间所谓的关联性? 第二章“禁制、精神分析与异性恋矩阵的生产”选择性地检视了结构 主义、以及精神分析与女性主义关于乱伦禁忌的论点:也就是认为乱伦禁 忌是试图在一个异性恋的架构里,强制实行截然区分的、具有内在一致性 的社会性别身份的一种机制。在一些精神分析话语里,同性恋的问题总 是与一些文化上无法理解的形式联系一起,而在女同性恋的情形里,又跟 女性身体的去情欲化有关联。另一方面,琼·芮维尔和其他精神分析学 者的研究,试图通过对身份、认同与伪装的分析,以精神分析理论来解释 复杂的性别“身份”。当我们以福柯在《性史》里批判压抑假设的框架来思 考乱伦禁忌,我们将看到那个禁制性的或司法性的结构,一方面在一个男 权主义的性/别经济里确立了强制性异性恋制度,同时也使我们得以对那 个经济提出关键性的挑战。精神分析是不是一种反基础主义的研究方 法,它肯定某种性/别的复杂性,而这复杂性事实上解除了僵化的、等级化 的性/别符码的管控?还是说,它仍然维持了某些未被察觉的关于身份基 础的假定,而这些假定的运作对那些等级本身是有利的? 最后一章“颠覆的身体行为”一开始先就克里斯特娃对母性身体的建 构做了批判性的检视,以指出她的研究里所隐含的决定性别与性欲是否 在文化上可被理解的一些规范。虽然福柯试图对克里斯特娃提出批判, 4
序(1990) 但仔细检视他本身的一些著作,发现他对性差异所表现的漠视是很有问 题的。然而,他对性别范畴的批判提供了某种洞见,让我们深入了解为了 确立单义的性别而设计的当代医学虚构的管控实践。维蒂格的理论与小 说提出对文化建制的身体进行某种“解体”,她认为形态学(morphology) 本身是来自霸权概念系统的一个结果。这章的最后一节“身体的铭刻,操 演的颠覆”援引玛丽·道格拉斯和克里斯特娃的研究成果,认为身体的疆 界和表面是被政治地建构的。为了使身体范畴去自然化、重新对这些范 畴进行意指,我采取的策略是在一种性别行为操演的理论基础上,描述并 推荐一套戏仿实践,这些戏仿实践打破身体、生理性别、社会性别与性欲 等范畴,并且超越二元的框架来展现它们具有颠覆性的重新意指与增衍。 每个文本的源头似乎都超出了从它自己的框架内所能重建的。这些 个源头确立并启发了文本的语言,其中来龙去脉要对文本本身做透彻的 剖析才能了解,当然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剖析有完结的时候。虽然我在这 篇序文一开始提供了一个童年的故事,但它是一则寓言,不能简化为事 实。事实上,此文一个大体的目的是探索性别寓言如何建立自然事实这 个错误命名并使之得以流传。要寻回这些文章的起源,找出使本书得以 竟成的各种不同的契机,显然是不可能的事。这些文章的集成是为了促 使女性主义、男同志与女同志的性别观点、以及后结构主义理论之间能够 有所交集。哲学是目前调动这个作者-主体(author-subject)的主导学术 机制,虽然它即使有也极少脱离其他话语而单独存在。这篇研究试图对 那些立足于学科领域的重要边界上的立场给予肯定。重点不在于保持边 缘性,而是参与到从其他学科中心发展出来的各种网络或边缘地带;所有 这些集结起来,构成了对那些权威的多元置换(displacement)。性别的复 杂性需要一些跨学科的、后学科的话语,以便能抵抗学院对性别研究或妇 女研究的驯化,并使女性主义批判的概念具有激进的特质。 这本书的写成是拜许多机构与个人的支持之所赐:美国学术团体协 会在1987年提供了一笔新获博士学位者奖学金;普林斯顿大学高级研究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