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的建筑公司的办公桌后边发号施令。他整天坐在一把舒适的大 转椅上,不必站起身就可以毫无障碍地眺望纽黑文植物园和奎尼 皮亚克俱乐部,那里有他心爱的烤肉店,专供高级职员们在中午 饗餮一顿。 麦卡蒂住院过程很容易回想起来,因为令人触目惊心的心脏 搏动时断时续,深深地、永久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永远不会忘 记那天晚上的所见所为。 麦卡蒂来到医院急救室大约晚上8点钟,那是9月初一个高 温、潮湿的夜晚,他抱怨胸骨后面有股紧缩的压力,似乎已传播 到喉咙和左臂。压力感觉是一小时前开始的,那是在他吃了-一顿 通常的大餐,吸了几支骆驼牌香烟,并接了他∴个子女中最小 个女儿打来的令人沮丧的电话之后。这个女儿是一个放纵的女孩 子,刚进一所上流社会女子学院念一年级。 在急救室接待麦卡蒂的实习医生记录下:病人面色如灰,出 汗,脉搏不规则。不到10分钟,做心电图的仪器送到急救室,病 人接上了仪器,开始好转,心搏变为正常。心电图仍然表明某处 有问题,说明心壁有一小块坏死。病人状况似还稳定,已采取措 施准备送他去楼上病房—50年代还没有冠状动脉病人特别监 护病房(CICU)。麦卡蒂的私人医生进来看他,要他放心,说他已 脱离危险。 麦卡蒂到达门诊楼是夜里11点钟,是由我陪送的。那天不该 我值班,我去参加大学生联谊会为诱骗几个一年级新生入会而举 办的热闹庆祝会去了。一杯啤酒,一场欢宴,使我感到劲头十足 为此决定去内科病房看看,那天上午是派定我的首次内科临床轮 流实习。我同大多数医科3年级学生一样,刚开始从接触病人获 得最初经验,渦望着发挥自已最大的干劲。我来到内科,跟着实 习医生进去,盼望目睹一次有趣的急诊,并希望尽我所能有所帮 助。如病房里有腰穿或胸腔插管等临时操作,我愿意去做。 当我走进内科病房办公室,实习医生戴夫·巴斯科姆挽住我
的手臂,像是见到我后大松一口气。“帮帮我吧,好吗?乔伊(值 班的学生)同我被拴死在急诊空了,有个小儿麻痹症病人的病情 正在恶化,我需要你给这个刚送进507的冠心病人做住院检 查一行吗?” 行吗?当然行罗!不用说行,还真妙,这正是我要回来的理 由。40年前的医科学生比今天的学生有更多得多的自主权。我知 道我要是住院常规检查做得好,我会被允许做许多使麦卡蒂康复 的具体医诊工作。我焦急地等了数分钟,直到两名值班护士中的 位把我的新病人从推床转移到病床上。当她急匆匆跑开去急诊 室那一头帮助照顾小儿麻痹症急诊病人时,我溜进麦卡蒂的房间, 把身后的房门关上。我不想冒戴夫也许会回来接管的风险。 麦卡蒂用一个淡淡的、强装的微笑迎接我,他不觉得我在这 里可让他放心。这些年来我始终纳闷,那些高大、气粗、心理压 力很大的老板们见到我这张孩子气(那时我是22岁)的脸,听我 说我来问他的病情,替他作检查时,脑子里在闪过些什么想法。不 管是什么想法,他已经没存很多机会来仔细思考了。我在他身旁 一坐下,他就立刻把他的头往后一扳,吼了一声,这一声无语的 吼声像是从他受打击的心脏的某个深处通过喉咙发出来的。他用 紧握成拳的两个拳头以吓人的力气朝前胸齐齐地猛锤一下;与此 同时,他的面孔和脖子一瞬间肿了起来,变成紫色。他的双眼似 乎在一声冲锋号下朝前奔出,就像要跳出他的头颅。他出了声 很长很长的、带咯咯声的呼声,死了。 我喊他的名宇,接着又喊戴夫,不过我知道在那个闹哄哄的 医治小儿麻痹病人的房间里不会有人听到我的喊声。我木可以奔 往走廊去求援,不过那就意味着要损失宝贵的几秒钟。我用手指 去触摸麦卡蒂的颈动脉,已全无脉息。今天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 因,当时我是出奇地镇静,我决定独自来做。我打算试做的事情 很可能有麻烦,但总比不试试抢救就让一个人死去要好得多。我 已别无选择
在那个时期,每一间冠心病人的病房都装备一只平纹细布包 裹的大口袋,装有胸廓切开术工具箱——这套工具能在心脏停搏 时切开胸膛。封閉式心肺复苏器,即CPR当时还没有发明出来。遇 此情况的标准作法是直接按摩心脏,用于握着心脏,实施长时间 的有节奏的挤压。 我批开工具箱内消过莓的包装,攫起解剖刀放在顶上一个单 独的封套里以便随时使用接下去所做的看来都是绝对自动地,尽 管此前我从未做过也从未见过。我用手极其平滑地一挥,刚好在 左乳下边开了一个长长的切口,在不挪动麦卡蒂半坐半卧姿势的 前提下,从胸骨周围尽可能触到胸腔最远处。被我切断的动脉和 静脉只渗出一点黑血,没有血液流出来。我需要因心跳停止而死亡 的证据,这就是。再在无血的肌肉上做了一个切口,就进入胸腔了。 我伸手取到名叫自动护圈牵开器的双臂钢制器具,从肋骨间探进 去,张开它的棘爪刚够我伸手进去握挤麦卡蒂已停搏的心脏。 我一触摸到名叫心包的纤维囊发现其中的心脏还在蠕动。