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斤澜 矮凳桥街背后是溪滩,那滩上铺满了大的碎石,开阔到叫人觉着是不毛之地。幸妤有 条溪,时宽时窄,自由自在穿过石头滩,带来水草野树,带来生命的欢喜。 滩上走过来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前边的挎着个竹篮子,简直有摇篮般大,里面是衣服, 很有点分量,一路拱着腰身,支撑着篮底。后边的女人空着两手,几次伸手前来帮忙,前边 的不让。前边的女人看来四十往里,后边的四十以外。前边的女人不走现成的小路,从石头 滩上斜插过去,走到一个石头圈起来的水潭边,把竹篮里的东西一下子控在水里,全身轻松 ,透出来一口长气,望着后边的。后边的走不惯石头滩,盯着脚下,挑着下脚的地方。 前边的说:“这里比屋里清静,出来走走,说说话……再呢,我要把这些东西洗出来, 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就蹲下来,抓过一团按在早铺平好了的石板上,拿起棒槌捶打起来,真是擦把汗的 工夫也节约了。 看起来后边的是客人,转着身子看这个新鲜的地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水倒是 清的,碧清的……树也阴凉……石头要是走惯了,也好走……” “不好走,一到下雨天你走走看,只怕担断了脚筋。哪有你们城里的马路好走 “下雨天也洗衣服? “一下十天呢,二十天呢。就是三天不洗也不行。瞎,现在一天是一天的事情,真是日 日清,月月结。” 客人随即称赞:“你真能干,三表妹,没想到你有这么大本事,天天洗这么多。” 主人微微笑着,手里捶捶打打,嘴里喜喜欢欢的:“事情多着呢。只有晚上吃顿热的, 别的两顿都是马马虎虎。本来还要带孩子,现在托给人家。不过洗完衣服,还要踏缝纫机。” 客人其实是个做活的能手,又做饭又带孩子又洗衣服这样的日子都过过。现在做客人看 着人家做活,两只手就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把左手搭在树杈上,右手背在背后,都要用点力 才在那里闲得住。不觉感慨起来 “也难为你,也亏得是你,想想你在家里的时候,比我还自在呢
林斤澜 矮凳桥街背后是溪滩,那滩上铺满了大的碎石,开阔到叫人觉着是不毛之地。幸好有一 条溪,时宽时窄,自由自在穿过石头滩,带来水草野树,带来生命的欢喜。 滩上走过来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前边的挎着个竹篮子,简直有摇篮般大,里面是衣服, 很有点分量,一路拱着腰身,支撑着篮底。后边的女人空着两手,几次伸手前来帮忙,前边 的不让。前边的女人看来四十往里,后边的四十以外。前边的女人不走现成的小路,从石头 滩上斜插过去,走到一个石头圈起来的水潭边,把竹篮里的东西一下子控在水里,全身轻松 了,透出来一口长气,望着后边的。后边的走不惯石头滩,盯着脚下,挑着下脚的地方。 前边的说: “这里比屋里清静,出来走走,说说话……再呢,我要把这些东西洗出来, 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就蹲下来,抓过一团按在早铺平好了的石板上,拿起棒槌捶打起来,真是擦把汗的 工夫也节约了。 看起来后边的是客人,转着身子看这个新鲜的地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水倒是 清的,碧清的……树也阴凉……石头要是走惯了,也好走……” “不好走,一到下雨天你走走看,只怕担断了脚筋。哪有你们城里的马路好走。” “下雨天也洗衣服?” “一下十天呢,二十天呢。