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 农(Catharine MacKinnon)对这个问题提出一套论述,跟我的论点不谋而 合,但我认为我们之间也有关键性的、重大的不同之处。她写道: 静止下来作为人的一个属性,两性不平等表现为社会性别的形 式;流动起来作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它表现为性欲的形式。社会性 别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不平等被性化后的凝结形式。〔3) 根据这个观点,性别等级生产并巩固社会性别;生产、巩固社会性别 的并不是异性恋规范,而是所谓支持异性恋关系的性别等级。如果性别 等级生产并巩固社会性别,而且,如果性别等级预设了一种社会性别的运 作概念,那么社会性别就成了社会性别产生的原因,这个论述最后成了套 套逻辑。也许麦金农只是想概述性别等级的自我复制机制,但她表达出 来的并非如此。 “性别等级”是否足以解释社会性别生产的条件?在何种程度上,性 别等级为了一个或多或少是强制性的异性恋机制服务?而社会性别规范 又如何经常地受到管控以支撑异性恋霸权? 当代法律理论家凯瑟琳·弗兰克(Katherine Franke)富有创意地运 用了女性主义与酷儿观点,她指出麦金农在假定性别等级优先于社会 性别生产的时候,她也接受了一个假定的异性恋模式来思考性欲。弗 兰克提出不同于麦金农的一种性别歧视模式,有力地论证了性骚扰是 性别生产的一种范式性寓言。不是所有的歧视都可以理解为骚扰;有 一些骚扰行为的情况可能是有人被“打造”为某个性别,但是还有其他 强加性别的方法。因此就弗兰克而言,对性别歧视与性歧视的权宜区 分是很重要的。举例来说,同性恋者也许会因为他们的“外表”无法符 合一般所接受的社会性别规范而在职场上受到歧视;而对同性恋者的 〔3〕凯瑟琳·麦金农,《正宗的女性主义:生命与法律论述集》(Feminism Unmodified: Discourse on Lij∫and Law),剑桥:哈佛大学出版社,1987年,页6-7
序(1999) 性骚扰之所以发生,很可能不是为了支持性别等级,而是为了推行社会 性别规范。 虽然麦金农对性骚扰提出了强有力的批判,但她也建制了另一种形 式的规侧:拥有某个性别意味着已经进人了一种异性恋的臣服关系。在 分析的层次上,她所做的等式与占主导地位的恐同论述形式有异曲同工 之处。这些论述的其中一个观点是规定并批准以性来总领性别秩序,认 为是真男人的男人就一定是直的(straight),是真女人的女人就一定是直 的。而另外有一些观点,包括弗兰克的,批判的正是这种形式的性别管 控。因此在性别与性欲的关系上,性别歧视者与女性主义者之间的观点 有所不同:性别歧视者宣称女人只有在异性恋性交行为里一在其中臣 服成为她的快感一展现女人性(从女人被性化的臣服中散发并获得肯 定的一种本质);而女性主义观点则主张必须推翻、消灭性别,或者使它变 成具有破坏力地暖昧,因为性别一直是女人的一个臣服的符号。后者承 认前者的正统描述所具有的力量,承认前者的描述已经成为强大的意识 形态运作着,但是试图与之对抗。 我不辞冗长说明这点,是因为一些酷儿理论家在分析上对性别与性 欲做区分,拒绝接受它们之间有因果上或结构上的联系。从某个观点来 说这很有些道理:如果这样的区分的用意在于表明异性恋规范不应该规 定性别秩序,而且这样的秩序安排应该被反对,那么我坚定地支持这个规 点。〔4)但如果它的意思是(从叙述上来说)性别并没有受到性的管控,那 么我想恐同症运作的一个重要—但并非唯一一的方面,没有被那些 无疑是投入了最大的热忱与之战斗的人们所察党。然而重要的是我也得 承认:实行性别颠覆对性欲或性实践来说可能并不代表什么。性别可以 变得暧昧,而丝毫不造成对规范性欲的干扰或使它有所调整。有时候性 (4】可惜《性别麻烦》的出版比伊娃·科索夫斯基·赛菊克(Eve Kosofsky Sedgwick)的 《衣柜认识论》(Epistemology o.∫the Closet)(伯克利与洛杉矶:加州大学出版社.,l991年)早了儿 个月,因此我这里的论证没能受益于她在那本书的第一章里对性别与性欲的细致的讨论。 7
