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出版社 Jay Rubin [美]杰·鲁宾著冯涛译 村上春树的世界 洗耳倾听 Haruki Murakami and the Music of Words
译本序 我应该向本书作者杰·鲁宾教授学习,先痛快地承认我也是 村上春树的“粉丝”。我一直也跟鲁宾教授有点类似,看不大起排 行榜上的“文学”,用鲁宾教授的话说就是“懒得屈尊去翻翻肯定是 描写青少年喝醉了酒在床上乱搞之类的愚蠢货色”—当然,我们 自己的畅销文学只有更加不堪。但在读了《挪威的森林》,特别是 《寻羊冒险记》之后一擅用一个村上的比喻—一就像一头巨大的 猿猴用一柄大棰在我脑后死命一击—我就被村上彻底击倒了。 那是当初滴江出版社推出的“村上春树精品集”,除了上述两部长 篇之外,还有《舞!舞!舞!》、《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两部长篇和 一部短篇选集《象的失踪》。我几乎“心急如焚”地以最快的速度把 它们全部看完—好在还有译林出的《奇鸟行状录》。但在我即将 翻完最后几页时,我竞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怎么办?都已经看完 了,没的看了。怎么办?村上本人曾引约翰·欧文的话说什么是 “好故事”:“一个好故事就像一剂麻醉针。如果你能把一个好故事 注入读者的静脉,他们就会形成依赖,跑回来要求再来一剂,不管 评论家如何评说。”我当时的感觉庶儿类似。此后就是我在沪上各 大小书店焦虑地找寻村上新书的过程:没办法,我真是上瘾了。我 都没来得及客观理智地分析一下这位村上君到底好在何处就已上
2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 了他的套,这种经历在我已不算短的读书生涯中还真是不多见。 翻看当时购书时记在书扉页上的日期:那套“精品集”是2000年1 月7日买的,《奇鸟行状录》是1月9日。对了,印象中满城找寻村 上新书时确实是冬日。也还确实让我找到了一两本“新书”,但满 心狂喜地翻看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冒名顶替的盗版。缺失之下的不 满足中我想起了钱钟书还是张爱玲的一个比喻:像一颗刚刚拔掉 的牙齿,越发彰显出缺失之痛。转过年头(谢天谢地!),上海译文 出版社开始大规模推出“村上春树文集”(截至目前已出版二十九 种村上作品的中译本,“即将出版”的书目中已列到三十七种),在 我,真有荒漠碰上甘泉的痛快酣畅之感。当然,在这长达五年多的 阅读过程中,也有感觉不满的时候:觉得村上在某一点上没有写 透,或是某种程度上在重复自己,毕竟都只是支离破碎的感念,一 晃即逝。最重要的问题是村上的作品到底有何突出之处,他是个 立意深刻的严肃作家亦或只不过是个迎合读者口味的畅销书作 家—一他到底因何能如此令我入迷,自己一直以来除了直观的喜 爱之外都未曾深究。感谢哈佛大学日本文学教授杰·鲁宾的这本 村上春树评传,我在这一年多翻泽的过程中,借助他的“法眼”,参 照自己的阅读经验,将村上的作品及人生重新理过一遍。原本模 糊直观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上面提出的几个问题自觉也有了确 定的答案:村上春树是一位严肃的小说家,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执 著、深入地探讨了人之为人的诸多根本意义和问题:生与死的意 义、真实的本质、存在与时间、记忆与物质世界的关系、寻找身份和 认同、爱之意义,等等。 村上春树直到二十九岁才开始写作,而一旦开始就一发而不 可收。当年他的爵士乐酒吧开得蛮兴隆的,而且他也相当享受这 种自食其力的相对自由的生活,那他为什么突然想提笔写一部虚
译本序3 构的小说?据村上自已讲,他是在一个午后一边喝啤酒一边看一 场棒球赛时突生写作念头的,至于内在的原因,我想村上的以下一 段话或者可以道明: 一个叙事就是一个故事…它是一个你不断做的梦,不 管你有没有意识到。就像你在不断地呼吸一样,你也不断地 在继续梦到你的故事。而且在这些故事中你拥有两副面孔。 你同时既是客体又是主体。你是全部又是部分。你是真实又 是个幻影。既是“讲故事的”,同时又是故事中的“人物”。正 是藉由我们故事中的这种多层次的角色,我们才治愈了在这 个世界上作为一个孤独无依的个体所感到的寂寞。 “叙事”(narrative)对村上而言就像个反复不断的梦,只有将 这个梦一自我内心中的那个故事表达出来(“升华”),才会“治愈 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孤独无依的个体所感到的寂寞”。 那么,如何将这个故事表达出来?为什么将故事表达出来就 能治愈一己的孤寂?村上在《奇鸟行状录》中借评论自发的故事讲 述者肉桂之机,将他深思熟虑的思考和盘托出: 肉桂于写作中追求的东西…是在认真求索他这个人之 所以存在的意义。而且他希望通过追溯自己出生前就发生的 事件找到答案。…而为此势必需要填补自己鞭长莫及的过 去的几个空白。于是他企图通过自己动手构筑故事来补足进 化链条中失去的环节…他以完全继承自母亲的讲故事的基 调来讲述自己的故事,也就是说:事实未必真实,真实的未必 是事实。至于故事的哪一部分是事实哪一部分不是,对于肉
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 桂来说大概无关紧要。对肉桂而言至关重要的不是(一个人) 干了什么,而是(那个人)可能干什么。一旦他成功地讲完了 这个故事,答案也就昭然若揭了。 为什么写作?为了求索个人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为了这一求 索,则一定不能拘泥于所谓的事实,但求真实。而村上舍“现实”取 “真实”的途径就是深挖自我意识的深处,深掘自己精神上的过去 (直至集体无意识的层面),挖掘得越深,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此 岸世界与“彼岸世界”、现实与记忆、生与死的界限就越来越模 糊一搞不好(还是搞得好?)就会跟“另一世界”迎头撞上。于是 在《寻羊冒险记》中就有了那只生有星斑的羔羊,就从意识的最深 处蹦出来一个“羊男”,在《舞!舞!舞!》中就会邂逅那间装满骸骨 的房间,而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则有威士忌商标杀猫、肯德基的创 始人山德士上校拉皮条,最了不起的就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中那并立的两个世界一那个有独角兽出没的“世界尽头”就是 “我”最深层的精神世界!等等,不一而足。虽然这“另一世界”并 非总是死亡和湮灭(“羊男”就是个例子),不可否认,其主题仍然不 可避免地与“死亡”相连。而村上写作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也都 可以看做他主动地深挖或被动地静待意识最深层的故事进入脑际 的过程,这一过程因深入到意识的最深层,可能凶险无比。也正因 此,村上曾坦诚自己每次在创作一部新的长篇小说时都会切实深 刻地体验到死的滋味。 村上春树最初趴在酒吧的餐桌上从后半夜一直写到日上三竿 之时,他还不太清楚到底“应该”写什么,只是想将“不断梦到的”那 个故事一吐为快。从《且听风吟》开始,作品的主人公就已经自感 与世界与他人(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总隔了段距离,因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