就是三天不洗也不行。嗐,现在一天是一天的事情,真是日 日清,月月结。” 客人随即称赞: “你真能干,三表妹,没想到你有这么大本事,天天洗这么多。” 主人微微笑着,手里捶捶打打,嘴里喜喜欢欢的:“事情多着呢。只有晚上吃顿热的, 别的两顿都是马马虎虎。本来还要带孩子,现在托给人家。不过洗完衣服,还要踏缝纫机。” 客人其实是个做活的能手,又做饭又带孩子又洗衣服这样的日子都过过。现在做客人看 着人家做活,两只手就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把左手搭在树杈上,右手背在背后,都要用点力 才在那里闲得住。不觉感慨起来: “也难为你,也亏得是你,想想你在家里的时候,比我还自在呢
主人放下棒槌,两手一刻不停地揉搓起来 “做做也就习惯了。不过,真的,做惯了空起两只手来,反倒没有地方好放。乡下地方, 又没有什么好玩的,不比城里 客人心里有些矛盾,就学点见过世面的派头,给人家看,也压压自己的烦恼 “说的是,”右手更加用力贴在后腰上,“空着两只手不也没地方放嘛。城里好玩是好 玩,谁还成天地玩呢。城里住长久了,一下乡,空气真就好,这个新鲜空气,千金难买。” 单夸空气,好比一个姑娘没有什么好夸的,单夸她的头发。主人插嘴问道 “你那里工资好好吧?” 提起工资,客人是有优越感的,却偏偏埋怨道 “饿不死吃不饱就是了,连奖金带零碎也有七八十块。” “那是做多做少照样拿呀!” “还吃着大锅饭。” “不做不做也拿六七十吧?” “铁饭碗!”客人差不多叫出来,她得意。 主人不住手地揉搓,也微微笑着。客人倒打起“抱不平”来:“你好脾气,要是我,气 也气死了,做多做少什么也不拿。” “大表姐,我们也搞承包了。我们家庭妇女洗衣店,给旅店洗床单,给工厂洗工作服都 洗不过来。 “那一个月能拿多少呢?”客人问得急点。 主人不忙正面回答,笑道:“还要苦干个把月,洗衣机买是买来了,还没有安装。等安 装好了,有时间多踏点缝纫机,还可以翻一番呢! “翻一番是多少?”客人急得不知道转弯。主人停止揉搓,去抓棒槌,这功夫,伸了伸 两个手指头。 客人的脑筋飞快转动:这两个手指头当然不会是二十,那么是二百…听着都吓得心跳
主人放下棒槌,两手一刻不停地揉搓起来: “做做也就习惯了。不过,真的,做惯了空起两只手来,反倒没有地方好放。乡下地方, 又没有什么好玩的,不比城里。” 客人心里有些矛盾,就学点见过世面的派头,给人家看,也压压自己的烦恼: “说的是,”右手更加用力贴在后腰上,“空着两只手不也没地方放嘛。城里好玩是好 玩,谁还成天地玩呢。城里住长久了,一下乡,空气真就好,这个新鲜空气,千金难买。” 单夸空气,好比一个姑娘没有什么好夸的,单夸她的头发。主人插嘴问道: “你那里工资好好吧?” 提起工资,客人是有优越感的,却偏偏埋怨道: “饿不死吃不饱就是了,连奖金带零碎也有七八十块。” “那是做多做少照样拿呀!” “还吃着大锅饭。” “不做不做也拿六七十吧?” “铁饭碗!”客人差不多叫出来,她得意。 主人不住手地揉搓,也微微笑着。客人倒打起“抱不平”来:“你好脾气,要是我,气 也气死了,做多做少什么也不拿。” “大表姐,我们也搞承包了。我们家庭妇女洗衣店,给旅店洗床单,给工厂洗工作服都 洗不过来。” “那一个月能拿多少呢?”客人问得急点。 主人不忙正面回答,笑道:“还要苦干个把月,洗衣机买是买来了,还没有安装。等安 装好了,有时间多踏点缝纫机,还可以翻一番呢!” “翻一番是多少?”客人急得不知道转弯。主人停止揉搓,去抓棒槌,这功夫,伸了伸 两个手指头。 客人的脑筋飞快转动:这两个手指头当然不会是二十,那么是二百……听着都吓得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