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 别暧昧正好可以起到抑制非规范的性实践或使之转向的作用,从而保持 规范性欲不受到破坏。〔5】因此,我们不能在比如说扮装、或是跨性别与 性实践之间划上任何相应的关系,而我们也不能预先绘测出性别扭转或 改变的历程里,异性恋、双性恋和同性恋倾向的分布。 近几年我很多功夫都花在澄清和修改《性别麻烦》里所概述的操演性 (performativity)理论上。t6)要说明操演性到底是什么是有难度的,这不 仅是因为对“操演性”可能有什么含义,我自己的看法随着时间而改 变一大多是为了回应一些杰出的评论〔?门,也因为许多人采用了这个概 念并对它做出自己的阐述。我原先是从德里达对卡夫卡《在法律门前》的 解读,得到如何理解性别的操演性的灵感。在小说中,等待法律的主人公 坐在法律大门之前,赋予他所等待的法律一定的力量。期待某种权威性 意义的揭示,是那个权威所以被赋予、获得建制的方法:期待召唤它的对 象、使之成形。我怀疑对于性别,我们是不是也役于类似的期待,认为性 别以一种内在的本质运作,而有朝一日也许会被揭露。这样的期待最后 的结果是生产了它所期待的现象本身。因此首先,性别的操演性围绕着 这样进一步转喻(metalepsis)的方式运作,我们对某个性别化的本质的期 待,生产了它假定为外在于它自身之物。第二,操演不是一个单一的行 为,而是一种重复、一种仪式,通过它在身体一在某种程度上被理解为 C5)乔纳森·高德博尔格(Jonathan Goldberg)计:我相信这点。 〔6〕有关我的著作的大致书日,以及对我的研究的引用,参见加州大学尔湾分校图书馆网 页上埃迪·耶格何颜(Eddie Yeghiayan)的杰出的T作成果:http:/sun3.lib.uci.edu/~scctr/ Wellek/index.html。 〔7〕我特别感谢比迪·马丁(Biddy Martin)、赛菊克、齐泽克、温迪·布朗(Wendy Brown)、塞迪亚·哈特曼(Saidiya Hartman)、曼迪·莫尔克(Mandy Merck)林·雷屯(Lynne L,ayton)、提摩西·考夫曼-欧斯波恩(Timothy Kaufmann-()sborne)、杰西卡·本杰明(Jessica Bcnjamin)、塞拉·本哈比(Seyla Benhabib)、南希·弗雷塞尔(Nancy Frazer)、蔗安娜·法斯 (Diana Fuss)、杰·普芮塞尔(Jay Presser)、丽莎·达根(Lisa Duggan)以及伊丽莎白·格罗茨 (Elizabeth Grosz),他们对操演理论提出了见解深刻的批判。 8
序(1999) 文化所支持的时间性持续存在〔8)一这个语境的自然化来获致它的 结果。 针对这个学说有一些重要的问题被提出,其中有个问题特别值得在 此提起。认为性别是操演性的观点,试图指出我们所以为的性别的内在 本质,是通过一套持续的行为生产、对身体进行性别的程式/风格化而稳 固下来的。这样看来,它显示了我们以为是自身的某种“内在”的特质,其 实是我们期待并通过某些身体行为生产的;推到极致来说,它是一种自然 化的行为举止的幻觉效果。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所理解的一切有关心灵的 “内在”的概念因而都被抽空,而那内在性是一个谬误的隐喻?《性别麻 烦》在前面的部分对性别抑郁的讨论,明显引用了内在心灵的隐喻,但是 这个重点并没有带人对操演性的思考本身。(9〕《权力的精神生命》(the Psychic Life of Power)与我最近讨论精神分析主题的一些文章,都试图 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是许多人认为本书前后几章之间出现不一致 的症结之所在。虽然我否认全部的心理内在世界只不过是一套程式/风 格化的行为的结果,但我仍然认为把心理世界的“内在性”当作是理所当 然的,是一个重大的理论上的错误。世界的某些特征,包括我们认识和失 去的人们,的确成为自我的“内在”特征,但它们是通过那个内化 (interiorization)的过程转化的,而那个内在世界一用克莱恩学派的说 法一的建立,正是心理实行内化的结果。