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哲学以 了自己的得意。 原来老张的洋炉,炉腔内并没有火瓦。冬天摆着,看一看 就觉得暖和。夏天遇着大典,放块冰就是冰箱。孙八看了止不 住的夸奖:“到底你喝过墨水,肚子里有货!” 正在说笑,王德飞跑的进来,堵住老张的耳朵,霹雳似的 嚷了一声“来了!”同时老张王德一人出了一身情感不同而结 果一样的冷汗! 11
老舍小说全集 第三 门外拍拍的掸鞋的声音,孙八忙着迎出来,老张扯开喉咙 叫“立一一正!”五十多个学生七长八短的排成两行。小三把 左脚收回用力过猛,把脚踵全放在小四的脚指上,“哎哟!老 师!小三立正,立在我脚上啦!” “向左—转!摆队相—迎!”号令一下,学生全把右手 放在眉边,小四痛的要哭,又不敢哭,只把手遮着眼睛隔着眼 泪往外看。前面走的他认识是衙门的李五,后面的自然是学务 大人了。 “不用行礼,把手放下,放下,放下!”学务大人显着一万 12)多个不耐烦的样子。学生都把手从眉边摘下来。老张补7一 句:“礼一毕!” 李五递过一张名片,老张低声问:“怎样?”李五偷偷的应 道:“好说话。” “大人东屋坐,还是到讲堂去?”老张向学务大人行了个举 手礼。 “李先生,你等我一等,我大概看看就走。行家一过眼, 站在学堂外边五分钟,就知道办的好坏,那算门里出身。”学
老张的哲学么 务大人耸着肩膀,紧着肚皮,很响亮的嗽了两声,然后鼓着双 腮,只转眼珠,不扭脖项的往四外一看。把一口痰用舌尖卷成 一个滑腻的圆弹,好似由小唧筒喷出来的唾在杏树底下。拿出 小手巾擦了擦嘴,又顺手擦擦鼻凹的汗。然后自言自语的说: “哼!不预备痰盂!” “那么老五,八爷,你们哥俩个东屋里坐,我伺候着大 人。”老张说。 “不用‘大人’‘大人’的!‘先生’就好!新办法新称呼 比不得七八年前。把学生领到‘屋里’去!” “是!到‘讲堂’去?” “讲堂就是屋里,屋里就是讲堂!”学务大人似乎有些不满 意老张的问法。 “是!”老张又行了一个举手礼。“向左一一转!入讲 堂!” 学生把脚抬到过膝,用力跺着脚踵,震得地上冬冬的山 响,向讲堂走来。 老张在讲台上往下看,学生们好似五十多根小石桩。俏皮 一点说,好似五十多尊小石佛;瞪着眼,努着嘴,挺着脖子, 直着腿。也就是老张教授有年,学务大人经验宏富,不然谁吃 得住这样的阵式!五十多个孩子真是一根头发都不动,就是不 3 幸有一根动的,也听得见响声。学务大人被屋里浓厚的炭气堵 的,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从口袋里掏出日本的“宝丹”,连气 的往鼻子里吸,又拿出手巾不住的擦眼泪。 老张利用这个机会,才看了看学务大人: 学务大人约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黑黄的脸皮,当中 镶着白多黑少的两个琉璃球。一个中部高峙的鹰鼻,鼻下挂着
斗者舍小说全集 些干黄的穗子,遮住了嘴。穿着一件旧灰色官纱袍,下面一条 河南绸做的洋式裤,系着裤脚。足下一双短筒半新洋皮鞋,露 着本地蓝市布家做的袜子。乍看使人觉着有些光线不调,看惯 了更显得“新旧咸宜”,“允执厥中”。或者也可以说是东西文 化调和的先声。 老张不敢细看,打开早已预备好的第三册《国文》,开始 献技。 “《新国文》第三课,找着没有?” “找着了!”学生都用最高的调子喊了一声。 “听着!现在要‘提示注意’。”老张顺着教授书的程序往 下念。 “王德!把腰挺起来!那是‘体育’,懂不懂?” 王德不懂,只好从已然板直的腰儿,往无可再直里挺了一 挺。 “听着!现在要‘输入概念’。这一课讲的是燕子,燕子候 鸟也。候鸟乃鸟中之一种,明白不明白?” “明白呀!老师!”学生又齐喊了一声。小三差一点把舌尖 咬破,因为用力过猛。 14H “不叫‘老师’,叫‘先生!新事新称呼,昨天告诉你们 的,为何不记着?该.该记着!”老张接续讲下去:“燕子自 北海道飞过小吕宋,渡印度洋而至特耳其司坦,此其所以为候 鸟,明白不明白?” “明白!老师,啊.啊.先生!”这一次喊的不甚齐 整。 学务大人把一支铅笔插在嘴里,随着老张的教授,一一记 在小笔记本上。写完一节把舌头吐在唇边,预备往铅笔上沾唾
老张的哲学么 液再往下写。写的时候是铅笔在舌上触两下,写一个字。王德 偷着眼看,他以为大人正害口疮;而小三一学务大人正站在 他的右边—一却以为大人的铅笔上有柿霜糖。 “张先生,到放学的时候不到?”老张正待往下讲书,学务 大人忽然发了话。 “差二十分钟,是!” “你早些下堂,派一个大学生看着他们,我有话和你说。” “是!李应,你看着他们念书!立一一正!行—礼!” 学生们都立起来,又把手摆在眉边,多数乘着机会抓了抓 鬓边的热汗,学务大人一些也没注意,大摇大摆的走出讲堂。 “谁要是找死,谁就乘着大人没走以前吵闹!”老张一眼向 外,一眼向里,手扶着屋门,咬着牙根低声而沉痛的说。 大人来到东屋,李五,孙八立起来。孙八递过一碗茶, 说:“辛苦!多辛苦!大热的天,跑这么远!” “官事,没法子!贵姓?”大人呷了一口茶,咕噜咕噜的漱 口。漱了半天,结果,咽下去了。 “孙八爷,本地的绅士。”老张替孙八回答,又接着说: “今天教的好坏,你老多原谅!” “教授的还不错,你的外国地名很熟,不过不如写在黑板 K05 上好。”大人很郑重的说。 “不瞒先生说,那些洋字是跟我一个盟兄学的。他在东交 民巷作六国翻译。据他说,念外国字只要把平仄念调了,准保 没错。”老张又一挤眼自外而内的一笑。 “何必你盟兄说,那个入过学堂的不晓得中西文是一理。” 大人掏出烟斗拧上了一袋烟,一面接着问:“一共有多少学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