我 的指尖还可感到一种不协调的、不规则的蠕动,我从教科书上的 描述知道它是最后现象,称为心室纤维性颤动,是心脏的濒死动 作,即将归于永久性地停搏。我用未戴手套未经消毒的双手抓起 把剪刀,把心包剪开一个大口子。我尽可能轻柔地握着麦卡蒂 不幸颤动着的心脏,开始进行一套有力、平稳、有节奏地挤压,也 就是所谓的心脏按摩术,希望有血液流向脑部,直等送来除颤器 以便震动纤维性颜动的心脏肌肉使之恢复正常。 我从书本上读到,纤维性颤动的心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 人在手心里握着湿兮兮的、像果冻似的、满满一袋多动的蟠虫。实 际确实如此。从我挤压心脏时,阻力迅速下降,可见心内并未充 血,已不可能挤出什么东西,尤其是在肺已不能进行氧合作用之 后。但我仍未停止挤压。突然,发生了某种使人惊得发呆的可怕 事情—一已死亡的麦卡蒂(他的灵魂此时巳离开肉体)再次把脑 袋往后猛扳,一双杲滞的、睁开的然而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朝
上凝望着天花板,朝着遥远的天堂吼出一声可怕的、相声粗气的 喘气声,就像是地狱里的猎狗在嗥叫。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所听 到的声音是麦卡蒂临死前哮吼的倒转,就是说,由于一个刚死人 的血液里酸度增高,喉部声带肌肉痉挛,于是发出这种声音。看 来这是他的表达方式,要我停止给他带回生命的努力,因为这已 是无效的了。 同一具尸体一起单独守在那间屋内,我往里窥视他变呆滞的 双眼,见到某件我本该早点注意到的东西—麦卡帮的瞳孔已经 放大、定位,表明脑巳死亡,显然对光亮决不会再有反应。我从 放置着不完整的尸体的病床边后退一步,直到此时才发现我已全 身湿透。汗水从我脸上刷刷地下来,双手以及医科学生的白色短 上衣上,满是麦卡帮胸腔切开时渗出来的黑血。我哭了,剧烈地 抽泣。我发现自己大声喊叫麦卡蒂,要求他活着,朝他的左耳喊 叫他的名字,好像他还能听见似地。我一直在因受挫、遗憾而哭 泣着,这是我自已的失败,也是病人的失败。 屋门打开,戴夫奔了进来,他朝四下里瞥了一眼,什么事都 明白了。我的双肩在耸动,此时哭泣已失去控制。他大步朝我走 来,此时,就像二次世界大战电影中的镜头那样,他搂住我的双 肩,非常平静地说:“没事的,老弟,这没有什么。你已经做 了你所能做的一切。”他让我在横着尸体的场所坐下来,开始耐心 地、亲切地告诉我所有那些使得麦卡蒂不可避免要死去的临床和 生理现象,这些都是我无法控制的。但是,所有他说的话,如今 我还记得起来的是,他的声音里含着高雅、温柔的风度对我说: “去他的,现在你明白了,当一名医生是怎么回事。” 诗人,小品文作家,编年史作家,爱说笑打趣的人,圣人 他们经常提到死亡,但却很少见到过死亡。医生和护士经常见到 但很少人写过死亡。大多数人一生中见过一两次,在那种场合,人 们陷于感情的影响而很少记住可信的回忆。大灾难的幸存者很快
激发出强烈的心理上的自卫力量来抵制他们所见到的恐怖,但是, 噩梦似的恐怖形象往往搅混了他们所目击的真实情节。很少见到 记述人们怎样死去的可信材料。 如今,很少人真正目击所爱的人死亡。再也没有多少人死在 家中;死在家中的通常是拖得很久的病人,或是在慢性退化状态 下服用大量麻醉药有效地掩盖了所发生的生理现象。大约80%的 美国人死在医院,对他们生前最亲近的人,几乎全部隐瞒了大部 分真情或至少隐瞒了肉体最终死亡的细节。 有关死亡的经过完全成了神话。同大多数神话一样,死亡的 神话也是因天生的全人类共有的心理上的需要而生长起来的。有 关死亡的种种神话,一方面是用来战胜恐惧,另一方面则是出于 人们的愿望。神话被用来消除人们对于死亡的现实可能产生的恐 怖。这么多的人希望死得轻松,或在睡梦中死去,“因此不会感到 痛苦”;同时,我们始终执着地追求…个形象,即在我们最后的时 刻,在万事皆了的意识中仍有雍容不迫的风度;我们需要自已相 信能在头脑清醒的状态下迎接生命的终结,或者是完美地跌进无 痛苦、无意识的深渊。 从艺术上表现医疗专业的最知名的作品就是卢克·法尔兹爵 士1891年的著名油画《医生》。背景是英格兰沿海一个简陋的渔 村,一个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躺着,看来已失去知觉,死亡正在到 来。我们可以见到她悲痛的双亲以及一位沉思的、忧郁的医生在 床边守护,无力使他们绷紧的肉体松弛下来。有人去访问这位画 家,问到这幅画时,画家说:“我的想法,其主题应当比任何作品 更哀惋,也许恐怖了些,但仍是很美丽的。” 法尔兹显然应当懂得更多。此前14年,他目睹了他的几子死 于某种传染病。19世纪末,现代医学即将出现时,传染病夺走了 成千上万儿童的生命。我们不知夺去菲利普·法尔兹生命的是何 种疾病,但决不会赐与年轻生命一个安详的临终。如果是白喉,那 么他是噎死的;如果是猩红热,他也许出现谵妄,忽隐忽现的高