这表示完全可能有某种心理 的操演理论在运作,需要我们作深人的探究。 虽然本书并没有回答身体的物质性是否完全是建构的这个问题,但 〔8)关于操演的仪式维度的概念,与皮埃尔·布尔狄厄(Pierre Bourdieu)的习性(habitus) 的概念类似,我是直到写完本书以后才了解到这点。我事后对这点共鸣做了一些说明,参见《可 激动的语言:操演行为的政治》(Excitable Speech:A Politics of the Performative)(纽约:路特 里基出版社,1977年)最后一章。 〔9)杰奎琳·罗斯指出了这本书前后章之间的断裂,我受益良多。前面部分探究性别的 抑郁心理建构,而后面部分似乎遗忘了一开始的精神分析探讨。也许这说明了最后一章的某种 “狂热”症候,弗洛伊德把这种心理状态定义为否认丧失的机制之一,也就是拽郁症。《性别麻 烦》在它结束的篇章里,似乎忘记或否认了它才刚清楚表达的丧失。 9
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 我后来的许多研究都以此为焦点,而我希望这能为读者澄清一些问 题。〔1o)操演理论是否能够移用到种族议题这个问题,已经有一些学者进 行了研究。(1在此,我要强调一些种族的假定总是以某些方式支持性别 话语,这点我们需要探究清楚。另外,我也要强调种族和性别不应该被简 单地拿来类比。因此,我认为我们要探讨的问题不是操演理论是否可以 移用到种族上,而是当它尝试处理种族问题时,这个理论会发生什么变 化。这些论辩大多集中于“建构”的特质上,探讨种族建构的方式是否与 性别一样。我的观点是任何单一的建构论述都是不够的,这些范畴总是 互为彼此的背景而运作,而且它们往往从彼此身上找到最强有力的表达。 因此,种族的性别规范的性化(sexualization)需要同时从多副眼镜来解 读,而这样的分析必定会使性别作为独一的分析范畴的局限无所 遁形,〔12) 虽然我列举了激发此书写作的一些学术传统和论辩,但我无意在这 短短的篇幅里提出一份完整的说明书。有关这本书的生产情境,有一个 (10)见《事关紧要的身体》(Bodies That Matter)(纽约:路特里基出版社,l993年),以及卡 伦·巴拉德(Karen Barad)《变成真实:科技实践与真实的具化》(“Getting Real:Technoscicntific Practices and the Materialization of Reality”,《差异》(Differences),卷5,第2期,页87-I26) 文,她在文中作了出色、有趣的批判,把《事关紧要的身体》所提出的一些问题与当代科学研究联 系起来。 〔1l)塞迪亚·哈尔特曼(Saidiya Hartman)、丽莎·罗伊(Lisa I.owe)和多琳·侃多 (Dorinne Kondo)这些学者的著作影响了我。许多目前对“蒙混过关”(passing)的研究也探讨了 这个问题。我自已在《事关紧要的身体》一书讨论内拉·拉尔森(Nella Larson)“蒙混过关”的文 章中,尝试对这个问题提出初步的探讨。当然,霍米·巴巴对后殖民主体的模仿分裂(mimetic splitting)的研究,在几个方面跟我的研究有近似之处:对强调少数群体身份如何在被宰制的情形 下既被生产、也被撕裂的操演性概念而言,关键的问题不止是被殖民者对殖民“声音”的挪用,也 包括认同的分裂状况。 tl2)柯比那·莫尔色尔(Kobena Mercer)、肯达尔·托马斯(Kendall Thomas)和豭顿斯· 斯皮勒尔斯(Hortense Spillers)的研究,对我在《性别麻烦》之后对这个主题的思考有莫大的助 益。我也希望尽快发表一篇有关弗兰茨·法农(Frantz Fanon)的文章,探讨他的《黑皮肤,I面 具》里关于模仿(mimesis).与夸张(hyperbole)的问题。我感谢葛衢格·托马斯(Greg Thomas), 他刚完成他在伯克利的修辞学博土论文,探讨美国种族化的性欲问题,他激发并丰富了我对这 个重要交集的理解。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